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妍

不久前，微信朋友圈被幾張女明星的照片刷屏了。其中一張是已經四十八歲的莫文蔚，在演唱會上身穿非常挑戰(zhàn)身材的肉色連體衣，她腰身凹凸有致，特別是那雙美腿更是令人驚艷不已。還有一張是已經年過六十的楊麗萍，在后臺區(qū)即將登臺表演時被拍攝到的背影，露出的背部線條纖細柔美、不可方物。還有被稱為“不老女神”的王祖賢，已經五十一歲了，外表仍然清新靚麗，仿佛永遠不會老去的青春美少女。

很多公眾號以此來大做文章，談“自律”對一個人的重要性，我身邊的一些女性朋友也開始以這些照片激勵自己減肥美容。然而仔細想一想，“自律”確實是一個優(yōu)秀的品質，為每天渴望成功卻懶惰焦慮的人們敲了一記警鐘，可是為什么在強調這一品質的時候，用的例子卻只是女人的外貌和身材？而不是每天早晨起來堅持讀英語？難道是為了推銷減肥茶和化妝品？或者是在間接地問“游泳健身了解一下？”又或者是，對于女性來說，保養(yǎng)好皮膚和保持好身材才是最大的成功？

對于娛樂明星們來說，高顏值和好身材是她們的工作需要，是她們賺錢謀生的必需品之一。這些外表上的優(yōu)勢的確令很多普通人羨慕不已，于是為了追求這些“外在美”，很多女人也在嚴格要求著自己，節(jié)食、美容、健身、整容......一刻都不敢停下來?？墒悄切┛鋸埖腁4腰、錐子臉就真的是美麗的代表嗎？如果沒有內在修養(yǎng)和個人能力的支撐，這一切外在的“妝飾”除了滿足其他人的眼光以外又有什么意義呢？如今很多女人將媒體宣傳的女性形象作為自己的行為榜樣，并且漸漸將他人的眼光內化成為自己對自己的要求，甚至將臉上的一顆“痘”看成丑陋的象征，將“胖”當成一種不可饒恕的罪惡，認為如果沒有五種以上不同“紅色”的口紅就不是真正的女人。從而漸漸喪失了獨立思考的能力，不會去想，按照別人的眼光來生活是否真的健康，這些是否真的是自己的內心所需，是否會對自己的生活有積極的意義。人類社會發(fā)展到今日，我們不斷地在講男女平等，可是女人們仍然沒有擺脫被觀賞，并且成為供男性消費的性欲對象的地位。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這一處境其實很大程度上是女人們自己在維護著、堅守著。

我在來德國之前，頭腦里想象著發(fā)達的歐洲國家里的女人一定是金發(fā)碧眼、高挑、時尚、洋氣，全身上下散發(fā)著如希臘神話故事中雅典娜一般獨具魅力的耀眼光芒。可是真正來到德國以后我才發(fā)現(xiàn)，除了“金發(fā)碧眼”這個先天的生理特征以外，絕大多數(shù)德國女人與“時尚”幾乎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的存在。她們普遍身材高大結實，很少涂脂抹粉，身上最常見的衣服也往往是深色的牛仔褲和沖鋒衣，甚至媒體中的新聞主播有的也身材豐滿，電影電視演員也不是嫵媚動人的類型。德國女人更追求身體上的自然健康，她們喜歡日曬之后的小麥色皮膚，也喜歡到健身房里揮汗如雨，練出結實緊致的肌肉線條。

我經?？吹降聡囊恍┦畮讱q的年輕孩子，沒有什么花枝招展的裝飾和打扮，一身中性的裝束，散著一頭金色的秀發(fā)，和男孩子們一起在街邊滑滑板、騎自行車，在馬場上騎馬自由馳騁，年紀不大就會和父母一起在花園里為花兒們修剪枝葉、除草施肥，在車庫里學著修理自行車和汽車。德國的很多女孩子從小就被教育成為要有動手能力的獨立的個體。這種對女性“外在美”的理解和追求上的差異對當時剛到德國的我來說，著實是一個不小的文化震驚。可是慢慢地與德國人的接觸愈來愈多，我終于發(fā)現(xiàn)，德國女人們其實也愛美，慶典時也會穿上華麗麗的禮裙，也喜歡買化妝品和她們眼中好看的衣服，只是不會用對外在美的追求影響到自己全身心享受大自然、享受生活的權利，不會因為對外表的過分關注而使生活本身變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比如，他們會為自己和家人烤蛋糕，而不用擔心會弄壞剛做好的美甲;她們會自己修理家具，不用擔心被別人稱為“女漢子”;她們喜歡在森林里徒步健身，呼吸新鮮空氣，而不會去想是否會弄臟自己花高價買來的新鞋子;胃口好的時候，她們可以和男人一樣大口喝啤酒，大口吃豬肘，而不用擔心自己的體重會不會又漲了兩公斤......

凡是對德國女性有一定了解的人，一定會在評論這一群體時說出兩個字一一“能干”。我的一位鄰居奶奶已經八十多歲了，老伴前年去世，現(xiàn)在她和兒子住在一起，每天仍然堅持在自家的園子里揮著鐵鍬鋤地種菜;還有我的德國婆婆，自己一個人經營著一家花店，店里的各種事務使她忙得不可開交，可是這并不妨礙她將家里也打掃得干干凈凈、一塵不染，并且每次見到她的時候，絲毫看不出她臉上的疲憊，好像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不足掛齒的;我的一個德國女朋友安德莉亞也是一個典型的德國女性的代表。她的身材微胖，但這并不影響她每天臉上都充滿陽光般的微笑，她的服裝幾乎千篇一律地是黑色牛仔褲加上一件寬松的套頭衫，心情好的時候，她會把一直扎的馬尾辮換一個造型挽成發(fā)髻，就當是給自己畫了個妝。她喜歡旅行，大學畢業(yè)后，她曾經獨自駕駛汽車到幾千公里以外的土耳其海邊度假;有了孩子以后，她又成為了一個強大的母親，一個人帶著幾個月大的寶寶騎著自行車到處游玩，讓孩子從小就接觸到不同的環(huán)境、不同的人......

除了身邊的這些例子，很多德國女性更是在公共事務中積極發(fā)揮著自己的作用一一德國現(xiàn)任總理默克爾被稱為“歐洲鐵娘子”，不僅領導著德國，也很大程度上在引領著歐洲的發(fā)展進程;還有德國國防部女部長馮·德·菜恩，在以男性為主導的領域里散發(fā)著獨特的光彩......

德國女性的勇氣和力量令我敬佩不已，同時也讓我陷入思考——二戰(zhàn)后，德國很多地方成為了一片廢墟，德國男人死的死傷的傷，依照1946年德國人口調查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女性的人數(shù)比男性多出七百多萬，因此重建家園的任務也就自然而然地就交到了德國女人的手里。Trümmerfrauen（廢墟女性）是當時德國強大的清理殘破瓦礫的力量之一，她們像男人一樣每天從事著繁重的體力勞動，很多人同時還要承擔母親的角色養(yǎng)育后代。如果沒有德國女人的強健體魄和強大的精神毅力，德國又怎么能在短短幾十年的時間里再次成為世界強國？作為女性，能推動一個國家和社會進步的，應該是女性心中自由意識的覺醒，是女性也要擁有的一種勇于承擔的責任感，還有不依附于男人的獨立生存的能力。雖然德國目前也并沒有完全實現(xiàn)男女平等，職場上的男女差異化待遇隨處可見，可是德國女人們內在和外在的力量卻顯示著充分的自信，這種自信令她們活得無比灑脫。

有位德國女友曾經為定義了兩條作為女人的行為準則一一既能氣質優(yōu)雅接待國際元首，又會輕車熟路種田挑糞喂豬。當然，她跟很多女人一樣，并沒有真正經歷過以上的兩個極端例子，但她想說明的是一種生活態(tài)度和生活能力一一女人首先是人，是自然屬性下的在生理上區(qū)別于男人的女人，然后才是社會屬性下的由社會行為規(guī)范定義塑造出來的女人。所以不要舍本逐末，只聽從以男性為主導的社會對女性外表的要求，卻將女人自身生活的自甶、能力和可能性拋到腦后。

面對德國女人，我的心中充滿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