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玉霞
當(dāng)那股熟悉的中藥味從爐火上的土陶罐中飄散出來時,滿屋子都是中藥“香”了。
小時候的我,身體瘦弱,面色蒼白,頭發(fā)枯黃而干燥,從來不知道餓,不像別人家的孩子,總是不停地朝大人要吃的。當(dāng)媽的看著自己的孩子這樣,十分著急,領(lǐng)著我到處求醫(yī)。醫(yī)院的大夫檢查完了說,這孩子沒什么問題??晌疫€是一天到晚也不想吃什么。母親聽說家對面的深山里有老中醫(yī),便帶著我前去看病。那是一個很老的長者,灰白間雜的胡子有一手掌長。我懵懵懂懂地聽他擺布,張口伸舌讓他看,把手臂伸到桌上的小布墊上,他用3根粗粗的手指搭在我的手腕上,對母親說,這孩子脾胃虛弱,得吃一段時間中藥。
老中醫(yī)對我母親說,他開的藥方叫“四君子湯”,補(bǔ)氣益脾,專門治療脾胃氣虛,這孩子吃下三五劑就能好。母親像得了寶貝似的,捧著藥方千恩萬謝。
藥方中只有四味藥,白術(shù)、茯苓和甘草都找齊了,只差人參。母親開玩笑說,臣僚、僚佐、使者都到齊了,一臺好戲就差人參這位君主了。那時我想,會是什么樣的好戲呢?后來,母親不知托誰弄來了人參。人參只有半個,像一個被豎著劈開的人,只剩半邊身子半邊頭,一只手臂,一只長須的長腿。不過,不妨礙這位半身君主的主導(dǎo)地位。
母親又不知從哪里借來了一個土陶罐,帶把的,罐沿邊上碰掉了一小塊。土陶罐很粗糙,上面布滿針屁股大小的蜂窩眼。半根人參被母親精心地切下了半條腿,與早準(zhǔn)備好的另外3味中藥一同放進(jìn)土陶罐中,摻水泡了一陣兒,就放到爐火上煎煮。紅紅的爐火不一會兒就燒沸了罐中藥汁,一股濃濃的中藥味兒伴著升騰的白霧,立刻就飄滿了我家的小平房。母親專注地坐在爐前,不時向陶罐中看看,用一根竹筷子在中藥罐中攪拌幾下。一袋煙的工夫,湯藥熬好了。母親潷出一大碗藥液,專門從藥渣中揀出那半條人參腿,讓我嚼了吃,不太苦,有點澀澀的。放涼后的棕黃色藥液,我被捏著鼻子一口氣喝下了肚,是不是很苦也不記得了。這樣吃了幾劑藥之后,我知道餓,想吃東西了,臉色也漸漸紅潤起來。母親很高興,買了6尺藍(lán)色卡其布(那時很時興穿),去山上謝過那位老中醫(yī)。
除了喝那微苦的中藥湯,我似乎沒看到什么戲,時間久了,也就不想那事了。而今,早已為人母的我,也如那時母親對我一般,為孩子熬中藥。看著爐火上土陶罐升騰的白霧,聽著陶罐里中藥在水中翻滾發(fā)出的“咕嘟”聲,聞著那股濃濃的中藥味,母親說過的話又在耳邊重現(xiàn)。只那么一瞬間,我的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就在那小小的土陶罐里,一定上演了一臺好戲,不然,幾味普通的中藥,何以入罐煎熬后,就有那么神奇的效果?
中國文化的四象結(jié)構(gòu)中,老陽為君,為父,為夫,為天,為夏;老陰為臣,為母,為妻,為地,為冬;少陰為佐,為長,為秋;少陽為使,為幼,為春。在這土陶罐中,君臣父母、夏冬秋春、夫妻長幼、天地陰陽之間,到底發(fā)生過什么?我在猜想,君臣佐使,這共浴在土陶罐中的看似簡單的四類中藥,在火的溫燻下,一定衍生過無數(shù)的子孫。它們或許習(xí)性各異,形形色色,或許“性相近,習(xí)相遠(yuǎn)”。但不論怎么,在那爐火炙烤的一罐乾坤中,君臣佐使之間,一定發(fā)生著奇妙的變化。借天地水土,融日月精華,一罐中藥湯就有了靈性,直撲我們的病體,藥到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