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的話：今年是中國留法勤工儉學運動100周年，1919年3月17日，89名中國學生乘船從上海出發(fā)，遠渡法國，成為我國第一批留法勤工儉學生。此后的近兩年內(nèi)，中國留法勤工儉學運動達到了高潮，一批批熱血學子赴法探采救國救民的火種，給中國的革命和建設帶來了深遠影響。

豆腐廠成為勤工儉學序曲

候濤

近代中國留學浪潮始于洋務運動時期，19世紀70年代初，容閎說服清政府組織官費留學幼童，赴美學習西方科學和工程學。甲午戰(zhàn)爭中，東洋小國日本擊敗龐大的清帝國，中國人在震驚之余產(chǎn)生了向日本學習的念頭，隨后，一些中國人東渡日本求學。但是，官派留學設置眾多嚴格條件，一般家庭承擔不了自費留學開銷。另一方面，在馬克思主義傳入中國前，中國的有識之士就已意識到勞動人民的重要性，他們希望廣大勞苦大眾能接受教育。20世紀初，教育家李石曾、吳玉章和蔡元培等人認為，個人無法解放自己，受過教育的人有責任用道德教育和個人良好品行為其他人指明道路。

1908年，身處法國的李石曾規(guī)劃了首個勤工儉學試點項目，嘗試讓年輕的中國人來法國半工半讀。他在法國首都巴黎西北郊的拉加雷訥白鴿城開辦了一家生產(chǎn)豆腐的工廠，這家工廠招收的工人主要是中國人，工人進廠后能學習漢語、法語和自然科學。最終，有120名中國工人遠渡重洋來法國參加這個勤工儉學項目，李石曾對他們進行嚴格管理，禁止酗酒、吸煙、賭博和嫖娼，邊工作邊學習，他的目的是把底層工人培養(yǎng)成具有文化知識和道德責任感的公民，未來他們回國后將成為模范人物，造就一個新的中國。

開辦豆腐廠試點只是一個序曲，更大規(guī)模的活動還在后頭。1912年4月，受辛亥革命成功激勵，李石曾、張人杰、吳稚暉和蔡元培在北京發(fā)起組織留法儉學會。按照留法儉學會的規(guī)劃，留法學生從中國出發(fā)通過西伯利亞鐵路前往歐洲大陸，經(jīng)過18天抵達法國，在法國，一邊學習一邊勞動，從而使學生形成勤儉努力的習慣。李石曾提出，之前留學局限于像他這樣來自特權(quán)家庭的少數(shù)學生，他希望更多的工人階級學生能到法國勤工儉學，勤工儉學能使工人具備更豐富的知識，將他們轉(zhuǎn)變成精神高尚和勤勞的公民。吳稚暉表示，勤工儉學對富家子弟也很有好處，他說，即使他們沒有學到什么東西，哪怕學會了如何清洗馬桶，也是值得的。留法儉學會在北京開設了留法預備學校，為有抱負的學生提供為期六個月的法語課程。然而，好景不長，1913年9月，袁世凱鎮(zhèn)壓二次革命之后，李石曾、蔡元培和吳玉章等人出于安全考慮前往法國，不久，留法預備學校也被迫停辦。

沒過多久，國內(nèi)國際局勢的迅速變化使得大規(guī)模留法勤工儉學又有了希望。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法國急需大量勞動力，于是法國政府決定招募中國工人到法國從事繁重的體力勞動。李石曾和他在巴黎的朋友打算利用這一機會為在法國工廠工作的中國人提供教育和培訓。1916年6月，蔡元培、吳玉章和李石曾等人在巴黎發(fā)起建立華法教育會，敦促法國政府給予中國勞工技術教育。華法教育會得到法國左翼人士支持，法國歷史學教授阿方斯·阿拉德出任第一任會長。李石曾撰寫一系列文章，向讀者介紹西方科學、藝術、小說和時事。在中國國內(nèi)，袁世凱在一片討伐聲中一命嗚呼，黎元洪大總統(tǒng)明令恢復民國初年的《臨時約法》。1916年底，蔡元培與吳玉章乘船由馬賽回國，他們一回國就著手恢復北京留法預備學校。1917年5月，留法預備學校正式開學，這一年，在河北和四川也建立了留法勤工儉學預備學校。隨后各地留法預備學校日益增多。據(jù)說，當時湖南的學生也想有一所留法預備學校，但湖南地方政府拒絕提供幫助。1918年一個湖南學生代表團來到北京，同蔡元培和李石曾磋商留法事宜，蔡李兩人告訴學生領袖，政府沒有多少錢，但會借給他們交通費。

作為湖南學生領袖的毛澤東起草了留法勤工儉學具體實施方案，但他本人沒有赴法，他從大局出發(fā)，暫時留在國內(nèi)研究中國問題。他在給朋友的信中這樣說，每個方面都要有打先鋒的人，不應堆在一處?！?/p>

1919-1920年赴法留學達到高潮

葛元芬

1918年11月11日，《康邊停戰(zhàn)協(xié)定》簽署標志著一戰(zhàn)結(jié)束，法國進入戰(zhàn)后和平時期。隨著歐洲局勢穩(wěn)定下來和中國新文化運動的推動，留法勤工儉學項目吸引越來越多的中國有志青年，這個項目為那些中學或以下文化水平的人提供了海外學習機會，保定等地的留法預備學校只要求申請人具備漢語基礎知識以及沒有抽煙賭博等壞習慣，預備學校的低學費以及李石曾同法國政府協(xié)商下來的特價船費也使留法學生數(shù)量不斷增多。1919年和1920年兩年，一批又一批中國有志青年赴法勤工儉學，形成空前高潮。

據(jù)統(tǒng)計，1919年初到1920年底，近2000名中國進步青年遠赴法國，這些中國學生擁有各種不同的背景，其中不少來自貧窮內(nèi)陸省份湖南和四川。在他們當中，有許多人后來成了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人，周恩來、鄧小平、蔡和森、徐特立、陳毅、聶榮臻……

大批勤工儉學生抵達法國后，努力學習科學文化知識，同時又要進行繁重的勞動。晚年的鄧小平在回憶留法勤工儉學生活時說：“我們看到中國當時是個弱國，我們要使它強大。我們認為要達到這個目的，只有使它走上現(xiàn)代化的道路，所以我們?nèi)ノ鞣綄W習。”1920年10月19日，16歲的鄧小平和其他學生一道抵達法國馬賽港。不久，華法教育會將這些學生安排到中學學習，同時讓他們等待做工，包括鄧小平在內(nèi)的24名學生進入巴耶中學學習。鄧小平在巴耶中學學習了5個月，隨后，由華法教育會介紹，他來到法國南部工業(yè)城市克魯梭，在施奈德鋼鐵廠找到一份工作。在這家工廠里，中國學生工資很低，而且工作充滿危險，鄧小平后來回憶說：“我在輕軋車間拉紅鐵，每天隨機器運轉(zhuǎn)，分秒不停，又熱又累，還要眼明手快，稍有疏忽，就被烙傷?！彪x開施奈德鋼鐵廠后，鄧小平又四處打短工，到碼頭搬貨運、在建筑工地扛水泥、當清潔工。

周恩來和一般的勤工儉學生情況稍有不同，他沒有去工廠做工，主要靠稿費維持生計，他白天苦學法文，晚上翻譯小冊子，給《益世報》寫通訊。由于收入較穩(wěn)定，周恩來能騰出時間和精力考察歐洲各國社會狀況與工人運動。他在1921年寫的一封信中稱，他在歐洲的目的是調(diào)查外國社會狀況及其解決社會問題的方法，以便回國后運用這些經(jīng)驗。在一戰(zhàn)后的法國，社會矛盾尖銳，共產(chǎn)主義運動蓬勃發(fā)展，周恩來閱讀了眾多馬克思主義著作和刊物，當他了解到國內(nèi)在籌建共產(chǎn)黨后，于1921年春加入巴黎共產(chǎn)主義小組。

由于20世紀20年代法國經(jīng)濟不景氣，失業(yè)潮逐漸席卷整個法蘭西大地，留法勤工儉學生陷入無工可做、無錢上學的困境，一些學生因長期營養(yǎng)不良又無錢看病而病死。華法教育會也困難重重，不得不宣布同勤工儉學生脫離經(jīng)濟關系。在面臨失學、失業(yè)乃至餓死的情況下，學生們決定進行抗爭。1921年2月28日，蔡和森、向警予和蔡暢等400多名學生向北洋政府駐法國公使館請愿，要求“生存權(quán)”和“求學權(quán)”。請愿雖然沒有達到預期目的，但也引起法國政府重視，經(jīng)法國政府四個部門同中國駐法公使代表商議，決定暫時給予無工無學的中國勤工儉學生每天6法郎生活費。

6月初，北洋政府派朱啟鈐為專使來巴黎，以出賣國家權(quán)利為條件同法國政府商談借款事宜，留法勤工儉學生得知后，組織反對借款委員會，揭露借款內(nèi)幕。6月30日，周恩來、陳毅和徐特立等300多人在巴黎召開拒款大會，聲討北洋政府賣國行徑。8月中旬，第二次拒款大會召開，在學生們的壓力下，駐法公使館秘書長王曾思被迫代表公使簽下反對借款聲明。學生的行動激怒了駐法公使館，不久，“里昂事件”爆發(fā)。

9月，在北洋政府駐法公使館影響下，華法教育會創(chuàng)辦的里昂中法大學找借口不讓勤工儉學生入學，引起學生們極大不滿。9月21日，趙世炎、蔡和森和陳毅等100多名學生沖入里昂中法大學，想同校方交涉，但校方不僅不與學生代表對話，反而要求法國當局派警察鎮(zhèn)壓。這些勤工儉學生在被囚禁20多天后，又被強制驅(qū)逐回中國?！袄锇菏录敝螅?jīng)轟轟烈烈的留法勤工儉學陷入了低潮?！?/p>

勤工儉學生成為中國革命重要力量

王浩哲

進入1922年之后，留法勤工儉學雖然步入低潮，但仍留在法國的一大批勤工儉學生們在學習、工作與斗爭中成長起來，成為堅定的共產(chǎn)主義戰(zhàn)士。

勤工儉學生們逐漸認識到，資本家開設的工廠與法國社會標榜的平等、自由與博愛理念毫無關系，相反，它直接展現(xiàn)出了歐洲資本主義的邪惡本性。1922年6月，在巴黎西郊森林里，趙世炎、周恩來、王若飛等18名代表組建旅歐中國少年共產(chǎn)黨，趙世炎被選為書記。隨后，周恩來在巴黎戈德弗瓦街17號的一家小旅館內(nèi)辦起了機關刊物《少年》。這一時期，在趙世炎和王若飛等人影響下，鄧小平開始閱讀進步書刊，他的思想發(fā)生重要改變。1923年2月，旅歐中國少年共產(chǎn)黨在巴黎西郊召開臨時代表大會，改名旅歐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周恩來當選執(zhí)行委員會書記。幾個月后，鄧小平正式加入旅歐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開始了他的革命生涯。

1924年，第一次國共合作開始，周恩來等人來到里昂與孫中山所派代表商討合作事宜。7月底，由于國內(nèi)革命需要，周恩來回國。4年前，他來法國時還是一個尋求真理的22歲青年，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是一位具有堅定共產(chǎn)主義信仰的革命者了。同周恩來一樣，大批留法勤工儉學生回國參加大革命，他們成了中國革命的重要力量。隨著中國大革命風暴席卷全國，法國警方加強對勤工儉學生的監(jiān)視，聶榮臻等人轉(zhuǎn)往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后又轉(zhuǎn)入蘇聯(lián)紅軍學校中國班學習軍事，1925年回國支持革命。1926年1月8日，巴黎警察局長簽發(fā)搜查鄧小平住所的命令，其實，早在一天前，鄧小平已經(jīng)乘火車離開巴黎，前往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5年零3個月的旅法生活使鄧小平從一個普通勤工儉學生成長為了一位職業(yè)革命家。

留法勤工儉學歷史結(jié)束了，但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說，它的歷史遠未結(jié)束，在大革命、土地革命、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和新中國建設歷史上，留法勤工儉留法勤工儉學生始終在為中國奮斗著學生始終在為中國奮斗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