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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丟失的睡眠

        2019-03-31 15:02:32寇研
        意林 2019年5期
        關(guān)鍵詞:出點臺歷老弟

        寇研

        關(guān)于睡眠,老弟有一個悲傷的故事。從小,老弟就屬于那種品學(xué)兼優(yōu)的三好學(xué)生,學(xué)校總有一些女孩子默默地暗戀著他。海燕也是其中之一。但在老弟落入絕境之前,她并未出現(xiàn)在他的生活里。初中考高中,老弟去往幾十公里外的縣城讀書,住校是必然的。

        在那里,在六人間的宿舍里,老弟弄丟了自己的睡眠。整夜整夜睡不著,白天人都是蒙的,到晚上還是睡不著,日復(fù)一日。

        睡覺于他,變成了一個恐怖故事。那是20世紀(jì)90年代末,對于小鎮(zhèn)的家庭,沒有“失眠”一說。

        父親是做服裝的小生意人,供養(yǎng)我們姐弟上大學(xué)是父親一直以來的夢想。他整日四處奔波,熬到晚上,早已累得東倒西歪,一挨枕頭就會睡著。父親的人生經(jīng)驗里沒有“失眠”這個詞。

        老弟被失眠折磨了三年,因為年輕,身體尚未拖垮,只是比同齡孩子消瘦些。但成績一落千丈。高考分?jǐn)?shù)出來那天,脾氣暴躁的父親說了一句話,我記得大意,他說我家小弟是他的羞恥。

        復(fù)讀,仍然失眠,仍然在睡不著的噩夢中掙扎,不同的是,老弟不再瞪著天花板等待天亮。睡不著就不睡了,跑步,寫作業(yè),翻來覆去讀海燕每周固定寫來的信。

        海燕在信里給他打氣。這個長相普通、瘦瘦小小的女孩,在老弟因為自卑斷絕了與許多同學(xué)的來往后,出現(xiàn)了。原來在初中,海燕選擇了考中專,此時三年中專畢業(yè),她在西藏一家公司做會計工作。

        一年后,老弟考上了大學(xué),和海燕戀愛了。雖然自初中畢業(yè),四年過去,兩人一直未曾見面,但自進(jìn)入大學(xué),老弟就開始業(yè)余打工,攢錢,他說他要去西藏看她。上大學(xué)后,老弟睡眠狀況好轉(zhuǎn)了一些,人也精神了許多。

        然而,老弟突然來我學(xué)校找我,不說話,只是讓我陪他在學(xué)校里逛了一圈又一圈。大約兩個小時后,老弟到底沒繃住,扶著欄桿,失聲痛哭。

        海燕離開這個世界了,車禍。她連20歲都不到。

        大學(xué)的每個寒暑假,老弟都會騎摩托車載我一道去看她。她的墳塋在她家院子后,我弟會站在墳前陪她說一會兒話,我站在不遠(yuǎn)處的田壟上等他。

        高中時代那種讓人生不如死的睡眠障礙,再也沒發(fā)生過,但被另一個障礙取代了。每到海燕忌日前后,老弟的睡眠會變得格外差,還會夢見她。那幾天老弟總會出點小狀況。我在弟弟書桌的臺歷上發(fā)現(xiàn),在她忌日那一天,老弟寫了一句話,大意是他知道她回來了。我慢慢在椅子上坐下來,抱著臺歷悄悄地哭。

        大學(xué)畢業(yè)后,老弟到了南方,換過幾份工作,到底是不如意。父親到成都進(jìn)貨,順道去看他,失望極了。父親命令老弟回家鄉(xiāng)縣城,考公務(wù)員。

        如今,老弟在縣政府做得很好,父親緊鎖多年的眉頭終于舒展了。父親張羅給老弟買了房,買了車,老弟結(jié)了婚,又添了一個兒子,父親很滿意。他終于可以安心地變老了。

        自兒子出生后,老弟夫妻倆便分居了,還是因為睡眠。老弟的睡眠從沒有徹底改善過。這些弟媳不懂,也不想懂。她有她對生活的怨恨。

        老弟不再去看海燕了,但唯一不變的,老弟仍會在她忌日前后夢見她,而且仍然會出點小狀況。老弟與我說起他的夢,已經(jīng)是有點埋怨的意思了,他想知道為什么過去這么多年了,她仍然糾纏著他。

        那段失眠的往事,那個叫海燕的天使,父親從不知道。我與我弟,誰都不曾跟家里人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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