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娜
2019年1月4日,上午11點。
王福滿與媽媽路大鳳、姐姐王福美一起,坐在1米多長的電暖茶幾前,盯著一部手機看,一家人相互倚靠著,不時發(fā)出笑聲。這是王福滿的新家,一幢二層小樓,距離他的學?!颇险淹?shù)檗D山包小學僅有10分鐘的腳程,路也是新修的水泥路。
2018年1月的這個時候,王福滿的爸爸、媽媽都沒在他身邊,姐弟倆和奶奶一起生活。他每天從家到學校需要徒步1個多小時,要爬3公里山坡、走1公里平路。2018年1月8日,老師將王福滿頭上結滿冰霜的照片發(fā)到了網(wǎng)上,他迅速成為全國網(wǎng)友關注的對象,“冰花男孩”一時間成了王福滿的專有代詞。
一年時間能帶來很多改變。在轉山包,這一年里,包括王福滿家在內的多數(shù)家庭都搬離了土基房,住進了平房,孩子們手上的凍瘡也大多消失無蹤。學校里開設了英語課,條件也越來越好……對于一些常年“留守”的魯?shù)楹⒆觼碚f,物質的改善看得見摸得到,但父母的關愛、家人的親情仍需要增溫。
“我們一家很幸?!?/p>
1月初的魯?shù)檗D山包,在太陽探出頭前,冷得像冰窖。頭一晚泡腳的熱水,潑在泥地上只需一夜就能結成冰;汽車順著盤山公路往上行駛,前一秒還處于能見度不足兩米的大霧環(huán)境中,下一秒便陽光直射,滿眼藍天白云。但即便是太陽高照,大風也能把停在路邊的車吹得輕輕晃動。
經(jīng)過一年的季節(jié)輪回,轉山包的冬天一樣是寒冷的。但對于“冰花男孩”王福滿來說,2018年是他的“幸運年”,當他滿頭冰花的照片在網(wǎng)絡上引來全國網(wǎng)友的關注后,他收獲了一個意料之外的驚喜——離家兩年的媽媽路大鳳回家了。
“媽媽能回來,我覺得我們(姐弟倆)很幸運,她比以前更關心我們了。衣服臟了,她會讓我們脫下來換洗;天冷了,她會問我們冷不冷,冷的話再帶床被子去學?!闭f起這些,王福滿和姐姐臉上都泛起了笑容。
“那時候他爸爸什么也沒有,我嫌他窮,不成器,一氣之下,我就自己一個人去外地找工作了。”當旁人問起為什么當年會選擇拋下家庭出走時,王福滿的媽媽路大鳳有些內疚,她低下頭盯著黑漆漆的手機屏幕,像犯了錯的孩子一樣低聲回話。
路大鳳說,雖然此前一直在與丈夫賭氣,但遠在外地打工的她心里時時牽掛著兩個孩子,“我是去年6月回昭通老家的,早先手機壞了,我不知道我兒子在網(wǎng)上走紅,是回來后才聽娘家人說起的,我覺得很愧疚。再加上浙江那邊餐廳的工作也不好做,我就決定回家,專門照看他們姐弟倆,也算是這些年離家在外對他們的一個彌補吧?!闭f完,路大鳳掏出手機,進入電商網(wǎng)站,給早上為姐弟倆選好的新衣服付了款。
經(jīng)歷了妻子的“失而復得”,作為丈夫,王剛奎也更加懂得珍惜,明白了一家之主肩上應該擔起更多責任。搬進新家近半年,王剛奎用外出打工攢下的錢為家里添置了些新家具,嶄新的電視柜上,一臺59寸的液晶電視頗為顯眼,這是他專門為妻子買的,“她一個人在家?guī)Ш⒆右残量?,得閑的時候可以看看電視打發(fā)時間?!钡?,對于自己,王剛奎顯得很“摳門”——為了節(jié)省手機數(shù)據(jù)流量,他只在需要與人聯(lián)系時才打開流量,用完之后立即關掉。
經(jīng)過半年多的相處,王福滿和姐姐也逐漸理解了媽媽。每當周末放學回家,晚上他和姐姐都會跑去和媽媽擠一張床睡覺,“媽媽回來了,我們一家很幸?!?。
“我還是那個我”
“從我去年上電視到現(xiàn)在,我覺得我就跟以前一樣,我還是那個我?!爆F(xiàn)在在轉山包,幾乎人人都聽說過“王福滿”這個名字,就連魯?shù)榭h城馬路邊賣燒洋芋的小販,閑談時也會提起這個“冰花男孩”,以及他所在的村莊在去年迎來的極大改變。
回望2018年,王福滿覺得,這一年他雖然成了當?shù)氐摹靶∶恕保@些外界的波動并沒有給他帶來太大的影響,“有時候,我走在路上,會有陌生人主動上前和我打招呼,他們會叫我‘小滿‘冰花男孩。我覺得這些只是個外號,在我們老家,周圍的同學也都把我當成普通人一樣相處,如果把我當作明星來看,我會不好意思的。因為在轉山包和我一樣的人有很多,我只是其中幸運的一個?!?/p>
“以前住的老房子雖然臟亂,但它留有我爺爺修建時的記憶;現(xiàn)在住的新房子很干凈,而且它有我爸爸修建的記憶。各有各的好?!弊∵M新家的王福滿對新環(huán)境很滿意,但他并沒有忘記老屋在他成長中給他帶來的溫暖,“以前在老房子里和奶奶一起干活,能鍛煉自己?,F(xiàn)在在新家,需要我干的活不多,但一有空閑時間我還是會主動去老房子那邊幫奶奶分擔些活計?!?/p>
2018年,王福滿先后去了兩次北京,圓了他的北京夢。“北京是我最想去的一個地方,感謝大家為我圓夢?;貋砗?,我沒有覺得生活上有什么反差,同學問我在北京看到了什么,學到了什么,我也會和他們一起分享?!?/p>
在王福滿新家的茶幾上,還放著一封愛心人士去年從重慶寄來的信件,王福滿特地將這封信從老屋帶到了新家,他想把這份特別的記憶保留下去。“既然有那么多愛心人士給了我?guī)椭?,我今后就要通過好好讀書來回報他們?!痹谵D山包小學副校長付恒的眼中,這一年,王福滿的成績確實有了提高:“數(shù)學成績在班上排前三,五科綜合成績全班前五,目前擔任班里的勞動委員,和同學們的關系也很好?!?/p>
或許是媽媽在身旁的緣故,姐姐王福美的變化更為明顯,相比之前的膽怯與害羞,現(xiàn)在,王福美與陌生人說話大方多了,不再躲躲閃閃;王福滿去哪里也都會叫上姐姐一起。而在父親王剛奎的印象中,去年的經(jīng)歷也頗為特別:兒子作為“冰花男孩”從迅速走紅到熱度逐漸減退,他從一開始的平均每天要接近20個電話,到現(xiàn)在“幾個月都沒有一個電話打進來”,一家人的生活又恢復如常。
“希望爸爸能經(jīng)?;丶摇?/p>
王剛奎現(xiàn)在在中建三局位于昆明的一個工地上上班。他會電焊,也會砌磚墻,每天收入在200元左右。為了賺錢養(yǎng)家,王剛奎去年只回家看了孩子三次,最近的一次是在去年12月中旬,他回到家,買了頭兩百多斤的豬,為過年做準備,“下次回家可能要到1月底了?!?/p>
生活是一副重擔,成年人的首要任務依然是掙錢養(yǎng)家。路大鳳打算今年春節(jié)過后和丈夫一起出外打工,但王剛奎也有自己的考慮,“現(xiàn)在兩個孩子都還小,周末放假回家老人帶著,我還是不太放心?!?/p>
另外,還有一件事讓他放心不下:2018年4月,國家發(fā)改委發(fā)布《中國的易地扶貧搬遷政策》白皮書,計劃2018年再實施約280萬人搬遷任務。王福滿的奶奶家被納入搬遷范圍,如果后續(xù)搬遷完成,王福滿的奶奶及小叔將被安置到魯?shù)榭h城附近居住,這意味著,奶奶不能照顧王福滿姐弟上學了。
留守,可能又會成為橫亙在這個家庭中間的一道新坎。而放眼全國,農村留守兒童的數(shù)量不在少數(shù)。民政部最新統(tǒng)計顯示,目前全國共有農村留守兒童697萬余人,與2016年全國摸底排查數(shù)據(jù)902萬余人相比,全國農村留守兒童總體數(shù)量下降22.9%。從監(jiān)護情況看,96%的農村留守兒童由祖父母或者外祖父母照顧,4%的農村留守兒童由其他親戚朋友監(jiān)護。
這些數(shù)據(jù)的背后,是一群群留守在村中的兒童。他們的童年一樣需要五彩斑斕,需要父母親人的陪伴。在他們的成長過程中,父母的關愛和照顧若缺失,將成為影響他們一生的缺憾。
相比王福滿一家現(xiàn)在的幸福,同在轉山包小學讀書的10歲孩子郭文建就沒有那么幸運了。到現(xiàn)在,他還能清晰地記得,媽媽是在自己6歲半時離家出走的,但具體原因他不得而知。
“媽媽跑了”“爸爸在昆明打工”“由爺爺一個人照看”……郭文建的身世在同班同學中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在說這些話時,孩子們都顯得很自然,似乎已經(jīng)習慣了這種“留守”的狀態(tài)。
“每次想爸爸了,我就拿爺爺?shù)氖謾C給他打個電話,問他在那邊住得好不好,什么時候回家?!痹诠慕ǖ挠洃浝铮赣H外出打工已經(jīng)有兩年,每年只有在臨近年關時才會回家。2018年春節(jié)之后,郭文建曾跟隨父親去工地上待了一段時間,“我爸爸是做工的,在工地的高樓上刷墻,每天都很辛苦,而且很危險。我也知道他是為了賺錢養(yǎng)我和這個家才出去打工的,但我也希望他能經(jīng)?;丶?,回來看看我。”
不讓孩子挨凍受餓
魯?shù)榭h地處烏蒙山集中連片特殊貧困地區(qū)的腹心地帶,是昭通市下轄的10個貧困縣、云南省27個深度貧困縣之一。截至2018年6月,全縣建檔立卡貧困戶128521人,其中未脫貧48783人,貧困發(fā)生率由35.91%降至13.64%。
2016年9月22日,國家發(fā)改委對外發(fā)布《全國“十三五”易地扶貧搬遷規(guī)劃》,計劃五年內對近1000萬建檔立卡貧困人口實施易地扶貧搬遷,以解決居住在“一方水土養(yǎng)不起一方人”地區(qū)貧困人口的脫貧問題。據(jù)轉山包村村委會主任王剛明介紹,轉山包村2017年開始對居住在高寒山區(qū)、陡坡地的村民進行摸底調研,至今已搬遷40多戶。
以王福滿為例,他此前所在村落的同學和玩伴都已分散各處,由于距離限制,現(xiàn)在,他和姐姐王福美放假時也很少外出找同齡人玩。此外,據(jù)王福滿說,新學期開學后,本就人數(shù)不多的班級可能來報到的學生就更少了,“有些同學跟著父母搬遷到了魯?shù)槌抢?,新學期后,他們就在那邊的學校讀書了?!钡侥菚r,如果王福滿的父母都外出打工,留守狀態(tài)下的他缺少玩伴,孤獨感難免襲來。
而在距離學校最遠的轉山包村梨柴林7社和8社,目前已經(jīng)有8戶人家簽署了搬遷協(xié)議。去年從浙江轉學回到轉山包的路子洪、路子鵬兄弟倆,今年還是和爺爺奶奶一起住在梨柴林。與去年不同的是,他們一家搬進了新建好的平房內,新房寬敞,光亮充足,下雨天也不再愁漏水了。
但對于遠在浙江打工的父母,路子洪和路子鵬兄弟倆卻很少主動提出要與他們聯(lián)系,有時即便是他們從浙江打來電話,路家兄弟也躲得遠遠的?!拔遗滤麄儐柾晡覍W習之后罵我,所以不想接?!钡艿苈纷御i說。作為爺爺,67歲的路向國也拿兩個孩子沒辦法,他覺得自己作為長輩已經(jīng)盡到了幫忙照看孫輩的義務,“不讓他們受餓、挨凍,已經(jīng)是我能做到的全部了,在學習方面,我實在是沒有多余的精力和能力去輔導,只能靠他們自己了?!?/p>
據(jù)云南省民政廳的數(shù)據(jù),截至2017年年底,云南411487名農村留守兒童全部簽訂了《委托監(jiān)護責任確認書》,簽訂率達到100%。在強化家庭監(jiān)護、教育、學校等部門責任的同時,云南省還強化了縣、鄉(xiāng)兩級政府和村(居)民委員會職責,要求將農村留守兒童關愛保護工作列入新農村建設的工作內容。當?shù)卣酱俦O(jiān)護人送適齡兒童、少年按時入學并完成義務教育。
此外,近年來,云南省級安排福彩公益金近400萬元,組織實施66個農村“留守兒童之家”項目,建成630所留守兒童之家,38萬多名留守兒童受益;幫助1600名農村留守兒童返校復學,為1.2萬名無戶籍農村留守兒童登記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