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梨

訓練結(jié)束回家時，天已經(jīng)黑了。

我的怒氣在心里一波一波蕩漾開來，堵得心慌。小路變得模模糊糊，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幾乎忘記了家的方向。

一棟小屋的燈光在小路的盡頭隱約閃爍，我徑直走過去，推開門——

門里，我什么都看不清，也根本不想看，只覺得自己又氣又累，又累又氣，一頭栽倒在床上……

氣在我的身體里不斷膨脹，我長呀長，長呀長……變成了一座山。

好像有光在山頂照著，好像有風從山腰間吹過，可我沒心思管這些，我現(xiàn)在只是，只是一座氣呼呼的山。

“喂，看哪，這里有座山。”

山腳下有了動靜，不知是誰在嚷嚷。我一看，是兩只山羊。其中一只穿著黑夾克，大約是公的;另一只穿著格子裙，應該是母的。

“我們上去看看吧！”母羊說。

于是，兩只羊往我身上爬。

才走了幾步，公羊立刻叫起來：“這座山踩上去有彈性。”

母羊也感覺到了，它用腳踩了踩我：“它是軟的，這不是一座普通的山呀?！?/p>

兩只羊繼續(xù)朝山頂爬，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名堂。它們越往上爬，就越驚訝，因為這座山在不斷地長。當它們以為走到了山腰時，卻還在山腳;它們奮力往上爬呀爬，往上再一看：“啊，怎么還在山腰呢？！”

“能不能吃到草倒是小事，”母羊說，“這座山再這么長下去，爆炸了就糟了！”

公羊急得團團轉(zhuǎn)，不知道該拿這座不斷長大的山怎么辦。

母羊在山上轉(zhuǎn)了一圈，說：“這山光溜溜的，只在山腰那兒凸起塊大石頭，真蹊蹺?！?/p>

公羊說：“那還等什么，趕快過去看看吧！”

走到石頭跟前，它們發(fā)現(xiàn)它的形狀很奇怪，像個上粗下細的圓塞子。

“沒準就是個塞子，”母羊說，“氣球有嘴，鍋子有蓋，這越長越大的山還能沒有個塞子？”

“對呀！”公羊恍然大悟，“我們趕緊拔開這個塞子吧?！?/p>

于是，兩只山羊用腳踢，用手拔，用身體撞，最后用角撬開了這個塞子。

撲哧——山開始漏氣……

“干嗎放我的氣！”我大聲叫著，“別來煩我！”

山的語言是“隆隆”的轟鳴，公羊和母羊沒聽懂，慌張地逃下山去。

山漸漸癟了下去，但我的余怒未消。山脊陷入大地，地下水汩汩涌出，我變成了一條河，一條波濤洶涌、憤怒的河。河水涌動，帶出急躁的風，沒有一只水鳥能在水面停留，也沒有一艘船能夠航行。

“別管我！”我用波濤的聲音說，“我就是生氣?！?/p>

嘩——嘩嘩——嘩嘩——

“快過來看呀，這里有條大河?！?/p>

河邊，又有了動靜，這回是誰？

是兩只河貍！它們中的一只穿著黑夾克，大約是公的;另一只穿著格子裙，應該是母的。

“浪頭太大了，”母河貍說，“這條河好像在發(fā)火?！?/p>

公河貍哈哈大笑起來：“對付發(fā)火的河，我們河貍總是有辦法的?！?/p>

我掀起一個浪頭，朝它們瞪眼，可它們倆已經(jīng)忙活起來，誰都沒看我。

長木頭、短木頭、圓木頭、方木頭……它們不知從哪里運來許多木頭。忙忙碌碌了好一陣子，木頭在河邊堆成了一大摞。

“開始筑壩嘍！”

兩只河貍跳下水，用力撲騰，與憤怒的浪花奮戰(zhàn)著。它們在上游筑了一個壩，在中游筑了一個壩，在下游又筑了一個壩。

我的身上有了這么多壩，浪頭涌不起來，浪花也漸漸平息了。

兩只河貍跳上河岸，看著它們的成果，非常滿意。母河貍說：“只有一些細小的水波紋了，現(xiàn)在看我的?！?/p>

它用尖尖的牙齒啃呀啃，鉆呀鉆，做出了一個巨大的木熨斗。然后，它縱身跳進水里，在水面上熨呀熨。又大又平的熨斗平息了我的怒氣。

壓下的怒氣變成了悲傷，河水開始蒸發(fā)……

呼呼——蒸汽不斷升到天空中，我變成了烏云。烏云越積越厚，最后密布了整個天空。嘩啦——下雨了。大雨灑過田野，澆濕了城市，淋透了村莊?，F(xiàn)在的我，變成了雨，傷心的雨！

村莊里，河渠很快積滿了雨水，嘩嘩地往坡下流著，遇到人家，毫不留情地鉆進去，停留在院子里，在圍墻根處徘徊。

“怎么會下這么大的雨啊，還讓不讓人過呀？！”

我聽見了抱怨。

村里那戶人家，住著兩只貓，其中一只穿著黑夾克，另一只穿著格子裙。母貓伸出頭來看看天，然后對公貓說：“別抱怨啦，天下雨是常有的事，下透了才痛快呢?！?/p>

它拿出盆、桶、鍋和大勺，對公貓說：“把屋里、院里的水舀出去不就得了？”

公貓不再抱怨，和母貓一起干了起來。

我盡情地哭，把哀傷的眼淚都哭了出來。公貓母貓默默聽著雨聲，一盆一桶地把眼淚往外倒。

眼淚干了，我的心變得涼颼颼的。就在我有這種感覺的瞬間，地面未干的雨水結(jié)成了冰，而在烏云中，雨水凝結(jié)成了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不一會兒，大地就一片雪白。

世界寒冷而寂靜。

這時，雪底下突然鉆出了兩只兔子。其中一只穿著黑夾克，另一只穿著格子裙。

“好冷??！”母兔子說，“幸好秋天收集了足夠多的柴火，或許我們可以拿出一些來融化冰雪?！?/p>

“好啊，”公兔子說，“升起的火堆也可以讓其他小動物來取暖呢?！?/p>

它們開始洞里洞外地張羅。

從洞里，它們抱出大捆大捆的柴火;在洞外，它們架起了一簇簇火堆。打著火鐮，火苗跳出來了，火堆燃燒起來啦！

東邊、西邊、南邊、北邊、中間……雪地里，冰雪“畢畢剝剝”地融化，松鼠、鳥兒、小鹿們都來取暖了。

雪下了一陣子，就不再下了。落在地面的冰雪也已經(jīng)消融得差不多了。

這時候，我感到了溫暖、寧靜、舒適……慢慢地，漸漸地，大地出現(xiàn)了蔥綠……

“山姆——”不知什么人在叫我的名字。

我從夢中驚醒，伸頭往窗外一看，是我的隊友貝尼！他在向我招手，叫我下樓去。

我蹬上球鞋，拎著球衣就跑出了門，和迎面走來的貝尼擊了個掌。

“嘿，山姆，你看上去心情不錯！”貝尼說，“昨天吉瑞搶走了你棒球隊隊長的位置，我還以為你會惱火好幾天呢！”

我接過貝尼的球棒，聳聳肩說：“沒事，我好了?！?/p>

回頭望去，我的家——小路盡頭的那幢小屋，安詳?shù)卣驹诔趺鞯某抗庵?。爸爸媽媽還沒有醒，他們剛洗過的黑夾克和格子裙正掛在樓廊里，在風里搖搖擺擺。

我想到了昨晚的夢。

即使是在夢里，他們也在設法幫我，就像以往我每次怒氣沖沖地回到家，他們一直陪伴我、開導我一樣。

今晚回家，我要給他們一個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