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傅杰
十年前我在復旦中文系主管科研與研究生工作,帶研究生來南大文學院參加由中國、日本、韓國、新加坡、英國等多所高校聯(lián)合舉辦的“中國語言文學與社會文化”研究生國際學術研討會,莫礪鋒老師做了題為“敬畏我們的傳統(tǒng)”的主題演講,《文匯報》發(fā)表時,我寫過一個點評,因為當時《文匯報》每周演講版的慣例,要附一個點評,莫老師命我承乏,我用了一個標題,是“師承有自的激情與憂思”。我說從莫老師的演講當中可以看到,第一他有激情,他曾專門提到過程千帆先生的學術論著中“蘊藏著強烈的生命激情,具有一種詩的光輝”,而這種生命激情與詩的光輝也貫穿在莫老師的論著與演講中;第二他有憂思,對傳統(tǒng)文化在現(xiàn)代怎樣保存,怎樣發(fā)揚,怎樣光大的深沉的憂思,這種憂思當然也是繼承程先生的,程先生高度推崇馬一浮、熊十力等前輩“期于淑世拯亂,宏揚吾華古代文化之優(yōu)良傳統(tǒng)”的卓絕努力,這種志向也體現(xiàn)在程先生以及諸弟子身上。我是唯一一個唐宋文學外行,我不敢談他最有代表性的研究專著。當然他最有代表性的著作之一,我在課上每年都提,因為我每年都上《論語》課,二十年了,《論語》課肯定要講朱熹,我要用四節(jié)課講《四書集注》,會介紹今人陳榮捷、錢穆、范壽康、秦家懿、余英時、束景南的著作,也要介紹莫老師的《朱熹文學研究》。今天我在這里想專門講一下莫老師做的普及工作?!赌Z鋒文集》既收入了莫老師代表性的著作,如《江西詩派研究》《朱熹文學研究》,也收入了莫老師普及性的著作。
莫老師的普及工作也是帶著憂思和激情做的。剛才張伯偉老師說,莫老師真是一個君子人,做什么事情,從做人到治學都是認認真真、踏踏實實。莫老師做普及工作也是這樣,第一是出于責任感,第二是有非常深厚的積累、深入研究的基礎?,F(xiàn)在常見的古典普及工作有兩種:一種是專家做,但不少專家做普及時,相對是敷衍的。還有一種更糟糕的是非專家來做,他本來不是研究這個的,因為市場行情看漲,什么東西紅了,他就講什么東西,講得好的也就限于常識,講得不好的就會有很多似是而非甚至錯謬百出的東西。在這種情況下,我覺得特別需要莫老師這樣真正的專家,來從事古典普及工作。比如他講的東坡,講東坡在朝廷如何,做地方官如何,交往如何,如數(shù)家珍。你看他的研究,就那兩篇對蘇軾文集整理本的訂正,就可以知道他對蘇軾作品的精熟程度。又如《莫礪鋒說唐詩》,他的杜甫研究,那種積累的深厚,最早發(fā)表的《杜詩“偽蘇注”研究》考實在精彩。有這樣的積累,有這樣的責任感,這樣的激情,來做普及,其實是課堂的延伸。我們看他的《杜甫詩歌講演錄》,能夠把那么深入的東西講得通俗易懂?!抖旁姟皞翁K注”研究》是非常專門的問題,但是他能陳述得那么清楚。
剛才葛曉音老師概括莫老師的治學特點,說他不標新立異,不時尚花哨,而是一向嚴謹持重。這個我覺得在普及工作中是最重要的,又是最缺乏的。因為普及跟在學校上課不同,你面對的是各行各業(yè)的陌生聽眾,不少人一到電視上,一到喜馬拉雅,就容易“變態(tài)”,要在最短的時間里讓聽眾佩服,往往第一就靠標新立異,第二就靠時尚花哨,把歷來有定評的顛覆,比如說《論語》的解釋,一講就是前人這樣講就把孔子講錯了,然后他來標新立異,而這新其實并不是在研究的基礎上獲得的創(chuàng)見,無非就是用一些花哨的語句,把前人的講法變一變。這是在普及工作中非常不好卻又非常普遍的現(xiàn)象。在這樣的情況下,我覺得莫老師的普及工作,稱得上是當下普及工作的標桿,需要大力宣傳,大力提倡。比如《莫礪鋒詩話》,那么誠誠懇懇,那么實實在在,在對古詩的解析中跟讀者述及自己對父母的深摯感情與沉痛懷念,這都是在現(xiàn)在的同類普及著作中不易見的。我以前在上海的《文景》雜志和香港的《大公報》發(fā)表過《莫礪鋒詩話》的推介短文,也提到過這一點。
莫老師的文集是鳳凰出版社印行的,他們以前也印行了周勛初先生的七卷本文集。文集出版時周先生71歲,后來周先生又出了《余波集》《李白評傳》《文心雕龍解析》以及治學經(jīng)驗談等,現(xiàn)在如果重編周先生的文集,大概要翻一倍。而年逾90的周先生還在寫。莫老師的文集每一卷都比較厚,我祝愿莫老師90歲時,文集即使不翻一倍,至少也可以有15卷。我也奢望沾到仙氣,到那時能來參加至少15卷的《莫礪鋒文集》的研討會和莫老師90歲大壽的慶祝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