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鼓搗著寫字,特害怕被人取笑,就自己取了個筆名,做地下工作。這個地下工作者的名字,其實,也簡單,只是把女性十足的第三字 “霞”抹掉——又怕郵件收不到,所以也不敢太造次,沒敢取個面目全非的別名。
那時,我叫自己“秦?!?。巴不得別人把我當作男孩子去誤會,憧憬著有一天自己被當成男孩兒或大俠的感覺。果然我在傳達室找到了我的信件,傳達室的阿姨卻說:“乖,怎么是你???我以為沒有這個人,都退了好多封了?!?/p>
第一次收到稿件留用單,是讀初二的時候,看到樣刊很欣喜,又很茫然,覺得上面印著的跟我無關(guān),字在紙上,我在地上,我讀書,上學(xué),吃飯,跑操,最深切的感悟是,字寫出來了,就和我無關(guān)了,字印刷了,就更和我無關(guān)了。我獨守著自己的小秘密,有和沒有是一個樣的,因為秘密不說出去,就沒人知道。
我得考學(xué)。
初三的時候,我沒發(fā)表一個字,悶頭考高中。
看完重點高中的紅榜之后,暑假里,我學(xué)習(xí)寫小說。幼稚的主題和表達,只是我的練習(xí)和自娛。
高中的時候,又偶爾發(fā)幾稿習(xí)作。
然后,我就考大學(xué)了。
大學(xué)的時候,用那秦海的筆名,掙過幾單稿費,買零食吃。
還用那筆名發(fā)展了一段初戀。
我躲在“秦?!钡募倜窒?,默然歡喜自己對初戀的憧憬,他卻突然襲來一信,“想象了一回,也許海是海霞”,初戀無可回避地撲面而來。
工作之后,我偶爾發(fā)稿,依然用秦海。有一天,訝然發(fā)現(xiàn),同事小美眉“暗戀”上了那個叫秦海的“男作者”;有一天,認識我的一個文友,對著我出別人洋相,說他見到了誰誰誰,那誰誰誰,還對著他吹噓:“秦海我認識,高大英俊,他和他女朋友……”這文友講得喜洋洋,末了大笑不止。我一下子,萬分同情我那未謀面的“粉絲”。
從此,發(fā)稿,再不用筆名。全部真名貼上。
只是有一回,為了配合學(xué)校多參賽,多個機會或許得獎,本來比賽要求,一人一稿,我卻奉命,一人二稿,難啊——另一稿用甚名字呢?
一直感到時光如水,而我渺小而微,本是臨歷史之湄,為歲月之毳。想來想去,也是沒趣,萬一被評委識破,更是沒趣??梢膊荒苷?zhèn)€署名“秦沒趣”,于是,換字,“秦湄毳”,諧音頗似秦沒趣,先自嘲諷一番。
誰知比賽結(jié)果出來,秦海霞得了二等獎,秦湄毳卻是一等獎。學(xué)校得了大喜報,獲得集體獎,領(lǐng)導(dǎo)高興得合不攏嘴巴。這三根毛的名字一發(fā)不可收。
為啥呢?我發(fā)現(xiàn)它最大的一個好處是,網(wǎng)上“谷歌”一下,這三個字,它只屬于我。不像以往,發(fā)篇新稿,“百度”數(shù)百條才找得到。為了方便找到自己,我開始真正使用它為筆名。
這三根毛的名字,于是就方便地上了國內(nèi)的許多報刊。
有文友說,三根毛的那字有點生僻,不容易走紅。唉,本沒想著紅不紅的,真的,對于出名,我沒有欲望,張愛玲說,出名趁早,我已四十芳齡。給兒女做飯,給老人揉背,給我的先生系鞋帶,對我來說,更有意義,更實惠,也更現(xiàn)實。我只在他們誰都懶得理我時,自娛自樂一下。
稍一耽擱做飯,我媽就會說我:“你早干啥去了?給孩子做飯是正事?!逼牌乓瞾砀胶停骸翱茨潜硰澋?,一事無成,再弄個羅鍋子,叫人家笑話。”先生更是說真話:“自己不認識自己,管好孩子管好家,這是你的功,別的都不算哈。”兒女也來湊熱鬧,一個說,“我的媽呀”,另一個喊,“我的娘”,異口同聲,齊拍手:“寫字還不如看電視,您就歇歇吧?!比缓?,齊歡笑,把我拉起來,陪俺的婆婆媽媽看《家有妙招》《天天飲食》,學(xué)妙招,學(xué)做菜,三根毛淹沒在俺家的“夕陽紅”里。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浪花淘盡英雄,俺不是英雄,俺只是臨在時光之湄的那一毫歲月之毳,也沒功成更無名敗,俺確實也一樣轉(zhuǎn)頭空,生命在的時刻,俺只愿翻動半頁春秋暖手暖心暖眼眸。
婆婆媽媽,先生兒子女兒,你們的女兒媳婦媽,謹是賞悅半頁春秋的秦,臨時光之湄的湄,做歲月之毳的毳,微小,渺茫,是我,有依偎,是世人,是你們,是家,是愛,是小小的字里紅塵小令。
(編輯 ?紫菀/圖 ?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