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永林

兄弟仨參加了陳鵬的葬禮。陳鵬是本村人，按輩分兄弟仨叫陳鵬叔公。陳鵬是陳村的一個人物，退休前是副縣長。但退休沒兩年，就得了肝癌，醫(yī)生說陳鵬以前太累，又時時熬夜加班，肝的壓力大，沒好好休息。得肝癌僅半年，陳鵬就去世了。

閉眼前陳鵬留下話，葬禮從簡，連追悼會都免了。葬禮盡管從簡，但全縣各個單位都送來了花圈，還有陳鵬生前的朋友，親戚更不用說，都送來了花圈。因而有300多只花圈。每人扛一只花圈，也要300多個人。陳村是個小村，全村連老帶幼才200余人。老三盡管12歲，但也被葬禮主事的派去送花圈。

天剛亮，鞭炮就噼里啪啦響個不停。

兄弟仨早早地起了床，一人扛了只花圈，只待抬棺的走，他們跟在棺材后面走就行。

沒想到的是送葬的人從四面八方趕來，有三四千人。不少人的臉都掛著淚水。

老三問老大：“老大，咋這么多人為叔公送葬？”

老大說：“叔公是個好人，是個清官，在位時幫了不少人，這些人都記得叔公的好，因而都來送葬?！?/p>

老二說：“可能這些人都是做給別人看的，想別人說自己是個記恩的人，在領導、同事心里留下好名聲，今后得到更多的東西。”

老二的話，老三聽不懂：“二哥說的太深奧，不懂?！?/p>

“你長大了就會懂?！崩隙f。

老大說：“老三，別聽老二的?！崩洗髮隙f：“你別教壞老三?！?/p>

老二不服：“我說的是真的，老三若聽了你的話，那才是害了他。”

抬棺的到了村口停下來了，村口擺放了兩條長凳。棺材落在長凳上。子孫得一個個最后一次跪拜、上香，然后跨棺材而過，這叫永別。

沒想到的是子孫跪下時，那些送葬的人也一個個跪下，對著棺材磕頭，后來一個女人忍不住哭出了聲：“陳縣長，我的大恩人呀，那回我兒子生重病，我們沒錢治，想放棄。你知道后，個人掏了一個月工資……要不是您，我兒子的骨頭都爛了。您這么好的人，咋走得這么早？老天不長眼……”女人一哭，那些下跪的人都跟著哭出聲了。

一時，哭聲蓋過了鞭炮聲。墨一樣濃黑的哭聲落滿了村里的角角落落。那些送葬人落下的淚水一時化成了小溪，汩汩地順著送葬人腳下的空隙往下流。

老大的淚水也嘩嘩地往下掉。

老三的眼里也有了淚水。

老二沒掉淚。

永別儀式完了，抬棺的八仙齊聲嗨地大叫一聲，抬起棺。棺是普通的樟木，不是上好的柏木。村里一般的老人去世，子孫都會為了面子，從今后的牙縫中省下錢買柏木。而陳鵬的棺料是自己掏錢買的，開初兒子一定要買柏木，說柏木百年不爛。陳鵬說：“百年之后不還是爛？花那冤枉錢干嗎？省下的錢可給你治病呢?！标慁i的兒子糖尿病很嚴重，嚴重得看東西都看不清。兒子說了句：“別人當村長，家里的錢都花不完，哪像你？……”兒子的話沒說完，陳鵬就吼一句：“你給我閉嘴！”兒子就不敢再說了。其實兒子對陳鵬一肚子怨氣，他技校畢業(yè)后，分到了糧食局，那時糧食局就不行了，他僅上了一年班，工資就發(fā)不出了。他求陳鵬幫他找個好單位，陳鵬就是不同意，后來他就下崗了。他在村里開了間雜貨店，勉強度日。盡管陳鵬是副縣長，但他做兒子的沒沾半點光。母親也時時怨陳鵬太死板，別人送的煙酒茶陳鵬都堅決不要，也不給她開后門安排工作，而讓她在家種地，以致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母親為家里沒錢用總同父親吵架。一回，母親得知陳鵬把一個月的工資給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治病后，同父親大吵了一架，吵得差點離婚。

陳鵬在村里也沒落下好名聲，因為不少人為這樣那樣的事找陳鵬幫忙，但陳鵬都以不符合程序或違規(guī)違紀等各種借口拒絕。村里只有少數(shù)拿了低保的人念陳鵬的好。

抬棺的八仙到墓地了，送葬的隊伍尾巴還在村頭。送葬的隊伍有三四里長。

兄弟仨從墓地回家后，老二說：“叔公這輩子過得一點意思也沒有，自己沒享受不說，還讓家里人跟著受苦。”

老大說：“怎么沒意思？你看送葬的有三四千人，誰死了，有這么多人為他送葬？叔公盡管死了，但他永遠活在人們心中?！?/p>

老二嗤地冷笑一聲：“留虛名有什么意思？虛名當不得衣服穿，當不得飯吃?！?/p>

老大同老二爭辯了半天，誰也說服不了誰。老大問老三：“三弟，你認為我和老二誰說得對？”老二也看著老三，誰都希望老三站在自己這邊。

老三說：“還是當個普通人好?！?/p>

四年后，老大考上了大學。

六年后，老二考上了大學。

八年后，老三高考落榜，回家種地。

后來，老大當上了本縣縣長。

老二在鄰縣當上了縣委書記。

再后來，老二因貪污受賄，判了十年。

老大升為市委副書記。

老三仍當農(nóng)民。

省電視臺記者采訪了三個人，問了同樣一個問題：“你為什么走到今天？”兄弟三個人的回答一致：“因為參加了陳鵬叔公的葬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