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的元旦,我買了兩張票,請哈文看演出,她還真來了。站在一片核桃林旁邊,我說:“哈文,我是個很認(rèn)真的人,你別老羈押著我。我就看你挺好的,就愿意你當(dāng)我女朋友。憑我這條件,你吃虧嗎?要么你現(xiàn)在就宣判我死刑,我就再沒這念想了,天涯何處無芳草;要么你就……”
本來我是打好腹稿的,說著說著就即興發(fā)揮了,最后一彎腰,從地上拔起一朵野花,“你要是同意,就把這花接過去,不同意就別動。說吧,就這么點事兒,簡單!”
悶了好一陣兒,她都沒說話。最后,她一伸手,把花拿走了。
一朵野花,就這么改變了李詠的一生。
1989年春節(jié),我這個丑女婿上門去啦。哈文提前透了口風(fēng)給我,她爸是個大孝子,搞定她爸,首先要搞定奶奶,奶奶高興,全家高興。
坐火車到寧夏已是傍晚,第一件事就是拎著禮物去三伯家看奶奶。奶奶長,奶奶短,嘴兒是要多甜有多甜。奶奶喜歡得不行,拉著我的手不放。
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被分到中央電視臺,唯一的一個播音員名額啊,本來是一件大喜事。誰承想,我在順義剛接受完十天保密培訓(xùn),還沒摸清楚央視大樓里面什么樣,就直接被發(fā)派到西藏電視臺播《西藏新聞》去了,一去就是一年。
對于一個在熱戀中同時又滿懷抱負(fù)的年輕人來說,這是多么沉重的一個打擊啊。
那年我23歲,一個人在西藏,開始讀尼采。又開始每天一封信,傾訴思念,傾訴孤獨。
終于等到快要回來的日子了。而此時,近鄉(xiāng)情怯。積蓄已久的思念、愛戀、渴望竟然全部化作了不安和不自信:一年沒見,這姑娘不會早被別人騙走了吧?
我訂好了回程的機票,卻特意地沒有告訴她時間。飛機在首都機場落地,我便開始一路馬不停蹄。先回臺里報到,報完到,我趕緊去“四聯(lián)”理發(fā),又變回原來的小分頭。然后回去洗澡、刮胡子,換上新衣服、新襪子,連腳趾甲都剪得干干凈凈。
穿戴一新,坐地鐵到西單,在華威商場買了一枚藍寶石戒指,花了我九個月的工資。又在一家花店買了99朵玫瑰,仔仔細細包好,莊嚴(yán)地捧在懷里。
接著,我趕到長途汽車站坐小巴直奔天津。為什么不坐火車?火車倒是便宜,太慢,我等不及啊。
車到天津,已是暮色四合。我捧著99朵玫瑰站在路邊發(fā)傻。上次來是白天,有人接送,現(xiàn)在這黑燈瞎火的,哪兒是哪兒???沒辦法,只好又打了一輛出租車,把我送到了天津電視臺。
逡巡片刻,我來到哈文的宿舍門前,沉住氣聽了聽,屋里沒有聲音。我舉起手,“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在門上輕輕敲了三下。沒人理我?!爱?dāng)當(dāng)當(dāng)”,又敲三下?!罢l呀?”哈文的聲音,有點兒不耐煩。
我直到今天還依然記得,那一刻,我心中忐忑。我怕啊,生怕她對著門外,喊出另一個男人的名字。不,別說名字,就算她兀自在屋里嗔怪地說上一句“真討厭”,老子就能一腳把門踹開!我還是不吭聲,屏著一口氣?!爱?dāng)當(dāng)當(dāng)?!本o接著就聽見“咚咚咚咚”一溜兒小跑?!爸ㄅぁ币宦?,門開了。
她還是短發(fā),比過去胖了點兒,臉上起了幾個青春痘。我皮膚黝黑,兩腮凹陷,襯得一雙小眼兒炯炯有神。一年里瘦了4斤,倒是不多,但全瘦臉上了。
“我回來了?!毕嘁暟肷?,我說。流淚的不是我,而是她。她的淚水把我的心都化了。這99朵玫瑰,此時可真多余啊。想擁抱她,都騰不出手。
很快,我們便迫不及待地結(jié)婚了,結(jié)婚的意思就是我們再也不想分開了。
西藏一年,我們的感情真被折磨苦了,心被揪得疼了。所以接下來,我們?nèi)缒z似漆地膩了十年。
到了第十個年頭上,哈文主動提醒我,兩個人過日子有些無聊,家里有些太清凈,我是老李家的獨子,總該有個后代云云。
然后就有了我們的女兒。
結(jié)婚17年,我對哈文是越來越怕。凡事她不允許而我做了,比如喝酒,就得央求所有目擊證人替我保密、替我保密、替我保密。我怕她,只要她一瞪眼,一生氣,我頓時就像老鼠見了貓,把自己縮到最小,或者干脆消失。我怕她,一百次爭吵,一百次是我認(rèn)錯。我怕她,男人向自己心愛的女人認(rèn)錯是一種美德。我還給自己的美德想了個寓意深遠的說法:成熟的稻子總彎腰,我彎腰,因為我成熟;我怕她,是因為我愛她。
我問朋友:“你把自己的老婆比作什么花?”怎么說的都有。“玫瑰?!薄凹t玫瑰?!薄鞍俸??!薄镑晗惆俸?。”
我慢悠悠地說出我的答案:“我的老婆,我把她比作塑料花?!甭?wù)呓泽@。
“塑料花很普通,但永不凋謝,擺哪兒是哪兒?!蔽医忉尩馈?/p>
科學(xué)家深入分析人類荷爾蒙,得出一個令人失望的定律:所謂“愛情”,保鮮期不超過36個月。或許不少人都親自驗證了這一說法。
但是對我來講,愛情是無限期的,就像塑料花的花期一樣永恒。
摘自《詠遠有李》長江文藝出版社
圖:豆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