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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發(fā)與麥芽糖

        2019-04-18 16:22:00琦君
        風流一代·經典文摘 2019年4期
        關鍵詞:豬毛老伯伯二嬸

        每次梳頭發(fā)梳得不順心,梳到右邊偏偏翹向左邊時,我就想拿把大剪刀,“咔嚓”一下把這綹不聽話的頭發(fā)剪掉,也會馬上想起滿口甜甜軟軟的麥芽糖來。

        麥芽糖跟頭發(fā)有什么關系呢?是我貪吃麥芽糖,把它粘在頭發(fā)上了嗎?不是的,是因為小時候,我常常剪頭發(fā)換麥芽糖吃。

        每回聽到賣糖的“咚咚咚”地搖著撥浪鼓來了,我就急急忙忙跑到后房,在母親堆破爛的篾簍里掏,掏出破布、蠟燭頭、舊牙刷、玻璃藥瓶等,塞在口袋里,再急急忙忙跑到后門口,統(tǒng)統(tǒng)捧給賣糖的老伯伯。他一樣一樣當寶貝收下,然后用小鐵錘在刀背上一敲,割下一片麥芽糖遞給我。糖薄得跟紙似的,一放進嘴里,就貼在上顎的“天花板”上。我讓它慢慢融化,但眼睛總是盯著那一大塊圓圓的糖餅,舍不得走開。老伯伯的竹籮里塞滿了五花八門的東西,都是用糖換來的。有一天,我問他:“伯伯,你要這些東西做什么?”

        “換錢呀!都是有用的東西??!破布可以做拖把、搓繩子,蠟燭頭也可以熔開后再做蠟燭,玻璃瓶可以賣回工廠去?!彼业念^說,“頭發(fā)和豬毛我也要,豬毛做刷子,頭發(fā)結發(fā)網(wǎng)?!?/p>

        這一下我有主意了。每回母親梳頭時,我都耐心地在邊上等,等她梳完頭,我就幫她把梳子上的頭發(fā)一絲絲理下來,用紙包好,等著換糖吃。母親看我變得這般勤快,還直高興,豈知我是另有所圖呢。

        可是母親的頭發(fā)并沒有掉多少,要累積好多次才能換來一小片糖。我老是問:“媽媽,您怎么不掉頭發(fā)呢?”母親奇怪地說:“你這個丫頭,難道你要媽媽快點老呀?”我連忙說:“不是的啦,是因為……”還是不說的好,我怕母親覺得不吉利,母親的忌諱是很多的。

        于是我想起自己有一頭豬鬃似的頭發(fā),又粗又硬,披到東邊,翹到西邊,好難看啊。我躲在房間里,對著鏡子從里面剪下一綹,再把外面的頭發(fā)蓋下來,這樣是看不出來的??墒且淮未渭舻枚嗔?,短頭發(fā)就像茅草根似的冒出來。母親看到了,覺得很奇怪,問我:“你的頭發(fā)怎么了?”我結結巴巴地說:“太多了,好癢,剪掉一些。我看二嬸也是這樣從里面剪的。”她大笑說:“傻瓜,二嬸梳頭,嫌頭發(fā)太多不好梳。你是短頭發(fā),怎么能這樣剪呢?再剪要變成瘌痢頭了。”我只好老實地供出來,是為了換麥芽糖吃。母親想了想說:“不能再剪頭發(fā),我來找東西給他?!庇谑悄赣H找出我小時候的舊衣服、舊鞋襪等,包在一起交給我,我好高興??!

        賣糖的又搖著撥浪鼓來了,母親叫我把東西給他,自己卻又端著滿滿一大碗米,走到后門遞給他:“再給我一片,我要供佛。”老伯伯說:“小妹妹,這一包東西就很多了,不要米了。”母親說:“要的,要的。這是大米,熬粥給孩子們吃才香呢?!?/p>

        老伯伯切了三片厚厚的麥芽糖給我們,高高興興地走了。母親望著他的背影說:“那點破舊東西能換幾個銅板呢?看他好辛苦啊!”

        我咬了一口糖含在嘴里,另兩塊捧到佛堂里供佛。想起老伯伯接下母親那碗米時臉上快樂的笑容,我覺得嘴里的麥芽糖也格外香甜了。

        (摘自長江文藝出版社《琦君散文精選》,西米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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