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君才
閑下來的日子,我喜歡臨摹古人字跡。
一個人獨坐書房,一張鋪開的宣紙,一個孤獨空白的世界。以水墨為語言,我與一張白紙對話,那對話的內(nèi)容,或者是狂亂浮躁的心緒,宣紙被揉成一團,棄之紙簍;或者是靜謐孤寂的細致?lián)]毫,與古人在一張紙上相逢,古意在筆下洇染。
于我而言,研習書法往往是興趣使然,寫的是心境。
乾隆皇帝曾經(jīng)題寫過四個大字:“境靜心清”。那一帖字嫻靜而孤愁。只是臨摹這幾個字時我不以為然,但細細品味,倒覺得頗有意境。紙上的寫意往往是一個人心境的呈現(xiàn),乾隆皇帝那份清靜、清明可見一斑。在生活中,人的心確實應當清靜一些的,靜下來才能找到我們自己。若人心不清靜,心里長出那么多的雜草,怎么能活出個好樣子呢?那雜草如此潦草與凌亂,人生的意境雜草叢生。
對于習慣平淡生活的我來說,喜歡這樣安靜的日子。工作之余,我讀書、寫作,也揮毫潑墨。在古今優(yōu)美的文辭里漫步,在那些碑帖的寫意里,揣度古人的清靜之心。
猶記在多年前,我臨摹過“江南四大才子”之一——文徵明的《落花詩冊》。
文徵明的小楷規(guī)矩而又自由灑脫,寫起來心情自然舒暢。地上落英滿布,書法家想到自己的坎坷遭遇,悵然不已。寫《落花詩冊》時,我的心情既愉悅又復雜,眼前仿佛看見那落英繽紛,飄落的花兒,隨風而去。“不恨佳人難再得,緣知色相本來空”,佳人難尋,人生本來就一場空。人生就如這落花,免不了飄零的命運。那時,在廣州還并未安定的歲月里,寫寫字帖,我的心中多了一些對命運的領悟,漂泊的心情竟然平靜了許多。
后來,在一個下著春雨的夜晚,臨過東坡的《寒食帖》。那是東坡到黃州之后的第三個寒食節(jié)。春天殘落。寒冷蕭瑟。白發(fā)頻添。君門深九重,故鄉(xiāng)千萬里。詩人本來也想學阮籍作途窮之哭,但心卻如死灰不能復燃。筆行紙上,想到東坡在歷史上的那些不幸遭遇,我的心情極度抑郁、悲愁,筆力突然一頓,一沉,仿佛看見東坡在那個雨夜揮毫的孤愁面孔,不禁流下眼淚……
那是我到廣州第二年的某一個春夜。孤單,清冷。我獨自一人住在一間破舊的屋子里。外面下著雨,淅淅瀝瀝的雨水打在我的屋頂上。
詩人徐志摩說:“愛像水墨青花,何懼剎那芳華?!痹诩埳舷喾辏且惶嗷?,如同在紙上綻放著的這份熱愛與閑情,愛意綿長,閑情未了。
那紙上的相逢,比剎那更短,比時間更長久。
(高廣平摘自《羊城晚報》2018年1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