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昌慶

母親的絮叨落在她掛念的事物身上

是深夜，凌晨兩點

這個醉酒的踉蹌的老男人

和一場春雨意外相逢

被黑暗照亮的

稀疏碩大的雨滴

葡萄一般撲打在他的臉上

他放慢腳步，以為這樣

會更加靠近這場喃喃的春雨

他想起自己的母親，她活著的時候

她的絮叨，就像盲目散漫的雨點

不停地落在她掛念的事物身上

偏愛或作對

以卵擊石，石頭越是堅硬頑固

我越是敬佩，一次次粉碎的你

洶涌的洪流撲面而來

一片要逆流而上的羽毛

我為你攥緊自己的心，淚流滿面

喧囂中安靜的歌者

我更愛你的淺唱低吟

失敗者，黑暗中的星辰，我也愛你

你雖未得到卻并未失去

假如一場雪和陽光對峙

我也會是其中晶瑩柔弱的一朵

時間，天下生靈的獨裁者

此刻它咆哮著冷酷鋒利的秋風(fēng)

卻不能阻止大地上

我和草木火焰般縱情的舞蹈

人到中年，深陷他人的腳印

我卻偏愛自己以腳為路的青春

深夜在KTV唱一首關(guān)于狼的歌

我只是小時候聽見狼長長的嘯叫

嘯叫之后，黑夜更是黑夜

寂靜更是寂靜，那個饑饉的年代

我只是在動物園的鐵籠中

看見瘦骨嶙峋的它

只剩下鋒刃般的目光

和深不可測的絕望

它輕蔑地看著這個世界

看一場走向末日的狂歡

深夜在KTV唱一首關(guān)于狼的歌

我仿佛真是一匹暗夜中心嘯叫的狼

我的愛恨和它一樣直接分明

酩酊之夜的竹子

隱居紙上的竹子

我們同處一廬

卻似在茫茫江湖

又像我和季節(jié)遙遠的距離

竹子，你我曾經(jīng)深愛

在彼此的心里留下

懷念般不愈的傷痕

酩酊之夜，你的骨頭一節(jié)一節(jié)

穿透我風(fēng)中起伏的腰身

竹葉颯颯，千竿翠竹的巨毫

揮灑我胸中激蕩的氣血

在天空先寫下黑暗，再寫下星光

今宵，竹子摧折或拔高的聲音

一樣令人心碎

一只鳥飛過

一只鳥飛過 那么迅疾

像黑暗中突現(xiàn)的詞語

不容你看清她的面孔

轉(zhuǎn)瞬即逝

它肯定不是巢穴和食物之間

撲棱著翅膀的灰鴿、麻雀

一只鳥飛過

我還沒能看見翅羽之上的天

其實 我并不關(guān)心它是一只什么鳥

很早的時候 那些抬升了天空的鳥群

就遺棄了我們 不知去向

這一切多么遙遠

多么遙遠啊

我深愛著流盡了淚水的山河

我仿佛坐在久遠的過去

看到一只鳥飛過眼前的黃昏

暮色打濕我被仰望枯瞎的雙眸

時間的兩岸一片寂滅

春日的陽光 它落在我灰暗的身軀

像一塊新添的傷痕

這覆蓋萬事萬物的塵土或者時間

一場亙古明亮的雪 落下來

在大地上立足未穩(wěn) 就被另一層雪埋葬

春天 原野上小草的寂寞浩浩蕩蕩

沙礫間深陷的黃金 一世的光芒

帶來一世的羞辱

文字 那靈魂投下的火苗

蜷縮在紙上光焰將熄

曾經(jīng)的王國成為棲身的墓地

而時間的兩岸一片寂滅

而陽光的灰塵一陣緊似一陣

要把你打扮成一堆荒草萋萋的黃土

現(xiàn)實主義的羊

我們在城市空闊的河道相遇

這一次，我不會把它們比作

緩緩游弋的潔白云朵

我只說它們現(xiàn)實臟污的身子

每一只粘著草屑、蒺藜、野棉花

和即將成為的毛裙、皮包、披肩

判若云泥

但它們一路撒下的濕亮的糞便

仍舊像某種深黑的漿果

為鋒利锃亮的刀子生長的羊群

它們沒有驚懼、掙扎、慘叫

只有悲憫和淚水

令屠戮者垂頭喪氣

仿佛那柄尖刀不是捅向你的心臟

卻是你安然咽下自己的宿命

想想我們彼此的一生，倒有一些相似

你像我，讀著嫩綠或干枯的草地

我像你，嚼芻著漢字日甚一日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