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宏玖
在墨西哥霍奇米爾科運河附近,有一種該地獨有的蠑螈物種——鈍口螈。墨西哥人對鈍口螈的情感相當虔誠,把它作為城市名片,驕傲地掛在嘴邊。
然而遺憾的是,近幾年的霍奇米爾科湖,卻幾乎尋不到鈍口螈的蹤跡。它們是遷徙他處,還是悄無聲息地死亡?墨西哥人似乎并不清楚,但生物學家卻認為:鈍口螈的情況早已不容樂觀。
歡快的音樂、豐盛的食物、多彩的骷髏、甜蜜的糖果和熠熠的萬壽菊……墨西哥的街頭熱鬧而歡快,彰顯著久遠深邃的印第安文明。無邪神話和民俗風情在這片熱土生根發(fā)芽,其中,與瑪雅文化齊名的阿茲特克文明,在墨西哥流傳得最廣。
阿茲特克神話中,有一對非常有名的雙生神子——羽蛇神和肖洛特,羽蛇神的職責是保證太陽白天升起,肖洛特則守衛(wèi)太陽夜間從地獄通過。故事中,太陽突然停止轉動,炙烤著北美大地,羽蛇神便屠殺其他天神,以此作為給太陽的獻祭品。肖洛特目睹慘狀,痛心疾首,為挽救同伴性命,他自愿作為“獻祭品”,之后再變身成鈍口螈,逃脫死亡……幾百年來,墨西哥人孜孜不倦地傳頌這個故事,他們對鈍口螈的情感,也更加深厚。
鈍口螈,俗稱“六角恐龍”,是墨西哥霍奇米爾科地區(qū)特有的蠑螈物種。它表皮光滑,頭大、口裂大,扁平頭部兩側分布著六根羽毛狀的外腮,看起來像“龍的犄角”。它的游動速度并不快,尾部以及外鰓的擺動給人一種笨拙感,張嘴時的表情又像在打哈欠,十分可愛。
所謂鈍口螈,當地人稱為“六角恐龍”,是墨西哥霍奇米爾科地區(qū)特有的蠑螈物種。它表皮光滑,頭部大、扁平,兩側分布六根羽毛狀的粉紅色外腮,看起來就像龍的犄角,它游動速度不快,張嘴時仿佛打呵欠,憨態(tài)可掬。說到鈍口螈,墨西哥人的口吻中更多的是虔誠,這種對神靈的崇拜,經過幾百年風霜洗禮毫無消退,很大程度上其實和鈍口螈的幼體持續(xù)態(tài)有關。
典型的兩棲動物,一般會經歷一次完全變態(tài):剛孵化時有外腮,幼年以蝌蚪形態(tài)生活水中,靠外腮在水中呼吸;不久后,內腮形成,外腮退化、消失。當蝌蚪長出四肢,肺功能逐漸趨于完整,能夠上岸生活,完成一次完全變態(tài)。但鈍口螈是兩棲動物中的特例,它雖然和青蛙、蟾蜍、大鯢等動物同屬兩棲綱,但自然狀態(tài)下,鈍口螈卻不能完成完全變態(tài),從幼體長為成體的過程中,它的外腮不會退化,終身只保持幼體形態(tài),沒有形成肺來保證它們去岸上生活,這種現象,被稱為“幼態(tài)延續(xù)”。
墨西哥豐富又獨特的印第安文化吸引著世界各地的游客前來觀光,由此帶來了一系列的環(huán)境問題,其中水質每況日下。遺憾的是,墨西哥政府對此并未引起足夠的重視,令水污染愈發(fā)嚴重。
這不是說墨西哥鈍口螈不能夠完成變態(tài)。通過大量實驗,科學家證實:如果提高水中的碘離子含量,并注射甲狀腺素,可以使鈍口螈的外腮退化,使它靠肺和皮膚呼吸,完成典型變態(tài)。這項實驗的方式不復雜,只需調低水位,迫使它適應陸地環(huán)境即可。但這樣做的后果,就是大幅減少鈍口螈的壽命。相比自然成長的可以存活10~20年的鈍口螈,這種人工改造的“成體”最多只能存活5年。
另外,鈍口螈的生活習性非常獨特。關于進食,它采用吸取式,會將水底的底材一同吸入體內,如果底材中含有大小、形狀不當的石子,吞食后就會損傷消化道。生存環(huán)境方面,群居的鈍口螈往往會打斗以至受傷,所以除了繁殖期,基本都是獨居,無法與其他水生動物共存。
漫長的歲月里,野生鈍口螈在墨西哥南部的水底安靜地生活,游離在人類視線之外,由于它“幼年持續(xù)”及本體強大的修復能力,引起了科學家的注意,于是培育了一些用于實驗的鈍口螈,養(yǎng)在實驗室里,另外,一些體態(tài)更為漂亮的鈍口螈則作為寵物存活著。在長達150多年的飼養(yǎng)史中,人工鈍口螈屢見不鮮,而野生鈍口螈卻不知從何時開始難覓蹤跡。
1988年,第一個較完整記錄墨西哥鈍口螈數量的研究立項。據該研究推算,在霍奇米爾科運河,每平方公里大約有6000只鈍口螈,但2000年,墨西哥州立自治大學的生物學教授發(fā)現,數量已經下降到每平方公里1000只;到2008年,這個數量縮小了10倍,每平方公里只剩100只……十年后,日本雅虎新聞網于2018年11月25日發(fā)布了一則報道,據稱:由于墨西哥數年的水污染,鈍口螈每平方公里內的數量減到35只,陷入滅絕危機??茖W家們預測,這個僅棲息于墨西哥的物種,將于2020年滅絕。
從古至今,墨西哥都不是一個寧靜之地。盡管著名的阿茲特克文明、瑪雅文明在這里發(fā)源,但部族之間的斗爭激烈而長久。早期的土著墨西哥人,善于利用土地、水域和其他環(huán)境資源自給自足,通過種植玉米,開啟了長達幾千年的農耕經濟,但大航海時代之后,西班牙殖民者將墨西哥納入殖民區(qū)域,由此帶來的各種瘟疫、傳染病,給這片土地造成了巨大的災難。
隨著殖民地的發(fā)展,墨西哥不斷流失湖泊。到1950年,霍奇米爾科地區(qū)幾近干涸,而運河航道尚存,人們便將污水處理廠中的水排放進去……進入九十年代,當地居民毫無環(huán)保意識,像對待下水道一般對待運河,在水上種植“漂浮花園”的人,噴起農藥來依然肆無忌憚。
這樣的局面下,生活在該區(qū)水域的鈍口螈無所遁形,研究表明:它們曾經嘗試過進化為典型的兩棲動物,但大部分失敗,喪失了性命,而另一部分鈍口螈蜷縮在水域的縫隙,閉門不出,艱難地維持生命。
在墨西哥地區(qū),水質污染現象并非罕見,最大的一次污染事件,發(fā)生在1979年。當時,墨西哥石油公司在尤卡坦半島附近的海域,用鉆機打入水下3625米深的海底油層,突然發(fā)生嚴重井噴,原油以每天4080噸的流量向海面噴射。隨后,搶修人員在相鄰的海域搶打了兩眼引油副井,噴勢才得以緩解,但直到1980年3月24日,井噴才完全停止。本次井噴歷時296天,流失原油45.36萬噸,造成10毫米厚的原油順潮北流,涌向墨西哥和美國海岸。黑油帶長480公里,寬40公里,覆蓋1.9萬平方公里的海面,使這一帶的海洋環(huán)境受到嚴重污染,這次井噴是世界海上最大的井噴事故。
水污染在墨西哥并非罕見:1979年的石油污染事件、2014年的魚類大規(guī)模死亡事件以及同年的36只海洋生物擱淺事件,都被世界打上了“史無前例的嚴重污染”的標簽。然而,工廠廢水與生活垃圾,還是被源源不斷地注入運河之中。
遺憾的是,墨西哥政府并未吸取教訓,國內污染情況依然嚴峻。2014年9月,哈利斯科州首府附近的池塘打撈出112噸死魚;2015年8月,該地湖區(qū)又漂浮起至少25噸死魚,成為一起震撼性的生態(tài)災難。政府有關部門將原因歸咎于氣溫變化和湖水含氧量不足,而世界環(huán)保人士卻認為:這和工業(yè)污水管理不當有關。同年10月,在阿爾塔穆拉島沿海地區(qū),有36只海洋生物擱淺、死亡,包括21只海豚、4只海獅和11只海龜。墨西哥環(huán)境保護署對生物死因進行調查研究后認為:水污染是這些生物擱淺死亡的主要原因。2018年初,由于海水污染,海生魷魚成群結隊游到海面,最終擱淺而亡。
相較而言,鈍口螈長期潛在水底,就算死亡也只會陷進濕地淤泥,不為人所知。因此,當人們意識到鈍口螈也受到水質污染的致命影響時,它的數量已經大幅度縮減。目前,鈍口螈原生種已經被國際自然保護聯盟列入紅色名錄,被評為極危物種。
墨西哥獨特的印第安文化,吸引著全球各地的游客。而作為世界文化遺產的霍奇米爾科運河,歷史悠久,是墨西哥著名的地標。鮮艷的游船在河面上行駛,彩色的房屋林立周圍,兩岸風景如畫……生活在這里的古老生物鈍口螈,長期以來都是墨西哥人眼中珍貴的寵物,更是民族自豪感的源泉。
在墨西哥,城市內涵只能用各具姿態(tài)的鈍口螈來表達。集市上,隨處可見各式鈍口螈形態(tài)的紀念品,代言城市形象的emoji,就是一只懷抱拉丁美洲塔的鈍口螈。而當年城市形象設計大賽中,除了摘取桂冠的emoji,其他取得好成績的也都與鈍口螈有關,包括戴著巫師帽子的鈍口螈、吃著墨西哥餅的鈍口螈、被蛇纏繞的鈍口螈、頭頂花環(huán)的鈍口螈等等。
曾經,霍奇米爾科運河聯手鈍口螈,把墨西哥的名片打得很是響亮,吸引著世界上很多游人。然而,仔細審視游船行駛過的運河,看到的卻是另一幅光景:廢棄的嬰兒車、電視機、桌椅等生活垃圾漂浮在水面;從工廠排放出的廢水,源源不斷注入運河;空氣里,時常傳來或濃或淡的酒精味,這和墨西哥美酒的香味無關,而是混雜著酒精的污水注入運河后的氣味……
由于水質每況愈下,長期棲息在這里的鈍口螈開始蹤影難覓。生物學家Luis Zambrano長期進行有關鈍口螈的研究項目,但卻苦于捕捉不到野生鈍口螈的蹤跡,研究遲遲無法推進。他指出:導致墨西哥鈍口螈瀕危,不只是旅游業(yè)和水質污染,因為1970 以來,政府在霍奇米爾科引入大量鯉魚,又在 1990 年引入羅非魚,它們給鈍口螈的生存環(huán)境帶來了動蕩,這些水生物不僅吃墨西哥鈍口螈卵,同時還打亂了運河內的食物鏈。
就這樣,野生鈍口螈銷聲匿跡了,而由于生長環(huán)境問題,實驗室培育的鈍口螈的再生能力也不再強大,長此以往,人類將喪失對細胞修復的重要研究樣本,可謂科學界的重大損失。
針對這個情況,當地的科學家們聯手,發(fā)起了“把墨西哥鈍口螈帶回棲息地”的返土活動,但沒有得到政府支持。好在部分墨西哥人開始意識到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的重要性,運河周邊的一些農民率先把自己的土地捐獻給了這個活動……科學家們希望:在未來的日子里,實驗室的鈍口螈能重回野生棲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