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彥斌

時 間：北魏皇興元年至太和九年（467～485）。

地 點：北魏京都平城（今山西大同）。

人 物：

馮 雁 北魏女政治家。25歲至43歲。北魏孝文帝祖母，尊太皇太后。以其文治謚曰：文明太皇太后，史稱文明太后。（青衣）

拓跋弘 大魏皇帝，后進位太上皇。拓跋宏之父，謚號獻文帝。（大花臉）

拓跋宏 初為太子，4歲稱帝，謚號孝文帝。（小生）

奕 沖 中書令。（老生）

拓跋祺 京兆王。（丑）

小難民 即第四場之廷尉府大牢獄卒。（丑）

武將甲 武威將軍。（武花臉）

武將乙 平西將軍。（武花臉）

王大人 御史中尉。（老生）

蓉 兒 馮雁貼身宮女。（花旦）鮮卑與漢族大臣、羽林軍卒、太監(jiān)、報子、劉宋軍兵、百姓若干。

第一場 禁田之爭

【幕啟。

【北魏京都平城近郊。楊柳吐絮，桃杏含苞，沃野茵茵，灅水（今桑干河）粼粼。遠處村落炊煙裊裊，雞犬之聲相聞；百姓三三兩兩耕作其間，怡然自得。

【拓跋弘內(nèi)唱：“揚鞭玉驄京郊往”，幾個羽林軍卒翻騰滾撲開道，粗獷、剽悍的獻文帝拓跋弘策馬奔上。京兆王拓跋祺及鮮卑武將甲、乙隨上。

拓跋弘 （接唱）天晴地暖野花香。

啾啾飛鳥云間唱，

惶惶走獸覓食忙。

天然一個游獵場，

眾卿，此地飛禽走獸甚多，我們縱馬射獵可好？

武將甲 皇上圣明！先祖神勇，從大鮮卑山嘎仙洞來到這武州川，定都平城，鳳凰定然不落無寶之地呀。

武將乙 武威將軍言之有理！征鞍萬里一路拼殺，（袒肩露臂）這箭瘡刀瘢俱是見證；如此秀美山川，咱們早該享用了！

拓跋祺 （佯怒）平西將軍，功過賞罰，皇上自有決斷，你等不必啰嗦！拓跋弘 好！

（唱）拓疆土賴眾卿不可彷徨。

此地可劃作禁田，賞賜有功之臣。

拓跋祺 皇上，皇叔我輔佐三世先王，官封京兆王，位在諸王之上，可算有功？

拓跋弘 自然有功。

拓跋祺 這塊禁田……

拓跋弘 （不以為然）噯，據(jù)朕所知皇叔所劃禁田已然不少。

拓跋祺 有道是，韓信禁田，多多益善！

拓跋弘 噯，朕聽太后言講，韓信帶兵多多益善。

拓跋祺 禁田。

拓跋弘 帶兵。

拓跋祺 禁田。

拓跋弘 好了好了，朕明白了，想我拓跋先祖起自北土，全仗諸將百戰(zhàn)苦斗，況是祖制。也罷！朕今日就讓皇叔，當回我拓跋鮮卑的禁田“韓信”！（對左右）巴圖魯！

羽林軍 有。

拓跋弘 揚鞭上馬。

羽林軍 啊。

拓跋弘 跑馬禁田！

羽林軍 哈！

【眾羽林軍士策馬揚鞭，縱馬狂奔；眾百姓倉皇奔上驚恐萬狀，在躲避奔馬踐踏時，小難民等不慎摔倒。

【“住手！”中書令奕沖、王大人急急奔上。

小難民 （叩頭不止）大人，您可得給我們做主呀……

拓跋弘 奕沖！

奕 沖 臣中書令奕沖。

王大人 臣御史中尉王茂源，參見陛下!

拓跋祺 你們不在朝中勤勞王事，跑到這兒攪什么局，添什么亂吶？

奕、王 臣等有要事奏請陛下。

拓跋弘 講！

奕 沖 前日太后、陛下西苑祭天，昌陽王失足墜馬，太后備下厚禮，請陛下親往昌陽王府代為探望！

拓跋祺 太后素與昌陽王等京畿八位王爺交厚，今兒怎么反而不去了？

王大人 宮中李貴妃臨產(chǎn)，太后難以分身。

武將甲 陛下，昌陽王功高堪配厚禮；難道我等赫赫戰(zhàn)功就不配薄禮嗎？（鞭指良田）

武將乙 武威將軍言之甚是！太后厚待八王，皇上總不會薄情我等吧！

拓跋弘 奕沖，你且回轉(zhuǎn)朝中告稟太后，朕在此劃設禁田賞賜功臣，閑暇之時定去探望。

奕 沖 （如骨鯁在喉）陛下，這良田千頃，乃是這方百姓世代生息之地。跑馬禁田，叫他們一家老小離鄉(xiāng)背井何以為生？

拓跋弘 奕沖，你為官多年，難道你不知這跑馬禁田，乃是太祖當年所定，可謂祖制鐵禁！

奕 沖 陛下！

（唱）太祖當年中原進，

糧草難濟茹苦辛。

劃設禁田暫解困，

權(quán)宜之計穩(wěn)三軍。

定都盛樂頒新政，

分土定居，棄牧從耕……

王大人 先祖?zhèn)儎裾n農(nóng)桑有此論，

武將甲

（唱）劃設禁田照樣行。

武將乙

拓跋弘 （唱）抵御柔然征劉宋，劃禁田習練將卒虎嘯風生。

奕 沖 （唱）流民四起難安穩(wěn)，社稷阽危敲警鐘。

拓跋祺 （唱）危言聳聽以求一逞，要挾圣上是何居心？

奕 沖 （氣憤不已）

（唱）禁田難填貪婪性，

挖鹽池，開礦井，

多少壯丁落入虎口九死一生！

僥幸逃脫難活命，

鋌而走險嘯聚山林！

拓跋弘 （唱）禁田本是先祖定，

豈容你胡拉亂扯污皇親。

拓跋祺 皇上！

（唱）奕沖大膽抗上命，

分明是邀買人心藏禍心。

奕 沖 陛下!非是微臣邀買人心，而是陛下該安撫民心??！

（唱）先祖百戰(zhàn)江山定，

棄牧從耕大魏興。

遷都平城謀一統(tǒng)，

戮力同心大業(yè)成。

權(quán)貴豪門劃禁田、抓壯丁，筑塢堡、漏稅銀，橫行不法，動搖我社稷根本，到頭來功敗垂成！

拓跋祺 你住口！

（唱）可恨奕沖驕狂性，

信口雌黃蒙圣聰。

拓跋弘 （唱）念你辛勞勤侍奉，

恕你無罪改過自新。

奕 沖 （唱）為臣卑賤何足論，

太后苦心當諒情！（跪）

拓跋祺 （唱）太后解禁是他慫恿，

母子失和死罪難容！

奕 沖 （唱）為社稷何懼赴鑊鼎，

拓跋祺 （唱）以下犯上你目無朝廷！

拓跋弘 （勃然大怒）

（唱）奕沖逆天棄人倫，

攪鬧宮闈藏禍心。

誅滅九族難解恨，（拔劍）

王大人 （沖前急跪）陛下，奕大人許身社稷，志在匡國，請陛下諒情！

【內(nèi)呼：“攝政太后懿旨到！”太監(jiān)急上。

太 監(jiān) 攝政太后有旨：宮中李貴妃喜誕皇子，攝政太后請皇上速轉(zhuǎn)皇宮，文武大臣進宮同慶哪！

眾大臣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p>

拓跋弘 （高興得手舞足蹈）哈哈哈……好哇！

（唱）天助大魏后繼有人。

拓跋祺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帝嗣不絕，魏祚千秋啊！

拓跋弘 奉祖制：誕皇子大赦天下，普天同慶！

（對奕沖）大喜之日，暫且饒爾不死！還不下去！

王大人 多謝陛下?。ǚ鲛葲_下）

【拓跋弘喜極欲下，拓跋祺急忙拽住拓跋弘衣袖。

拓跋祺 （擔心地）皇上，我看奕沖未必心服，此番進宮會不會頂著花崗巖腦袋，再去挑唆太后解除禁田？

拓跋弘 解除禁田？（鞭捎一指）此方禁田，就歸皇叔所有！朕看他們哪個不服？

拓跋祺 皇上，他們服不服倒也無妨?？墒菙z政太后不服，您總會忌憚一二吧？拓跋弘 這……皇叔有何妙策？

拓跋祺 行祖制，“子貴母死”！拓跋弘 “子貴母死”？

拓跋祺 立皇子為太子，賜死李貴妃；勸說太后撫育太子，不再攝政，皇上不就可以獨攬朝政了嗎？

拓跋弘 （若有所悟）嗯……回宮慶賀！

【切光。拓跋祺驕橫的聲音：“奉圣旨，這方禁田歸本王所有！將這些百姓抓進塢堡，青壯丁進鐵礦、下煤窯！”

第二場 歸政罷令

【太和殿內(nèi)，類虎似牛、背生雙翼的鮮卑“瑞獸”，在壁上引頸怒吼、睥睨眾類。

【鼙鼓動天，胡笳蒼涼。揮戈執(zhí)戟的鮮卑武士簇擁著面具猙獰的“太祖”，跳著狂放恣肆的《太祖洪爐曲》，若驚沙走虺，酣暢淋漓。

舞 者 （邊舞邊歌）

軒轅洪裔，承天御世。

北廓柔然，荊吳南抑。

二乾重蔭，仁風遐被。

靈祇協(xié)贊，國祚無極。

【嬰兒清亮一聲啼哭，歌舞定格，四周戛然無聲。光束集中于“太祖”。舞者悄然隱去?！疤妗闭旅婢?，手捧襁褓虔誠地舉過頭頂，孑然獨立。

畫外音（仰天長嘯）天佑大魏——恭請?zhí)螅?/p>

【燈復明。以京兆王拓跋祺為首的鮮卑勛臣，與中書令奕沖等漢族顯宦魚貫而入，分列兩班。

【馮雁內(nèi)唱：“皇兒驕悍世無雙，”侍女蓉兒手捧太后印信，引年僅二十五歲，雍容華貴、氣度不凡的馮太后信步而上。

馮 雁 （接唱）

銅琶鐵板、舞袖云裳掩不住虎烈鷹揚！

昔遠祖拓北荒兇逆除蕩，

歷九阻涉八難艱辛備嘗。

定平城為魏都一統(tǒng)在望，

展雄風追風逐日任翱翔。

先皇遽爾歸天上，

乙渾作亂覆朝堂。

也是我密定大策除奸黨，

大魏朝化險為夷迎朝陽！

助皇兒攝國理政民擾攘，

廢“禁田”母子相忤結(jié)愁腸。

李貴妃生皇子吉祥天降，

拓跋弘 參見母后！

馮 雁 （接過襁褓端詳）

（接唱）果然是鳳目龍睛淡掃憂傷。

眾大臣 拜見太后！

馮 雁 眾卿平身。

眾大臣 謝太后。

馮 雁 弘兒，我那孫兒可曾起有名姓？

拓跋弘 請母后賜名。

馮 雁 （略作思忖）喚作宏兒可好？

拓跋弘 （誤解）弘兒？這……

【眾大臣也不解，交頭接耳。

拓跋弘 （忍不住）母后，父子同名，曠古未聞，恐怕不妥。

眾大臣 請?zhí)笕及。?/p>

【眾大臣一片附和。

馮 雁 哈哈哈，此“宏”非彼“弘”也！當年你降生之時，先皇也是這般問起母后，是我言道：論語曰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故而為汝起名拓跋弘?？上参覂翰回撟孑吽?，征劉宋，戰(zhàn)柔然，勵精圖治，方有今日之大魏。我大魏一統(tǒng)天下，非宏才大略之君不可，故而為孫兒起名么……

拓跋弘 取做什么？

馮 雁 （擲地有聲）拓——跋——宏！

拓拔勛臣 宏才大略！

漢族顯宦 運籌帷幄！

眾大臣 攝政太后英明！

拓跋弘 （察言觀色）母后既然如此看重我兒，莫若立為太子……

武將甲 皇上圣明！皇子若立為太子，定能如攝政太后所愿，抖我大魏龍馬精神！

奕 沖 啊，陛下！皇子年幼，立為儲君恐有不妥。

武將乙 當年圣上也是年幼之時立為太子，難道不妥？

拓跋弘 （咄咄逼人）朕年方兩歲立為太子，難道先皇錯了不成？

王大人 陛下息怒，奕沖大人并非此意。

拓跋弘 （不悅地）哼！

馮 雁 弘兒，立儲之事非同一般呀。

拓跋弘 （疑惑地）母后？

馮 雁 （唱）立太子續(xù)國祚先祖夙愿，

母后我承天命重任在肩。

豈不知“子貴母死”有律典，

怎忍見李貴妃香消玉殞頃刻間。

實難忘汝生母臨去橫波那一轉(zhuǎn)，

拓跋弘 （接唱）思之斷腸淚漣漣。

“子貴母死”如利劍，

斬斷夫妻母子未了緣。

祖制鐵禁立百年，

方保我大魏無患國祚傳。

馮 雁 這……孫兒幼年失恃，何人訓教？

拓跋祺 太后，當年皇上年幼之時立為太子，就是由太后您訓教長成，如今太后何不為我大魏再育一代賢君？

拓跋弘 京兆王言之有理！當年全承母后教誨，方有孩兒今日，太子他日承繼大統(tǒng)，非得母后悉心訓教不可！

馮 雁 這……

（唱）轉(zhuǎn)眼間玉碎珠沉留遺恨，

縱然是鐵石心腸也動容。

嘆皇天對女子何多薄幸，

想起了昔日里亡國滅門、擄入宮禁、

手鑄金人、鏖斗奸雄、九死一生！

本有心再返宮撫孤罷令，

為大魏育賢君虎躍龍騰。

不可！

一旦歸政失權(quán)柄，

解禁大業(yè)誰擔承？

成敗興亡千鈞重，

我還需且斟酌三思而行。

弘兒，造就一代賢君，亦是母后夙愿，若要罷令歸政，需依我一件。

拓跋弘 母后為我大魏再育賢君，功高彌天，莫說一件，就是十件八件孩兒也會應允。

馮 雁 當真應允？

拓跋弘 （勉強地）當真……應允。

馮 雁 （面對群臣，一字一頓）好，解除禁田！

【群臣一愣，目光齊集中拓跋弘。

拓跋弘 這……（思索）

【眾大驚，竊竊私語。

拓跋祺 皇上，解除禁田砸了我等飯碗，解禁不得呀！

奕 沖 陛下，解除禁田國泰民安！懇請陛下解除禁田。（跪）

眾武將 （頓足捶胸）皇上，禁田解不得呀?。ü颍?/p>

眾文官 陛下，解除禁田……

【眾大臣跪倒，齊呼：“皇上，禁田解不得……”王大人等少數(shù)幾個大臣跪在奕沖身后，齊喚：“陛下，解除禁田……”

拓跋弘 解除禁田！

馮 雁 （不敢相信）你待怎講？

拓跋弘 （語氣堅定）解除禁田！

文 臣 陛下英明！

馮 雁 好哇！

（唱）弘兒一語如雷震，

心頭疑慮化輕云。

誰言弘兒冥頑性？

從諫如流令人欽。

拓跋弘 傳旨：立拓跋宏為太子。自今日起，解除禁田，詔告天下！

眾大臣 吾皇萬歲！

馮 雁 （唱）弘兒力挑千鈞重，

大魏代有有為君。

先帝晏駕來攝政，

十余載何曾辨晨昏？

但愿得國泰民安多和順，

為大魏再撫育一代圣君。

眾大臣 太后圣明！

馮 雁 眾位愛卿！如今太子既立，本后決計歸政罷令，一心撫育太子，承繼大統(tǒng)。

拓跋弘 （欣喜若狂，急忙接過印信）多謝母后！

奕 沖 （膝行出班，高聲吶喊）太后不可！

拓跋祺 （不悅）奕沖，你又想干什么？

馮 雁 （目含柔光）奕沖，平身講話。

奕 沖 太后，陛下雖然應允解除禁田，可為臣擔憂……

拓跋祺 奕沖，你又來攪局，莫非吃了熊心豹膽？

馮 雁 （怒視拓跋祺）京兆王……

拓跋弘 （佯怒）京兆王，僭越了?。▽︸T雁）多

謝母后?。ü蚪佑⌒牛┕湍负?！

【收光。

【太監(jiān)宣詔：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子既立，改元皇興；貶奕沖為相州刺史，其余文武大臣按爵封賞，接旨謝恩。

【眾山呼萬歲聲，漸弱。

第三場 隱忍不發(fā)

【后宮。

【已出脫成為垂髫少年的拓跋宏，手捧經(jīng)卷一路吟哦而上。

【幕后伴唱：光陰八年整，

苦心育儲君。

青絲添白發(fā)，

冷月伴孤燈。

拓跋宏 凡上者，民之表也，表正則何物不正？是故，人君先立仁于己，然后大夫忠而士信，民敦俗璞，男愨而女貞……

【帷幕上，馮雁捧書深情凝視膝下拓跋宏剪影，狀如一幅溫馨的《課子圖》。

【宮外突然傳來奕沖急迫的叫嚷聲：“我等要面見太后，面見太后……”

【蓉兒急上。

蓉 兒 何人喧嘩？

奕 沖 我要面見太后！

王大人 事關(guān)重大，還望通稟！

蓉 兒 二位大人請稍后，待蓉兒稟明太后。

【蓉兒下場。

馮 雁 孫兒。

拓跋宏 皇祖母，您給孫兒講了那么多治國之道，孫兒一定銘記在心！皇祖母，孫兒有一事不明，不知皇祖母可否告知孫兒？

馮 雁 但講無妨！

拓跋宏 聞聽你們漢人遠祖是黃帝軒轅氏、炎帝神農(nóng)氏，那我們拓跋鮮卑又是從何而來的呢？

馮 雁 問得好！

拓跋宏 問得好？（自鳴得意）

馮 雁 孫兒長大了！你且看來。相傳，黃帝之子昌意，生有兩子。長子顓頊高陽受封，幼子悃北土為尊。

拓跋宏 北土有山，名曰大鮮卑山；山上有洞，名曰嘎仙洞。黃帝以土德之瑞稱王，北土老祖以“拓跋”為姓。

馮 雁 也稱拓跋鮮卑，亦是黃帝之一脈后人也。

拓跋宏 噢，原來孫兒和皇祖母一個老祖，太好了！噢，噢……我們是一個老祖?。g呼雀躍下）

【蓉兒引奕沖匆匆上。

蓉 兒 太后，相州刺史奕大人、御史中尉王大人求見！

馮 雁 二位大人因何至此？

【蓉兒退下。

奕 沖 （眼神頓時黯淡下去，囁嚅地）臣，臣欲退隱山林，特向太后辭行！

王大人 臣勸阻不成，只好一同面見太后。

馮 雁 （大吃一驚）莫非是為弘兒貶你相州不成？

奕 沖 （低頭無言）……

馮 雁 奕沖??！想我大魏萬里鵬程，志在一統(tǒng)。本宮一心撫育儲君，你……你這不是釜底抽薪么！

奕 沖 （暗吐心機）大廈將傾，臣等獨木難支！

馮 雁 大魏立國七十余載，歷經(jīng)艱辛方有今日；皇兒有負于你，本宮豈能不知，愛卿棄大魏安危于不顧，明哲保身，懼怕……

奕 沖 （激憤地）太后！奕沖何曾保身，何曾懼死？當年先帝晏駕，太后悲痛欲絕投火殉情，奕沖敬慕太后高義，眾目睽睽之下舍身救護太后，那時何曾怕死，何曾貪生？可如今…….

馮 雁 如今怎樣？

奕 沖 太后容稟！自太后罷令歸政之后，陛下名為解除禁田，那塢堡宗主巧取豪奪，這些禁田轉(zhuǎn)眼之間又回到了他們之手，變成權(quán)貴的獵苑。百姓們塢堡為奴，輕則壟畝稼穡四季辛勞，重則礦下勞作不舍晝夜；一旦油枯燈盡，棄往獵苑飼養(yǎng)那些虎豹鷹犬。這些飛禽走獸體健肥美之際，就是鮮卑貴胄射獵游樂之時……

王大人 奕大人所言極是，民怨積存，恐有不測。

馮 雁 弘兒言而無信，有失為君之道！政之興，順民意；政之廢，逆民心。請當直言，奏明圣上！

奕 沖 臣和王大人多次上本，陛下聽之任之充耳不聞。

王大人 陛下當年解除禁田，乃是迫于太后攝政。太后深居后宮已有八載，如今陛下難有忌憚之人。

奕 沖 為今之計，唯有太后再行攝政。

馮 雁 這……唉！如今本宮歸政多年，弘兒羽翼已豐、驕悍成性，再行掣肘恐有不便！

奕 沖 既然如此，（深深一揖）奕沖有負太后隆恩，就此告辭！

王大人 （著急地）奕大人！

奕 沖 報國無門留遺恨，采菊東籬聽松聲。

（欲下）

馮 雁 （急忙呼喚）奕沖！

【奕沖停步躊躇，太后示意王大人下。奕 沖 太后！

馮 雁 奕沖，你，你走不得??！

（唱）你忍心離我去天涯遁隱，

全不念二十載君臣們心意相通、暖意融融。

實難忘累犬護駕險喪命，

為救我你舍身踏火鬼泣神驚！

雁兒我輾轉(zhuǎn)俯仰難入夢，

忠貞情報國志閃亮晶瑩。

奕沖??！

二十載為大魏克己奉公，

二十載為社稷兩袖清風。

二十載為蒼生消瘦幾損，

二十載勤王室孑然孤零。

大魏朝離不開治國賢臣，

雁兒我離不開患難知音。

如今君臣要離分，

國有疑難問誰人？

奕 沖 太后！

（唱）非是為臣情義冷，

大魏國權(quán)貴橫行積弊深。

百無一用是書生，

來世再報太后恩。

馮 雁 （唱）山河變色社稷傾，

皇孫年幼難擔承。

身居后宮陷樊籠，

扶社稷不靠奕沖靠何人？

奕 沖 （唱）深謝太后情意厚，

百煉鋼甘作繞指柔。

為大魏何懼那浪激雨驟，

行均田施良策逆水行舟。

奕沖甘愿拼死一搏?。ㄒ话?，邁步出宮）

馮 雁 本宮代皇兒深謝了?。ㄉ钌钜灰荆?/p>

【宮外，武將甲、乙?guī)в鹆周娮浣刈∞葲_去路。

武將甲 （嘲諷地）奕大人你這是去拜見太后么？

奕 沖 （一愣）武威將軍！

武將乙 奕大人！

奕 沖 （轉(zhuǎn)身，武將乙擋道）哦，平西將軍！

武將乙 （嘲諷地）您又要去哪里??？

奕 沖 回轉(zhuǎn)相州!

武將甲 哈哈，只恐你是回不去了！

奕 沖 你？

武將乙 （帶圣旨出）奕沖！你背離祖制，強推均田，實屬大逆不道！奉旨將你打入廷尉大牢！

奕 沖 ?。?/p>

【切光。

第四場 肝膽相照

【廷尉府，門楣上黑色虎頭匾額上“刑獄”兩字赫然醒目，陰森恐怖。

【獄卒上。

獄 卒 （念）禁田禁得全家散，

逃出塢堡進牢監(jiān)。

進牢監(jiān)？可不是當犯人，是個小牢頭。官兒雖不大，能混上這身行頭也不易呀！

（數(shù)板）當年皇上劃禁田，

鞭梢一指塌了天。

爹娘死，兄妹散，

只剩我孤苦伶仃小兒男。

逃出塢堡把命撿，

京城打工進牢監(jiān)。

殷勤侍奉連軸轉(zhuǎn)，

沒日沒夜不得閑，不得閑。

又送水，又送飯。

察言觀色賠笑臉。

辦事麻利人緣好，

當了牢頭苦變甜。

牢里管著大欽犯，

一著不慎全玩完，全玩完！

【馮雁內(nèi)唱：“心急急意惶惶步履凌亂，”馮雁淡掃蛾眉、絹紗襦裙，匆匆上。

【獄卒迎上。

獄 卒 你是何人，竟敢私闖禁地？

馮 雁 （接唱）事起倉促我還需氣定神閑。

拙婦乃犯官奕沖親眷，前來探監(jiān)。

獄 卒 探監(jiān)？親眷？

馮 雁 正是。

獄 卒 看你言語舉止倒還像個官宦主婦。那好，拿來吧！（伸手）

馮 雁 甚么？

獄 卒 你連這個都不懂，還來探監(jiān)？像你們夫主之類大小官吏自有塢堡、禁田，幾輩生計不愁，哪像我們吃了上頓兒沒下頓兒，不坐地生財有啥法子？

馮 雁 唉，皇兒??！

（唱）劃禁田天怒人怨，

大魏朝危如累卵你心怎安？

（摸全身）拙婦來時走得匆忙，沒帶銀錢……這便如何是好？

獄 卒 噯，你手指一晃一晃怪刺眼的，是啥玩意兒？

馮 雁 （褪下戒指）哦，就送與小哥吧。

獄 卒 金戒指還鑲著藍寶石……喲，寶石里還有個小人兒在跳舞！這可比戴安娜王妃的白金鉆戒值老錢了，多謝大姐?。▽?nèi)）犯官奕沖，你親戚看你來了！

【奕沖披枷帶鎖上。

獄 卒 我給你們望風去。（下）

馮 雁 奕沖！

奕 沖 （吃驚地）太后！

馮 雁 奕沖……

奕 沖 唉，一腔壯志赴相州，忍辱含憤做楚囚！

馮 雁 這“背離祖制，強推均田”的罪名，你……你實實的冤枉！

奕 沖 不，不冤。

馮 雁 當真？

奕 沖 天下百姓耕者有其田，這不是太后朝思暮想的心愿么？

馮 雁 華夏一統(tǒng)，天下為公。選賢能，修和睦，人人相親，天下大同！

奕 沖 若要天下大同，需得變法改度，實行均田！

馮 雁 只是解除禁田尚且難為，實行均田豈不又再起禍端？

奕 沖 臣在相州澄清戶口劃野均田，已然是步履維艱，要在天下實行均田，唯有太后再次攝政！

馮 雁 弘兒性情你自然知曉，本后……（忍痛扭過頭去）

【獄吏內(nèi)急呼：“京兆王駕到！”

【京兆王拓跋祺匆匆上。獄卒惶恐隨上。

拓跋祺 奕大人這是跪向何人……

馮 雁 京兆王！

拓跋祺 啊，太后！拓跋祺拜見太后！

馮 雁 免禮。

獄 卒 （急忙跪倒）??？是太后？小的該死！小的該死?。泵θ〕鼋鸾渲福┻@枚戒指小的還給太后。

馮 雁 你率性直言，就將此物賞賜于你。

獄 卒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拓跋祺 你都向太后胡嚼了些什么，我宰了你！

馮 雁 （攔住拓跋祺）京兆王，你來此做甚？

拓跋祺 （一臉嚴肅）圣旨下！

【奕沖、獄卒跪倒。

拓跋祺 皇上口諭：奕沖背逆祖制均田劃野，官怨洶洶，罪不容赦，即刻明正典刑！

【眾人一驚。

馮 雁 處斬？

拓跋祺 當年阻攔皇上跑馬禁田，本該處死；如今得寸進尺亂搞均田，那就立即處死！

馮 雁 且慢，本宮即刻面見圣上！

拓跋祺 （嘲諷地）聽太后這口氣好像還在攝政？老黃歷啦，如今是皇上一人說了算！煌煌圣旨豈能朝令夕改？來呀……

馮 雁 （怒吼）大膽！本宮在此，誰敢放肆？

奕 沖 太后！商鞅車裂，吳起萬箭穿心，自古以來，變法改制莫不喋血而成！奕沖愿做商鞅、吳起，請?zhí)蟪扇。ü颍?/p>

馮 雁 奕沖……

拓跋祺 不怕死？那就好！（背躬）太后在此，怎好行刑？我得趕緊稟報皇上，再請圣命。

（對獄卒）好生看管。（下）

獄 卒 太后，京兆王即刻去而復返，有什么話就趕緊說吧。小的，給您望風去。（下）

馮 雁 奕沖……（哽咽難語）

奕 沖 太后莫要傷心，無需難過！

馮 雁 先帝負你，馮雁負你，拓跋鮮卑有負于你！這獄中既無香燭，亦無清酒，只有馮雁深深的三拜！

（唱）先拜你胸藏錦繡扶先帝，

獻妙策北國萬里狼煙熄。

大魏興你卻是家徒四壁，

日乾夕惕始終如一。

再拜你先帝靈前將我救起，

大火中顯真情如虹如霓。

誅乙渾除兇暴全無畏懼，

母子們化險為夷度危局。

三拜你為社稷殫精竭慮，

解民憂苦運籌費盡心機。

奕 沖 太后過譽了，奕沖不才，深謝太后知遇之恩！

（唱）自幼兒家清貧勤學不輟，

逢戰(zhàn)亂難安放一方書桌。

蒙先帝禮賢下士垂青我，

投筆從戎來報國。

伐柔然，掃北漠，討劉宋，渡淮河，

為的是一統(tǒng)華夏民安樂。

誰料想業(yè)未竟好夢破，

官民爭田起浪波。

貪欲如虎不阻遏，

嗷嗷百姓怎得活？

禁田遍地遍地火，

官逼民反殷鑒多。

相州均田除民瘼，

權(quán)貴作梗陷網(wǎng)羅。

馮 雁 （唱）你廢除禁田龍顏逆，

均田救國命懸絲。

身陷囹圄心不死，

赤膽忠誠與天齊。

奕 沖 （唱）回天無力監(jiān)牢坐，

一腔抱負嘆奈何。

馮 雁 （唱）如今你出師未捷身先去，國有危難何所依，何所依！

奕 沖 （唱）太后不必心意冷，但愿得奕沖之后有奕沖。

馮 雁 （冷笑）只要弘兒當政，再有奕沖也會步你后塵！

奕 沖 難道說，大魏覆亡勢所難免？

馮 雁 不！只要馮雁一息尚存，大魏豈能覆亡？

奕 沖 不知太后如何勸說陛下？

馮 雁 （冷笑）他若聽從于我，你豈能遭此不測？

奕 沖 太后……

馮 雁 （斬釘截鐵）皇孫日漸長大，本宮決意二次臨朝，再度攝政！

奕 沖 （喜出望外）好哇！

（唱）金鱗豈是池中物，

風云際會上九重。

皇上他……羽翼豐豈肯屈從？

馮 雁 這……（略一思忖）

（接唱）京畿八王可結(jié)盟。

奕 沖 平城周邊八位王爺？哦，他們一向敬重太后，定會通融。只是聯(lián)絡他們需心腹之人機密而行，不知誰可擔此重任？

馮 雁 這……

【獄卒闖進。

獄 卒 太后，小的愿往！（跪）奕大人，方才在門后小的才聽到，原來當年阻攔皇上禁田，救了小人的就是您這位奕大人！您大仁大義，如今又為咱百姓把命都搭進去了，我一個小小的獄卒算得了什么！只要你們信得過我，我情愿走一趟去聯(lián)絡八王！

奕 沖 哦？

馮 雁 （沉吟片刻）八王未必憑信于你！你速去尋找王大人，請他去聯(lián)絡八王。

奕 沖 （手指獄卒）可王大人又怎會憑信于他？

獄 卒 這……

馮 雁 你持此信物去見王大人，他自會明白。

奕 沖 好！請王大人告誡八王，務必攜手匡扶社稷！

獄 卒 小的遵命！

【拓跋祺帶羽林軍上。

拓跋祺 （展讀圣旨）奕沖聽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奕沖背離祖制，均田擾民，命京兆王即行問斬，不得拖延！欽此！

【切光。

【黑暗中奕沖坦然大笑，響徹天宇。

【馮雁凄然呼喚：“奕沖——”

第五場 再度攝政

【數(shù)月后。

【長號嗚咽，鼓噪聲喧。

【幕后合唱：邊關(guān)狼煙起，

敗績傳京師。

朝野呼聲起，

太后挽危局。

【后宮，拓跋祺、拓跋弘叔侄一籌莫展，太子拓跋宏在側(cè)。

【報子甲急上。

報 子 報——，啟稟皇上：劉宋十萬大軍渡過淮水，攻陷彭城！

拓跋弘 再探！

報 子 遵命?。ㄏ拢?/p>

【探子乙急上。

探子乙 啟稟皇上：劉宋大軍占據(jù)東陽！

拓跋弘 再、再探！

探子乙 遵旨?。ㄏ拢?/p>

【探子甲驚慌奔上。

探子甲 啟奏皇上：我彭城、東陽、歷城、無鹽四城連陷敵手……

拓跋弘 （暴怒）滾了下去！

【探子甲驚恐下。

拓跋祺 皇上息怒！

拓跋弘 南朝劉宋大軍渡淮寇邊，朝堂之上請?zhí)髷z政議論不絕，這內(nèi)憂外患，如之奈何？

拓跋祺 劉宋大軍犯邊，一時山高水遠，不足為慮；可要是太后再立朝堂指手畫腳，那可遠勝劉宋大軍！

拓跋弘 朕看未必！處死奕沖，本想太后必來興師問罪，可數(shù)月來倒也安然無事。

拓跋祺 你以為太后是尋常婦人，一哭二鬧三上吊？非也！太后雖說隱居深宮八載有余，可憑著她當年平息乙渾作亂，余威猶在。有道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拓跋宏 （語含機鋒）京兆王！圣人說，厚者不毀人以自益也，仁者不危人以要名。

拓跋祺 （尷尬地，嬉皮笑臉）太子，話是糙了點兒，可話糙理不糙！

拓跋弘 休得放肆，回宮去吧……轉(zhuǎn)來，見到太后不可亂講。

拓跋宏 是，孩兒遵命。（轉(zhuǎn)身出宮）

【馮雁內(nèi)唱：“劉宋軍渡淮水邊關(guān)震蕩，”馮雁疾步走上。

拓跋宏 皇祖母，哪里去？

馮 雁 去見你父皇。

拓跋宏 您可去不得呀。

馮 雁 孫兒無需多慮。

（接唱）大魏朝內(nèi)憂外患雪上加霜。

王大人聯(lián)絡八王難知情狀，

為社稷不避鋒芒見兒皇。

拓跋宏 “太后駕到！”

【拓跋弘、拓跋祺一怔，有些慌亂。

拓跋弘 參見母后！

拓跋祺 拓跋祺參見太后！

馮 雁 免禮。

弘、祺 謝母后（太后）！

馮 雁 皇兒，聞聽南朝劉宋十萬大軍渡過淮水，連陷四城，可有此事？

拓跋弘 朕與皇叔正在商議此事。

馮 雁 可有退敵之策？

拓跋弘 這……

拓跋祺 太后就不必操心了。京畿八王兵精糧足，驍勇善戰(zhàn)，派往淮水足可抵御劉宋強敵。

太 監(jiān) 皇上?。鄙希﹩⒎A皇上，八王聯(lián)名上表！

拓跋祺 瞧，說曹操曹操就到。（對太監(jiān)）快念念，讓老臣我也聽聽。

太 監(jiān) 奴才不敢講！

拓跋弘 赦你無罪，速速講來！

太 監(jiān) 這……

拓跋祺 甚么這個那個的?；噬隙忌饽銦o罪了，八王啰嗦了些什么，你盡管講！講！講！

太 監(jiān) 八王奏章稱贊皇上雄才大略，威服八荒；劉宋犯我疆土，皇上御駕親征為上；朝中政務可請?zhí)髧鷪?zhí)掌……

拓跋弘 太后睿圣淵識，治國有方，我大魏定會逢兇化吉、遇難呈祥……反了！

拓跋祺 （冷笑）哼，那要是皇上不答應呢？

太 監(jiān) 八王說了，如若不然，他們守土有責，不敢貿(mào)然出征！

拓跋祺 皇上，這八王分明是包藏禍心，逼宮謀逆呀！拓跋弘 可惱！

（唱）居心叵測圣躬藐，

犯上作亂罪難饒。

怒發(fā)沖冠劍出鞘，

揚鞭上馬斬敵梟。

馮 雁 弘兒，如今邊關(guān)未靖，內(nèi)訌再起，難免社稷覆亡！

拓跋祺 皇上，難道就罷了不成？我拓跋鮮卑血氣何在？

馮 雁 京兆王，社稷危在旦夕，莫非你要雪上加霜？

拓跋祺 為臣不敢！

馮 雁 弘兒！

拓跋弘 母后！

拓跋祺 皇上！

馮 雁 弘兒！

拓跋祺 皇上！

兩報子 報！啟稟陛下：劉宋大軍發(fā)起強攻。

拓跋弘 再探。

拓跋祺 皇上！

拓跋宏 父皇！

馮 雁 弘兒！

拓跋弘 （倒吸涼氣，背躬）呀！

（唱）八王逼宮驕狂甚，

母后據(jù)理難容情。

倒不如禪位太子避鋒刃，

暫忍讓除內(nèi)憂風卷流云。

拓跋弘退而不休來輔政，

平外患國祚綿長四海春。

母后，兒臣就依八王所請，請母后再次攝政！

【馮雁、拓跋祺一愣。

馮 雁 （欣慰地）弘兒！

拓跋祺 （不悅地）皇上！

拓跋弘 （面色莊重）朕將皇位禪位太子，做太上皇！

馮 雁 （驚疑地）啊？

拓跋祺 （恍然大悟）啊！

拓跋弘 （自得地）??！

【三人同笑。

拓跋祺 太上皇英明！太皇太后果斷！

馮 雁 弘兒，如今劉宋侵邊，淮岱危急，新皇年幼，非太上皇親征，以挽危局。

拓跋弘 兒臣正有此意；只是為防北漠柔然趁機作亂，兒臣決計調(diào)京畿八王鎮(zhèn)守邊關(guān)，京兆王拓跋祺監(jiān)國……

拓跋祺 多謝太上皇！

【馮雁大驚。

第六場 推行均田

【淮河邊。北魏軍正與劉宋兵交鋒，一番鏖戰(zhàn)，劉宋兵不支，敗退。

【拓跋弘內(nèi)唱：“勢如淮水卷巨瀾”，拓跋弘身穿鎧甲，縱馬率武將甲、乙等馳騁而上。

合 唱 （接唱）征程萬里掃狼煙。

堪笑宋軍婦人膽，

望風而逃敵膽寒。

一鼓作氣下淮南——

【一改扮的太監(jiān)急上。

太 監(jiān) 太上皇，京兆王有要事告稟！

拓跋弘 何事，講！

太 監(jiān) 容稟：太上皇淮岱拒敵，太皇太后召集群臣廷議推行均田之制。

拓跋弘 那皇兒呢？

太 監(jiān) 皇上年幼，對太皇太后言聽計從……

拓跋弘 監(jiān)國的京兆王呢？

太 監(jiān) 京兆王塢堡、禁田被太皇太后收回。王爺拒不上朝，特命奴才前來稟告。

武將甲 那我等的禁田呢？

太 監(jiān) 兩位將軍禁田，太皇太后已派人丈量測算去了！

【武將甲、乙暴跳如雷。

武將甲 皇上！我等在此浴血疆場，竟被太皇太后抄沒家產(chǎn)，末將不干了！回轉(zhuǎn)平城，誰搶末將的田地，末將要誰的性命！

武將乙 （湊近拓跋弘，挑唆地）武威將軍消消氣，如今皇上成了太上皇，太皇太后在朝中那可是乾剛獨斷，說一不二呀！

武將甲 （脫鎧甲）不干了！我要回轉(zhuǎn)大鮮卑山，去找先祖哭靈！先祖，您顯顯靈吧……

（跪地嚎哭）

武將乙 您顯顯靈吧！

【眾將跟著嚎哭，亂作一團。

拓跋弘 好惱！

（唱）朕在邊關(guān)強敵討，

太后伺機亂綱朝。

也是我委曲求全尋煩惱，

百年后先祖豈能將我饒。

也罷！

麾動三軍將國保，

廢除太后恨方消。

巴圖魯！刀不離手，馬不卸甲，隨朕殺回平城！

武將甲 （揮刀）殺——

武將乙 （亮劍）殺——

【武將甲、乙率軍士吶喊隨下。

【切光。

【伴唱：一朝變起日色改，

兩代恩情化飛灰。

耿耿丹心千片碎，

萬般幽怨訴與誰？

【暗轉(zhuǎn)。太和殿。容顏憔悴的馮雁伏在案上，昏昏欲睡。案上杯盤狼藉，酒壺傾倒在一旁。

馮 雁 弘兒，你讓母后好痛心吶！

（唱）山雨欲來風滿樓，

強似三九冷颼颼。

想當年立太子其母命喪，

視弘兒如親生相伴春秋。

一粥一蔬親喂就，

一笑一顰我心憂。

乙渾謀逆天地抖，

牽弘兒踏驚濤逆浪行舟。

除卻國賊拱北斗，

教弘兒理國政未雨綢繆。

宵衣旰食人清瘦，

事必躬親苦運籌。

青絲萬縷化白首，

才換來九服既和拜冕旒。

如今他以怨報德變寇仇，

好叫我肝腸斷心似鞭抽……

兩度攝政，兩度母子失和，如今刀兵相見，想當年隨先皇南征北戰(zhàn)，歷盡艱辛，如今卻像個羸弱的老馬，背負千斤還在掙扎，我不再攝政，我要做一個樂享天倫、含飴弄孫的母親、祖母……

【朦朧中，奕沖的幽靈上。

奕 沖 不，這不是心懷萬邦、縱橫決勝的太后！

馮 雁 奕沖……

奕 沖 如今太上皇置外患于不顧，同室操戈，此時太后退隱，天下必定大亂，大小宗主定會盤剝百姓，失地無望的百姓一旦走投無路，勢必效仿當年杏城之亂……

馮 雁 杏城之亂？三十年前刀光血影，關(guān)中沃野十室九空！

奕 沖 如今與當年何其相似！太武帝征戰(zhàn)，匈奴盧水胡部不堪賦稅，蓋吳率十萬百姓杏城造反，他們兵分三路直取長安，關(guān)中險些淪陷！如今危急遠甚當年，大魏江山唯靠太后你呀?。ü虬荩?/p>

馮 雁 （沉重地）還要攝政？

奕 沖 還要攝政！

馮 雁 （意態(tài)朦朧）哦，還要攝政。

奕 沖 攝政……

馮 雁 攝政……

【奕沖隱去。

【拓跋宏急上。

拓跋宏 皇祖母，太上皇率兵已越過灅水！

馮 雁 （轉(zhuǎn)過身）傳旨：無本后懿旨，無論何人，不得動用一軍一卒！

拓跋宏 是！

【太監(jiān)上。

太 監(jiān) 太后！啟稟太皇太后、皇上：太上皇策馬白登山！

拓跋宏 （哭腔）皇祖母，京畿八王都被太上皇調(diào)往邊鎮(zhèn)，您看該怎么辦吶！

馮 雁 （略一沉吟）傳京兆王、御史王大人進宮議事！

拓跋宏 皇祖母...

馮 雁 孫兒莫怕，你父皇是為祖母而來。

【拓跋祺、王大人急上。

祺、王 老臣參見太皇太后！

馮 雁 傳本宮懿旨：將拓跋祺一家拿下！

拓跋祺 且慢，老臣身犯何罪？

馮 雁 如今外敵環(huán)伺，太上皇卻同室操戈，身為皇叔，京兆王，你該當如何？

拓跋祺 這……

馮 雁 附耳過來。

拓跋祺 （吃驚）啊……這是讓老臣誆太上皇回來！這可是欺君之罪呀！

馮 雁 自道武帝立國，幾代先王浴血奮戰(zhàn)得來的大魏江山，豈能毀于弘兒手中？

拓跋祺 這……老臣不敢。

馮 雁 太上皇一慣信賴皇叔，當年還以江山社稷相托，如今你又身居監(jiān)國之職，皇叔此去，太上皇定不會生疑。

拓跋祺 （猶豫）這……

馮 雁 此事若成，你就是我朝的中興之臣，你這一家老小也好團聚！

拓跋祺 這……（略一沉吟，無奈地）唉，老臣這就去，這就去?。ú梁?，欲下）

馮 雁 王大人，你隨京兆王一同前去，一旦有變速報我知，京兆王一家老小的性命都系于你一身吶！

王大人 謹遵懿旨。（與拓跋祺同下）

馮 雁 宏兒！

拓跋宏 （急上）皇祖母！

馮 雁 你于午門之外，迎候父皇，傳我懿旨，請?zhí)匣食颂熳觾x仗入宮！

拓跋宏 （不解地）皇祖母？

馮 雁 日后宏兒自會明白祖母的苦心。去吧！

【拓跋宏下。

【蓉兒端湯上。

蓉 兒 太皇太后，請您……

【馮雁手一揚，參湯潑地。

蓉 兒 （驚異地）太皇太后……

【馮雁神情凜然。蓉兒收拾停當，默默下。

【一對羽林兵士悄上，手執(zhí)短刀分別埋伏在后宮兩廊。

【拓跋弘內(nèi)唱：“旌旗獵獵返京畿，”拓跋宏、拓跋祺、王大人引拓跋弘上。

拓跋弘 （接唱）刀光映月恨天低。

興師問罪后宮去，

移星換日亦可期。

拓跋宏 父皇，這是一家團聚，又不是上陣殺敵，帶著劍干什么？兒臣替父皇摘了吧！（摘劍，下）

拓跋弘 這……

馮 雁 京兆王一路勞乏，王大人，陪同歇息去吧！

【王大人、拓跋祺答應一聲，齊下。

拓跋弘 參見母后！

馮 雁 （痛心地）本宮不是你的母后！

拓跋弘 （驚訝地）母后……

馮 雁 你的生母李貴人，在你冊立太子之時，依祖制賜死殯天！

拓跋弘 兒臣知曉。我母魂歸金陵之后，是母后精心撫育兒臣十載；父皇晏駕，是母后將我抱于龍椅之上登基……

馮 雁 誰知這龍椅之下，竟藏有魑魅魍魎！

拓跋弘 那丞相乙渾趁父皇駕崩，母后投火殉情療傷之時，欺我孤兒寡母，兵圍皇宮日殺三位救駕老臣，圖謀逼宮篡位。

馮 雁 血雨腥風，怎堪回首！

拓跋弘 可兒臣沒齒難忘！

（唱）那乙渾欺孤寡兇焰萬丈，

救駕臣遭殺戮鬼魅張狂。

病榻之上同羅帳，

您就像老母護羔羊。

白日里形影不離相依傍，

御膳端來您親口嘗，

唯恐我中毒一命亡！

到夜晚母子相擁入夢鄉(xiāng)，

多少回夜半醒來兒尋娘，

只見您兩目圓睜宮墻望，

心似鹿跳防虎狼！

兒臣雖非您親生養(yǎng)，

可比親生還血滾燙，

您就是兒臣的親生母！

您就是兒臣的親娘（撲在馮雁懷里）

馮 雁 兒??！

（唱）想起兒時嬌模樣，

柔腸寸斷情絲長。

憂社稷背長癰瘡難俯仰，

痛不欲生苦難當。

母后凄苦你放心上，

趁夜晚伏在娘背吸膿瘡。

娘不能罵來也難推讓，

心似蜜裹熱淚淌……

弘兒！

拓跋弘 母后?。▋扇司o緊擁抱）

馮 雁 （唱）年歲長，

拓跋弘 （唱）日月長，

馮、弘 （唱）兩顆心漸行漸遠如隔墻。

馮 雁 （唱）弘兒一心只為權(quán)貴想，

拓跋弘 （唱）母后她心在民間不在朝堂。

馮、弘 （唱）最終是，均田母子情義傷。

【馮雁、拓跋弘相背而坐。

馮 雁 弘兒，圣人曰：民為邦本，本固邦寧！行均田之策，就是為我大魏固本培元，走向強盛！

拓跋弘 母后不必再講！

（唱）

撫育之恩實難忘，

祖宗基業(yè)心中藏。

劃野均田亂祖制，

肆意妄為負先皇。

馮 雁 （唱）實行均田民心旺，

有負先皇是兒皇。

蒼生為本不可忘，

殷鑒不遠知興亡。

拓跋弘 （唱）刁民縱然興風浪，

鐵騎橫掃瓦上霜。

蕭規(guī)曹隨循舊章，

大魏朝天降吉祥。

馮 雁 （唱）勸弘兒改弦更張放眼量，

咱三代攜手同心興魏邦。

（痛心疾首）蓉兒，上酒！

【蓉兒端上兩杯酒。

馮 雁 弘兒，這杌上兩盞酒，一盞是盼你實行均田的餞行酒，一盞么……

拓跋弘 是什么？

馮 雁 毒酒！

拓跋弘 （震驚）啊，毒酒？！母后這是何意？（急視左右）

【兩廊兵士刀光劍影。

馮 雁 弘兒，母后素知你性情執(zhí)拗，也是我管教無方，母后痛心疾首，實在有負你父皇托孤相授。今日你若改弦更張，實行均田，就飲下這杯餞行酒；如若一意孤行，母后實不愿親眼看到這大魏江山斷送弘兒手中，（哽咽）母后就在你，你面前飲下這杯毒酒！從今以后，咱母子恩斷義絕，覆水難收！

拓跋弘 母后，兒臣應允母后實行均田！

馮 雁 當真？（直視拓跋弘）

拓跋弘 （囁嚅地）當真。

馮 雁 （試探地）飲下這酒，母后為你再赴沙場踐行！

拓跋弘 （如火燙一般）兒臣即刻回轉(zhuǎn)軍營，無心飲酒。

馮 雁 無心？

拓跋弘 （低下頭）兒臣告退?。ò瓮扔撸?/p>

馮 雁 且慢?。◤氐捉^望，緩緩端起酒盞）既然如此，母后替你飲下這杯餞行酒。

拓跋弘 （面露喜色）不勞母后?。ń舆^一飲而盡）

馮 雁 （驚呼）弘兒……你……你已回不了軍營了！

拓跋弘 （大驚）啊……毒酒？！

馮 雁 弘兒！弘兒，母后知你喜愛先祖之曲，今以此曲為我兒送行！

（一聲長嘯）嗚喲嗬！

【鼙鼓沉重，叩人心扉；胡笳悲鳴，寸斷柔腸。一掃先前英武之氣的拓跋弘，頭戴面具失魂落魄般跳起了《太祖洪爐曲》。如魔似癲，如癡如醉，不能自已。

【幕后蒼涼的伴唱：

軒轅洪裔，承天御世。

北廓柔然，荊吳南抑。

二乾重蔭，仁風遐被。

靈祇協(xié)贊，國祚無極。

拓跋弘 （腳步踉蹌，如癲似狂）……二乾重蔭，二圣當朝，大魏是我拓跋鮮卑的大魏……

（倒地抽搐）

馮 雁 （抱住拓跋弘，淚如雨下）弘兒！

【大雪漫天輕飏，馮雁倒地，心中無限悲涼。拓跋宏上場。

拓跋宏 （哭）皇祖母!

馮 雁 孫兒……（半晌，緩緩站起，極目蒼穹聲震寰宇）傳旨：將我大魏十二邊鎮(zhèn)、一百一十三州，及所有郡縣之土地全部收回，破除塢堡，實行均田！

【切光。

【幕后歡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收光。

余 韻

【云岡石窟前。面容沉靜、神態(tài)安詳?shù)尼屽饶材岱?，目光柔和，凝視遠方。

【鼓樂歡快，胡笳悠揚。馮雁、拓跋宏與穿著各色鮮艷服裝的鮮卑、漢族百姓翩躚而舞，其樂融融。

【漸漸地，光束集中于馮雁。一臉自信的馮雁仿佛穿越一千五百年歷史煙云，微笑著款款向我們走來……

【畫外音：“由馮太后主導的太和改制，使北魏社會經(jīng)濟空前發(fā)展。史載，官倉存有九年之糧，人口三千二百七十七萬，出現(xiàn)了‘百姓殷富、年登俗樂’的大好局面。公元490年，積勞成疾的馮太后病逝于平城，史稱文明太后?！?/p>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