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善成
解放戰(zhàn)爭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一次偉大的人民革命戰(zhàn)爭。在這場戰(zhàn)爭中,中國人民解放軍付出了重大代價,有26萬名官兵血染沙場,為人民解放事業(yè)付出了寶貴的生命。其中級別最高者,是東北軍區(qū)炮兵司令員朱瑞。
朱瑞,1905年出生在江蘇宿遷縣朱大興莊(今江蘇省宿遷市宿城區(qū)龍河鎮(zhèn))。1925年赴蘇聯,先后在莫斯科中山大學、克拉辛炮兵學校學習。1928年加入蘇聯共產黨,后轉為中國共產黨黨員,1929年9月回國,1932年1月到中央蘇區(qū),參加了第四、第五次“反圍剿”作戰(zhàn)。1934年夏任紅一軍團政治部主任。10月參加長征。紅一、四方面軍會師后,任紅一方面軍政治部主任。1936年12月任紅二方面軍政治部主任。1945年夏,被任命為延安炮兵學校代理校長。
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朱瑞率延安炮兵學校師生開赴東北,組織搜集日偽軍遺棄的武器,積極組建發(fā)展炮兵部隊。1946年10月起,他先后任東北民主聯軍和東北軍區(qū)炮兵司令員,兼炮兵學校校長。1948年9月12日,朱瑞指揮炮兵部隊參加遼沈戰(zhàn)役。同年10月1日,在解放遼寧義縣的戰(zhàn)斗中,朱瑞不幸觸雷,壯烈犧牲。2009年9月10日,朱瑞被評為“100位為新中國成立做出突出貢獻的英雄模范人物”之一。
在其短暫的43年人生歷程中,朱瑞有過兩段鮮為人知的愛情故事,與我黨波瀾起伏的革命斗爭歷史緊緊相連,譜寫了兩曲生死相戀的真愛樂章。
一段蕩氣回腸的“師生戀”
1937年7月,朱瑞任中共中央北方局軍委書記。不久,他受周恩來派遣到國民黨第一戰(zhàn)區(qū)程潛部做統(tǒng)戰(zhàn)工作。程潛部南撤后,他獨立創(chuàng)辦華北軍政干部學校,自任校長,招收晉東南、豫北等地流亡學生和進步青年,為華北敵后抗日根據地培養(yǎng)骨干力量。1938年初,學校由河南新鄉(xiāng)遷至山西晉城,對外招收第二期學員。
這個時候,革命女青年陳若克出現在朱瑞面前。陳若克,祖籍廣東,出生在上海,比朱瑞小14歲。8歲時她曾上過1年半的小學,11歲進廠做童工,一直工作了7個年頭。15歲起邊做工邊進工人夜校讀書,16歲參加上海工人運動,與工廠的資本家進行說理斗爭。1936年8月23日,她加入中國共產黨,成為支部負責人之一。她一面做工一面參加工廠黨的活動,后因所謂“共黨嫌疑”及“違反廠命,參加抗戰(zhàn)活動”而被開除。1937年上海八一三抗戰(zhàn)爆發(fā),她遷往湖北武漢,與組織失去聯系。
為尋找黨組織,陳若克出發(fā)前往延安,途經山西晉城時,看到城墻上貼著“華北軍政干部學校招收進步青年”的招生廣告后,就前去報名。華北軍政干部學校當天正好由校長朱瑞親自面試招生。陳若克來到面帶微笑的朱瑞面前后,就急切地問道:“阿拉(我)要報名,找哪位?”1930年至1931年,曾在上海中共中央軍委工作過兩年的朱瑞一聽欣喜極了,因為在這到處都是北方口音的地方,突然來了一個說上海話的南方少女,讓他感到格外親切。于是他笑容可掬地用上海話回答說:“找阿拉就行,來來,儂(你)先填表格?!本瓦@樣,陳若克成了華北軍政干部學校的學員。在學校,陳若克因經常聆聽朱瑞的授課,故對才華橫溢、出口成章的朱瑞傾慕不已,暗許芳心。而她清晰的階級意識、鋼鐵般的革命意志、大方坦率的風度、熱情執(zhí)著的性格,也讓朱瑞心中有意,愛慕有加。3個月后,陳若克結業(yè)留校工作并重新加入中國共產黨,后任晉冀豫區(qū)委黨校組織科副科長。
朱瑞和陳若克于1938年“七一”提婚,“七七”訂婚,“八一”在山西省陵川縣平城鎮(zhèn)三皇閣結婚。結婚那天,朱瑞把自己1927年在蘇聯莫斯科克拉辛炮兵學院學習時購買的一條一直舍不得佩扎的皮帶,作為新婚禮物送給了美麗的妻子,陳若克則把自己親手做的一雙布鞋回贈給心愛的丈夫。朱瑞說:“我們鄭重地選定了這幾個日子,這是因為我們深知:我們的生活、工作、學習、奮斗,一切、一切……直到最后一口氣,都應永遠同黨、同革命、同無產階級的國際事業(yè)聯結在一起的?!?/p>
1939年10月,朱瑞擔任中共中央山東分局書記、山東軍政委員會書記,統(tǒng)一領導黨政軍各項工作,使山東成為華北抗戰(zhàn)的重要戰(zhàn)略基地。陳若克隨朱瑞來到沂蒙山,擔任山東分局婦女運動委員會委員、組織部科長,省婦女救國聯合會常委,山東省臨時參議會駐會議員等職務。
此時正是山東抗日根據地面臨嚴峻困境、斗爭異常尖銳復雜的時期,日本侵略軍在山東實行慘無人道的“三光”政策和“囚籠”政策,對人民抗日力量瘋狂地進行“掃蕩”“分割”“蠶食”,妄圖消滅共產黨和八路軍,摧毀抗日根據地。在這種形勢下,朱瑞堅定地貫徹執(zhí)行黨的路線、方針、政策,率領廣大軍民與日偽頑匪進行了艱苦卓絕的斗爭,取得了重大成就,使山東抗日根據地不斷得到鞏固和發(fā)展。陳若克則發(fā)動中老年婦女參加抗日救國會;發(fā)動青少年婦女成立青婦隊、識字班和姐妹劇團,演出街頭劇、小話劇、歌舞等,進行反對買賣婚姻、反對虐待婦女的宣傳;編寫《山東婦女》刊物、《婦女手冊》和識字課本,使當時的山東婦女工作取得可喜成績。她自己身患多種疾病,身體很虛弱,在艱難困苦和疾病折磨的情況下,她時常引用“除死無大難,做工不再窮”的兩句話勉勵自己,立志把自己的一切貢獻給黨。
1940年底,朱瑞和陳若克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了,不幸的是,幾個月后碰上日軍“掃蕩”,孩子因為有病沒能及時治療,夭折了。陳若克強忍悲痛,繼續(xù)忘我地工作。
1941年11月初,日軍糾集5萬重兵對沂蒙山區(qū)進行“鐵壁合圍”式大“掃蕩”。中共中央山東分局機關要從東辛莊一帶轉移。當時,再次懷有8個月身孕的陳若克還是決定跟隨部隊轉移。撤退中,她不幸落入敵手。26日,兇殘的敵人殺害了陳若克和她在獄中生下不到20天的女兒。那年,陳若克才22歲。
為陳若克送葬那天,朱瑞流著眼淚,走到棺木前,掀開蓋著妻子遺體的被子,只看了一眼,就眼前一黑一跟頭栽倒了。他的心碎了。這哪里還是他的若克??!他漂亮的妻子已面目全非,臉爛得模模糊糊,四肢不全,衣裳破破爛爛,瘦得只剩下骨架,只有那條丈夫送的腰帶還系在她的腰上!直到死,她都把他的愛帶在身上!直到死,她都與他的愛同在!
1942年7月7日,朱瑞在《大眾日報》發(fā)表《悼陳若克同志》一文。文中說:“她的死,是革命的損失,黨的損失,婦女的損失,也是我的損失!因為我們是衷心互愛的夫妻和戰(zhàn)友??!”
朱瑞從潘彩琴身上看到了“陳若克的影子”
朱瑞與第二任妻子潘彩琴的結合,頗具戲劇色彩,這不僅因為潘彩琴當時就是聯合劇團一名女演員,更是因為在許多中共中央山東分局機關干部的印象里,潘彩琴與陳若克有很多相似之處。她倆的皮膚都是白里透紅,她們的眼睛都是水靈靈的漂亮,而且她們自幼都很窮苦,一個是女工出身,一個是童養(yǎng)媳出身。陳若克生前曾在朱瑞面前夸獎過潘彩琴心靈手巧,給她做的上衣非常合適,她很喜歡潘彩琴。
1942年元旦,潘彩琴隨聯合劇團在沂南縣演出,團長王照華臨時要潘彩琴到朱瑞處借雙皮鞋做道具。朱瑞見到潘彩琴,先請她坐下,問明來意后,用商量的口氣說:“你借的東西我待會拿給你,我們先聊聊好嗎?”說完,他搬個凳子坐在潘彩琴對面,雙眼凝望著潘彩琴,說:“陳若克同志和我的孩子在日軍‘掃蕩中犧牲了,我非常懷念她們。”潘彩琴的腦海里立馬浮現出陳若克那熟悉的音容笑貌。
朱瑞又問:“你是什么時候參加革命的?上沒上過學?”潘彩琴回答:“1938年參加婦救會,參加八路軍后學的文化?!敝烊鹣蚺瞬是僦v述了自己到蘇聯求學、追求真理的經歷。潘彩琴問:“蘇聯在哪里?”“蘇聯是外國,是出馬列主義的地方。”
隨后,朱瑞鄭重地向潘彩琴提出:“小潘,我們交個朋友好嗎?”潘彩琴一直很欽佩朱瑞的為人和學識,此刻聽到這話,十分吃驚,不禁脫口而出說:“不行!你多大年紀,又是黨的高級干部,那可不行!”朱瑞笑著說:“我才30多歲,就說多大年紀了,這么說我非和你交朋友不可?!苯又终f:“若克同志是上海紡織女工,你從小做童養(yǎng)媳,所以我才找你交朋友。我不是找政委管著我,我是找能共患難的朋友,我看你很合適。”潘彩琴被朱瑞誠摯的一席話打動了,表示同意和他交朋友。
1942年中秋節(jié)這天,時任中共中央山東分局秘書室主任、統(tǒng)戰(zhàn)部長谷牧等幾位領導來到朱瑞住處,一碟小蝦、一碗紅燒肉、一盆豆腐,大家吃了頓便飯,算是一起慶賀朱瑞和潘彩琴的婚禮。
婚后,夫婦倆聚少離多。1942年10月,中共中央山東分局黨校由濱海區(qū)向淮海地區(qū)轉移,在黨校工作的潘彩琴也要隨校離家。她出發(fā)時,朱瑞給她準備一個干糧袋,里面一半干糧,一半是當時非常稀罕的板栗,叮囑她:“你胃口不好,不要亂吃東西,餓了吃幾粒板栗?!?943年9月,朱瑞奉命赴延安參加中央黨校學習并參與籌備黨的七大。這時,即將臨產的潘彩琴被組織上安排到皖東北泗洪縣(今屬江蘇省管轄,當時隸屬于安徽?。┬滤能娝膸燅v地待產。9月17日,他們的大女兒朱淮北出生。
黨的七大閉幕后,周恩來代表中央找朱瑞談話,要他就任中央軍委副總參謀長。他聞訊后,找到毛澤東談了自己請辭副總參謀長一職、發(fā)揮所長專干炮兵的想法。毛澤東聽了很高興,認為朱瑞的許多想法是正確的,還向朱瑞詢問了組建炮兵需要注意的問題和一些火炮性能等具體情況。當朱瑞談到自己在建設炮兵中可以起到一個螺絲釘的作用時,毛澤東握著他的手說:“蘇聯有炮兵元帥,你就做我們中國的炮兵元帥吧!”談話結束后,毛澤東同朱瑞一起合影留念。
1945年12月,朱瑞、潘彩琴夫妻在東北通化重逢,大女兒朱淮北已兩歲多,能說會跑。朱瑞抱著第一次見到的女兒親了又親,女兒喊道:“媽媽,我不要這個叔叔,他的胡子扎我的臉?!敝烊鹦Φ溃骸翱刹荒芙形沂迨澹媒形野职?。”朱瑞很愛自己的女兒,一次在寫給妻子的信中說:“不要打淮北,孩子大些,有腦筋了,可以說得通的便不要打,爸爸媽媽的軍閥殘余都得改正才好!”
在擔任東北民主聯軍和東北軍區(qū)炮兵司令員,兼炮兵學校校長后,朱瑞東奔西走,網羅專業(yè)技術人員,搜集日偽軍遺棄的武器,因資金匱乏,把潘彩琴做路費的3枚金戒指也捐獻了出來。1947年7月2日,他們的二女兒朱東北在黑龍江省牡丹江市出生,朱瑞守在妻女身旁僅短短一天,第二天便匆匆趕往哈爾濱參加重要會議。
1948年9月10日,朱瑞離開哈爾濱趕赴遼沈戰(zhàn)役前線。潘彩琴送他到車站時,發(fā)現皮鞋忘記帶了。朱瑞要潘彩琴和他一起回家去取,并說:“這樣咱們全家可以在一起多呆一會兒?!辈辉?,這是夫妻倆的最后一次見面。
1948年10月1日上午,攻取遼寧義縣的戰(zhàn)斗打響。隨著朱瑞一聲令下,東北野戰(zhàn)軍炮兵1000余門各種口徑的火炮發(fā)出雷鳴般的怒吼,頃刻之間,義縣城墻就被撕開了一道40多米寬的裂口。這一仗全殲國民黨守敵1萬多人,勝利拉開了遼沈戰(zhàn)役的序幕。由于這是炮兵第一次使用繳獲的美國榴彈炮,為了了解這種火炮的性能,為下一步攻取錦州城提供經驗,戰(zhàn)斗還沒有結束,朱端便從指揮所出來,親往城南突破口實地查看城墻被炮火破壞情況,途中不幸觸雷,壯烈犧牲,時年43歲。中共中央在唁電中指出:“朱瑞同志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的炮兵建設中功勛卓著,今日犧牲,實為中國人民解放事業(yè)之巨大損失,中央特致深切悼念?!?/p>
朱瑞犧牲后,哈爾濱本地報紙和廣播均有報道,而潘彩琴卻因為忙于工作調動和給兩個年幼的女兒做棉衣,加上身邊人都對她保密,一直被蒙在鼓里。1948年10月5日,時任中共中央東北局副書記的高崗在家里召見潘彩琴,要求她作為一名共產黨員,遇到重大事情必須經受住嚴峻考驗,隨后把當天出版的報紙拿給潘彩琴看。當潘彩琴看到“朱瑞同志光榮犧牲”的大標題時,猶如五雷轟頂。10月6日早晨,朱瑞遺體由前線運抵哈爾濱火車站。潘彩琴跌跌撞撞地奔向列車,看到停放在車廂里的朱瑞靈柩,悲痛欲絕。10月9日,朱瑞遺體被安葬在哈爾濱烈士陵園。潘彩琴站在朱瑞墓前向他許諾:“一定帶好兩個女兒,照顧好婆母?!?/p>
朱瑞犧牲時,潘彩琴只有25歲。在以后漫長的人生歲月里,她傾盡自己的青春芳華,在愛里、在夢里,與九泉之下的朱瑞生死相依,苦戀55年,直到1994年因病辭世,沒有再嫁。他們的兩個女兒繼承父業(yè),長大后都參軍當了炮兵,從事炮兵兵種快速反應和炮兵裝備研究工作,為新中國炮兵建設做出了貢獻。
(責任編輯:徐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