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東梅
我小時候有一本袖珍百科全書,隨身攜帶著,一翻就是一整天。里面萬千琳瑯知識,隨著成長,早已忘了,或者成為常識,再不新奇,唯有一張照片記憶至今:一個西洋銀發(fā)老媼,十指都蓄著幾十厘米的長指甲,圖說闡釋已有二十余年未修剪了。指甲既垂又蜷,好像進階版的九陰白骨爪,但我直覺那并非武器,反倒是她全身最脆弱的要害,只消一拗,便要落花流水。
當然,現(xiàn)在我已明白了,指甲長短全在乎個人的內(nèi)心喜好,自己快樂就好,倘無外力約束,衛(wèi)生、禮貌、體面、便利與否,都還是其次的考量。因此,指甲刀就成為一種具有裁判意義的小巧物件了,每隔一段時間,人們總要檢視十只指尖,或留或除。
也許因為指甲刀是這般實用的東西,它經(jīng)常被企業(yè)或各類組織為了饋贈、廣告或做紀念,印了“LOGO”,送到人們手中。我的一把指甲刀上就有“××銀行”字樣,粉紅粉金的軀殼,約莫小拇指尺寸。細看我的指甲刀,未嘗不感到它們的討喜。
張曉風有篇散文《女人,和她的指甲刀》,寫她婚后堅持保有專屬的指甲刀,并且羅列了那刀種種令人珍愛的細節(jié):日本制,純鋼,造型利落,聲響清脆,附帶一個墊了假絲絨的紙盒。然而最重要是,成家十余載,夜里燈下修甲,她總感覺自己“既不妻,也不母,既不賢,也不良”,她只是她。一把指甲刀,鉸鉸復磨磨,抵銷多少光陰。使用完畢,兩支杠桿一回旋,方收攏,恰似鐘面競走的長針與短針,急急催人老。
我又想起根據(jù)作家谷崎潤一郎的書《細雪》改編的電影里有這么一幕:二姐幸子伏地替小妹雪子剪腳趾甲,一時,紙門移動,卻是二姐夫貞之助下班歸來了。此情此景,也難說是尷尬或旖旎,那彼此暗戀的兩人,脈脈不得語。雪子遂婉轉(zhuǎn)將和服下擺輕輕覆上了袒露的腳踝。
在這一刻,那指甲刀剪斷的應當是鏗鏘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