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若晗

編者按：作為一名八〇后畫家，王辰的作品中既有對城市文化和鋼鐵叢林的觀察，又有內(nèi)心中對自然景觀不斷縮減的焦慮。他渴望從千篇一律的城市節(jié)奏中汲取繪畫元素，不斷進行實驗，沒有選擇回避城市寫生所帶來的局限性，以各種排列重組的方式，建構著屬于自己的藝術語言秩序，也重塑了他內(nèi)心中的詩意與自然。

“畫畫就像照鏡子，我畫他，他也畫我。”

認識王辰是在五年前，我作為一名繪畫初學者對這位兄長除了敬意之外更多是好奇，那個時候吸引我的是他的諸多紙上作品，水粉、素描速寫，隨手拈來的紙筆都是他的工具，快速地描繪身邊的靜物與景物，流淌的水痕，夸張的色彩，扭曲的造型，看似是一張張習作，但其實是他實驗性質(zhì)的游戲，大概從這里開始，我正好見證了他蛻變的五年。

為什么要畫船？

渤海灣停泊的一只只舊漁船是他對自由理想的寄托，或許沒什么原因，就是天然為機械的船體和溫柔的海浪這樣的奇妙組合所打動，就開始畫船。“我生長在這兒，這些都是我真實感受到的，有股沖動去把它們畫出來?！?/p>

作為一名土生土長的天津畫家，他生長的渤海灣不斷刺激著他的感官，同時作為一名八〇后，他一面受困于迅速崛起的城市文化和鋼鐵叢林，一面察覺到內(nèi)心對自由、輕松、純真、詩意的向往，而自然景觀的不斷縮減讓步于大片的人為景象，外界景觀的統(tǒng)一化、模式化給藝術家?guī)黼y題，年輕一代如何從千篇一律的城市節(jié)奏中汲取繪畫元素成為新的挑戰(zhàn)。王辰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他沒有選擇回避城市寫生所帶來的局限性，而是坦然直面自己生長的土壤，寫生成了他對于內(nèi)心世界的表達習慣，更像是情緒的宣泄窗口，因此在他的作品中看到的不只是樓房、船只、大海、機器，而是一個個自發(fā)生長的生命體，膨脹在有限的畫幅當中，如他本人高大的體格，粗壯的骨架，感性且具有生命力。

初看王辰的畫，會被強烈的視覺效果感染，整張作品元氣十足，除了厚重的筆觸所帶來的力量感，更多的是一種昂揚、歡快的情緒的傳達。如果說波洛克的表現(xiàn)主義繪畫像一千只猛獸碾壓過畫面，他的畫則像把渤海灘上的泥濘直接塑造在畫面中。不像學院派注重光影空間的描繪，他把厚厚油油的顏料涂抹在桅桿上，筆隨形走，你能看到他是怎樣在制造破壞和創(chuàng)造新秩序中“玩”得不亦樂乎。筆觸看似桀驁不馴，其實是內(nèi)斂的，勾勒點染，他精心經(jīng)營畫面結構及筆觸走向，使畫面呈現(xiàn)錯落有致的視覺效果，率性且巧妙。

王辰的作品中總能嗅到陰天海邊潮濕的味道，氤氳的水汽籠罩著歪歪斜斜的舊船，遠處隱隱約約的海岸線結合著船體扭動的造型一起營造出與現(xiàn)實的疏離感。綠色的海面，淡紫色的天空，冷灰色的桅桿，奶油般潔白的甲板，他往往用模糊邊界的方式讓色域間產(chǎn)生自然的交錯感，在這種情況下，色調(diào)的微妙對比就顯得尤為重要。這些看似即興的顏色組合帶來一種荒誕童趣的效果，與厚重的筆觸肌理形成鮮明反差，這一切都和圈圈點點的游戲痕跡組成了他妙趣橫生的個性符號。

中國藝術家在繪畫過程中總是不自覺地把寫意精神融合在作品之中，無論是盈虛黑白的分配，還是筆法氣度的交織，王辰也樂于從傳統(tǒng)當中提取所需要的養(yǎng)分，他癡迷于通過有效的手段在創(chuàng)作中發(fā)覺自身個性。在近期的作品中，他繼續(xù)栽培前期作品中萌發(fā)的種子，增強畫面的趣味性，減弱部分肌理效果，通過連續(xù)的書寫和線條的交織，呈現(xiàn)時間的流動和重疊交錯的空間關系，帶有情緒的線條讓人看到蘇丁、高更的影子，水中船的倒影像觸角一般擴散開，對于海面的獨特描繪成為他的符號?！包c煙的時候透過火光看到因為空氣而扭動的畫面，我想抓住這一瞬間?！币虼丝焖僮杂蓳]寫的狀態(tài)使他有可能抓住這一瞬間感受，在偶然中達到必然。

王辰 等待系列之二十七 油畫 60×80cm 2018年

王辰作品的蛻變來源于量的積累，他作畫是速寫式的，速度帶來循環(huán)的可能。在他的工作室里整齊地堆滿了作品，數(shù)量驚人，這些作品展示了連續(xù)的轉換過程，每一張作品都為下一張?zhí)峁┝损B(yǎng)分，仿佛節(jié)節(jié)生長的仙人掌，一邊肯定，一邊否定，不斷地追求變化，不斷成長。不同工具的使用也帶給他新鮮感，成為他實驗的變量，他喜歡用刷子和刮刀的組合，打破又重組，直至建構起一個屬于他自己的語言系統(tǒng)。“每一幅畫我都用不同的方法開始，試圖打破固有的規(guī)則，但我發(fā)現(xiàn)最后畫面效果百分之八十都是相似的，其余百分之二十是最有意思的，是我下一幅作品的著眼點，這才是我在乎的東西。”他以這樣流動的方式對自己的藝術邊界進行拓展，以個性碰撞規(guī)則，甚至尋求自身審美意識下的反抗。同時他認為輕松是藝術的最高境界，不愿拘泥于制作性的繪圖式步驟，繪畫中的趣味性總能帶來意想不到的效果，激勵他做更多的嘗試，正如他給自己設定的目標，“以游戲的心態(tài)去挖掘繪畫的可能性”，整個過程往往是痛苦的，但他以輕松的心態(tài)去面對，他也從不在乎自己的作品究竟表達了多深刻的含義，也不刻意為作品營造某種學術氛圍，他只在乎作品有沒有表達內(nèi)心的真實情感，有沒有把狀態(tài)畫進去，真誠地對待每一幅作品，坦誠地對待自己，這樣的品質(zhì)在今天彌足珍貴。

令我印象深刻的還有一系列縫紉機作品，這些縫紉機是他工作室外隨處可見的景象。平凡普通的機器在他的畫面中變得形狀各異且詭異怪誕，陳舊的那些如同奄奄一息的老人，嶄新的又如張揚強壯的中年人，他在賦予它們個性，我們借由他的作品看到他用獨特的表達方式描述的內(nèi)心世界。

因此王辰的寫生不同于大眾寫生平鋪直敘對對象的描繪，他的繪畫是內(nèi)向型的，并非向外的“表演”，而是跟自己相關的自省，在今天眾多表演性質(zhì)的寫生繪畫與充滿悲傷情緒的學術氛圍中，這一點賦予王辰的作品以獨特的氣質(zhì)。他說：“畫畫就像照鏡子，你畫他，他也畫你?！蓖醭桨牙L畫當作記錄心路歷程的方式，繪畫更多的是畫給自己，就像寫日記，每天產(chǎn)生不一樣的情緒都對畫布講，并驚喜于畫面產(chǎn)生怎樣的反饋。他不善言談，但繪畫彌補了他性格中百分之一的不足，只要有時間他就帶著畫具穿梭在城市當中，尋找老樓房、漁船、機器，這些老舊殘破的事物帶著歲月的痕跡、自然的痕跡，都帶給他真實的感動。

王辰 等待系列之十三 油畫 80×100cm 2017 年

王辰 等待系列之五十 油畫 80×100cm 2019年

王辰 等待系列之十 油畫 80×100cm 2017年

如果給他的作品分類，可能會有“具象表現(xiàn)”“寫意油畫”等標簽貼過來，但我不認為他的作品應該被分類，任何人都有其“屬性”“概念”“本質(zhì)”，這些是被規(guī)定的。王辰身上看到的是在自我認知的道路中持續(xù)發(fā)展的可能性，這是不能被輕易固定的?！叭绻紤]太多，說明你還不夠熱愛?！彼麑L畫的癡迷打動了我，他把繪畫當作沒有輸贏的游戲，這就是他真實的部分。藝術應該是一種高貴的表達和交流，不是批判，不是洗腦，不是灌輸，不是諂媚，它充滿來自自覺的力量，王辰的繪畫就是充滿力量的內(nèi)向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