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清荷
作者有話書:
寫這篇文章時,我的好友愛上了一個女孩,周遭的朋友都覺得那個女孩子并非善類。與此同時,好友身邊還有一個自初中起心儀了他近十年的女孩,溫婉善良不說,并且知他心意。旁的人都說他頭腦不清醒,他卻執(zhí)迷不悟。而我寫下這篇文,大概就只是因為對好友恨鐵不成鋼。不過也罷,愛情嘛,總是毫無道理可言。
是他將她變成了這么不快樂的林之一。
可他偏偏無以為報,到頭來,也只能說一聲“一路順風(fēng)”。
被愛者總是殘忍,愛人者從來天真。
女孩光是坐在那里,就讓林之一惴惴不安
那個女孩出現(xiàn)的時候是在一個雨夜。
突如其來的暴雨將很多毫無防備的路人逼進了小酒館,林之一一個人點單待客,忙得四腳朝天。
“青梅釀?!?/p>
一直到人群散去了,女孩才走上前來,不急不緩地開口道。
青梅?林之一愣了愣,她隱隱記得,那是菜單上被畫掉的一項。
聽陸遠說,那是他用純果釀造的,度數(shù)極低,像極了飲料,又因口感酸澀,所以最終并沒有販賣。
那眼前的女孩子又是如何得知?
林之一思及此,好奇地看向來人。
女孩膚白唇紅,烏黑的長發(fā)散落在腦后,眉眼間透著些許傲慢,大概是那種長得美的人所特有的自信。
“抱歉,沒有?!?/p>
林之一的語氣很不友善,她不知怎的,對眼前的人無端便生出了敵意。
女孩聽了她的話,仿佛并不感到意外,反而笑起來,說:“有的。”
“你不愿意賣給我罷了。”
“不過釀來自家飲,不外賣?!绷种淮怪^專注地擦著手中的杯子,看也不看那女孩一眼,“你還是去別家買吧?!?/p>
“不,”女孩卻不知哪里來的執(zhí)拗,托著腮直勾勾地盯著她,紅唇輕啟,“我等?!?/p>
林之一徹底被她敗壞了心情,語氣更加不耐:“隨你便。”
女孩也不惱,走開了,自顧自地尋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胡亂找了一本書安安靜靜地看著,大有店子不打烊就不離開的架勢。
可女孩光是坐在那里,就讓林之一惴惴不安,以至于她胡亂找了個借口提前打烊,生硬地下了逐客令。
“我還會再來的。”
女孩臨走前這樣說道,并且留下了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一襲紅裙,赤腳站在冰冷的鹽湖里,灼熱的紅映照在水洗的藍里,格外刺眼。
右下角赫然落著她的名字,讓林之一心里一緊,然后手忙腳亂地想要將照片撕碎,扔進一旁的垃圾桶里。
可她還是慢了一步,被突然回來的陸遠攔了下來。
他剛外出攝影回來,卻見林之一站著發(fā)呆,隱隱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兒,于是從她手里奪下了照片。只看了一眼,他的眉頭便皺在了一起。
“她來過了。”他抬起頭來看著她說道。
他并不是在問她,他用的是陳述句。
林之一知道瞞不過,愣了愣之后,便咬著牙回答說:“是?!?/p>
“陸遠,你承諾過我的,”然后在他還沒來得及說些什么的時候,她飛快地開口斷了他的念想,“不可以反悔?!?ul style="list-style-type:square">
一年之前,林之一是在西寧的街頭“撿到”的陸遠。
彼時,他正倚在路邊小酒館的門口發(fā)呆,林之一站著看了半個小時,終于在他想要點燃一根煙的時候忍不住走了過去,粗暴地奪下他手上的煙,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陸遠愣了愣,待看清楚來人之后,才笑了起來,說:“你怎么在這兒?”
無比沙啞的嗓音,以及憔悴不已的雙眼,與他那樣清秀的臉龐如此格格不入,惹得林之一心里狠狠地酸了一把。
“我特地來找你的,”她說,帶著半真半假的玩笑口吻,“你信嗎?”
陸遠愣了愣,然后笑起來,說:“林之一,你總不能還喜歡我吧?”
那樣輕佻的口吻,讓林之一覺得陌生極了。她心里刺痛一般地難過,抿了抿嘴,半晌沒有回答他。
沉默了許久之后,林之一才學(xué)著他的樣子,也倚靠在門邊,喃喃自語道:“是啊。”
她轉(zhuǎn)過頭去,看向陸遠:“有什么辦法呢?!?/p>
她看得出來,自己的回答一定是在他的意料之外,所以,他的臉上才會出現(xiàn)這樣不知所措的表情。
真是一點進步也沒有。林之一想著。
她記得上一次在陸遠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是在好多年前即將步入大學(xué)前的高中同學(xué)聚會上。
彼時,她在姐妹們的慫恿下,借著給陸遠敬一杯茶的理由,打算跟他告白,然而碰了杯之后,她卻扭扭捏捏半晌也說不出話來。
陸遠見狀,有些嚇了一跳,說:“這么害羞干什么?”
林之一被他這句話問得措手不及,有些惱羞成怒地想要走開,可最終還是鼓起了勇氣,昂著頭直視他的眼睛,說:“我來表白?!?/p>
那時的陸遠就跟現(xiàn)在的表情一樣,不知所措。
他生硬地岔開了話題,跟她開玩笑,聊畢業(yè)、聊未來、聊各種有趣的事,獨獨只字不提她對他的感情,然后,她就懂了。
“進去坐一坐吧。”
而現(xiàn)在,他依舊生硬地岔開了話題,如曾經(jīng)一樣。
初出社會的陸遠,花掉了所有的積蓄和人脈,在這個風(fēng)景秀麗卻人煙稀少的地方開了一間小酒館。
店里的生意慘淡,根本入不敷出,可陸遠依舊苦苦支撐著,任憑再多的人勸說,他依舊堅持將這間小店開著。
林之一知道,他是在等一個人。
她記得,陸遠第一次遇到那個女孩時,他還是個在網(wǎng)絡(luò)上小有名氣的旅拍攝影師。
由于他拍的照片質(zhì)量上乘、價格公道,所以,常常會有女孩子來找他約拍。
而那個女孩,便是其中的一個。
林之一時常關(guān)注著他的微博,自然是見過他給她拍的照片。
女孩光著腳站在那個被稱為“天空之境”的地方,她一襲紅裙,裙裾飛揚,那種張揚的美,讓周圍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他拍過那么多風(fēng)景和人物,拍過那么多漂亮的女孩,唯獨這一組照片,他特意配上了文字,叫《清平樂》。
鴻雁在云,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
——他這樣寫道。
林之一瞬間便明白了他的心動,不止她,那個女孩子也明白了。
“我很漂亮吧,”女孩倒也不惱,卻用一種俏皮的口吻溫柔地警告他,“可是,不要沉迷啊。”
換作別人說這種話,大概會顯得自作多情,放在她身上卻顯得那么理所應(yīng)當(dāng)。
就像陸遠就因為這樣而淪陷一樣,那么理所應(yīng)當(dāng)。
而之后,也不知她是不是為了躲避陸遠,在他給她拍完寫真的第二天,便匆匆買了機票打算離開。
陸遠并未挽留,只不過第二天起了個大早,親自送她去的機場。
“還會再見嗎?”
——或許他就是為了在她過安檢的時候,問上這么一句。
“誰知道呢?!迸⒙柭柤?,給了他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之后,便拎起行李,揮揮手跟他告別。
“我等你啊?!标戇h大聲喊著,那幾乎變成他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
可因為這一句話,他便在這個地方死守了四年——哪怕他對她的一切幾乎一無所知,唯一知道的,不過就是她告訴他那聽起來就很隨意的、叫“青?!钡募倜?。
“就是讓你別等她的意思嘛,你怎么不聽勸?”林之一說道,“傻不傻?”
陸遠聽完她的話,沉默了片刻,然后將手里的煙摁滅在面前的煙灰缸里,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
“那你呢,又聽我的勸了嗎?”
林之一怔住,慌張地避開了他的目光,然后站起身來,挽起袖子,一邊自然而然地收起桌上的茶具,一邊說道:“陸遠,不如我留下來幫你開這個店吧?”
“我無處可去。”許是怕陸遠拒絕,她連忙編了一個蹩腳的理由來,“你就好心收留我,行嗎?”
果然,陸遠在她說完這句話后,便再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他一聲不吭,林之一便當(dāng)作他是默認(rèn)了。
林之一這一留,就是一年,在此期間,青海始終沒有出現(xiàn)。
陸遠平日里鮮少提起她,除了林之一以外,陸遠身邊的人也幾乎都不知道有青海這個人的存在。
于是,他們常常玩笑地稱林之一為老板娘,林之一每每都漲紅著臉,緊張到結(jié)巴,而這時的陸遠便會在一旁無奈地笑,同時斥責(zé)開玩笑的人。
“你找個老板娘,以后不就沒人開我們的玩笑了嗎?!绷种灰贿吺帐爸郎系谋樱贿呇鹧b隨意地說著。
她多少是帶著一些渺茫的期待的,所以緊張地拿著抹布在桌上來回地擦,以掩飾自己的緊張。
“嗯,”可陸遠似乎完全沒有明白她話里的意思,甚至因為忙著入賬,連頭也沒抬便回答她道,“可老板娘不肯回來啊?!?/p>
“興許是迷路了。”他還自以為幽默地笑著說道。
可林之一笑不出來,她擦桌子的手忽地頓住,咬緊了牙,覺得心里一陣酸楚,甚至有些惱羞成怒。
于是,她猛地將手中的抹布摔在桌上,同時將端著的杯子也重重地放在桌上。
冷不丁傳來的響聲將陸遠嚇了一跳,他茫然地抬起頭來,便看到林之一呆站著不動。
他張了張嘴,剛想問些什么,腦子里卻突然閃過他們之前的對話,他一下子便明白了過來,有些不知所措。
“我身體不舒服。”最終還是林之一先出聲打破了沉默,她朝他走過來,摘下身上的圍裙放在吧臺上,垂著眼瞼不肯看他一眼,“先回房休息了。”
說完,她轉(zhuǎn)身便走。
“林之一,”陸遠卻鬼使神差地伸手將她拉住,反應(yīng)過來之后又覺得這樣的舉動太過親昵,于是連忙松開,吞吞吐吐地跟她說道,“抱歉?!?/p>
“別了,”林之一卻絲毫不買賬,“你不過說了一句實話?!?/p>
“錯的是我。”
一廂情愿。
林之一當(dāng)夜翻來覆去的,無論如何也睡不著,干脆掀開被子下了床,收拾好必需品,往院子里走去。
她拿了一件薄外套,卻依舊擋不住寒冷,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zhàn)。
這里的天氣哪怕是在本該最炎熱的夏季,也依舊寒氣逼人,如始終暖不化的冰,如陸遠的心。
林之一這樣想著,便又覺得難過起來,于是吸了吸鼻子,將身上的外套裹緊了些之后,放輕腳步往院子里去。
她卻沒想到,陸遠也跟她一樣睡不著。
林之一連忙躲在樹后,偷偷地看坐在庭院秋千上的陸遠,他垂著腦袋一動不動,腳邊放著裝青梅釀的罐子。
她忽地明白過來,為什么陸遠每天都要睡到午后才會起床,為什么每天柜臺的青梅釀總會莫名其妙地少了許多。
同時,她也明白過來,為什么明明從不販賣,他卻從不肯將青梅釀徹底從菜單上抹去。
這是他和青海的秘密,而他日復(fù)一日地守著、等著,恐怕不是一天兩天了。
林之一這樣想著,心里油然而生一種憐憫,也不知是在可憐陸遠,還是可憐自己。
她在樹后站了許久,直到陸遠又重新倒上一杯青梅釀之后,才終于忍不住朝他走了過去。
林之一不由分說地一把奪過陸遠手中的杯子扔到地上,杯子咕咚咚地滾落,青梅釀流了一地,散發(fā)著醉人的果香。
陸遠被嚇了一跳,待眨了眨帶著醉意的眼睛看清來人之后,笑開來:“是你啊。”
林之一沉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氣,才說了一個“嗯”字。
“坐吧。”
“不了。”她道。
簡短的對話之后,便是長久的沉默,直到陸遠看到她拎在手中的行李時,他才出聲打破這樣的僵局。
“你……要走?”
林之一聽他這樣問,竟下意識地想將手中的行李藏起來,想矢口否認(rèn)自己要偷偷離開的事實。
“嗯。”可是她想了想,還是打消了這樣的念頭。
“什么時候回來?”
“不回來了?!?/p>
陸遠愣了愣,然后有些失神地點點頭,失魂落魄地垂著腦袋不再說話。
良久,林之一也沒有等到他說出挽留的話,雖說這是意料之中的結(jié)果,可她多多少少還是感覺到了難過。
于是,她吸了吸鼻子,說:“那,我走了?!?/p>
她說得干脆利落,邁起步子來卻如墜千斤之石,她也覺得自己可笑,居然還在期待著些什么。
“林之一,”不料,陸遠竟在這個時候歪歪扭扭地邁著步伐,踉蹌著疾步追上了她,握住她的手腕,用極小的聲音說著,“不要走?!?/p>
林之一清楚地聽到,他的聲音哽咽。
她驚訝地回過頭去,可他始終垂著頭,讓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并不妨礙她清楚地知道,他是在央求她什么,是為誰痛不欲生。
于是,她的心不停地叫囂著,讓她拒絕,讓她甩開手一走了之,讓她不要再犯傻。
可是,她盯著他的眼睛,無論如何也說不出決絕的話來,甚至下一秒,便心疼地?fù)碜×怂?/p>
陸遠的身子不知所措地僵直著,片刻后才緩緩將手抬起來,用力地抱住了她,將頭枕在她的肩膀上。
他那樣用力,仿佛在抓緊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林之一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安撫著他,耳畔是他小聲的嗚咽,滾燙的眼淚落在她的脖子上,灼燙著她的皮膚。
她在心里覺得悲哀,因為哪怕在這個時候,她還不忘踮著腳尖,生怕他累壞了脖子。
真是無可救藥。
“忘了她吧,好不好?”她說。
許久之后,她才聽到陸遠小聲地“嗯”了一聲。
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林之一都不確定,陸遠究竟記不記得那晚發(fā)生的事情。
畢竟陸遠對她的態(tài)度同以前一般無二,她就也很識趣地裝作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般,只字不提。
好在陸遠再也不在深夜里飲酒,甚至還會每天起個大早去給她買早餐。
而某一日,他比往常都要更早地將林之一叫醒。
“跟我去一個地方?!彼f著,牽起睡眼蒙眬的林之一,便往外走。
林之一睡眼惺忪地任由他牽著,一直到上了車,才稍微醒了神,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是半夜的兩點。
“這個時間不睡覺,是要去哪兒?”林之一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嘟囔著問道。
陸遠卻不肯告訴她,只神秘兮兮地說:“到了你就知道了?!?/p>
林之一便也不再多問,縮了縮身子躺在副駕駛座上重新睡了過去。
待陸遠將她叫醒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三個小時之后的事情了。
她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被籠罩在一片混沌中的茫茫草原,絲毫沒辦法分辨自己究竟身處何地。
“這是哪兒?”她問。
“黑馬河。”
“黑馬……”林之一嘟囔了兩個字,揉著眼睛的動作便忽地頓住了。
她記得,在她默默關(guān)注陸遠微博的那些年里,她曾給他發(fā)過唯一的一條評論,便是關(guān)于黑馬河的。
“聽說那里的日出很美,不知道你可曾去看過。”
而陸遠回答她說:“還沒,我想等將來找到想要攜手一生的人時,帶上她一起去?!?/p>
如今,他卻將她帶來了。
林之一感覺自己心里有什么東西仿佛快要爆炸,只覺得一下子睡意全無,于是轉(zhuǎn)過頭去看陸遠,急切地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些什么,好來判斷他究竟記不記得他當(dāng)初說過的話。
以至于陸遠興致勃勃地讓她下車來等日出時,她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
直到清晨的寒意襲來,才讓她打了一個寒戰(zhàn),回過神來。
好在下一秒,她便被溫暖包裹。
陸遠不知從哪里“變出來”一床被子披在她的身上,同時將他和自己一起裹在里面,笑著對她說:“這樣就不冷了吧?!?/p>
那樣的溫柔,連同圍繞在身邊的溫暖一起,幾乎如同潮水一般將她淹沒,無端地讓她鼻酸。
“陸遠,你還記不記得當(dāng)初我問你為什么不來黑馬河,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嗎?”她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陸遠愣了愣,看向她,深不見底的眼瞳讓林之一忽然有些膽怯。
“記得,”而當(dāng)林之一快要收回剛剛的問題時,陸遠卻開口了,“所以,我?guī)銇砹恕!?/p>
他緩緩地說著,每一個字都卷起狂喜的巨浪,將林之一的大腦沖得無法思考。她像個傻子一般,顫抖著嘴唇,卻發(fā)不出聲音來。
林之一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自己現(xiàn)在心里的感覺,就好像小時候一直很努力也考不上第一名,卻在她死了心隨便考考時,稀里糊涂地拿了第一名,也像那時那刻的朝陽,在他們都沒有注意的時候,悄悄升起。
那種不真實感,像灑在她手中的陽光,抓不住,摸不透。
可金色的陽光灑在陸遠的眼睛里,讓她覺得彼時他看她的目光,帶著如同一整片汪洋般的愛意。
林之一心里知道,她是多么難得才守得云開見月明,也正因為如此,她才尤其害怕被人奪走。
所以,當(dāng)青海的電話打來時,她亂了分寸。
彼時,陸遠正忙于策劃和林之一的下一次旅行,他的手機震動起來的時候,就在她的手邊。
林之一拿起手機剛想喊他,可手機屏幕上不停閃爍著的陌生號碼,無端讓她覺得心有不安,以至于,讓她將已經(jīng)到了嘴邊、呼之欲出的名字又重新咽了回去。
她看了一眼并未注意到這邊的陸遠,悄悄地拿了手機躲去一邊,接通了電話。
“Hi(你好),陸遠,”對面?zhèn)鱽砝`綣動人的女子的笑聲,“知道我是誰嗎?”
“我是青海喲?!?/p>
林之一聞言,心口一窒。
“我不是陸遠?!彼f。明明還想挑釁一番地自報家門,張了張嘴之后,她又膽怯了,就這樣突兀地住了口。
而對方也同樣沉默著,片刻之后,才重新開口,道:“我找陸遠,你讓他接電話?!?/p>
“不行?!?/p>
對方那樣強硬的語氣讓林之一內(nèi)心不悅,林之一便也強硬地、斬釘截鐵地拒絕了她。
“也請你,以后不要再找他了。”
林之一甚至在說了這樣一句話之后,便掛斷了電話,同時,拉黑了她的電話號碼。
卻不曾想青海會千里迢迢地找上門來,林之一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卻分明能感受到,她帶著十分刻意的挑釁。
不然,她怎么會在離開時留下一張照片。
而陸遠顯然知道林之一的顧慮,于是將青海留下來的照片隨手扔進一旁的垃圾桶里,然后將一束不知名的白色小花遞到她的面前,笑著說道:“路過的時候見它們開得很美,想著你一定會喜歡,便順手采回來了?!?/p>
“送你?!?/p>
林之一愣了愣,接過他遞過來的花,放到面前聞了聞,清新的香味沁人心脾。
可林之一有些心猿意馬,偏偏覺得陸遠這樣顯得有些欲蓋彌彰。
陸遠對林之一心里的想法一概不知,否則,他也不會在青海離開的時候,前去送她。
“我要走了,送送我吧。”
彼時,陸遠像往常一樣出門攝影,而青海就像計劃好的一樣,在他經(jīng)過的路上等他,然后這樣對他說。
“不用送到,”陸遠正想拒絕,青海卻仿佛已經(jīng)知道了他的意圖,急忙開口道,“就走一程?!?/p>
陸遠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青海,一時之間有些怔住。
許是因為這個,又許是因為反正順路,他終歸是答應(yīng)了。
陸遠不免覺得氣氛尷尬,可青海似乎并沒有這樣覺得,一路上同他像個老友一樣敘舊,而他也只是簡單地應(yīng)和。
待走到分開的路口,她突然將一張照片遞給他。
“上次不告而別,真是抱歉?!彼χ瑢⒄掌诉^來,“這是你給我拍的照片,后面寫著我的地址,這一次,你就不用愁找不到我了?!?/p>
她說著,將照片塞到陸遠的手中。
陸遠看著她那張精致的臉,抿緊了唇不說話,指尖卻漸漸收攏,將照片捏成了一團。
直到這時,他常年溫潤的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怒意。
“為什么偏偏是現(xiàn)在?”他說,“是你偏偏在這個時候回心轉(zhuǎn)意,還是你成心不允許我將你放下?”
陸遠記得很清楚,初初知道他心意的青海曾警告過他,不要對她心動。
“我這個人有個壞毛病,不能容忍喜歡我的人變心,哪怕我不喜歡那個人,也不允許?!?/p>
“如果你決定看向我,就要一輩子只能看向我?!?/p>
如今看來,這話絲毫不是玩笑話。
而好在現(xiàn)在的陸遠,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那個鬼迷心竅的陸遠。
他只是苦等了一年又一年,終于死了心的陸遠。
“別白費氣力了,快走吧?!庇谑?,他將照片還給她,頭也不回地離去,看起來決絕又灑脫。
躲在一旁的林之一看著陸遠離去的背影,心中竊喜。
于是,她松了一口氣,邁著雀躍的步子往陸遠的方向走去。
陸遠人高馬大又腳步匆匆,林之一追了許久也沒有追上,最后便放棄了,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準(zhǔn)備開口叫他。
“陸……”
她剛喊出一個字,陸遠卻先一步停下了腳步。
然后,他取下掛在脖子上的相機,猛地擲在地上,啪地摔了個稀巴爛。
林之一嚇了一跳,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可她隱隱知道有什么東西跟他手中的相機一起碎了。
尤其是當(dāng)她后來看到陸遠蹲在路邊,將摔碎的相機撿起來抱在懷里時,她更加確信這一點。
他努力克制時不停微微顫抖的身體,仿佛在不停告訴她,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以后了。
“不小心摔了一跤,把相機摔碎了。”
陸遠回到小酒館之后,用了一個極其蹩腳的借口來搪塞她。
林之一卻也沒有拆穿,只垂著頭擦拭著手中的杯子,輕輕地嗯了一聲。
可是,接下來,陸遠將一束小花遞到林之一的面前,笑著說道:“路過的時候見它們開得很美,想著你一定會喜歡,便順手采回來了?!?/p>
“送你?!?/p>
林之一擦拭著杯子的手忽地停住,她抬起頭來看陸遠,他臉上的笑意與昨天一般無二,說的話、做的事,也同昨天一般無二。
可偏偏就是這樣,林之一才更加覺得心灰意冷。
原來,這一切都不過是你在我面前演的一場戲。
若是我不曾看到你在街頭哭泣,若是你不曾在這個時候送我一束小花,可能我還可以繼續(xù)騙自己。
可你若無其事、一如既往,卻偏偏更加讓我知道,原來過去種種,都不過是你的偽裝。
從一開始就是一場戲,騙我,也騙你。
林之一忽地覺得可悲可笑,于是伸手接過那一束花,然后苦笑起來,說:“陸遠,你真是一點進步也沒有?!?/p>
她記得清楚,少年時的陸遠,便一直如此,將最隱秘的心思藏在心底不肯讓任何人看見。
彼時,他幾乎是品學(xué)兼優(yōu)的學(xué)神般的存在,學(xué)習(xí)時總是漫不經(jīng)心,卻總是能考出傲人的好成績。
他少年時期唯一的失敗,大概就是某一次的校際籃球賽。
他帶領(lǐng)的校籃球隊輸?shù)煤軕K,所有人都指責(zé)他這個籃球隊長的不是,可他還是一副不悲不喜的樣子,更加惹人生厭。
林之一本來也是討厭他的人之一,卻偏偏偶然撞見他一個人在學(xué)校后面的小河旁的廢棄籃球場拼命地練習(xí)籃球。
打得累了,他便靠在墻根邊坐著,喘著粗氣,擦自己額角的汗。
她分明看到少年紅了眼眶,懊惱與煩悶統(tǒng)統(tǒng)表現(xiàn)在他凌亂的發(fā)絲上。
林之一從那個時候就知道,他是個多么善于偽裝的人,他不肯讓任何人看到自己內(nèi)心的渴望和脆弱。
可是,冥冥之中,她成了那個唯一見過他所有真實的人,不管是年少時的學(xué)業(yè)不順,還是長大后的愛而不得。
她也曾一度以為,自己是特別的,是對他來說不一樣的,卻原來,敵不過匆匆一眼。
“什么?”陸遠出聲問道,打斷了她的思緒。
林之一回過神來,吸了吸鼻子,搖搖頭:“沒什么。”
“花很香,我很喜歡?!?/p>
她正說著,就被花莖上的刺劃傷了手,可她還是緊緊地拽著,不肯松手。
就像陸遠對青海的喜歡,哪怕她渾身長滿傷人的刺,可心動就是心動,他騙不了自己。
林之一想著,無端覺得心里被什么堵住,讓她連哭都哭不出來。
大概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她便打算離開他了。
林之一離開的時候是在某一天的清晨,她提前打點好了店里的一切,并沒有跟陸遠告別,便悄無聲息地離去。
在她即將登上遠去的飛機時,陸遠給她打來了電話。
“我做錯了什么嗎?”他問道,帶著措手不及的委屈,差一點就讓林之一又一次繳械投降。
可是,還好她沒有。
“陸遠,”她說,“你摔相機的時候,我看到了,所以,不要再騙我。”
“以前我求你回頭看一看我,如今,我只求你,放過我?!?/p>
陸遠聞言,忽然覺得心里如同針扎一般疼。
大概,是終于想起少年時期總是陪在他身邊的那個林之一,每每在他失意時出現(xiàn),帶著明媚的笑意,使出渾身解數(shù)讓他開心的林之一。
這么多年,她始終在他周圍徘徊不前,顧不上其他,甚至也顧不上她自己。
是他將她變成了這么不快樂的林之一。
可他偏偏無以為報,到頭來,也只能說一聲“一路順風(fēng)”。
“可是,想要跟你攜手一生,是真的?!蹦┝耍€是說上這么一句。
若不是這一句,林之一恐怕還不會覺得難過至此。
“我知道,”她攥緊手機,將幾乎就在喉嚨口的哭腔咽了回去,“可是,你不愛我,也是真的。”
這句話說完,她終于覺得要忍不住了,于是連忙掛斷電話,捂著臉放聲大哭。
陸遠,其實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不過是你暫時??康墓聧u,而但凡有機會,你總會回到你魂牽夢縈的故鄉(xiāng),回到你來的地方。
而那個地方,沒有我。
從來都沒有我。
編輯/夏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