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西門
進入臘月,快過年了,城市人等著放假,農村人等著殺豬。
等著放假的人,一邊回首著上一年怎么看,一邊盤算著下一年怎么干,又是回顧過去,又是展望未來,把一份述職報告寫得愁腸百結,一點也不輕松。
等著殺豬的人,他們把二郎腿翹起,把瓜子磕起,把煙抽起,把小酒喝起,把龍門陣擺起,東家長西家短,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不殺個年豬,好比炒盤菜沒放鹽、生活中沒個女人一樣,日子淡而無味,嘴巴也淡得出個鳥來。
有錢沒錢,殺豬過年。
曾經,農民收完莊稼,就在家里窩著,冬眠得像只大熊貓。
后來,他們都像一只只孔雀,往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飛走了。
以前說“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現(xiàn)在他們哪怕飛上一千公里,有人也不會回頭看一眼。
那些含情脈脈,或者依依不舍,都別來煩我。
有人要等到過年才回來,有人要賺了錢才回來,還有人要找到女朋友才回來。
留守家里的人,除了喂飽自己,還要喂飽年豬。
喂給別人吃,還可以忽悠,喂一頭自己吃的年豬,誰都是認真的。
他們把一年之中至少一半的辛苦,都付與了一頭肥豬的喂養(yǎng)中。
只是豬喂好了,也喂肥了,該殺了,可惜年輕力壯按豬的人都找不到一個。
那些有力氣按豬的,天南地北,北上廣深。留守的人,老的老,少的少,不被豬欺負就不錯了。
別看肥豬脂肪豐厚,走路顫顫巍巍,力氣還不小。有人喂了兩年的肥豬,長到四五百斤,像頭牛一樣,它用嘴一拱,就會把人拱倒,它用腳一彈,就會把人的肋巴骨彈斷。
鄉(xiāng)下就有人因按豬而受傷,有一個視頻上,一頭被殺的肥豬從案板上嚎叫著翻身而起,將一個按豬的人擠進了水溝。
另一位看上去年紀已是當奶奶的人,實在找不到人手了,只能老態(tài)龍鐘地按豬。
狼狽不堪是難免的,情何以堪也是難免的。
只要精神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
山背后有個猛人,把肥豬喂好了,就是找不到人手來按豬,活人總不能讓尿給憋死,也不能讓殺豬給憋死,他自己殺。
而且是一個人殺。
他找來一根鐵鉤,鉤住豬下巴,肥豬負痛,被他左手牽著鼻子走,他右手握刀,一刀就殺了。除了左手不能放松以外,他還騰出右手,用一個塑料盆接了豬血。
愛一個人可能很難,殺一頭豬似乎不難。
就算老弱病殘,一樣眾人拾柴火焰高,年紀大了,力氣小了,那就多找?guī)讉€人。
他們使出吃奶的力氣,是為了吃肉。
有人站了出來,在村子里成立了一個六人組成的殺豬隊,誰來執(zhí)刀?誰來管賬?哪個理腸子,哪個搞外聯(lián),都有明確分工。
殺個豬收費一百元,宰殺的具體時間由主人家看好日子說了算,分工合作的殺豬隊居然在村內村外大受歡迎。
因為有人寧愿出一百元錢,干凈利落地殺個豬,然后請個庖湯,既把豬殺了,也把家庭的社會交往搞定了。
這臺事一完,他可以安排自己的其他事了,他甚至可以在過年前放心大膽去打個短工,直到過年才回來。
花一百元殺豬,隨后一個月可以嫌數(shù)千元。
以前沒有殺豬隊,說不定自己會被別人請去天天按豬,不去不好,去了意味著自己的事顧不上。殺個豬費了一天的時間,沒效率不說,婆娘還有意見。
那種生活,雖然天天頓頓有肉吃,有酒喝,但其實過的是別人的生活,不是自己的生活。
現(xiàn)在有了專門的殺豬隊,專業(yè)的事交給專門的人去做,殺豬殺得兢兢業(yè)業(yè),掙錢掙得天經地義。
以前年輕時徒手按豬,如今實在按不住了,那就用繩子,先把豬綁在殺墩上,再殺,人就輕松多了。
現(xiàn)在家家通電了,有人建議用電來電豬,就像有人拉電線到河里電魚一樣,只是有人覺得沒有殺豬的樂趣,況且,新鮮的豬血接不著,還殺個毛???
最好,還是幾個人按著殺豬,既有儀式,又有樂趣,既接了豬血,又讓主人家高興。
殺豬隊的人說,如果他們六個人都按不住,那就組織八個人,或者十個人……
廉頗雖老,尚能按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