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微暖
上期回顧:云長安好不容易給慕長情下了一個聞后能讓人屁股發(fā)癢,坐立難安的毒藥,把他趕走了,誰知兇狠潑辣的烏瑯郡主又來找麻煩了……
“你們沒聽到夫人的話嗎,馬上去打。誰弄壞本王的東西,一草一木都不行,誰弄壞了,統(tǒng)統(tǒng)打死?!蹦介L情看也不看云長安,大步從她的身邊擦過,徑直走向打成一團(tuán)的慕軻寒和烏瑯。
“長情哥哥!”烏瑯看到他,立馬撲過來,委屈地大哭起來,“長情哥哥救我,我不要跟他走?!?/p>
慕軻寒恨得牙癢,怒目直視慕長情。
慕長情拂開烏瑯的手臂,推著她的肩,把她往慕軻寒的懷里趕:“閃開,本王的一花一草都是絕世珍品,容不得你們在這里糟踐?!?/p>
“七弟,你裝什么傻!”慕軻寒氣急敗壞地怒吼。
“三哥也得把弄壞的東西賠了再走?!蹦介L情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說道。
“你再說一次?!”慕軻寒大步追上來,一劍刺向他的肩頭。
慕長情仿佛后腦勺長了眼睛,身形急轉(zhuǎn),二指夾住劍鋒,用力彎折。長劍硬生生被他弄得彎成了弓,他再松指,任劍彈向慕軻寒的臉。
慕軻寒嚇了一跳,慌忙撒手,只見慕長情飛起一腳,把長劍踢飛,又狠又準(zhǔn)地扎進(jìn)了慕軻寒的侍衛(wèi)的右腿,那人撲通一下跪了下去。
慕長情進(jìn)來后,這些人都沒行禮迎接!
“放肆,不想活著回去,都把尋死的銀子交上來。本王取一條人命,收十兩銀。”慕長情環(huán)顧眾人,冷冷地說道。
那些人撲通撲通,全跪下了。
慕軻寒鐵青著臉,怒氣沖沖地說道:“你現(xiàn)在是翅膀硬了?”
“難道三哥是軟的?”慕長情扭頭看他,不客氣地說道。
“哼!”慕軻寒拂袖就走。
“管家,把賬算給他?!蹦介L情朗聲說道。
“啊……哦……”管家滿頭大汗,不知所措地看著慕長情,“可是……”
慕長情不理他,又看向哭哭啼啼的烏瑯。
烏瑯披的是慕長情的披風(fēng)!
“披風(fēng)收一千兩?!蹦介L情收回視線,大步往前走。
“王爺,他們還打傷了我和蕓姐姐、賢姐姐?!庇袀€小姬妾哭訴。
“你們值錢嗎?不值錢就丟出去。”慕長情頭也不回地說道。
小姬妾的哭聲戛然而止。
烏瑯也不哭了,哆嗦著說:“一千兩就一千兩,反正我不走?!?/p>
“明日碧菲閣要標(biāo)價,郡主帶的銀子可夠?”管家抹著汗上前,小聲勸道,“不如先住客棧?”
“他……太討厭啦!”烏瑯氣得又大聲哭了起來。
云長安看得開心,正想回去時,管家跑過來,拿著一個巴掌大的金算盤給她算賬:“夫人,你方才壓壞了十棵蘭花草……一棵十兩,十棵一百兩?!?/p>
“你怎么不吃了算盤呢!”云長安的拳頭握緊又松開,恨不得掐死管家。
這一主一仆讓人恨得牙癢癢的,她想掐死他們的心也是癢到要炸了。
云長安怒氣沖沖地回到廢園,氣得想砸東西,但管家撥算盤的聲音猶在耳邊回響,怕剛砸下去,那個守財奴就會攜管家前來討賬。
“死烏鴉,摳門鬼!冬至,你聽到了沒有,他殺一個人才收十兩銀子,我就壓壞一棵草,他也要收我十兩銀!在他眼里,人還真不如草??!”她挽起袖子,揮著拳頭咆哮,愣是沒敢往桌子椅子上砸。
“夫人快別生氣了,白白氣壞身子?!倍撂嫠忾_頭發(fā)揉頭皮,好言安慰她,“好歹沒讓烏瑯郡主得逞,咱們的命保住了。夫人就當(dāng)這銀子拿去買藥了,消災(zāi)避禍?!?/p>
云長安氣呼呼地倒在床上,舉起雙手互掐:“奪我羊肉飯,搶我一百兩!改日定讓你活吞了這一百兩!慕烏鴉,咱們早晚要算清這筆賬!”
胖喜無聲無息地滑下,尖嘴在她的胳膊上輕啄。
云長安輕撫它的小腦袋時猛地發(fā)現(xiàn),自己掌心貼的假皮脫了一小塊兒。她惆悵地撕下假皮,露出掌心的紅月亮胎記,彎彎的,像美人笑彎的眼睛。
這胎記不簡單,自打懂事起,爹娘就讓她把胎記藏好,只有爹娘和哥哥們知道,就連嫂嫂都被蒙在鼓里,聽說,是算命先生說這胎記不怎么吉利,怕妨礙她嫁人。
紅月亮不吉利嗎?紅月亮多美啊,像抹了胭脂一樣。她握緊手心,眼眶脹痛。若是爹娘和哥哥們都在,哪容得這些人欺負(fù)她,肯定早早把慕長情和烏瑯抓去揍成豬頭了。
她坐起來,重新給掌心粘好假皮。這假皮,每年換一次。再有兩個月,這假皮就用不了了,以后也就不用了吧。若是這紅月亮真的不吉利,就讓它的兇光大閃,閃死這些挨千刀的混賬王八蛋!
她迷迷糊糊睡到早上,腦殼還在疼呢,管家?guī)е藖砹恕?/p>
“夫人別忘了還欠一百兩銀子。從今日起,夫人得帶著冬至和春分去干活?!?/p>
管家站在院子正中,抬著下巴,趾高氣揚(yáng)地下命令。
云長安綰好頭發(fā)出來,接過冬至遞來的水,咕嚕咕嚕漱了口,噗地一口往管家身上噴。
管家臉色變了,匆匆退開兩步,不滿地說道:“夫人帶好眼睛?!?/p>
“你管好自己的嘴,不然,我就告訴烏瑯郡主,說就是你唆使王爺不娶她的。烏瑯郡主一定宰了你?!痹崎L安抹了一下嘴唇,冷笑道。
“人丑,心毒?!惫芗曳餍涠?。
“夫人何苦得罪他?!倍羷竦?。
云長安不僅想得罪他,還想弄死他。
換好衣服,她帶著冬至、春分出發(fā)了。管家給她們?nèi)齻€安排的活是采集花葉上的露水。這活聽上去容易,干起來能累斷人的腰、蹲斷人的腿。
“王爺真會發(fā)財,說這是從西關(guān)仙島上運(yùn)來的夢芍花,十年才開一回。一滴露水比人參、鹿茸還要養(yǎng)人。交易會上,這東西可值錢了呢?!贝悍肿笥铱戳丝?,飛快地往花葉上抹了幾滴,埋頭就吃。
“春分!”冬至嚇壞了,趕緊阻止她。
“姐姐,你也嘗嘗,好香好甜。”春分壓低聲音,把手指尖遞到冬至的嘴邊,“園子里只有我們?nèi)齻€人,趕緊嘗嘗。”
云長安站起來,冷笑道:“不就是普通的芍藥?你也不怕有毒?!?/p>
春分撇嘴:“才不會有毒,我常來偷吃的。你看我,身強(qiáng)體壯,就是因?yàn)槌赃@個。”
云長安轉(zhuǎn)過身,朝她深深作揖:“佩服!祝春分姑娘長生不老,壽比南山,年年十八?!?/p>
“夫人只會說酸話,都不好好干活。夫人欠了一百兩銀子,什么時候還得完?!贝悍钟制沧?,繼續(xù)捋花露,往琉璃盞里裝。
“待交易會上,本夫人把你賣掉,許是能先還上十兩?!痹崎L安蹙眉,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
春分嘟嘴,不出聲了。
此時花園里又來了幾個女子,是住在云長安她們前面院子的三個姬妾,各自帶著兩個婢女,拎著碧色的籃子,看來也是來采花露的。
“夫人?!睅兹私o云長安行禮,遠(yuǎn)遠(yuǎn)地避開,在另一個角落采花露。
春分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跑過去賣靈符。過了一會兒,她一臉氣惱地回來了,重重地蹲下去,揪著葉片生悶氣。
“你又怎么了?”冬至問她。
“那幾個壞丫頭,居然罵夫人是蛇蝎心腸。夫人懶成這樣,如何能當(dāng)蛇蝎?蛇蝎得勤奮的人才能當(dāng)?!贝悍植亮瞬裂蹨I,“全都欺負(fù)人。”
“你還是說我蛇蝎心腸更好聽。賣不出靈符,你也不必哭呀?!痹崎L安好笑地說道。
“那什么時候能還上銀子,餓死了怎么辦?!贝悍挚薜酶鼌柡α?。
累了就睡,餓了就吃,不高興就說出來,永遠(yuǎn)不想復(fù)雜的事,春分的日子才是神仙的日子!云長安真的羨慕她!
“王爺來了。”冬至突然深蹲下去,腦袋埋得低低的。
云長安飛快地蹲到花叢深處,悄悄從夢芍花間隙里看過去,只見慕長情正帶著人慢步走進(jìn)園子。
真是冤家路窄!
云長安手指尖發(fā)癢,可惜不在房間,不然要他的屁股癢上十年!
“夫人別躲著了,趕緊行禮?!倍凛p輕拉了她一下。
云長安只好稍微起來一點(diǎn),埋頭行禮問安。
慕長情身后跟著的都是府中幕僚,只有弦箏一個外人。
“三王來接烏瑯郡主,可她不肯走,三王若回去彈劾閑王,皇上怪罪怎么辦?”有人擔(dān)憂地問道。
“你們說怎么辦?”慕長情慢悠悠地反問。
“不然,就給烏瑯郡主喂點(diǎn)什么藥,讓她昏睡過去。等她上了船,一切就好辦了?!庇钟腥私ㄗh。
“那你去辦?!蹦介L情還是慢悠悠的調(diào)調(diào)。
那人急了,把弦箏往前推:“弦公子,您說句話呀!”
弦箏背著雙手,往前走了幾步,扭頭看向慕長情:“不如,閑王就娶了烏瑯郡主吧。她若真的在這里不走,只怕沒人能把她怎么樣?!?/p>
慕長情雙手?jǐn)n進(jìn)袖中,淡然地說道:“本王不娶,你們誰想娶,站出來?!?/p>
一眾幕僚搖頭嘆氣,個個都是便秘的表情。
唯獨(dú)弦箏一人表情平靜,笑了笑,繼續(xù)說道:“另有一事,緝拿云家叛黨之事,已有眉目?!?/p>
云長安的耳朵豎了起來。
“云家之女云長安逃出來了。在洛城時有人曾經(jīng)見過她,之后再無蹤跡。另外,她二哥的尸骨也沒有找到,不知是否也還活著。云家還有一個養(yǎng)子,比云軍師略小,今年應(yīng)當(dāng)四十多歲。此人天賦極高,云家老太爺親自帶在身邊調(diào)教,其修為還在云家?guī)讉€兒子之上。不過,他從云家出來很多年了,沒人知道他在哪里,長相也沒人說得清?!?/p>
“長相怎么會說不清呢?”有人不解地問道。
“他擅長易容,而且見過他的云家人幾乎死光了。”弦箏眼眸微抬,看向慕長情。
“云家人已經(jīng)掀不起風(fēng)浪了,父皇斬斷云家這只手,無非是不想讓四哥得到云家的幫助。但你們知道父皇為什么不讓我死嗎?”慕長情折了一朵花,湊到鼻下輕嗅,慢慢地問道。
“為什么?”有個人大膽地問道。
“你們是吃本王府上的大米度日的,應(yīng)該你們來告訴本王,要多給本王辦事才對?!蹦介L情笑笑,把花插到弦箏的衣襟上,意味深長地說道,“弦箏,你說呢?”
“下官不敢擅自揣度圣意?!毕夜~抱拳,眉眼低垂。
云長安忍不住看了一眼弦箏,來了這么久,頭一回聽弦箏在慕長情面前用“下官”二字!
慕長情冷笑幾聲,拔腿就走。直到前面拐彎的時候,他才揮了揮手,大聲說道:“交易會后,送上京的東西就由弦箏你親自押送,順便把烏瑯?biāo)突厝?。本王不伺候閑人,若她不肯走,死在本王這里,那就是被克死的,本王概不負(fù)責(zé)?!?/p>
眾人一陣靜默。
“閑王好威風(fēng)啊?!贝悍痔痤^來,一臉崇拜地說道,“弦公子都不敢出聲了呢?!?/p>
云長安微微蹙眉,這與她之前聽說的慕長情完全不一樣,他如此硬氣,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瑞帝默許!瑞帝難道是想讓他強(qiáng)硬起來,與京中幾個兒子對抗?
更讓云長安不解的是,朝中的事,一群大男人怎么偏偏拿到她的面前來說?園子里此刻還有別的姬妾。慕長情到底是在試探她,還是試探那幾個女人?
她轉(zhuǎn)頭看向那幾個美姬,小聲問道:“來了這么久,我還不知道她們幾個叫什么。”
春分頓時來精神了,湊到她的耳邊小聲說:“綠衣細(xì)腰的那個叫羅裳,是年前吳太妃賞的。那個戴著金鑲碧玉簪子的叫玉娘,是去年一個富商送給王爺?shù)模鯛敱容^喜愛她,常叫她去唱曲。最邊上那個穿月白裙的是三王送給王爺?shù)?,叫朱紫若,她最有手段了,總是穿很少的衣裳去王爺眼前晃?!?/p>
“她們晚上不必侍奉王爺嗎?為何她們沒死?”云長安疑惑地問道。
“哪能都克死呀?八字相沖最不好。”春分掰著手指頭念道,“王爺和屬羊、龍、蛇、狗、兔、馬、豬、牛的都不合,對了,九月出生的會稍好一點(diǎn),克不著?!?/p>
云長安生于九月初六!
“王爺生于六月初九,馬上就到生辰了?!贝悍峙d奮地說道。
管他啥時候出生的!云長安定了定神,低眉斂目,繼續(xù)收花露。二哥真的活著嗎?可是,二哥是在她的懷里斷氣的,如今想起來,還是滿眼的血色,讓她呼吸困難。但想到步泠卿,她又忍不住幻想,或者真是當(dāng)時沒看清,二哥可能真的活著?
至于嵐師叔,這不是秘密。聽說當(dāng)初太上皇還想征召嵐師叔入朝為官,被他婉拒了。因此爺爺還罵了他一頓,說他不知忠君報國。
呵呵,想起來,嵐師叔真有先見之明,如此皇帝,保他干什么!
樹蔭下,慕長情黑幽幽的眸子靜靜地看著云長安。和瑋托著一卷畫像站在他的身后。
“云軍師家出事前一天,皇上見了一個神秘人,之后馬上就密召慕正曦進(jìn)宮。第二日,慕正曦親自帶人抄了云家,滿門上下當(dāng)場誅殺。當(dāng)時有大臣勸諫,均以同謀罪斬首,殺了三名朝廷官員之后,再也沒人敢出聲。
這些是云家上下女眷的畫像。云家有四子一女,云長安,排行第五。因?yàn)榧胰藰O為溺愛她,所以,她從未學(xué)過琴棋書畫詩,也未曾習(xí)武,說是怕把手指頭磨得粗糙了。她每天就是跟著她的四個哥哥四處喝酒玩樂,什么正事也不干。
京中有歌謠稱,城中四美,長安最美。城中四廢,長安最廢。城中四烈,長安最烈。景太師曾上門求親,結(jié)果被她一箭射穿了褲襠。所以,若非慕正曦求親,她只怕現(xiàn)在還嫁不出去?!?/p>
慕長情一直等他說完才扭頭看他,沉聲問:“你方才不是說她不曾習(xí)武?”
“所以才可怕!她不會武功,就敢朝別人放箭,幸好是射偏了,不然,那男人就廢了?!焙同|比畫了一下,神情略顯興奮。
“你高興什么,也想試試被一箭穿襠?”慕長情的視線落在畫像上,手指頭伸過去,在畫中人的臉上輕輕戳了兩下,“這算美?”
“確實(shí)美?!焙同|把畫轉(zhuǎn)過來看了一眼,小聲贊道,“像月亮一般美好的眼睛,像櫻桃一樣甜美的嘴唇……”
慕長情眼皮輕抬,盯住了和瑋。
“主子,您難道認(rèn)為那位是?”和瑋趕緊收起笑意,垂頭低眉地說道,“不過,廢園這位分明懂輕功,那位云家小姐并不會。”
慕長情垂下眼眸,慢吞吞地說道:“我看她也不會?!?/p>
“嗯?”和瑋聽糊涂了,見慕長情無意再說,于是把畫像卷好,小聲問,“這些畫像是燒掉,還是怎么處理?”
“你吃了吧?!蹦介L情繼續(xù)往前走。
“畫怎么能吃?”和瑋愣了。
“那還問?出去一趟變蠢了。”慕長情冷笑。
和瑋臉頰漲得通紅,匆匆把畫像卷成一堆,緊緊地跟上了他,低聲道:“廢園的這一位從來歷上看沒什么不妥的。不過,屬下就覺得她那個步法真怪。還有,她雖丑了點(diǎn),但是從氣質(zhì)上看,并不像從勾欄院出來的人,反而有大家千金的高貴氣質(zhì)?!?/p>
“她氣質(zhì)高貴嗎?”慕長情反問。
和瑋咧嘴,含糊地哼了一聲。
“明天,把廢園后面的竹子全砍了?!蹦介L情突然加快腳步,把和瑋丟到了身后。
“好好的砍竹子干什么?”和瑋不解地問道。
回答他的,只有風(fēng)聲,還有鷹掠過他頭頂時扇動翅膀的響聲。
一大早,王府里車水馬龍,忙碌不停。
“夢芍露,開價三百兩一瓶,僅有七瓶。”管家在一邊指揮家奴,把東西都搬上牛車。
云長安停下腳步,錯愕地看向管家。這不就是她們昨天在園子里收集的水珠嗎?就這東西,他們也敢賣三百兩一瓶?她再度見識到了慕長情斂財?shù)谋臼?,可能給他一坨狗屎,他也能取個金燦燦的名字賣出去。
這時一群人迎面而來,是慕軻寒和烏瑯的兩個嬤嬤。
兩個女人年紀(jì)應(yīng)當(dāng)在三十多歲,戴著面紗,只露出一雙寒光逼人的眼睛。
三人邊走邊說話,兩個女人說的話是沫河郡山族的話,說幾句,再回慕軻寒一句,從三人的神情來看,應(yīng)該有什么急事要出府。
云長安飛快地讓開路,不和他們正面相遇。直到那群人過去了,她才和冬至從假山后走出來。
“她們剛剛說的什么話,一個字也聽不懂?!倍梁闷娴卣f道。
云長安自小和哥哥們混跡市井,聽得懂沫河郡山族的話。這兩個女人在說金礦的事,好像在那里抓住了什么人。
河陽城外有金礦,是開鑿運(yùn)河的時候發(fā)現(xiàn)的。前幾年是小打小鬧,今年年初才發(fā)現(xiàn)了最大的金洞。若能挖出來,那可是能買下十座盛元京都的財富。
慕長情憑什么穩(wěn)占河陽?按理說,這么大一筆財富,應(yīng)該讓瑞帝最信任的兒子來接管才對呀。
她轉(zhuǎn)念一想,冷笑起來。瑞帝誰也不相信,反而是這個“最沒用”的七子慕長情讓他更放心。
而慕軻寒來河陽,只怕是打著接烏瑯的幌子,實(shí)則來探金礦的虛實(shí)。
云長安握了握拳,扭頭看向遠(yuǎn)去的慕軻寒。云家家破人亡,慕家人在忙著挖金礦,老天太不公平了。誰說人生來有貴賤之分?云家上下每一個人都比狼心狗肺的慕家人要高貴一百倍!
好,她就挖光慕家的金礦,反正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來紅靈,不如趁還活著的時候,大干一場。
想要進(jìn)金礦區(qū),肯定不容易,要先拿到礦里的圖紙弄清楚怎么進(jìn)去,要避開重重防衛(wèi)……件件難辦!
她正思忖對策時,慕長情握著一根馬鞭,帶著一眾護(hù)衛(wèi)過來了,端坐馬背的姿態(tài)利落威風(fēng),錦繡衣擺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
云長安看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腦子里突然閃過一個好主意,嘴角微咧,忍不住想笑。
“夫人,你為什么笑得這么可怕?”春分的腦袋慢慢地貼過來,一臉驚恐地看著她。
“因?yàn)楸痉蛉艘姷搅诵纳先?,甚感愉悅。”她瞇著眼捂住心口,扮癡迷狀。
春分和冬至對視一眼,然后表情復(fù)雜地看著她。
“回去。”云長安撣了撣袖子,轉(zhuǎn)身就走。
慕長情和管家今晚都要去河上的祭祀壇,不回府。烏瑯在王府作威作福,眾姬妾都縮在自己的小院不敢出來。云長安令冬至和春分關(guān)閉院門,稱要避禍,悄然給這兩個丫頭的茶水里下了昏睡藥,讓她二人好好睡一覺,自己則開始了今晚的行動。
黃昏時分,烏瑯乘馬車,前呼后擁地出府了。
除了烏瑯自己帶來的大丫鬟和侍衛(wèi)之外,還有慕軻寒給她調(diào)派的十名帶刀護(hù)衛(wèi)和管家象征性地派的幾個服侍的小太監(jiān)跟在馬車后。云長安走在人群正中間,穿著一身太監(jiān)衣裳,雙手?jǐn)n在袖中,垂眉斂目,一副溫暾模樣。
這兩日,府內(nèi)外明顯加強(qiáng)了戒備,每個出府的人都被盤查,除了烏瑯。這女人實(shí)在太兇悍了,王府侍衛(wèi)沒敢攔她太久,看了看每個人的腰牌,然后開門放行。
云長安百感交集,以前她學(xué)不好易容,是因?yàn)椴环旁谛纳?,如今落魄了,才知道?dāng)初應(yīng)該好好學(xué)。好在有步泠卿教她真正的易容術(shù),不然她今天別想順利成事。
烏瑯一行的目的地是茗月軒,交易會就在那里辦。烏瑯身份不同,所以她雖為女子,也能大搖大擺地進(jìn)去。
天色已黑,茗月軒里的琉璃燈籠都點(diǎn)亮了。
里面有四進(jìn)大院,每一個大院中都有四口天井,院子一重比一重奢華??腿艘舶瓷矸荻謩e被安置于不同的院中。
里面沒有丫鬟,全是統(tǒng)一穿著碧色錦衣的男子,身材頎長,滿臉微笑,看你一眼,你就能酥到骨子里。
烏瑯帶著自己人直接闖進(jìn)了第四進(jìn)大院。這里比前面的院子加起來都要開闊,分為四個小院,各以春、夏、秋、冬命名。
穿過大坪時,云長安起碼聽到了十多種地方的口音。
這不奇怪,能進(jìn)茗月軒的客商都不是普通的商人,而是各國各地每個行業(yè)里頂尖的人物,其中也不乏有別國的王孫貴族前來看熱鬧。在這里將要進(jìn)行的交易,不僅有珍寶、稀奇的東西,還有最隱秘的情報!
可惜,有些方言她根本聽不懂。若是她娘親在就好了,娘親自小游歷江湖,聽得懂很多地方的話。
弦箏就在前面站著,和手下人說話。
“弦箏,你過來?!睘醅槡夂艉舻厮﹂_披風(fēng),朝弦箏大步走去。
弦箏扭頭看向她,眼里閃過一絲不耐煩,隨即低頭抱拳:“郡主有何吩咐?”
“你答應(yīng)我的事呢?”烏瑯繞著他轉(zhuǎn)了一圈,拽住他的袖子。
“何事?”弦箏反問。
“別裝傻,帶我去祭祀臺?!睘醅樧ブ妥?。
弦箏笑了,壓低聲音說道:“祭祀臺是不許皇族之外的人以及女子上去的,連在下也不能靠近。閑王晚上真的會過來,郡主在這里安心等待便是?!?/p>
“真的?”烏瑯蹙眉,咬著手指尖問,“慕軻寒晚上會來嗎?”
“三王肯定會到?!毕夜~點(diǎn)頭。
“討厭。”烏瑯氣呼呼地往前走,“那我在這里等長情哥哥,你別讓慕軻寒知道我在這里?!?/p>
“知道了。”弦箏背著雙手,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突然扭頭看向?yàn)醅槑У南氯恕dJ利似刀的視線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
云長安在烏瑯與弦箏說話之前,已經(jīng)靈活地混進(jìn)了人堆里,弦箏是狐貍,她不想和狐貍正面相對。
等那些人走后,她在花園中尋了一處隱蔽的地方躲好,等待時機(jī)。
砰!
一聲尖銳的聲響打破夜的寂靜,天空中綻開了簇簇焰火,大團(tuán)大團(tuán)的,像盛放在夜空中的紅色牡丹。
云長安打暈了一個矮個子侍衛(wèi),換上了侍衛(wèi)的衣服,躺在假山石上,扒開遮擋視線的密枝,咬著一朵從花園折來的牡丹花看焰火。
現(xiàn)在祭祀大典開始了,大典結(jié)束就會進(jìn)行交易大會。
茗月軒地勢高,從她這里恰好可以看到河中高大的祭祀臺,身著彩衣的祭師正在高臺上擂鼓起舞。
茗月軒中的鼓樂也漸次響起,樂伎撫琴高歌,稱頌太平盛世。
云長安忍不住冷笑,成天躲在宮里煉丹,濫殺輔佐幾代帝王的忠臣,賦稅一年比一年苛刻,南邊大水,北邊鬧蝗災(zāi),這也能叫盛世,分明叫亂世、爛世、可惡的人世!
“王爺駕到?!?/p>
從前院傳來了響亮的通傳聲,云長安眼睛一亮,利落地滑下假山石,混進(jìn)前去迎接的侍衛(wèi)堆里。
慕長情在前,慕軻寒難得地謙讓,走在他的后面。二人皆穿著黑色祭服,戴黑玉冠。若非一人戴著面具,猛地一看,你還真沒辦法分清誰是誰。
云長安突然想,既然看不到臉,誰知道這是不是慕長情呢!
這一行人很快就去了冬院。
高臺上,慕長情坐正座,慕軻寒也死皮賴臉地在他身旁加了張長桌,挨著他坐下,滿臉笑意地找他說話。
云長安看到慕軻寒這副樣子就厭惡,人模狗樣的貨!
院中兩邊各擺了五張長桌,右側(cè)最后一個座位空著,共有九名華服男子穩(wěn)穩(wěn)地坐在座位上,面前各擺一塊碧玉牌。云長安和侍衛(wèi)們都守在后面。
“王爺,聽說王爺獵捕到了長山靈雀?”左側(cè)的男子突然站了起來,興奮地問道,“這可是百年難見的靈物,不知今晚是否有幸一見?”
云長安心一沉,糟糕,不會是逮住了她的胖喜吧?
她飛快地抬眸,只見慕長情歪歪地坐在椅子上,手指懶洋洋地勾了勾。華光落在他的黑瞳里,猶如幽幽兩潭水輕泛著波瀾。
管家親手捧著一只鳥籠子走過來,得意揚(yáng)揚(yáng)地環(huán)顧四周,猛地掀開了鳥籠上的布……
“諸位貴人,請看——長山靈雀!”
籠中有一只純白如雪的鳥,拖著長尾,驕傲地抬著頭,清脆地鳴叫著。
眾人一陣驚嘆,都起身圍過去,就近觀賞靈雀的仙姿。
“不僅是靈雀,還是只母靈雀,能為君引得公雀來!從此靈雀子子孫孫無窮盡也!”管家高舉鳥籠。
云長安真想上前去吐口水。
呸,慕長情這個盛元國第一不要臉的坑貨,隨便拿了只山里捉來的長尾鳥冒充靈雀!這些沒見過世面的人,還個個露出貪婪的神情,他們也不怕買回去生出一窩黑烏鴉!
靈雀在籠中歌唱起舞,仿佛在給他們助興。這種小把戲,街頭靠黃鳥啄牌算命的瞎子都會,明明是管家的手指在控制那只鳥!
管家這家伙行騙的手段也不少!
接下來,這一主一仆,一唱一和,還賣掉了一張據(jù)說睡了就能多活五十年的萬年寒玉床,聞到香味能強(qiáng)身健體的千年夢牡丹,一個前朝皇帝用過的枕頭……
什么交易大會,完全是一個行騙大會!
云長安一口老血堵在喉頭,強(qiáng)忍著不噴出來。
慕長情這家伙,陣仗擺得足,又有皇族身份掩飾,哄得一群人把黃金白銀一箱一箱地往他面前送。
所謂奸商,今晚她可算是見識到了,慕長情就是奸商的頭子。
慕軻寒盯著那一車車的黃金,眼珠子都快滾出來了。
世人皆愛財,皇子亦不例外。
此時,有一名男子匆匆上臺,湊到慕長情的耳邊說了幾句話,慕長情轉(zhuǎn)頭看了看那人,起身就走。
云長安不露聲色地退了幾步,跟上了他們一行人的腳步。
她冒充的這名侍衛(wèi)被她扒下衣服后塞在假山下,這時候應(yīng)該被人發(fā)現(xiàn)了。這是她故意安排讓人發(fā)現(xiàn)他的,好戲就要從這時候開始了!
“怎么會這樣?他喝醉了?”慕軻寒也跟過來了。
那名侍衛(wèi)臉上被抹得黑漆漆的,趴在地上,樹枝上掛著一條長長的白布,上書幾個血淋淋的大字:織染坊留。
“織染坊是什么東西?”慕軻寒抓起布舉高了給大家看,故意問慕長情,“七弟,看來,你的河陽城不太平啊。居然有人可以混進(jìn)茗月軒欲行不軌?!?/p>
弦箏也趕過來了,聽到這三字,眉頭擰了擰。他的手下丟東西的那一天,云長安留下的名字正是織染坊。
“弦箏知道這個?”慕軻寒立刻看向了他。
“有所耳聞。”弦箏應(yīng)付了一句,冷聲下令,“傳本公子令,立刻關(guān)閉大門。搜!”
“七弟、弦箏,你們還說什么茗月軒是安全的地方,戒備森嚴(yán),沒有外人可以混進(jìn)來。如今這遮羞布都被拽到屁股下面來了。”慕軻寒晃著白布繼續(xù)嘲諷。
突然,他愣住了,用力拽了拽白布,愣是沒從掌心里拽下來。
白布上抹了云長安熬制的樹膠,被人的體溫化開,只需一點(diǎn),就會緊緊粘著,數(shù)日不掉。
“什么鬼東西?”慕軻寒再使勁拽了兩下,掌心的皮肉被拽得生疼。
弦箏見狀,托住他的手腕,抓著白布的另一角拽……
呵呵,弦箏也被粘住了!
二人用力扯了半天,最后只能用劍把布割開。而已經(jīng)粘在掌心的白布緊緊地貼合著皮膚,根本扯不下來。
這只是手而已!
突然,一陣大風(fēng)刮來,樹上飄下萬千雞毛,隨著遠(yuǎn)處飄來的笙竹樂聲,如天女散花一般朝他們劈頭蓋臉地飛來。
“小心!”弦箏匆匆揮袖遮臉,擋住了飛來的羽毛。
慕長情反正戴著面具,羽毛沾在面具上倒無所謂,而那些來不及躲開的人皆是沾了滿臉滿身。
“什么鬼東西、什么鬼東西!”慕軻寒氣急敗壞地抓臉。
這些全是雞毛!
慕軻寒弄不掉滿臉的毛,狂躁地拔出長劍,沖著弦箏撒氣。
“弦箏,本王令你馬上抓到織染坊的惡賊!”
弦箏的臉色也不好看,他防刺客、防奸細(xì)、防強(qiáng)盜,不料對方不殺人不偷竊,跑來撒了滿天的雞毛,把他們?nèi)兂闪锁B人。
啊……
前面的院子里突然也傳來了驚呼聲。
眾人匆匆折返去看,只見冬院的富商們手掩著嘴,驚恐地亂跳。他們的手和嘴還有杯子全粘到一起了。進(jìn)來給眾人倒酒的碧衣男子抱著酒壇,不知所措地站在一邊。
云長安往那邊一個綠衫男子看去,那人就是步泠卿,二人眼神輕輕交會,各自走開。
場面完全亂了。
還不知道春、夏、秋這三個院子里有沒有出事。
弦箏臉色鐵青地帶著人趕往前院,慕長情回到前面坐著,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輕敲,看著那些在院子里捂著嘴臉亂跳的人,突然低聲笑了起來。
“王爺,你為何發(fā)笑?”管家也不好過,他的右手粘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扯不下來了。他一邊用力拽手,一邊看向慕長情,愁眉苦臉地問他。
云長安冷眼在一邊看著這一切。她的目的才不是做一點(diǎn)惡作劇而已,她要的是——弦箏!
下期預(yù)告:慕軻寒回去忙著清理雞毛,弦箏帶著一大群人折騰到大天亮,仍然沒有查到幕后黑手。只有慕長情發(fā)現(xiàn)了假扮烏瑯郡主才得以藏身的云長安,然后把她摁到了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