牛少玲

打從記事起，每次我們兄妹三個吃飯時，母親總是催促：“快點吃，不然飯涼了！”我們剛加快速度狼吞虎咽時，母親又說：“慢點，別噎著了！”于是我們又放慢了速度。我心里納悶，到底該快點還是慢點？

上中學(xué)時，我到鎮(zhèn)上讀書，要坐公共汽車。那時車很少，家境也不富裕，每次母親都背著一袋干糧和咸菜來送我，母親總是督促我：“快點，不然坐不上車，上學(xué)會遲到的！”我慌慌張張地上路，母親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慢點，把鞋帶系好，扣子扣齊！”上師范學(xué)校離家時，母親又附在耳邊輕輕說：“慢點，路上帶好你的行李和錢！”我點點頭，母親如釋重負地走開了，我的心沉甸甸的，好像第一次理解了母親，又覺得母親活得很累。

工作了，我從學(xué)生變成了老師，但每次往學(xué)校去時，母親那充滿矛盾的囑咐依然響在耳邊：“快點，去晚了，學(xué)生可在等著你呀！”我要出門時，母親又會說：“慢點，到學(xué)校要聽領(lǐng)導(dǎo)的話，和同事好好相處，待學(xué)生要像對自己的親弟妹一樣！”我又點點頭，心里卻想著，母親這矛盾的囑咐什么時候才能到頭呀！

我結(jié)婚的那天，母親仍忘不了“快點”“慢點”的囑咐。在我快上車時她說：“到婆家干活要勤快點，要討公婆的喜歡;還有，說話要慢點，要柔和，不要惹公婆生氣?！蔽蚁胄Γ冀Y(jié)婚了還把我當小孩看，但結(jié)果沒笑出來卻哭得一塌糊涂。母親慌慌張張地扯過幾張紙，輕聲說：“快把淚擦掉，今天當新娘子呢，妝弄花了就不好看了，你看有這么多人在看著你呢！”我趕緊接過紙來擦干臉上的眼淚，母親又急切地說：“慢點，眼淚把臉弄臟了就不好看了！”她接過紙細心地替我拭掉臉上的淚。我破涕為笑，心想，我什么時候才能讓她省心？

一年后，我生了一對龍鳳胎，很快我就發(fā)現(xiàn)自己也學(xué)會了母親的那兩句話，而且運用得非常自如。孩子現(xiàn)在五歲了，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思想，每次送他們上幼兒園時我總是說：“快點，不然上學(xué)要遲到了！”孩子在我前面撒開小腿就跑。我又急切地說：“慢點，別摔著了！”

他們一臉的納悶。我仿佛從他們的臉上找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也理解了母親當年的心情。終于有一天，我又這樣說時，調(diào)皮的兒子說：“媽媽，你剛剛讓我們快點呀！”我說：“媽媽說得也沒錯呀，你們長大就明白了！”兒子不依不饒地問：“長多大？”我愣了，只好應(yīng)付他們說：“像媽媽這么大吧！”

送孩子回來的路上，我看到一位五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正攙扶著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奶奶過馬路，我聽見老奶奶用蒼老的聲音說：“快點，這會兒沒車，趕緊過去！”剛走了幾步，忽然一輛貨車疾馳而來，老奶奶提高嗓音急促地說：“慢點，孩子，有車！”中年男子笑著說：“媽，我看見了呀！”老奶奶也笑了，一臉輕松的樣子。

那天，我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女人一旦做了母親，就變得矛盾了。在她們眼里，孩子永遠是個孩子，永遠需要關(guān)懷和呵護！

“快點！”母親希望孩子在人生的道路上邁開大步向前走?！奥c！”母親希望孩子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穩(wěn)一些。“快點！”“慢點！”看似矛盾的話，卻融入了母親對孩子濃濃的愛！

【原載《意林》】

插圖 / 母親的叮囑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