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歸

自打懂事以來，我就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父母撿來的小孩，為什么父親對我那么冷淡，總是忽視我，讓我想靠近卻又不敢靠近？帶著諸多的疑問和不滿，我漸漸長大了，心智隨著生活的磨煉而逐漸蛻化成熟，但是兒時那股淡淡的憂傷還在，刺激著內(nèi)心，讓我不能釋懷。

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媽媽又生了一個弟弟，當父親抱著剛出生的弟弟時，臉上露出的溫柔神色是我從未見過的。說實話，我很嫉妒，因為自我記事以來，父親好像就再也沒有抱過我。我把這種嫉妒轉(zhuǎn)化為學習的動力，我相信只要我在學習上取得優(yōu)異的成績，他一定會重新關(guān)注我。

幸運的是，我成為家族第一個考上大學的女孩，也是那個小村莊里為數(shù)不多的大學生之一?；蛟S是因為我的優(yōu)秀終于引起了父親的注意，或許是因為他覺得我已經(jīng)長大了，能夠找到和我聊天的話題，從那時起，父親會跟我探討人生問題，聊聊國家新聞……高考過后的那一個暑假估計是這十幾年來我們交流得最多的一段時間，然而我卻不知道應該以哪一種心態(tài)去接受他的轉(zhuǎn)變。

2014年9月，我同父親一起離開偏遠落后的小村莊，來到車水馬龍的大城市。站在寬闊的馬路邊，面對來往不絕的汽車，我不知所措，像一個懵懂的孩子在無助地張望。這時父親那雙長滿老繭且黝黑的大手牽起了我的手，一股暖流直擊我的內(nèi)心。我不知道他上一次牽我的手是何年何月的事了，只見他來回轉(zhuǎn)動腦袋，看著來往的車輛，然后牽著我小心翼翼地穿過馬路，邊走邊叮囑我：“以后自己一個人過馬路的時候一定要小心車子，城市不比小村莊，哪怕是走在斑馬線上也一樣要注意安全。”

他的手是粗糙的，手上都是因常年勞作而起的老繭；他的手很瘦，好似只有一層皮包裹著手骨，手背上的青筋都看得異常清楚；他的手又是寬大溫熱的，牽著我的時候讓我感到安心，給我一種力量。他一只手牽著我，另一只手還提著我的行李，在過馬路的那一分鐘里，我忍不住想哭。那一刻，我好像突然理解了這個沉默嚴肅的男人，他不善言辭，只會用行動來表達對我的疼愛；他用他的雙手為我們筑造了一個家，一個可以讓家人吃飽穿暖、平淡中帶著幸福的家。

那天他送我到學校，看著我大學的校門樂呵呵地傻笑，我知道他在為他的女兒感到驕傲。

我放寒假回家那天，他非常高興，喝了點酒，話匣子一下子就打開了。他說我小時候經(jīng)常生病，三天兩頭被送到醫(yī)院打針，是他整夜整夜地抱著我，我才得以安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上了年紀的緣故，他現(xiàn)在特別喜歡回憶我兒時的事情，有很多事情我都已經(jīng)記不清了，他卻還能清楚地說出一些細節(jié)：他記得我第一次去幼兒園時的哭鬧不止，記得我第一次取得第一名時向他炫耀的神情……我想起來了，那些被我埋在心底最深處的記憶，比如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打過我，反倒是弟弟沒少被他打；比如他總是無條件地支持我做出的任何決定。父親其實并不冷漠，他只是習慣了隱藏他的情緒，習慣了默默地疼我。一直以來，我都在為父親對我的忽視而感到不平，卻沒想到我們在相互“忽視”中錯過了這么多年。

前不久我買了一套衣服給他，他逢人就要炫耀一下：“這是我女兒給我買的?！笨?，他就是這么容易滿足，從來只記得我的好，自動忽略我曾經(jīng)的任性。

如果之前的歲月是一道溝壑，阻隔了我與父親的關(guān)系，那么現(xiàn)在歲月又是風兒，吹著沙礫塵土一點一點把溝壑填平。感謝歲月的洗禮讓我變得成熟，讓我懂得換位思考，讓我發(fā)現(xiàn)愛我的親人一直在我身邊。還好，一切還來得及，我們還可以陪在對方身邊，互相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