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武凈彤
閱讀文學作品要有一個懂鑒賞藝術的頭腦。俗話說,會看的看門道,不會看的看熱鬧。我曾經(jīng)讀了不少古典的和外國的經(jīng)典作品,一開始只停留在“看熱鬧”階段,有些作品,只覺得精彩,卻不知為什么精彩?后來我學習了一些文藝理論知識,還自學過中國古代文論,逐漸掌握了一些藝術技巧分析手段,從此,我的藝術鑒賞能力有了明顯的提高,對一些文學作品的認識,不僅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了。
劉勰在《文心雕龍》中說:“書亦國華,玩繹方美?!蔽膶W書籍,凝聚著作家的心血,是國之文化精華,但只有去欣賞、分析和研究它們的藝術魅力所在,才能真正接受它。那些優(yōu)秀的作品,不僅有深邃的思想教育意義,還有高超的藝術技巧。文學技巧是構成文學作品的藝術性的內在因素,我們只有把這種內在因素分析透徹,才能真正感悟到作品的精髓。
俄國作家高爾基說過:“應該研究文學勞動的手法和技巧,只有在掌握了這種技巧的條件下,才有可能賦予材料以或多或少的完美的藝術形式?!蔽蚁矚g讀世界三大短篇小說家的作品,也特別贊佩他們獨具有一格、各領風騷的藝術技巧。俄國作家契訶夫喜愛用“一個大月亮和一把小星星”的結構技巧,他的《套中人》和《變色龍》就是明證。核心人物就那么一個,情節(jié)也非常單純,對陪襯人物用筆極省儉,但主人公的思想性格卻極為突出,躍然紙上。美國作家歐·亨利最拿手的就是“歐·亨利式的結尾”。他編織的故事,結局往往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這正如蘇軾所說的“反常合道”,曲盡其妙。他的小說《麥琪的禮物》《警察與贊美詩》就是妙用這種手法的經(jīng)典。
古人說:“作文之道,首在辨體。”我以為,讀書之道,也首在辨別體裁。對抒情作品,我們要學會披文入情,體味詩人的真實情感。中國古典詩歌講究意境。所謂意境,就是詩人的主觀之意和客觀之境的完美結合,即所謂情景交融,物我兩忘。詩人感于事、動于情而形于歌詩。我們要弄懂詩歌表現(xiàn)的情感,就須了解詩人所處的時代背景和生活境遇。否則,我們就無從感悟他用了什么藝術手法,為什么要用這種手法。
晚唐詩人李商隱的《夜雨寄北》是他在東川節(jié)度使柳中郢幕府任職時寫給妻子王氏的。當時李商隱陷于“牛李黨爭”,因為娶了李黨王茂元的女兒,被牛黨令狐楚、令狐绹父子迫害,仕途失意,飄泊流落到東川?!熬龁枤w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痹娙酥粚懷矍皩嵕埃]有傾訴自己的心情,但我們從他筆下的景物卻可以感受到他此時此地的心情:官場上的失意、飄零的身世和渺茫的前途。他只想有朝一日,返回家中和妻子傾訴今晚的心情。一位外國作家說過:“一片自然風景是一個心靈的境界?!崩钌屉[的創(chuàng)作手法就是融情于景,以景襯情,通過自然景物映襯自己的心靈境界。
我們欣賞詩歌,不但要披文入情,還要“由巧悟法”,正因為詩人巧妙地運用了某種藝術手法,才使我們感受到一種藝術魅力,但這種魅力是由什么技巧支撐的,這要做一番分析和判斷。有人說,詩人的藝術技巧,往往不是刻意為之,所以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其實不然,有很多技法是可以說清楚的,而且一經(jīng)說破,就讓讀者有茅塞頓開之感。
當然,和抒情作品一樣,敘事作品亦有敘事的技巧,戲劇有組織矛盾沖突的技法,如懸念、驚訝和期待、發(fā)現(xiàn)和突轉、典型道具的巧妙運用等。這些都是可以研究、評論的,探究這些技法的巧妙運用,有助于提高我們的文學鑒賞能力。
南宋的朱熹說:“作文字須是靠實,架空說去,殊不發(fā)人意思。”(《朱子語類》卷百三十九)真實是藝術的生命。戲劇情節(jié)是虛構的,但虛構必須有生活基礎,情節(jié)可以虛構,細節(jié)必須真實。一部電視劇一處穿幫,“滿盤皆虧”。好的戲劇文本,不僅情節(jié)起伏跌宕,而且細節(jié)也必須真實確鑿,滴水不漏,所以才能讓讀者產生共鳴。
我看電視劇《三國演義》其中“失街亭”一集,覺得比小說原著針線細密。改編者細膩地發(fā)掘了參軍馬謖的心理世界。馬謖為什么要挺身而出守街亭?劇中寫他是個參軍,只在軍營里參贊軍機。但蜀漢有法規(guī),將軍只有上陣殺敵才能獲得軍功,獲得升遷。馬謖眼見那些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同僚們都因此得以提拔,能不眼熱?而且他也發(fā)現(xiàn),大家對他這個只會紙上談兵的將軍越來越瞧不起。他不能再沉默了,他渴望在這次守街亭行動中“一鳴驚人”,讓人們對他刮目相看。諸葛亮也明白他這種心理,所以才把這個任務交給他。我覺得這種心理活動描寫是真實的,符合人物性格的邏輯。這段內心獨白極大地豐富了馬謖的藝術形象。
清代的王夫之說:“身之所歷,目之所見是鐵門限?!?《姜齋詩話》)作文字、編故事能不能既真實,又生動曲折、引人入勝,主要靠作者的生活閱歷。當然,光有閱歷不行,還得作者巧妙地構思,時時刻刻做生活的有心人。
古人說,在藝術鑒賞上,作者未必然,讀者未必不然。作者在創(chuàng)作時,受時代和生活的局限,他不一定想到他的作品會有那么深遠的思想意義,也不一定想到會產生什么藝術效果。然而讀者在閱讀鑒賞時,卻可以加入自己的認識理解,從作品中發(fā)掘出新意。這就是文藝理論所說的“形象大于思想”。
如曹雪芹寫《紅樓夢》時,他未見得想去表現(xiàn)明末清初的資本主義萌芽。但我們今天確實看到了有關資本主義萌芽的情節(jié)。如薛寶釵家壟斷了京城所有的典當行業(yè)。邢岫煙把衣服當出去了,寶釵說你的衣服不管當?shù)秸l家都出不了我們薛家的手心。這種壟斷的經(jīng)營方式正是資本主義所特有的。作者這樣寫,其主觀愿望可能是為了證實“晴天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所言不虛,揭示當時社會的貧富相差懸殊,但客觀上卻為研究明清時代資本主義萌芽提供了佐證素材。在藝術鑒賞上也是如此,有時作者刻意褒獎或貶損某人,但其藝術效果卻“南轅北轍”。
我以為評者“未必不然”,藝術鑒賞可以各抒已見,“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老子說:“大象無形,大音希聲。”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其藝術表現(xiàn)技巧是不留痕跡的。我們找到它,品味它,就是一種鑒賞的成功。
文學鑒賞是一種學問,掌握這門學問,才能領會文學作品的精髓,也才能獲得閱讀的樂趣?,F(xiàn)在的高中生囿于應試教育,凡是與高考掛不上鉤的內容都被忽視了。目前的高中生,文學鑒賞能力亟需提高,即使是語文成績優(yōu)秀的學生,其文學鑒賞水平都極其有限。蘇軾說:“汝果欲學詩,功夫在詩外?!蔽艺J為,“汝果欲讀書,功夫在書外”。讀書功夫和讀書外的功夫都應該有,語文應試部分和應試外的部分也要兼而學之,使學生的文學修養(yǎng)逐步加深加厚,這樣才能真正培養(yǎng)他們的鑒賞才能和創(chuàng)作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