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我童年的大部分記憶，是屬于奶奶的。

屬于那無邊無際的原野和晚飯后互相串門的明滅閃爍的燈火。

小學(xué)二年級的時候，由于一些不得已的原因，父母把我寄養(yǎng)在了爺爺奶奶家。

此后，我便擁有了一個傳說中放養(yǎng)的童年。

奶奶家位于街的中段，人來人往，街邊的商店是大人們閑暇時的聚集閑聊和娛樂的地方，也是小孩子們揣著零花錢興高采烈奔向的天堂。

然而那時候剛剛跟父母分開的我并沒有那么歡樂。

小孩子面對離別的失落感很多時候比成年人更甚，8歲的我也并不具備自我開導(dǎo)和安慰的能力。

我時常坐在大門前的門檻上，一邊看著過路的行人，一邊把腳旁的石子狠狠踢向路中央。不滿于爸媽的自私，也難過于沒有玩伴。

奶奶淳樸善良，沒讀過太多書的她說不出什么煽情的話來開解我的小情緒，但她會默默跟我說爸媽其實也是不得已，然后再竭盡全力地把他們?nèi)笔У哪欠輴鄱佳a給我。

媽媽是個性格暴躁的人，生氣的時候總會大聲吼我。奶奶卻無比的溫柔，我?guī)缀鯖]有看她發(fā)過脾氣。我卻“很好的”遺傳了媽媽的性格，像個炮仗一樣總是一點就著。每當(dāng)這個時候奶奶總會耐心地坐下來跟我說：冷靜一點，別總那么大火氣。

奶奶總說：人可以不求大富大貴，但一定要活的溫暖而善良。

在她的耐心面前，我逐漸開始變得柔軟。也慢慢合群起來。我擁有了一大群小伙伴，在每一個下課和放學(xué)后一起盡情撒歡兒。

有時候玩到很晚才想起來回家吃飯，奶奶也不發(fā)火，總是笑著跟我說：“看你，又玩那么晚，趕緊洗手吃飯?！?/p>

我自幼有“挑食”的毛病，很多東西都不能吃。

之前媽媽因為這個做飯的時候偶爾會不耐煩地抱怨：“這不吃那不吃，還怎么做飯?！笨墒悄棠虆s毫無怨言地變著法的遷就我的胃口。記憶中最可口的味道，便是軟糯香甜的烤紅薯。

在我有記憶以來，奶奶的身體就不是太好。雙腿因為常年病痛導(dǎo)致走路緩慢。小時候的我總愿意充當(dāng)奶奶的拐杖，然后一大一小兩個人一起去街邊散步，一起去集市買東西。每次買的大部分都是我最愛的。奶奶家還有一塊田，除了日常的蔬菜，每年還會留出一塊地方種紅薯。

到了成熟的季節(jié)，奶奶就會叫上我一起：“走，咱們挖紅薯去”。然后我便高高興興地拉著奶奶沒拿拐杖的那只手一起出門了。

挖回來的紅薯放在爐火上蒸烤，不久便會香氣撲鼻。奶奶總會一邊看著我大快朵頤，一邊笑著說：“又沒人跟你搶，你慢點吃?！?/p>

這個時候我總嘿嘿笑著回答：“因為好吃啊?！?/p>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一天天長大。在奶奶的陪伴下我成長為了別人口中安安靜靜的小女生。

初二的時候，爸媽把我接回了身邊，從此，跟奶奶見面的時間便逐漸變得少了起來。

我也再沒有牽著奶奶的手一起去田里挖紅薯了。但我還是會在放假的時候第一時間趕回去看看她。她依然會給我烤上香甜的紅薯，然后笑著問我：“好吃嗎？”我點點頭：“好吃?！?/p>

后來上了高中，上了大學(xué)，去了外地。

跟奶奶見面的時間變得更少了，以至于每次見面，都覺得奶奶又老了那么一點。她的腿腳越來越不利索了，我說的話她也漸漸開始聽不清了。

但是每次我回去的時候一進門沖著她喊“奶奶我回來啦”的時候，她的嘴角瞬間就揚起來了。她依然會問我：“要不要吃紅薯啊？”只是她已經(jīng)很難再起身親自為我去烤了。

在我大三大四的時候，奶奶的腿已經(jīng)基本走不了多少路了，大多時候只能坐在輪椅上在院子里曬太陽，連常去的街角也很少去了。等我再回去的時候，她已經(jīng)無法第一時間回應(yīng)我的那句“奶奶我回來了?！?/p>

聊天的時候甚至需要大聲在她耳邊說好幾遍。

那個時候，我開始難過。第一次感受到了歲月的殘酷。

畢業(yè)之后，日子變得忙碌。工作和現(xiàn)實的壓力讓人焦頭爛額。我好像很少想起奶奶了。閑暇的時間我總想著去更大更遠的世界看一看，我向往詩和遠方。

卻忘了，在遙遠的家鄉(xiāng)，還有一雙期盼的眼睛，等待著我回頭望一望。

2016年的國慶節(jié)，我跟朋友一起去外地玩。

那原本應(yīng)該是一個極其開心的假期，我去看了我用整個青春喜歡的樂團的演唱會，我在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沒心沒肺地笑著。

可是第三天的早晨我接到媽媽打來的電話，她說：“你還在外面嗎？”我說：“還沒玩結(jié)束呢?！彼Ａ藥酌胝f：“你奶奶沒了……”

腦子突然短路，什么叫沒了？五秒鐘后，我就再也說不出話了。行程自然是取消了，我壓抑著內(nèi)心的顫抖，一路無言地到了車站。

一到候車室我就沖去了洗手間，關(guān)上門的剎那全身的力氣便被抽空了。無助地蹲下身來任由淚水拼命往下流。我想用悲傷掩埋自己，我想逃避，我想屏蔽這個消息。

我開始回想起跟奶奶在一起的一幕幕，那個和藹的笑臉在我面前逐漸放大到清晰，再在我朦朧里的淚眼里漸漸遠離。

我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的，只是我不能接受這么突然。我還沒有來得及回去啊，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一定也在念叨著我怎么還沒出現(xiàn)吧。

原來這世上比生離更痛苦的，是死別。

直到現(xiàn)在我依然沒能徹底接受這個消息。我總想著我再回去的時候她依然坐在院子里等我，然后我提高音調(diào)沖著那張慈祥的笑臉喊一聲：“奶奶我回來啦。”

我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拒絕提起拒絕面對。

當(dāng)時間的力量讓悲傷逐漸變得暗淡，這個遺憾的缺口就在心里生成了一根堅硬的刺，觸碰一次疼一次。也終于明白，有些事從來不存在等一等再說，一旦錯過，便是永遠的來不及。

后來的時間我時常后悔，后悔在我明知道未來不多的時候沒有多回去陪陪她?？墒俏覀兌紱]有時光機，一切也都回不去。

所以我只能在深夜跟自己對話，在看到街上的老人時一遍遍想起她。

我依然喜歡吃紅薯，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季。路邊冒著熱氣的大鐵桶總能吸引我不自覺的地走過去。

我感受著握在手里的溫暖，看著蒸騰的熱氣，耳邊仿佛又想起她帶著笑的話語，她說：“好吃嗎？”

我們的一生總會遇到很多你不得不面對的別離，諸多遺憾萬般無奈，都只能交給歲月慢慢消解。時間雖然不會向后流轉(zhuǎn)，但人可以經(jīng)?；仡^看看。那些已經(jīng)跟你失去聯(lián)系或者在你生命中永遠消失的人，也請你別忘記他們。

念想還在，情感就永遠不會消逝。所以如今每次看到賣烤紅薯的，我都會忍不住買一個回來。后來更是索性買了個紅薯鍋自己做。

在彌漫的香氣里，一遍遍回味曾經(jīng)的溫暖氣息，思念是想要穿越時間，去擁抱過去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