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風(fēng)
楊絳先生筆下的老王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以勞力為生計的卑微之人,無論是在物質(zhì),還是精神上,他都是一個徹底的不幸者。盡管生活對老王而言是不公平的,但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安分守己,堅守自己的道德良心。
路遙說,即使最平凡的人,也得要為他那個世界的存在而戰(zhàn)斗。面對生活的不公和苦難,堅韌樂觀,再平凡的人也值得我們?nèi)プ鹬睾途磁濉?/p>
洋車夫
○臧克家
一片風(fēng)嘯湍激在林梢,
雨從他鼻尖上大起來了,
車上一盞可憐的小燈,
照不破四周的黑影。
他的心是個古怪的謎,
這樣的風(fēng)雨全不在意,
呆著像一只水淋雞,
夜深了,還等什么呢?
讀有所思
臧克家以“黑夜”作為表達(dá)情感的空間,“一片風(fēng)嘯湍激在林梢”,夜深了,已經(jīng)是“一只水淋雞”的洋車夫還沒有拿到一天勞動的報酬,或許那唯一的“一盞可憐的小燈”還能給予他一絲希望。結(jié)尾處的“夜深了,還等什么呢”更是將洋車夫的辛酸表露無遺。對于這個飽受生活折磨的洋車夫來說,除了賴以養(yǎng)家活命的辛勞,他還能等什么?作者通過富有啟導(dǎo)性的藝術(shù)語言為詩歌拓展了無限的空間,使詩篇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堆筌嚪颉愤@首小詩被傳誦一時,成為詩歌藝術(shù)領(lǐng)域中的一朵奇葩。
這些時候我住在朋友方的家里。
有一天我們吃過晚飯,雨已經(jīng)住了,天空漸慚地開朗起來。傍晚的空氣很涼爽,方提議到公園去。
“洋車!洋車!公園石門!”我們站在街口高聲叫道。
一群車夫拖著車子跑過來,把我們包圍著。
我們匆匆跳上兩部洋車,讓車夫拉起走了。
我在車上坐定了,用安閑的眼光看車夫。我不覺吃了一驚,在我眼前晃動著一個瘦小的背影。 我的眼睛沒有錯,拉車的是一個小孩,我估計他的年紀(jì)還不到十四。
“小孩,你今年多少歲?”我問道。
“十五歲!”他很勇敢、很驕傲地回答,仿佛十五歲就達(dá)到成人的年齡了。他拉起車子向前飛跑,他全身都是勁兒。
“你拉車多久了?”我繼續(xù)問。
“半年多了?!毙『⒁琅f驕傲地回答。
“你一天拉得到多少錢?”
“還了車租剩得下二十吊錢!”
一個車夫
○巴 金
我知道二十吊錢就是四角錢。
“二十吊錢,一個小孩真不易!”拉著方的中年車夫在旁邊發(fā)出贊嘆了。
“二十吊錢,你一家人夠用?你家里有些什么人?”方聽見小孩的答話,也感興趣了,便這樣問了一句。
這一次小孩卻不作聲了,仿佛沒有聽見方的話似的。 他為什么不回答呢?我想大概有別的緣故,也許他不愿意別人提這些事情,也許他沒有父親,也許連母親也沒有。
“你父親有嗎?”方并不介意,繼續(xù)發(fā)問道。
“沒有!”他很快地答道。
“母親呢?”
“沒有!”他短短地回答,聲音似乎很堅決。 然而跟先前的顯然不同了,聲音里漏出了一點痛苦來。我想他說的不一定是真話。
“我有個妹子,”他好像實在忍不住了,不等我們問他,就自己說出來,“他把我妹子賣掉了?!?/p>
我一聽這話馬上就明白這個 “他”字指的是什么人。我知道這個小孩的身世一定很悲慘。 我說:“那么你父親還在——”
小孩不管我的話, 只顧自己說下去:“他抽白面,把我娘趕走了,妹子賣掉了,他一個人跑了?!?/p>
這四句短短的話說出了一個家庭的慘劇。在一個人幼年所能碰到的不幸的遭遇中,這已是夠厲害的了。
“有這么狠的父親!”中年車夫慨嘆地說,“你現(xiàn)在住在哪兒?”他一面拉車,一面和小孩談起話來。他時時安慰小孩說:“你慢慢兒拉,省點兒力氣,先生們不怪你?!?/p>
……
“你父親來看過你嗎?”
“沒有,他不敢來!”小孩堅決地回答。雖是短短的幾個字,里面含的怨氣卻很重。
我們找不出話來了。在我知道了他的慘痛的遭遇以后, 我究竟應(yīng)該拿什么話勸他呢?
中年車夫卻跟我們不同。他不加思索, 就對小孩發(fā)表他的道德見解:“小孩,聽我說。你現(xiàn)在很好了,他終究是你的天倫。他來看你,你也該拿點錢給他用?!?/p>
“我不給!”小孩毫不遲疑地答道,語氣非常強硬, 我想不到一個小孩的仇恨會是這樣深!他那聲音,他那態(tài)度……他的憤怒仿佛傳染到我的心上來了,我開始恨起他的父親來。
中年車夫碰了釘子,也就不再開口了。兩部車子在北長街的馬路上滾著。
我看不見那個小孩的臉,不知道他臉上的表情,但是從他剛才的話里,我知道對于他另外有一個世界存在。沒有家,沒有愛,沒有溫暖,只有一根生活的鞭子在趕他。然而他能夠倔強!他能夠恨! 他能夠用自己的兩只手舉起生活的擔(dān)子,不害怕,不悲哀。他能夠做別的生在富裕環(huán)境里的小孩所不能夠做的事情, 而且有著他們所不敢有的思想。
生活畢竟是一個熔爐,它能夠鍛煉出這樣倔強的孩子來, 甚至人世間最慘痛的遭遇也打不倒他。
就在這個時候,車子到了公園的后門。我們下了車,付了車錢。我借著燈光看小孩的臉, 那完全是一張平凡的臉,圓圓的,沒有一點特征。但是當(dāng)我的眼光無意地觸到他的眼光時, 我就大大地吃驚了。 這個世界里存在著的一切,在他的眼里都是不存在的。在那一對眼睛里, 我找不到承認(rèn)任何權(quán)威的表示。我從沒有見過這么驕傲、這么倔強、這么堅定的眼光。
我們買了票走進公園,我還回過頭去看小孩, 他正拉著一個新的乘客昂起頭跑開了。
1934年6月在北京
(本文有刪減)
讀有所思
楊絳筆下的老王與巴金筆下的十五歲小車夫都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都有著不堪回首的家庭生活, 且都在沒有家、沒有愛的世界里艱難地掙扎,憑借自己的雙肩挑起生活的擔(dān)子。但小車夫?qū)ΥF(xiàn)實生活的態(tài)度遠(yuǎn)比老王好,他敢恨、敢倔強、敢驕傲,依舊對生活充滿希望,表現(xiàn)出一種積極的態(tài)度,贏得了作者的敬佩與憐憫。 而老王則感嘆自己“人老了,沒用了”,他為人老實、順從生活,令人同情。
(本欄目編輯 孫 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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