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景玉
東北水餃店坐落在順河街中段,開業(yè)那天沒有鮮花也沒鞭炮。
水餃店面積不大,一樓的面積也就是三十幾個平方。除去操作間,能利用的空間不大,只能擺放五六張小桌,而且很擁擠。水餃店里只有兩個人——老板費燕和一個老婦人。老婦人是費燕雇來的,工資不高,只是幫著包包水餃。費燕住在二樓,老婦人是附近的,每晚回家。水餃店除了水餃,還有幾樣簡單的涼菜,豆腐皮、變蛋、花生米、海帶絲之類,適合那些喝酒的客人。
費燕看上去四十歲,身材頎長,鵝蛋臉,細長眼睛,說一口東北話,一頭黑發(fā)高高地挽在腦后,十分干練。
小城里的水餃店大大小小不下于十家,都掛著東北水餃店的招牌。有真的,也有假的。我去水餃店那天,是一個雨后的中午,空氣潮濕,太陽像一粒發(fā)芽的種子,膨脹、變大。我要了一份豆角豬肉水餃。據(jù)說,豆角味甘性平,具有消暑化濕、利水消腫的功效。那天實在太熱,我覺得快要變成一根燃燒的蠟燭了。我莫名地煩躁,不時看一下對面的冰糕店。
門口有一個女人正和費燕說話,她說她要一碗水餃。我覺得這個女人有點面熟,其實,我會覺得好多人面熟。這種錯覺總是困擾著我,把一些看似沒有關聯(lián)的人混搭在一起。她說她孫子就要放學了,說完,她付給費燕一百元錢。他一定餓了。女人肯定地說。費燕點點頭,將錢塞到兜里,找給那個女人九十塊錢。那個女人說,俺孫子愛吃豬肉大蔥餡的。信譽小學離這兒不到三百米,前邊不遠的地方是紅綠燈,往右拐一個彎就到了。等俺孫子回來再吃。我覺得那個女人的聲音很大,卻像隔著玻璃一樣模糊。費燕查著水餃,一,二……十九,二十。每碗二十個。鍋里的水“嗞嗞”響起來。她掏出那張錢來,那張錢映襯著她的臉,有種暖洋洋的感覺。借著外來的光線,她反過來看,正過來看,還用手指來回捻摸。她捻摸得很細,生怕被一陣風刮走。你能幫我看看嗎?她說。暗記上的毛主席頭像比較模糊。盲文也沒有凸凹的感覺,拿它往白紙上一劃拉,不掉紅色。假的。在順河街,收假錢的事屢有發(fā)生,要么自認倒霉,要么再花出去。我也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吃完水餃,我在那兒發(fā)了一陣呆,想想剛才的那個女人,怎么也記不起她長得怎么樣。費燕也發(fā)了一陣呆,神情特別失望。大街和小巷里擠滿陽光,它們游行一樣來回跑,追逐嬉戲,打打鬧鬧,無孔不入。
我離婚后,吃飯多在外面。小城不大,那些客人中,有許多看著飛頭打臉的,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在哪兒認識的。有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我沒有見過,他是個光頭,紅鼻子,眼睛很大。他的眼睛里有一股陌生的氣息,這種氣息和順河街有點格格不入,似乎有一種兇悍。桌上的幾個小菜已經(jīng)是風卷殘云,一瓶二鍋頭快要見底。他的頭皮像冬天的荷葉,上面趴著很多露珠,有一粒順著他的臉流下來。他打了一個嗝,似乎有點醉。他又瞥了我一眼,我覺得他的眼睛特別大,能夠在眼眶里來回轉(zhuǎn)動,像池塘里的一條鱷魚,隨時都會撲上去咬你一口。這種感覺讓人心里不爽。
這條街有很多小吃,油條、包子、肉盒、雞湯、魚湯,都集中在順河街東段。它們有的在這條街上干了十幾年,有的開了不多長時間就倒閉了,比如魚湯館,有人在碗里喝出兩根頭發(fā),結(jié)賬的時候,老板還是收了錢,不久,這家魚湯館就關了門。我覺得這樣的小老板目光短淺,有點利欲熏心,是不干成大生意的料。比較起來,水餃店倒是干凈,店面干凈,費燕也干凈,吃著比較放心。干凈是一條通律,符合一般人的心理訴求。
除了光頭,店里沒有其他人吃飯。我像往常一樣喊了一聲,費燕好像沒有聽見,坐在柜臺的后邊發(fā)呆。我伸開手,在她眼前一劃拉,睡著了?她眨巴眨巴眼睛,像剛剛從夢里醒過來。光頭又瞪了我一眼,眼珠子竄出來,我感到鱷魚的舌頭舔在我的臉上,熱辣辣的。豬肉大蔥的?她知道我吃什么。
她將水餃盤放到我的跟前,同時,怯生生地看了那個男人一眼,猶豫著該不該把水餃湯也放到我的跟前。這哪兒是在做生意?都說顧客是上帝,她卻把上帝當成顧客。
光頭擦著嘴。他擦得很仔細,餐巾紙像吸塵器一樣清掃著每一個房間的角落。然后,他站在她的面前,伸出手。
剛開業(yè),生意不好,還沒掙錢呢。她一邊說,一邊用手護著兜兒。
他不說話。
下個月一塊補上,行嗎?她有點懇求的意思。
不行,想耍老子,沒門兒。光頭的臉紅起來。
給了你,我就沒錢買菜買面了。費燕還是不想給他。
光頭一把拽開她的手。她哪兒抵得?。孔詈?,光頭從她的兜里翻走兩千塊錢。她失望地看著光頭的身影,直到走遠,才慢慢地收拾碗筷,卻因為腳下一滑,整個人跌倒在地上,碗和盤子碎了一地。她朝我苦笑,像被霜打過的花兒,滿是凄涼。
張三說,光頭是她的男人。張三的話我們都信,他的店和水餃店相連。我們才知道她有一個粗暴的丈夫。
順河街是忙碌的,順河街的人除了做生意掙錢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打聽別人的隱私,可是,費燕閉口不說,關于她的事兒只能靠猜測。
剛開業(yè)的時候,水餃店沒有名氣,過路的人雖然多,卻炒料豆子似的,不時“嘣”一個進去。五金店里的人還是喜歡老胃口,罐子湯,肉盒,米線。費燕推出一個措施,過路的人吃,每碗十元,五金店的人吃,每碗收八元,而且,保證肉是新鮮的五花肉,所有的蔬菜也是新鮮的,現(xiàn)包現(xiàn)賣,不冷凍,不隔夜,從而保證了水餃的味道純正。她還不使用機器軋制的面皮,全部用手工搟壓。她的手指極其靈巧,一次能搟壓十幾層的面皮,層層的面皮像鋼琴的鍵盤,在她的手中,一次成型,薄厚均勻,尺寸適當,從而保證了水餃大小適中。包好的水餃擺放在圓蓋子上,單個像花瓣,整體看像一大盤盛開的花朵,鮮艷飽滿,讓人看著很舒適,有種想吃的欲望。市面上那些正在流行的大餡水餃,吃上去沒有水餃的味道,倒有包子的味道。費燕不做那種水餃,她的手工水餃更像小時候在家吃過的那樣,有過年的味道。
費燕一方面攬五金店的客戶。另一方面她看好附近的那些工地。順河街西段南北兩側(cè)都是老的破舊建筑,政府正在進行棚戶區(qū)改造,拆遷了大片的老舊民房,再建起一座座高樓。大量的建筑工人沒日沒夜地勞動,下了晌他們會到附近的攤點吃飯,這些攤點擺放在建筑工地的門口。他們有賣面皮的,賣炒菜的,推著小吃車,擺幾張桌子,放一些馬扎。民工的要求很簡單,經(jīng)濟實惠,花錢少,能吃飽就行。陰天下雨的時候,天熱天冷的時候,那些擺攤的就少了,民工們開始三五成群地去水餃店,湊到一塊兒要幾個小菜,喝個小酒,排遣一下常年離家的憂愁,喝到激動處,他們會吵得臉紅脖子粗,很快又會和解,最后,吃碗水餃,滿足地走了。
生意一天天變好,費燕的野心也在變大。她先是將和自己相鄰的一間門頭要過來(那家機械商店因經(jīng)營不善而倒閉),重新裝修一遍,干凈,整潔,明窗凈幾,讓人有一種舒適的感覺。
店面大了,她想再上炒菜,無形中,身上的擔子就更重了,買菜,絞肉,剁餡,還要招待客人,一天忙到晚,整個人像在船上一樣。那個老女人喊著胳膊疼腿疼的,想要辭職。她開始招兵買馬。
小劉是秋天的時候進的水餃店。同來的還有他的媳婦彩霞。彩霞說,要來,他們兩口子一塊來。彩霞還介紹說,小劉曾經(jīng)在北京的飯店里干過廚師。后來,我吃過他炒的菜,味道一般,不像彩霞說得那樣好,他頂多就是個幫廚,給人家打打下手,切切菜之類。費燕沒辦法,一時找不到更好的,只能如此。費燕說,我也有一個條件,你們先住在店里,等條件好了再給你們租房子。彩霞說,行,俺出來是掙錢的,將就著住吧。整個面試過程,基本上都是彩霞說話,小劉幾乎沒說什么。
就這樣,小劉兩口子留了下來。
小劉高高的個子,面色發(fā)黑,年紀在三十七八歲,不胖,愛笑,有兩個酒窩。他喜歡穿著一身迷彩服,我們猜測他可能是當過兵。
人多了,餃子店熱鬧起來。彩霞的話很多,馬嘎子(喜鵲)叫似的,“嘎嘎嘎嘎”。彩霞懷孕有五個多月,看著倒像八個月似的。她的身體很好,肌肉結(jié)實,像個石磙一樣滾圓,臉上的肉鼓鼓的,像快要熟透的石榴,讓人擔心快要炸開。一般說來,話多的人都是沒心沒肺的人,可我覺得,彩霞是個例外,她屬于那種有“鬼點子”的人。張三給小劉開玩笑說,她就是一頭驢,倒賣掉算了。小劉不說話,只是笑。彩霞說,借給他倆膽試試。張三說,要是我,早把你賣給驢肉店里了。彩霞拿起搟面柱子敲打張三。
費燕問彩霞,男孩女孩?彩霞說男孩,小劉的二姨在人民醫(yī)院B超室上班,她給照的。他們頭胎是個女孩,在農(nóng)村老家跟著爺爺奶奶生活。彩霞有幾分自豪,仿佛只有她會生,費燕不會生似的。彩霞一會兒說,農(nóng)村人生下來就是干活的命。一會兒又說,她不舍得閑著,對胎兒好,還能掙個接生費。
小劉是個閑不住的人,擇菜,頭刀,二刀,掌勺,都是他一人干。他覺得自己年輕,有的是精力。灶上不忙的時候,他還會幫著包水餃。費燕喜歡勤快的人,對彩霞說你找到一個好老公。受到表揚,彩霞總會樂呵呵的。這樣一來,問題就來了,費燕就忘記了身分,仗著老板的身分,不時指使小劉干這干那,工作上的事還好說,彩霞不計較,可是,私人的事就不一樣了,彩霞有時候會很計較。彩霞覺得該提防的還是要提防。每個女人心里都有一把算盤,各自撥拉著上面的珠子,可是,珠子的分量是不一般重的。無論輕重與否,它們都會組成數(shù)字。
人的變化總會在一夜之間完成的,費燕的眼睛開始出現(xiàn)神韻,不再像麇鹿一樣。她有她的需求,從生活的角度說,她需要有人幫助;從老板的角度說,叫禮賢下士。她不時會買一些零食吃,葡萄干,花生,甜餅等等。小劉不吃零食,都被彩霞吃了。彩霞覺得不吃白不吃。有一次,費燕給小劉買了一身迷彩服,說是當工作服穿的。這下,打翻了彩霞的醋壇子,撒了一地。為什么只給他買不給我買?彩霞什么也不說,收了起來,就是不讓小劉穿。這衣服太好,穿你身上有點浪費。她對小劉說。你費燕不是苦費心機嗎?你不說出來,我也不點破它。不止于此,彩霞對費燕說,你看我整天混一身面,也給我買件工作服吧。費燕當時答應了,后來卻忘記了。忘記就忘記,彩霞也不再提。于是,兩個女人在心里斗起心智來。都說兩個女人一臺戲,可這戲卻跑了調(diào),費燕也許無心,彩霞卻當了真,處處提防。
小劉,你看看我房間里咋沒電了?費燕在樓上喊。小劉就“噌”地跑上樓。不多大會兒,彩霞在下邊喊,小劉,小劉。費燕拉開窗戶,伸出頭來說,還沒忙完呢。彩霞說,我的腰疼,可能是剛才不小心扭了一下子,哎喲,哎喲。費燕說,保險絲斷了,接好就下去。彩霞說,快點,我的腰疼得要命,得讓小劉給我捋捋腰。彩霞的聲音很大,像敲一面破鑼。五金店和機械商店里的好多人朝他們這邊看。費燕“啪”地關上窗戶。
七個月的時候,彩霞回到鄉(xiāng)下,由小劉的父母照顧。
小劉變得愛干凈起來,頭發(fā)理得有分寸,還噴上發(fā)膠,臉上的小坑亮起來,那是青春期留下的紀念票。張三曾經(jīng)不懷好意地問小劉不會是和費燕相好了?小劉答非所問,他說他的形象影響著水餃店的聲譽。
天氣變冷,水餃店的生意越來越好。費燕又雇了好幾個女人,也沒有讓她輕松下來,店里的客人往往是這撥剛走,那撥就占住桌。費燕還買了一輛破面包車,讓小劉每天早起拉她去菜市場買菜。菜市場因為棚戶區(qū)改造,搬遷到北外環(huán),離餃子館有十幾里路。冬天的夜像一個賊,總希望天一直不明。六點鐘的時候,天還很黑,霧汽趴在窗玻璃上窺視,有人聽到敲門的聲音,大家伙就知道那是費燕在叫小劉,不久,聽到卷拉門的聲音,發(fā)動面包車的聲音。
生意好了,事情多了,費燕對小劉的依賴也大了,有些拿不準主意的事,會和小劉商量。他們配合得這么好,不免讓人產(chǎn)生誤會。有一個吃水餃的大娘對費燕夸贊小劉說,你家大兄弟真勤快。顯然,那大娘把他們當成兩口子了。費燕的臉紅起來,也不辯解。小劉的心里卻暖暖的。時間長了,順河街就傳出謠言,說費燕和小劉怎么怎么的,很形象,有鼻子有眼的,仿佛見過似的。張三媳婦就罵他們,去,滾一邊去,我妹子不是那人。張三媳婦喊費燕妹子。
小劉快一個月沒有回家看彩霞,費燕催他兩次,他說沒事,有父母照顧著呢。費燕覺得對不起他,就給他每月漲了三百塊錢。
彩霞有點撐不住勁。這個沒良心的,就知道自己快活,也不想想老娘是怎么過的。說完,她就“挺”進城里。
彩霞進城的說詞是讓小劉陪她做一個孕前檢查,看看胎位正不正。其實,她早就在家呆不下去了,她不放心小劉??偢杏X他會出一些問題。彩霞是從吳鎮(zhèn)坐頭一班車到汽車站的,汽車站到順河街有五六里路。她挺著個大肚子,走得很慢,到達順河街的時候,所有的商店都還沒有開門。她先是打小劉的手機,關機狀態(tài),敲門,也沒有動靜。她猶豫了一會兒,站在門前,心想,這么早,小劉會死到哪兒?不會又是陪費燕買菜去吧?這樣想著,腳下一滑,一個趔趄,差點摔倒,看時,門口有一層薄薄的冰。這嚇了她一跳,要是把孩子摔掉那可怎么辦?她覺得受到驚嚇的不光是自己,還有肚子里的孩子,他正踢胳膊甩腿的,表示抗議呢。這樣等了足足有半個鐘頭,也不見有門市開門,空氣又冷,她想上樓去費燕的屋里暖和暖和。這座兩層小樓蓋得很奇怪,由于空間小,便沒在各個房間里留內(nèi)樓梯,而是在最西邊留有一個總樓梯。彩霞走上二樓,來到中間,推費燕的門,開了。費燕真粗心,咋就忘記關門了?費燕還在呼呼大睡,一道口水從嘴角流出來,洇濕了枕頭。彩霞不想喊醒費燕,她只是想問問她老公在哪兒?彩霞屏著氣,躡手躡腳,她想看看這個當老板的女人和她有什么不同。她的眼睛像兩只老鼠,開始變得不老實起來,她看到墻上有兩張男明星畫,還看到費燕的床已經(jīng)從小床換成了席夢思雙人大床,在床邊的椅子上,搭著小劉的迷彩服。彩霞揉揉眼睛,咋會是小劉的迷彩服呢?她吸著鼻子,屋里有一股味,彩霞說不清楚這是什么的味道,總覺得它很暖昧。彩霞剛想發(fā)作,就聽得隔壁的門響了,小劉進來了。小劉一臉疲倦,沒有睡醒的樣子??吹讲氏迹⒁裁闪?。彩霞上去給了他一個巴掌,他的臉上現(xiàn)出五道紅印。彩霞喊道,費燕,你個不要臉的。費燕一臉懵懂地看著她。彩霞想沖上去,被小劉一把拉住。小劉向她解釋說昨天晚上樓下的水管壞了,流了一地,沒辦法睡覺,才跑到樓上的。彩霞哪里肯聽?她掙脫開小劉的手,蹲在地上大哭起來,哭聲驚醒了左鄰右舍,大家紛紛走出來觀看。這樣鬧騰了一陣子,張三媳婦看到彩霞的褲腳有血流下來。小劉趕忙把她送進人民醫(yī)院,費燕在醫(yī)院里守候了兩個晚上,彩霞總算母子平安。
彩霞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小劉在家呆了一個星期后,又回到餃子店。
光頭男人每月來一次,每次住一到兩個晚上,這要看他的心情。他是來找費燕要錢的,他的價碼一次比一次高,從兩千,三千,這次要五千。
順河街的人開始為費燕打抱不平。張三媳婦說,跟這個王八蛋離了,嫂子再幫你找個像模像樣的。費燕苦苦一笑。
光頭男人來了,費燕變得恍惚起來,她沒有心思做事。小劉也變得怪怪的,他炒著炒著菜會愣在那兒,直到發(fā)出要糊的味道,看時,勺中的菜果然炒過了,成色很差,變暗變深??腿司秃拷?,怎么炒的菜?像豬食,是人吃的嗎?這時,小劉不再謙虛,表現(xiàn)得極不耐煩,把炒勺一扔道,不吃拉倒??腿水斎徊皇救酰R小劉是個混蛋,根本不配做廚師。小劉抓起一把菜刀,客人拿起一把椅子,眼看要打起來,費燕趕忙向客人道歉,還象征性地訓斥小劉。小劉的氣焰就下去了。費燕打起精神,讓小劉再替客人炒一次,不收錢,直到客人滿意為止。
下午,餃子店沒有生意,員工去宿舍休息。樓上傳來爭吵的聲音,伴隨著砸電視的聲音,“砰砰啪啪”,持續(xù)好大一會兒,從玻璃窗子里傳出光頭的叫罵聲。
小劉沒有去休息,他一個人在操作間里不出來。樓上摔東西的時候,他坐在椅子上看著遠處,眼睛里散著光。樓上靜下來后,他開始磨刀。操作間里有十幾把鋼刀,一溜兒放置在操作臺上,齊刷刷的,被午間的光照在上邊。閃著寒光。灶火被悶起來,冒著零星的熱氣,有點可憐。陣陣北風從窗戶里刮進來,操作間變得陰涼起來。小劉磨了一把又一把,磨了一遍又一遍。每磨一遍,他還拿刀刃放到腿上刮汗毛,鋒利的刀刃像割韭菜一樣鏟倒一片。他還不滿足,把一塊做肘子用的大腿骨放到案板上,狠狠地剁著,伴隨著骨頭碎裂的聲音。直到骨頭渣都剁成了碎沫,他才停下來。
臨近晚飯,費燕走下樓,她不看小劉。小劉卻盯著她,眼睛里放著毒光。費燕的臉上有一小塊擦痕,露出了血絲。她的右腿有點瘸,一拉一拐的。
光頭追下來,他跟費燕要錢。費燕給了他兩千。光頭的手指粗大,像豆蟲一樣搓揉著手里的錢。這點錢夠弄啥的?還不夠孩子一個月的零花。
費燕說,離婚書上寫著每月兩千。
小劉才知道費燕是離婚的。
光頭說,我他媽的不管離婚書上是怎么寫的,我替你養(yǎng)孩子,別說兩千,兩萬都不算多。
費燕說,給多少你都會賭輸?shù)舻摹?/p>
給還是不給?光頭的臉色有點變紫。不給的話,我把兒子賣掉。
你敢?費燕的聲音很大。
光頭說,看看老子敢不敢?
費燕順手操起一把刀,朝光頭吼道,你敢把兒子賣掉,我就敢把你殺掉。
你敢?
兩個人抵到一塊兒,怒目而視。
小劉一個箭步,夾在他們中間。他不希望費燕受到任何傷害。
哈哈,找了個情人?好吧,那就讓你們兩個一起見閻王。光頭說罷,開始奪費燕手里的那把刀。寒光旋轉(zhuǎn),刀在他們?nèi)耸种修D(zhuǎn)換,最后,不知道是誰操的刀,竟然把光頭的一根手指頭割了下來。
我在順河街又干了兩年,也面臨破產(chǎn)。兩年的時間里。生意一天不如一天,讓我有充足的時間思考我們是如何從鄉(xiāng)村到城市,最后,又敗給了城市的。
餃子店關閉了有半年的時間,不知道是因為房子沒有到期,還是沒有租出去。門頭布日漸褪色,從紅色,變成淺紅,現(xiàn)在快要變成白色了。不管怎樣,它結(jié)結(jié)實實地存在過,像一枚釘子,釘在順河街上。費燕,小劉,還有光頭,他們還會經(jīng)常涌進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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