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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壟菠菜

        2019-04-18 00:52:24于心亮
        金山 2019年3期
        關(guān)鍵詞:筐子毛錢書攤

        于心亮

        晚秋種麥子的時候,我爸和我媽看著田壟有點空,就劃了四犁淺溝,隨手撒下點菠菜種子,說能收點菠菜就收點兒,即使收不著也沒什么,反正田壟空著也是空著。

        麥苗出了,菠菜苗也出了。麥苗齊刷刷,菠菜苗看上去則稀稀拉拉的。

        我回家告訴爸媽,他們說只要麥苗出得齊順就成,菠菜苗沒什么要緊的。

        到了冬天,麥苗依舊齊楞楞的。菠菜苗軟噠噠的綠著,看上去熬不過冬天的樣子。

        可沒承想,春天一來,這默不作聲的四壟菠菜卻從麥地里呼啦一聲揭竿而起了,見風(fēng)就長,遇水就竄,呼啦啦幾乎是眨巴眼兒的工夫,這些菠菜就密匝匝地綠過了麥苗。

        起初是挑撿著棵大的菠菜吃:蒜泥菠菜、雞蛋菠菜、蝦皮菠菜……即使上頓吃下頓吃,也趕不上長得飛快的菠菜蓋過麥苗,爸媽商量:實在不行,去趕集賣吧!

        天剛蒙蒙亮,爸和媽就去了麥地里,倆人僅割了小半壟菠菜,就割滿了一大筐子。爸和媽又高興又犯愁:早知道這樣,當(dāng)初不如少種點菠菜就好啦。

        我爸教書走不開,我和媽媽一起去賣菠菜。媽說:“咱們?nèi)タh城賣吧,可以賣個好價錢?!?/p>

        媽馱了一大筐子菠菜。我馱了一小筐子菠菜騎著自行車去集市。

        走了40多里路,有上坡,有下坡,還有拐彎兒。雖然馱著滿筐子菠菜,騎車很吃力,但想到賣菠菜的時候一張張數(shù)錢的興奮勁兒,半點兒也覺不出累來。

        到了縣城的菜市場,首先是找地兒。好不容易找到了,就有人走過來,問多少錢賣?要是價格便宜,就全要了,直接送到他廠子里的食堂去。我感覺太好了,而我媽沒答應(yīng)。

        我媽說:“咱們不缺工夫,一斤一斤賣,賺的錢多?!?/p>

        卸下兩筐子菠菜。我媽首先去轉(zhuǎn)悠著打聽行市。轉(zhuǎn)了一圈兒回來,我媽臉色就灰了:“才五分錢一斤,怎么這么便宜呢?”我問咋辦?媽說:“賣,既然來了,還能不賣嗎?”

        買菜的人沒來,收攤位費(fèi)的人先來了。收兩毛錢。

        我媽都忍不住笑了,說:“我還沒賣到錢,你就收?。俊?/p>

        收攤位費(fèi)的人說:“大妹子,我不管你賣沒賣到錢,反正攤位費(fèi)該繳還得繳,這是你納稅人的義務(wù),我該收還得收,這是我的工作職責(zé),兩毛錢,趕緊點吧,我沒空跟你磨牙,再說了,收的攤位費(fèi)是公家的又不是我個人的,你跟我噦里噦嗦,噦嗦什么勁兒呢?”

        我媽就趕緊給了錢。

        交完攤位費(fèi)。我媽說:“糟了,沒想到菜價這么賤,備的零錢不夠啊?!蔽易愿鎶^勇去破零錢。我媽說:“別價,你看著菜攤,我去破吧,你人小,別讓壞人給騙了。”

        一大早剛開始賣菜,沒人愿意幫忙。但我媽大哥長大哥短地一叫,愿意幫的幫了,不愿意幫的也幫了。沒多大會兒,我媽就破好了零錢,拎起秤桿兒,開始賣菜了。

        打聽的人多,買的人少,我仰了一會兒臉,就仰不住了。

        我媽讓我四處轉(zhuǎn)轉(zhuǎn),說別跑遠(yuǎn)了。我說我去書攤上看看。

        我在書攤上東看看西看看,看中了一本故事書。我翻看了一會兒就放不下了。賣書的人說:“小孩,你買不買,不買,別亂翻!”我說:“買,誰說我不買?!?/p>

        書賣四毛五。我有四毛錢。我問能不能便宜。賣書的說不能便宜。

        放下書,我跑到我媽跟前兒,說:“媽,我想買本書,就差五分錢?!?/p>

        我媽給我五分錢,說:“買去吧?!?/p>

        我就跑回去,掏出我的四毛錢,再添上我媽給的五分錢。我指著那本書說:“我買那本書?!?/p>

        我坐著把書看完了。我媽也終于把菠菜賣完了。我媽看看西斜的日頭問:“兒子你餓不?”我說:“不餓,只要有書看就不餓?!蔽覌屨f:“我也不餓,咱娘倆回家吧?”我說:“好。”

        回到家,我媽跟我爸說了經(jīng)過。一頭晌,兩筐菠菜,總共賣了不到五塊錢。我爸說:“菠菜這么賤?。俊蔽覌屨f:“是啊,如果不算上給兒子買書的五分錢,總共是四塊三毛七分錢。”

        我爸一聽就火了,大聲訓(xùn)斥我:“你媽辛苦一頭晌,連口水都沒喝,你竟然還要錢去買書,你怎能忍心這樣做……你都長這么大了,你怎么還半點事兒都不懂呢!”

        我委屈得要哭了。我想把書給撕了,但我舍不得。

        到了夜里,我聽我媽跟我爸說:“菠菜這么賤,還不如送人,你說呢?”我爸郁悶地說:“也只好這樣了?!?/p>

        第二天早晨,我跟爸媽去麥地里割菠菜。再不割,菠菜就耽誤麥子生長了。

        結(jié)果到了地里。我們?nèi)忌盗搜郏壹业乃膲挪げ?,讓人給偷了,只剩下四條空空的田壟兒。我媽心疼地說:“可惜了四壟菠菜?!蔽野窒藓尥驴谕倌f:“別上火,權(quán)當(dāng)喂豬了?!?/p>

        話是這么講,可內(nèi)心里就是不舒服,不是心疼那四壟菠菜,而是氣恨賊的做法兒。

        三十多年過去了,我媽現(xiàn)在想起來還說:“一斤菠菜才五分錢,怎么下得眼兒偷的?!?/p>

        我心疼那四壟菠菜,也氣恨偷菠菜的賊??勺屛彝涣说氖牵覌屬I書的五分錢。

        是的。五分錢。一斤菠菜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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