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畫明顯為露鋒者,如“引”字第一筆的入筆以及右邊豎畫的入筆皆鋒芒外露,“座”字“廣”部的橫、撇起筆處皆為露鋒。筆畫為藏鋒者,如“寺”字長橫的起筆,“畔”字“田”旁第二筆橫折的起筆。
另有很多筆畫我們不能簡單地判斷其原本的狀態(tài)是藏鋒還是露鋒。比如“莫”字長橫的起筆,“露”字第一筆短橫的起筆,拓片上沒有呈現(xiàn)出鋒芒,而書丹時有可能是藏鋒,也有可能是露鋒。隨著落筆時筆毫與紙面接觸的不同狀態(tài),藏鋒與露鋒的表現(xiàn)自然有所不同。
藏鋒的寫法有兩種:一是入筆時直接切下然后運行,二是入筆時逆鋒起筆然后運行。入筆直接切下,如果鋒芒不露,自然可稱為藏鋒,關鍵在于如何逆鋒起筆。
在很多指導柳體書寫的教科書中,幾乎每一個筆畫都被規(guī)定要逆鋒起筆,并示有運筆的路線圖,比如橫和豎的寫法。(如下圖)
這種圖示并不適合所有橫和豎的寫法。如果通篇按此書寫,便忽略了柳體中的露鋒,以及直接切入形成的藏鋒。另外,即便是逆鋒起筆,這樣的運筆路線也不能亦步亦趨地實行,其實逆鋒的動作幾乎是在空中完成的,筆尖觸紙時的逆行動作是非常輕巧而又難以察覺的。這樣的路線圖作為初學時的方便法門固無不可,但如果一味地照著路線圖所示去描畫,那么寫出來的筆畫則會顯得死氣沉沉。
《玄秘塔碑》中,筆畫的兩端和轉折處顯得有棱有角,特別方硬。比如“上”“之”二字,處處呈現(xiàn)刀劈斧削的樣子。
對于這種情況,很多書家都認為柳書拋筋露骨。與眾不同的是,董其昌以為柳書“用筆古淡”,這與拓片中的字樣給人的直接印象大相徑庭,也與他對刀痕的警惕是分不開的。他說:“作書最要泯沒棱痕,不使筆筆在紙素成板刻樣。”正因看透了這一層,他才對柳公權的書法有別具只眼的見地。從柳公權《〈送梨帖〉跋》墨跡看,其用筆確實少有棱痕,渾圓飽滿,古淡天然,可見董氏之評堪為妙悟。
盡管《玄秘塔碑》的刻工邵建和、邵建初兄弟已經盡力去傳達柳書的筆意,然而還是留下了很多刀痕。人們對這方硬之處無論是贊賞還是貶斥,都只是針對碑刻的形態(tài)去做判斷,而沒有準確地把握柳書的原貌。
由于碑刻中的筆畫處處方硬,柳書歷來又以骨力著稱,所以學柳書者常常把字寫得干枯僵硬,有骨無肉。清代朱和羹說:“竊見今之學歐、柳者,盡去其肉;學趙、董者,盡去其骨。不知歐、柳之雷霆精銳,不少風神。風神者,骨中帶肉也。趙、董之冰雪聰明,自多老勁。老勁者,肉中帶骨也。有志臨池者,當以慧眼區(qū)別之。”這是切中肯綮之語。
大約自清以來,書家多強調時中鋒運筆,乃至學童習字,也以中鋒為金科玉律,習柳體者亦然。然而仔細分析《玄秘塔碑》中的筆畫,可以看到大量的側鋒運筆。很多筆畫,非側鋒無以盡其妙處。茲舉一例,便可說明這個問題。
“千”“十”“奉”三字的末筆皆為懸針豎。其中,“千”“十”二字末筆的形態(tài)近似,豎畫收尾處的兩個邊緣并不對稱,左邊緣大體垂直而右邊緣逐漸向左靠攏?!胺睢弊帜┕P的收尾處有所不同,左右兩個邊緣大體對稱,都逐漸向中線靠攏。之所以形成不同的形態(tài),是因為前者偏于側鋒,而后者偏于中鋒。
既然很多筆畫是側鋒運筆,那么筆毫運行時筆尖所指的方向、所處的位置便值得注意,因為不同的筆尖指向會帶來不同的點畫效果。比如,一般情況下,側鋒運筆寫豎時筆尖偏向左,寫點時筆尖偏向左下方,但《玄秘塔碑》中的筆畫寫法非常豐富,除了采用慣常的寫法外,也多有相反的情形。
“朝”“思”“輔”“史”幾個字中,左上方的短豎筆尖皆偏向右;“判”“慈”“為”的第一個點、“僧”字“曾”旁第一個點,筆尖皆偏向右上方。這些寫法和慣常的寫法構成補充和對比,整幅字的形態(tài)便顯得豐富多變。
另外,還需注意側鋒和中鋒的轉換。一些較長的筆畫,入筆之時以及行筆之初尚為側鋒,但由于紙張對筆毫的阻力,筆尖自然轉向與行進方向相反的方向而變成中鋒。比如“守”“則”二字的末筆,長豎在起筆時尚為側鋒,而筆毫到了末端便已經成為中鋒的形態(tài)。筆畫底部(A處所示位置)正是筆腹所處的位置,出鉤的地方(B處所示位置)正是筆尖所處的位置。出鉤的時候,筆腹略抬起,然后側鋒向左鉤出,便形成了這樣的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