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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肉蒲團》作者與序年再考辨

        2019-03-05 09:06:34
        關(guān)鍵詞:小說

        黃 強

        (揚州大學 文學院, 江蘇 揚州 225002)

        在李漁傳世的眾多作品中,小說《肉蒲團》的研究,國內(nèi)和國外進展的差別很大。國外學者基本上一致認為此書作者是李漁,國內(nèi)學者尚有分歧。特別是由于國內(nèi)版本條件的局限,此書文獻學意義上的研究難以深入,例如此書不同版本的序年有別,或題“癸酉”,或題“丁酉”,迄今為止未能確定,國外學者則基本上認為是順治十四年(1657)丁酉。通常將一部作品的序年推定為它的寫成之年和刻印之年,故有所謂“序刻”之說,雖不中,亦不遠矣。書未成而序已作,序已就而書不刻者,畢竟不多見,且必須有確證??梢娨徊繒男蚰臧藭S富的信息,《肉蒲團》的序年也不例外,可謂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確定《肉蒲團》的序年,可以避免因為錯誤的序年與李漁生平之間的沖突而否認李漁為此書的作者;大致知道李漁創(chuàng)作此書的年代和背景;鑒別此書的各種版本,分析其間的區(qū)別與聯(lián)系;進而更深入地研究這部海內(nèi)外屢禁不絕、傳播廣泛而持久的小說。當然,研究的著眼點不僅僅在于此書“在猥褻小說中頗為杰出”[1]178,更在于它是李漁文學家族中的一員,書中各回總批與眉批包含豐富的李漁小說理論資源;還在于李漁恰恰在這部隱去作者真實姓名的作品中信筆而寫,表現(xiàn)出嫻熟的漢語語言藝術(shù)。日本雨森芳洲的《桔窗茶話》中記載江戶文人岡島冠山事跡云:“只有《肉蒲團》一本,朝夕念誦,不頃刻歇。他一生唐話,從一本《肉蒲團》中來。”[2]將《肉蒲團》作為學習漢語(唐話)的教材,可見一斑。

        《肉蒲團》作者署名與序年題署的特殊性,決定了這兩個問題的研究很難一錘定音,只有從不同角度進行有新意的深入考察,方能逐步接近事實的真相,從而統(tǒng)一研究者的認識。正因為如此,盡管國外學者基本一致認為此書作者是李漁,但他們依然自謙是“假設(shè)”。盡管韓南先生對日本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雙紅堂文庫藏抄本《肉蒲團》作了翔實的考證,但他依然自謙云:“以上的論證如果能夠成立……這些論證支持了伊藤漱平、太田辰夫和飯?zhí)锛傻募僭O(shè),即抄本序言上的日期是原刊本的日期,很可能是一六五七年(指順治十四年丁酉——筆者注)的夏天。”[3]

        近些年來,隨著全球網(wǎng)絡(luò)信息技術(shù)的迅猛發(fā)展,漢籍的國際間傳播與交流形勢喜人,使得國內(nèi)《肉蒲團》研究的版本條件有所改善,筆者試圖在研究界以及自己已有成果的基礎(chǔ)上,對此書的作者為李漁以及書的序年再作考辨。

        一、《肉蒲團》的作者是李漁

        迄今為止,盡管國內(nèi)越來越多的人認可李漁是《肉蒲團》的作者,但仍有不同的意見。[4]此書署“情隱先生編次”或“情癡反正道人編次”,分明是作者不愿暴露自己真實姓名的故弄玄虛。如果要確證“情隱先生”“情癡反正道人”就是李漁,或者發(fā)現(xiàn)《肉蒲團》的某一個版本明署李漁所作,才算有了李漁作此書的真憑實據(jù),眾所周知,那確實不可能,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其它證據(jù)就不是有說服力的證據(jù)。

        劉廷璣《在園雜志》卷一云:“李笠翁漁,一代詞客也。著述甚夥,有《傳奇十種》《閑情偶寄》《無聲戲》《肉蒲團》各書,造意創(chuàng)詞,皆極尖新……所輯《詩韻》頗佳,其《一家言》所載詩詞及《史斷》等類,亦別具手眼。”[5]50此書序后署“康熙乙未春初遼海劉廷璣自識”。康熙五十四年乙未距李漁去世僅三十五年,從引文可見劉廷璣對李漁各種主要著述十分熟悉,介紹準確無誤,甚至知道《論古》一書別名《史斷》,其將《肉蒲團》徑屬之李漁,必有所據(jù),故孫楷第先生視為確證。其云:“《肉蒲團》一書,據(jù)劉廷璣《在園雜志》說也是笠翁作的。劉廷璣是康熙時人,距笠翁甚近,所言當屬可靠。雖只此一證,可為定讞也?!盵6]186在《在園雜志》卷二中,劉廷璣又云:“小說至今日濫觴極矣,幾于六經(jīng)史函相埓,但鄙穢不堪寓目者居多……至《燈月圓》《肉蒲團》《野史》《浪史》《快史》《媚史》《河間傳》《癡婆子傳》,則流毒無盡?!盵5]103-106有一種意見認為:“由此可見,他是以《肉蒲團》為敗壞風教者視之,加之時人對李漁的人品極盡挖苦之能事,況且李漁的作品又多寫才子佳人風月之事。因為這樣,劉氏把《肉蒲團》系于李漁之名下,也不是沒有可能的?!盵4]對讀以上分別引自《在園雜志》卷一與卷二的兩段引文,就可以知道沒有這種可能性?!度馄褕F》確實是艷情小說,劉氏在論及同類小說時將之列入,甚為自然。而劉氏論及李漁是《肉蒲團》的作者時,恰恰是褒揚此書作為李漁主要著述之一“造意創(chuàng)詞,皆極尖新”,決非因為貶低這部小說,并考慮其它種種因素,而將之屬之李漁。更何況《在園雜志》誠如其自序中引他人評價所云,所志“無不考核精詳,推原所自……悉皆耳所親聞,目所親見,身所親歷者,絕非鋪張假借之詞”[5]5-6。何至于獨在《肉蒲團》的作者問題上如此不負責任地張冠李戴?

        仔細對讀《肉蒲團》與李漁的其它著述,尤其是小說《無聲戲》(《連城璧》)與《十二樓》,就會由衷地相信它們必定出于同一作者。誠如韓南先生在論及《無聲戲》與《十二樓》時所云:“再沒有其他作家的小說在概念、主題、情節(jié)和風格上保持如此清晰的區(qū)隔。類似的特征印證在他唯一的中篇小說《肉蒲團》中……他的小說‘烙印’是如此與眾不同,以致即使《肉蒲團》事實上從未被證實是李漁所作,但只要將它與李漁其他短篇小說相比較,就能感受到作品的真正歸屬?!盵7]81這是迄今為止最強調(diào)《肉蒲團》為李漁所作的內(nèi)證的一段話。在韓南先生看來,與這種內(nèi)證相比,劉廷璣《在園雜志》所提供的確證也顯得并不那么重要了。

        韓南先生特別強調(diào)的李漁小說的“烙印”,也即與其他小說作家相比“保持如此清晰”的“區(qū)隔”究竟是甚么呢?他僅僅提示區(qū)別在“概念、主題、情節(jié)和風格上”,并未詳細展開論證。而且即使從這幾個方面予以論證,如國內(nèi)學者已經(jīng)做過的那樣[8]83-100,還是不夠的,恐亦難取得令人完全信服的效果。時至今日,如果在上述基礎(chǔ)之上,繼續(xù)將《肉蒲團》為李漁所作的內(nèi)證集中在語體、文體考察上,特別是在語體考察方面借助于古籍文獻的信息化、數(shù)據(jù)化手段,則取得令人信服的效果是可以期待的。迄今為止,這項工作尚無人做過。

        作品的語體,是指作者通過長期的創(chuàng)作實踐,在進行敘述、描寫、抒情、議論時所形成的常用語匯、句式結(jié)構(gòu)、修辭手法等一系列運用語言的穩(wěn)定的個性特征。語體的意義主要不在于說什么,而在于怎么樣說、用什么方式說。同樣的意思,不同的作家使用不同的語體表達,效果截然不同。越是成熟的作家,越具有個性特征鮮明的語體,不經(jīng)意間,表達相似內(nèi)容的特定語體會在他不同的作品中反復出現(xiàn)。如果一個作家的語體具備了獨此一家的排他性,就能僅僅根據(jù)作品的這種語體識別其作者歸屬。

        李漁的語體具有鮮明的個性特征和獨此一家的排他性,即劉廷璣所謂“造意創(chuàng)詞,皆極尖新”。李漁特別強調(diào)“意取尖新”,他說:“尤物足以移人,尖新二字,即文中之尤物也。”[9]52-53何謂尖新?李漁作了極為通俗的解釋:“猶之暮四朝三,未嘗稍異。同一話也,以尖新出之,則令人眉揚目展,有如聞所未聞;以老實出之,則令人意懶心灰,有如聽所不必聽。白有尖新之文,文有尖新之句,句有尖新之字?!盵9]52可見在李漁看來,尖新乃常用語匯、句式結(jié)構(gòu)、修辭手法的陌生化,人無而我有,人有而我新。循此,我們可以判別《肉蒲團》的語體是否就是李漁的語體。

        二十多年前,筆者的《〈肉蒲團〉為李漁所作內(nèi)證》(以下簡稱《內(nèi)證》)一文,已經(jīng)先期做了一些這方面的工作:分“語句相近”“語不同而意全同”“細節(jié)相同”“比喻類型相同”“通用某些特殊名詞”五個部分,將《肉蒲團》與李漁其他著述的大量原文相對照,發(fā)現(xiàn)了前者同為李漁所著的眾多內(nèi)證。[10]356-370這些內(nèi)證的數(shù)據(jù)庫搜索驗證有的還無法實現(xiàn),因為目前數(shù)據(jù)庫的搜索引擎尚不具備能夠同時滿足多種條件的搜索功能,有的則已經(jīng)可以實現(xiàn)。證明的邏輯前提是:搜索結(jié)果僅見于《肉蒲團》與李漁著述者,則可證明前者無意中重復了后者的語體,前者的著者也是李漁。

        為直觀明確,便于說明問題,不避再引原文,如以下五例:

        ①從古以來,佳人才子四個字再分不開。有了才子,定該有佳人作對,有了佳人,定該有才子成雙。(《肉蒲團》第一回)[注]本文凡引《肉蒲團》原文和評語,皆出自《思無邪匯寶》第十五冊所收此書,臺灣大英百科股份有限公司,1994年版。

        從古以來,佳人才子的四個字再分不開。是個佳人,一定該配才子,是個才子,一定該配佳人,(《意中緣》第二十八出《誑姻》)

        才子佳人終成眷屬,是言情小說的常套,僅憑這兩段引文的后四句話,確實難以斷定為一人所言,但前兩句話若非同出于李漁,何能如此一致?這兩句話確實說得別致。別人說“才子佳人”,他偏說“佳人才子”,如同“朝三暮四”,他偏要說成“暮四朝三”一樣。這還不稀奇,別人以此指稱人分不開,他偏要強調(diào)連這四個字都分不開,更別說人了。將這兩句話整個作為搜索字詞,搜索《愛如生中國基本古籍庫》和《國學寶典》數(shù)據(jù)庫[注]之所以將《國學寶典》納入,是因為這一套中華古籍全文資料檢索系統(tǒng)收入了《如意君傳》、《僧尼孽?!?、《浪史》、《繡榻野史》、《杏花天》等與《肉蒲團》相類的艷情小說,“愛如生中國基本古籍庫”則未收入這些作品。將這些作品納入視野,檢索會更有針對性?!度馄褕F》中出現(xiàn)的語詞,這些作品中不出現(xiàn),其它文獻中出現(xiàn)的可能性就更加微乎其微。,沒有任何一項其它檢索結(jié)果,可以肯定這句話為李漁所獨創(chuàng)。

        ②只有揚州人家養(yǎng)的瘦馬肯與人相,那有正經(jīng)女兒許男子見面之理。(《肉蒲團》第二回)

        只有揚州人家養(yǎng)的瘦馬肯與人相,那有宦家兒女容易使人見面的。(《風箏誤》第二出《賀歲》)

        如果沒有類似于李漁在《閑情偶寄·聲容部》中記載的自己在揚州相瘦馬的經(jīng)歷,能說出類似的話嗎?即使有這樣的經(jīng)歷,能夠說出“只有揚州人家養(yǎng)的瘦馬肯與人相”這句與李漁所說一字不差的話嗎?以這句話作為搜索字詞,搜索上文所言同樣的數(shù)據(jù)庫,未發(fā)現(xiàn)其它出處。

        ③未央生見了“回道人”三字,知道是呂純陽的別號。(《肉蒲團》第三回)

        下官心上才有一二分信他,曉得“回道人”三字,是呂純陽的別號。(《十二樓·歸正樓》)

        確實如有的研究者所言,不能僅僅因為這兩處均提及“回道人”,而將之作為李漁作《肉蒲團》之一證,因為僅僅提及“回道人”,并不構(gòu)成獨一無二的語體,前人詩、文、小說中提及“回道人”者多多。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回道人’三字,是呂純陽的別號”,這卻是李漁特有的語匯。為謹慎起見,不妨采用邏輯檢索系統(tǒng),將“‘回道人’三字”作為檢索詞,“是呂純陽的別號”作為次檢索詞,搜索上文所言同樣的數(shù)據(jù)庫,也未發(fā)現(xiàn)其它出處。

        ④這些婦女只好存在這邊做備卷。(《肉蒲團》第五回)

        不但第一位佳人不肯放手,連那陪貢的一名,也還要留做備卷的。(《十二樓·鶴歸樓》)

        “備卷”是科舉考試的常用名詞,但將之用在女色方面,比喻為備用之人,僅見于此二例,以“做備卷”作為搜索字詞,搜索上文所言同樣的數(shù)據(jù)庫,足見此乃李漁特有的修辭手法。

        ⑤然后把三張口合在一處,湊成一個品字。(《肉蒲團》第十五回)

        三個合來,湊成一個品字,大家不言而喻罷了。(《奈何天》第二十一出《巧怖》)

        三口相合,或三人相聚,用一個動詞“湊”字刻畫,可謂窮形極相。以“湊成一個品字”作為搜索字詞,搜索上文所言同樣的數(shù)據(jù)庫,未見有其它檢索結(jié)果。李漁擅長拆字游戲,于此又可見一斑。

        除了《內(nèi)證》一文提供的上述語料以外,筆者再拈出五證:

        ①未央生聽到此處……那一雙膝頭,不知不覺矬將下去,就跪在術(shù)士面前。(《肉蒲團》第七回)

        七郎一邊說話,一邊把七尺多長的身子漸漸矬將下去,說到話完的時節(jié),不知不覺就跪在此婦面前。(《十二樓·拂云樓》)

        “矬”,矮也,這里作為動詞使用,義指將身體蜷縮下去。李漁運用此詞的尖新之處在于連綴成語匯“矬將下去”,將之作為男子跪求他人的預(yù)備動作,而且夸張地描述成一個雖短暫卻鮮明的運動過程,均是“不知不覺”地先矬后跪,活現(xiàn)出其人的諂媚心態(tài)。以“矬將下去”作為搜索字詞,搜索上文所言同樣的數(shù)據(jù)庫,未發(fā)現(xiàn)其它例子。

        ②終日尋事尋非,與權(quán)老實爭鬧,……連茶飯都要丈夫炊煮。茶冷了些,就說燒不滾;飯硬了些,就說煮不熟。(《肉蒲團》第十一回)

        羅氏、莫氏見他安心守寡,……兩個不約而同,都來磨滅他。茶冷了些,就說燒不滾;飯硬了些,就說煮不熟,無中生有,是里尋非,要和他炒鬧。碧蓮只是逆來順受,再不與他認真。(《無聲戲·妻妾抱琵琶梅香守節(jié)》)

        “茶冷了些”后四句,既非經(jīng)典名言,又非穩(wěn)定的俗語、歇后語。以這四句中任何一組對舉的關(guān)鍵詞分別作為檢索詞或次檢索詞,例如“茶冷”和“飯硬”,“燒不滾”與“煮不熟”,搜索上文所言同樣的數(shù)據(jù)庫,不見有其它出處,四句整體檢索更是如此結(jié)果。這四句話一字不差地分別出現(xiàn)在《肉蒲團》和李漁的這篇短篇小說中,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肉蒲團》的作者是李漁。極言之,若此書為他人所作,何至于要從李漁的這篇短篇小說中抄襲這四句話,它們又何至于與前后語言環(huán)境珠聯(lián)璧合?況且如果作者低能到如此抄襲,他就不會來作《肉蒲團》了。此論可以推而及之本文同類型的所有例子。這四句話所言,就是李漁筆下女性折磨人的手段。李漁先寫《無聲戲》時用之,后寫《肉蒲團》時不由自主地又用上了。這四句話以外的文字又是同中有異,《肉蒲團》中說:“尋事尋非,與權(quán)老實爭鬧……”《妻妾抱琵琶梅香守節(jié)》中則說:“是里尋非,要和他炒鬧……”這種同中有異的現(xiàn)象,尤其可以說明包括“茶冷了些”后四句在內(nèi)的《肉蒲團》這段引文,不過是李漁語體的一次無意重復。如果是有意襲用,何不盡可能重復原文?由此又可見,同一作者不經(jīng)意間,表達相似內(nèi)容的特定語體,既會在他不同的作品中反復出現(xiàn),又會富于變化。這種語體的繼承與變異,始終處在動態(tài)的過程中。

        ③身上的俊俏,竟像個絹做的人物一般。(《肉蒲團》第九回)

        就像蘇州虎丘山上絹做的人物一般。(《無聲戲·男孟母教合三遷》)

        今時絹做之美女,畫上之嬌娥,其顏色較之生人,豈止十倍?(《閑情偶寄·聲容部·態(tài)度》)

        用“絹做的人物”來比喻人物外貌之美,這只能出之于熟悉蘇州虎丘山上出售的民間工藝品的小說家李漁。無怪乎以“絹做的人物”或“絹做之美女”作為關(guān)鍵詞,搜索上文所言同樣的數(shù)據(jù)庫,只能證明它們均出自李漁。

        ④臉上的皮膚,隨你甚么東西,沒有那種白法。(《肉蒲團》第九回)

        隨你甚么婦人,沒有他那種白法。(《連城璧·寡婦設(shè)計贅新郎,眾美齊心奪才子》)

        “沒有那種白法”,這種表示程度絕無僅有的否定句式,是李漁常用的方言句式,如《連城璧·貞女守貞來異謗,朋儕相謔致奇冤》中有云:“隨你甚么婦人,再沒有那種熱法?!币浴皼]有”加“那種白法”,在上文所言同樣的數(shù)據(jù)庫中進行邏輯檢索,除了《肉蒲團》和李漁此篇以外,沒有第三種文獻。

        ⑤心上思量道:“賽昆侖見識最高,路數(shù)又熟,為甚么不去問他?”(《肉蒲團》第五回)

        心上思量道:“我要休他,少不得要把這樁事情說個明白,才好塞他的口,使他沒得分辯?!?《連城璧·貞女守貞來異謗,朋儕相謔致奇冤》)

        “心上思量”的措辭,至遲在元代佚名撰《梨園按試樂府新聲》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而在今天,“心上思量道”已經(jīng)是表現(xiàn)心理活動開始的常用措辭。但在“心上思量”四字后加上個“道”字,作為作者刻畫文學作品中人物心理活動的提示語,卻始于李漁。這是韓南先生的發(fā)現(xiàn),他在論及雙紅堂抄本《肉蒲團》時云:“李漁最有特色的提示心理活動的措辭‘心上思量道’,一直是原樣照抄的(除了李漁以外,我沒有在其他作家那里發(fā)現(xiàn)和這一模一樣的措辭)?!盵3]二十多年后,我們同樣可以通過電子版查找功能和數(shù)據(jù)庫搜索功能檢驗其在紙質(zhì)版文獻中的這個發(fā)現(xiàn)。以“心上思量道”為查找字詞查找《肉蒲團》電子版,結(jié)果顯示共二十二次。以此為搜索字詞,搜索“愛如生中國基本古籍庫”,結(jié)果顯示:李漁小說集《連城璧》中的十三篇作品中共出現(xiàn)三十次,其小說集《十二樓》中的七篇作品中共出現(xiàn)十七次,而李漁以外的其他作家作品僅晚清李伯元的《官場現(xiàn)形記》卷十七中有一例而已,可置之勿論。

        上述十例拈出《肉蒲團》與李漁小說語體共有的常用語匯、句式結(jié)構(gòu)、修辭手法,并通過數(shù)據(jù)庫搜索,在海量文獻中顯示它們具有獨此一家的排他性,其科學性是無庸置疑的。特別需要強調(diào)指出的是,諸例并非各自孤立證明,而是構(gòu)成說服力很強的證據(jù)鏈,說明《肉蒲團》的語體就是李漁小說的語體,此書的作者就是李漁。

        不僅是語體,從具有獨此一家的排他性的文體特征考察,《肉蒲團》的作者亦非李漁莫屬。《肉蒲團》有兩回總批分別指出此書的一大文體特征。第五回總批云:

        從來小說家只有敘事,并無議論。即有議論,亦在本事未敘之先,敷衍一段,做個冒頭。一到入題之后,即忙忙說去,猶恐散亂難收,豈能于文鋒對壘之時,作揮麈談玄之事。為此書者,獨能于忙中騁暇,熱處賣冷,每在緊急敘事中間,夾一段舒徐議論。自問自答,井井有條,使觀者不但不厭其煩,亦且惟恐其盡。及至說完之后,敘接前事,又覺筋脈相連,毫無間隔,真神手也。此法自此公創(chuàng)之,亦惟此公能之。他人學用此法,徒取厭倦而已。

        描述足夠詳細、足夠準確,完全符合作品的實際狀況,無須再加分析。只要細讀《無聲戲》與《十二樓》,就會發(fā)現(xiàn)議論與敘事水乳交融同樣是這兩部小說集中眾多故事常見的文體特征,換言之,是李漁所具有的獨此一家的排他性的文體特征。第六回總批云:

        每一番議論之中,定有幾個絕精的譬喻,無不使人快心,無不使人絕倒。如“春方乃臨場補藥”“才貌乃藥中引子”之類,不可勝數(shù)。雖屬詼諧之語,實有至理存焉。我竟不知作者的心肝有幾萬幾千個孔竅,而遂玲瓏至此也。

        僅憑此論,尚不具有獨此一家的排他性,因為其他作家的作品也可能做到“每一番議論之中,定有幾個絕精的譬喻”。關(guān)鍵在于李漁習慣于將與科舉考試及八股文有關(guān)的比喻、與戲曲有關(guān)的比喻、與中藥有關(guān)的比喻三者并用?!度馄褕F》如此,《無聲戲》與《十二樓》乃至于《笠翁十種曲》和《閑情偶寄》各部,無一不是如此。具有這種文體特征的,明清小說作家中沒有第二人。

        不僅是語體和文體,從屬于更為廣泛的內(nèi)容范疇的觀點、主題、情節(jié)、細節(jié)等諸方面考察,無不證明《肉蒲團》與《連城璧》(《無聲戲》)、《十二樓》的作者都是李漁。筆者《內(nèi)證》一文雖不從此角度立論,但其將《肉蒲團》與李漁其他著述的大量原文相對照,正可見二者在觀點、主題、情節(jié)、細節(jié)等諸方面的相同或相通之處。二者這種相同或相通之處可謂信手拈來,觸處皆是。限于篇幅,筆者再舉三例。

        ①《肉蒲團》第三回中未央生論“男女交媾之事”云:

        只因是開天辟地以來第一樁正經(jīng)事……不然陰陽交感之理漸漸淪沒,將來必致夫棄其妻,妻背其夫,生生之道盡絕,直弄到人無噍類而后止?!镒又肋@種道理,才好受胎懷孕,生兒育女。

        此事之所以是開天辟地以來第一樁正經(jīng)事,是因為其關(guān)系到人類的繁殖延續(xù)。這是李漁一以貫之、反復戲說的觀點?!稛o聲戲初集》第六回《男孟母教合三遷》入話中云:

        男女體天地賦形之意……及至交媾以后,男精女血,結(jié)而成胎,十月滿足,生兒育女起來,這段功效豈是僥幸得來的?只為順陰陽交感之情,法乾坤覆載之義,象造化陶鑄之功,自然而然,不假穿鑿,所以褻狎而不礙于禮,頑耍而有益于正。

        《十二樓·夏宜樓》入話中又云:

        我往時講一句笑話,人人都道可傳?!矐蛩RC狎之事,都要帶些正經(jīng),方才可久。盡有戲耍褻狎之中,做出正經(jīng)事業(yè)來者。就如男子與婦人交媾,原不叫做正經(jīng),為甚么千古相傳,做了一件不朽之事?只因在戲耍褻狎里面,生得兒子出來,綿百世之宗祧,存兩人之血脈,豈不是戲耍而有益于正,褻狎而無叛于經(jīng)者乎!

        這三段話都是戲說,核心觀點一致,字面也彼此相通,如果不是同出于李漁一人筆下,何至于有如此珠聯(lián)璧合的觀點和文字?

        ②《閑情偶寄·頤養(yǎng)部·療病第六》中云:

        生平著書立言,無一不由杜撰,其于療病之法亦然?!^方者,非方書所載之方,乃觸景生情,就事論事之方也。

        從中很容易揣摩出所謂“觸景生情,就事論事之方”的要害,在于凡事不盲從書本,不依隨時俗,而是充分考慮實際情況,別出心裁,采取針對性、靈活性、可操作性很強的對策。就事論事乃常情常理,但對之作出如此特殊的解釋,卻是李漁的專利。無獨有偶,《肉蒲團》第一回中論及此書借色欲之事寓勸懲宗旨時云:“此之謂就事論事,以人治人之法?!敝圆扇∵@種方法,是因為在風俗靡蕩至極的社會背景下,著一部道學之書勸人為善,將無人問津,所以別開生面,因勢利導。對讀這兩處文字,所謂“就事論事,以人治人之法”,與“觸景生情,就事論事之方”的內(nèi)在相通之處不言而喻。由此可見,《肉蒲團》的寫作,不過是李漁式的“就事論事之方”的一次實踐而已。

        ③李漁對于女性人體美有獨特的欣賞標準?!堕e情偶寄·聲容部》“手足”一節(jié)云:

        相女子者,有簡便訣云:“上看頭,下看腳。”似二語可概通身矣。予怪其最要一著,全未提起。兩手十指,為一生巧拙之關(guān),百歲榮枯所系,相女者首重在此,何以略而去之?且無論手嫩者必聰,指尖者多慧,……故相手一節(jié),為觀人要著,然此道亦難言之矣。選人選足,每多窄窄金蓮;觀手觀人,絕少纖纖玉指。是最易者足,而最難者手,十百之中,不能一二覯也。須知立法不可不嚴,至于行法,則不容不恕。但于或嫩或柔、或尖或細之中,取其一得,即可寬恕其它矣。

        準此,可見李漁對女性手美的高度重視,標準有二:一曰“嫩”,嫩者則柔,嫩者必聰;二曰“尖”,尖者則細,尖者多慧。此種見解當否,又當別論,但確實為歷來相女子者“全未提起”。《肉蒲團》第六回中賽昆侖向未央生介紹艷芳之美,恰恰高度重視其手之美,標準恰恰就是“嫩”與“尖”,文云:

        我就哄她取絲出來,好看她的腳手。只見十個指頭,就像藕簪一般,尖也尖到極處,嫩也嫩到極處。一雙小腳還沒有三寸,又是不穿高底的,一毫假借也沒有?!浑p手臂全然現(xiàn)在外邊。

        不僅尖,而且尖到極處;不僅嫩,而且嫩到極處。分明是李漁關(guān)于女性手美標準的具體運用。聯(lián)系文中關(guān)于小腳不必借高底鞋增色的描述也源于李漁,可以斷言這段文字不可能出自李漁之外的第二人筆下。

        《肉蒲團》與《連城璧》(《無聲戲》)、《十二樓》在語體、文體和從屬于內(nèi)容范疇的觀點、主題、情節(jié)、細節(jié)等諸方面的一致性或相通性,又構(gòu)成范圍更為廣大的證據(jù)鏈,證明其作者就是李漁。

        晚清以降,學者認定或基本認定《肉蒲團》作者就是李漁。蔣瑞藻《小說考證·續(xù)編》卷二引《納川叢話》云:“俗傳《耶蒲緣》亦出笠翁手筆,余讀之,良然?!盵11]384丘煒萲在《續(xù)小說閑談》中也談到:“近時坊間盛行《覺后禪》一書,乃將《肉蒲團》改名者,全書用章回體筆墨,疏宕跌蕩,自成一家?;虺隼铙椅陶?,筆頗近之?!盵12]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亦云:“惟《肉蒲團》意想頗似李漁,較為出類而已?!盵13]129三說或不免受到劉廷璣之說的引導,但均是憑借對《肉蒲團》和李漁小說閱讀比較后的深刻印象而得出的結(jié)論,或出于對二者語體印象的比較,或出于對二者文體印象的比較,或出于對二者觀點、主題、情節(jié)、細節(jié)等諸方面印象的比較。雖然不是針對《肉蒲團》作者的專門考證,但這種印象式的結(jié)論反而更值得重視,因為它體現(xiàn)了一種內(nèi)行人特有的一見如故、似曾相識的總體把握效果,這種總體把握效果往往是準確的,基本認定不過是留有余地而已。

        20世紀80年代以來,國內(nèi)研究者除筆者以外,如崔子恩、沈新林、俞為民等;國外研究者如德國的馬漢茂、美國的韓南、日本的伊藤漱平等,都從李漁與眾不同的小說烙印的各種表現(xiàn)出發(fā),論證《肉蒲團》的作者就是李漁。他們的研究成果就局部而言,容有可商榷甚至可挑剔之處,但合而觀之,恰恰構(gòu)成說服力很強的證據(jù)鏈。時至今日,國內(nèi)認定《肉蒲團》為李漁所作者已相當普遍,隨著李漁研究的深入,相信這一結(jié)論終將成為國內(nèi)學者的共識。

        二、《肉蒲團》序刻于順治十四年丁酉

        現(xiàn)存《肉蒲團》諸種版本可以分為簡本系統(tǒng)與繁本系統(tǒng)。簡本系統(tǒng)的本子均有不同程度的刪節(jié)。顯而易見的是,原本是繁本。后人探討包括抄本在內(nèi)的后出的這些版本,發(fā)現(xiàn)那些更接近原刻本、繁本的價值更大。繁本版本中,清代木刻本(日本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等處藏本)序言(標為“肉蒲團敘”)后署“□酉夏五之望西陵如如居士敬題”。雙抄本(日本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雙紅堂文庫藏本)序言(標為“敘”)后署“丁酉夏五之望西陵如如居士敬題”。清刊木活字本(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日本東京都立中央圖書館藏本)屬于簡本系統(tǒng),序言后署“癸酉夏五之望西陵如如居士題”。迄今為止,做過較為詳細的??惫ぷ鞯陌姹?,是以清刻本為底本,以雙抄本等五種版本為校本加以??钡乃紵o邪本,此本序年采用了雙抄本的丁酉說。也就是說,此書的序年有三種情況:癸酉、丁酉、□酉?,F(xiàn)在看來,“癸酉”就是此書遞相翻刻過程中的一個訛誤而已。序年署癸酉的木活字本出自清刻本,印行于1820年以后[注]見陳慶浩、王秋桂主編《思無邪匯寶》第十五冊《肉蒲團》之《出版說明》,臺灣大英百科股份有限公司1994年版,第21-22頁。,清刻本序年尚且署“□酉”,亦未見序年署癸酉的更早的版本,木活字本序年癸酉的根據(jù)從何而來?

        韓南先生最早系統(tǒng)關(guān)注雙抄本,通過深入的考辨,充分肯定雙抄本的價值,并力圖由此本復原原刊本的基本面貌。他認為雙抄本“總體上優(yōu)于現(xiàn)存的其它版本”,“接近于李漁的原刊本”。理由有三:(一)雙抄本有眾多的眉批。其中有七十條“頗近似于李漁其它小說戲曲上的眉批”,“相信這類眉批出自原刊本”。(二)雙抄本依據(jù)的底本是半葉八行,行二十字,而李漁小說的原刊本如《無聲戲初集》,就是半葉八行,行二十字。(三)諸本中有一些令人費解甚至訛誤的詞語,雙抄本卻是正確的。韓南進而認為,雙抄本忠實于原刊本的可靠性,支持了伊藤漱平、太田辰夫和飯?zhí)锛傻募僭O(shè),即抄本序言上的日期是原刊本的日期:順治十四年丁酉[3]。所言甚是。

        筆者以為:考察李漁生平事跡,尤其是其文學創(chuàng)作生涯,再輔以其它角度的考辨,可以為《肉蒲團》序刻于順治十四年丁酉的結(jié)論提供有力的佐證。鑒于所考辨問題的特殊性和復雜性,需要清除長期以來流行的“癸酉說”所造成的時間錯亂,盡可能追求結(jié)果的可靠性,不妨采用逐步縮小時間范圍,步步緊逼,最終客觀指向順治十四年丁酉這一時間節(jié)點上的做法。

        先考辨時間的下限。

        迄今為止,可知小說《繡屏緣》最早提及《肉蒲團》,第六回回末總評云:“若是《肉蒲團》,便形出許多賤態(tài)矣?!盵14]118《繡屏緣》序后署:“康熙庚戌端月望弄香主人題于叢芳小圃之集艷堂?!盵14]7-8則《肉蒲團》不可能問世于康熙九年庚戌(1670)以后。

        康熙一朝避諱“玄”字甚嚴,李漁著述即使隱去真實姓名,對于避諱,是萬萬不會大意的。但《肉蒲團》不避康熙諱“玄”字,如第五回“玄色美人”“揮麈談玄”,第十二回“玄宗”等。由此可證,此書不會著刻于康熙一朝,而只能是在順治一朝?;蛟弧度馄褕F》也不避順治諱“福”“臨”字,確實如此,但這是有緣故的。清初,滿人剛剛?cè)腙P(guān),避諱制度尚不嚴格。據(jù)說順治帝為了緩和民族矛盾,曾下詔布恩,特許臣民可不避諱“福”字,詔曰:“不可為朕一人,致使天下之人無福?!贝苏f流傳甚廣,原話于史籍無征,但順治朝文獻中不避諱“?!弊值膶嵺`可驗。況且循“二名不偏(遍)諱”之舊例,即二字為名,同用則諱之,分用則不諱,只要“?!薄芭R”二字不連用,均不須避諱。故不可因《肉蒲團》不避順治諱“?!薄芭R”字,而否認此書著刻于順治一朝。

        盡管《肉蒲團》著刻于順治一朝,但確鑿的材料分析證明,此書又一定著刻于順治十七年《無聲戲》案發(fā)生之前。此案發(fā)生后,李漁不會再寫小說,尤其不會再寫《肉蒲團》這樣肯定會遭禁的艷情小說。

        “《無聲戲》案”定案后,李漁并未受到官方的任何處置,也未見諸文獻記載禁止其《無聲戲》二集的傳播。但李漁為此驚恐不已,后來不得不將《無聲戲》更名為《連城璧》以繼續(xù)流傳。除此以外,以往我們找不到李漁對這一對他而言不啻是飛來之禍的直接反應(yīng)。幸運的是,從日本尊經(jīng)閣藏本《增訂笠翁論古》中保存的李漁《凡例四則》小序中能夠見到李漁因此案件而成驚弓之鳥的直接證據(jù)。小序有云:

        言路諸公,力贊廟謨,掃除一切稗官野史,使天下為放辟邪侈之文者,盡皆驅(qū)而之善。是誠文運驟興之日,而英才鵲起之時也。漁因取從前著述,盡畀烈火,仍掃余燼而投諸江,慮死灰之復燃也。[注]見李漁《增訂笠翁論古·凡例四則》小序,日本尊經(jīng)閣藏康熙三年序刻本。

        這里沒有提及“《無聲戲》案”[10]371-382,是因為李漁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創(chuàng)作的這兩部話本小說集,會成為朝堂之上作為言官的御史蕭震攻擊對方的由頭。此案已定,主角浙江左布政使張縉彥已革職流徙寧古塔,并沒有追究李漁的責任,其不必提出來為自己辯解,如果辯解,更會惹火燒身。所言若非指“稗官野史”——《無聲戲》二集致禍,此前熱愛小說創(chuàng)作的李漁,何至于如此作痛心疾首狀?須知此案發(fā)生的順治十七年八月以前,李漁是以小說傳奇創(chuàng)作聞名于世的,而又尤以《無聲戲》二集傳播一時,膾炙人口,則所謂“從前著述”主要指《無聲戲》二集不言而喻。甚至“言路諸公”三句云云,焉知不是特指蕭震彈劾張縉彥“官浙江時編刊《無聲戲》二集”?因為在喜閱稗官已經(jīng)成為世人風氣的清初,再不明智的言官,也不至于倡導“掃除一切稗官野史”的。李漁不過似乎不經(jīng)意間借涉及到自己的這一案件引申發(fā)揮,將之推向極端而已。由此亦可體味其胸中的憤懣與牢騷。

        于是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無聲戲》案”發(fā)生以前,即使小說的地位在清初并不高,但李漁是以小說創(chuàng)作才能知名于世的。順治十六年己亥,吳梅村作《贈武林李笠翁》七律,小序中推許其“能為唐人小說,兼以金元詞曲知名”[15]653。曾幾何時,“《無聲戲》案”發(fā),李漁友人談及李漁,均刻意回避“無聲戲”這三個字,甚至認為其創(chuàng)作小說是才華用錯了地方?!扼椅陶摴拧烦蹙幈军S國琦一序作于“《無聲戲》案”發(fā)生以后,序中竟然認為李漁創(chuàng)作小說乃是自辱其才或自招才辱。序云:“天于甚愛之人,則寵之以才;天于甚不愛之人,則亦辱之以才。……笠翁負異才,而下筆快如風雨,引莊騷而長之,好為稗家者說?!恳粫?,走坊人如騖,令讀者若狂,故四海之內(nèi),聞聲相思。知笠翁固多,然對書嘆息,恨笠翁者不少。極之,知笠翁者翻不及恨笠翁者之為知笠翁更深。夫絕世名娟,不之尸宗廟,而倚市門;百幅鮫綃,不之為無縫天衣,而作昭陽之舞袖。噫嘻哉!以此恨笠翁也,能不令笠翁之自恨乎?”[注]① 皆見李漁《增訂笠翁論古》卷首黃國琦序,日本尊經(jīng)閣藏康熙三年序刻本。這段話雖然說得繞口,但含義隱晦深長,值得玩味。如果僅僅是鄙薄小說,何至于“恨笠翁”,乃至于“令笠翁之自恨”?當亦暗指李漁受“《無聲戲》案”之累耳。所謂“令笠翁之自恨”,正與上引李漁欲“取從前著述,盡畀烈火”云云相呼應(yīng)。黃序末尾慶幸其“有《論古》一編,笠翁當百拜其才,謂從此藉為世儀,才亦應(yīng)回謝笠翁,謂從此不相辱矣?!盵注]② 皆見李漁《增訂笠翁論古》卷首黃國琦序,日本尊經(jīng)閣藏康熙三年序刻本。

        著《無聲戲》這樣的小說是自辱其才或自招才辱,而著《論古》這樣的書,則二者從此不相辱。人言可畏,世事難料,遠禍全身是第一位的。因此,“《無聲戲》案”雖未導致李漁受到直接的懲罰,卻無形中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李漁的文學創(chuàng)作道路。盡管李漁在“《無聲戲》案”發(fā)生以后,并未真的如其所云,將從前的小說“盡畀烈火,仍掃余燼而投諸江,慮死灰之復燃也”,而是先完成了此前已有部分成稿的話本小說集《十二樓》,并出版問世;后又將《無聲戲》改名為《連城璧》,繼續(xù)出版流傳。但其顯然中止了小說的創(chuàng)作,在延緩傳奇創(chuàng)作的同時,轉(zhuǎn)而匯編史論、案牘、四六文的專集,如《論古》初編本與增訂本、《資治新書初集》與《二集》、《四六初征》等等?!啊稛o聲戲》案”發(fā)生以后的很長時間內(nèi),我們再也看不到李漁對自己小說創(chuàng)作才能的炫耀,如“吾于詩文非不究心,而得志愉快,終不敢以小說為末技”[注]③ 見杜浚《〈十二樓〉序》引,出自《李漁全集》第九卷,第7頁。寶寧堂刻本《十二樓》此序后署“順治戊戌中秋日鐘離浚水題”,故笠翁發(fā)此語遠在“《無聲戲》案”發(fā)生以前。云云。李漁在《笠翁一家言》中往往提及自己“十種曲”的曲目,但小說集《十二樓》《連城璧》的名稱從未出現(xiàn)過,更遑論《無聲戲》了。其既視小說為“無聲戲”,重視戲曲與小說的血緣關(guān)系,在后來的《閑情偶寄·詞曲部》中闡釋這一概念的含義,本是題中應(yīng)有之義,但亦付諸闕如。凡此種種,皆屬有心回避,而非無意涉及。

        有鑒于此,李漁怎么可能這時候還有膽量去寫作《肉蒲團》呢?即使使用化名標注作者,但李漁小說的個性特征如此鮮明,時人同時閱讀《無聲戲》《十二樓》《肉蒲團》,發(fā)現(xiàn)作者是同一人的可能性是相當大的。再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寫成此書后隱蔽作者真實姓名,隨后多人參與的出版、銷售過程中,暴露作者真實信息的可能性又是相當大的,劉廷璣不就確指李漁是《肉蒲團》的作者嗎?可以想象,《肉蒲團》問世之初,好奇的讀者就會對“情隱先生”“情癡反正道人”“情死還魂社友”的化名猜測不已。已受“《無聲戲》案”之累,豈可再蒙禁書——艷情小說作者之譏?所以說此書必定寫于順治十七年八月“《無聲戲》案”發(fā)生之前。

        再考辨時間的上限。

        《肉蒲團》不可能問世于順治十年以前。順治九年秋冬之際,李漁在江蘇通州的摯友范國祿有《次韻答李漁》七律一首,詩云:“何用骯髒六尺為?文章自古傲須眉。一帆煙雨三吳道,孤劍風霜只影隨。青海卻憐長舌在,白狼相訂舉家移。平生尚有經(jīng)心事,旗鼓中原肯讓誰?”[16]首聯(lián)謂笠翁已經(jīng)以詩文知名,頷聯(lián)揭示了笠翁此時已漫游吳越之間,頸聯(lián)透露笠翁曾企圖移家早年的出生地如皋所在的通州,尾聯(lián)可知李漁在與范國祿交往中坦陳自己平生尚有“經(jīng)心事”。順治九年,李漁除了詩文以外,還有何更著意留心之事?毫無疑問,是指小說和戲曲創(chuàng)作。[16]可想而知,李漁此時一定有小說或戲曲方面豐富的素材,也許有成形的單篇作品,但肯定沒有任何序刻問世的小說或傳奇,例如其最早創(chuàng)作的《憐香伴》《風箏誤》傳奇,問世也在順治十年以后,更別說《肉蒲團》了。

        通常而言,小說作者總是先作短篇問世,而后繼之以中篇,李漁當亦不例外?!度馄褕F》是中篇小說,不會序刻問世于短篇小說《無聲戲》二集之前。《無聲戲》二集編刊于張縉彥于順治十一年至順治十五年二月任浙江左布政使期間[10]376,還可以縮小到更具體的時間范圍內(nèi)。李漁《與衛(wèi)澹足直指》書云:“漁別后復游湖上,得受知于王湯谷先生。非有半面之緣,一函之紹,只以雕蟲末刻,流瀆見聞,謬廁神交之列,遂蒙特達之知?!盵17]160王湯谷直指系順治十三年閏五月奉命巡按浙江的王元曦,信中表明此前他已經(jīng)讀到李漁的“雕蟲末刻”。李漁又有《與王湯谷直指》書,書云:“昨方伯公口傳德意,謂明公好賢之切,不減《緇衣》,只以烏府森嚴,未便揖客,即日按臨東越,訂漁拜晤于舟中。此禮賢異格也,漁何人斯,亦蒙獲此。方伯公又慮隨從諸員不知漁為應(yīng)召而來也,或擯斥不傳,有妨德意,乃為預(yù)飭司閽,使識賤面,以便將命?!盵17]159此處所言為李漁見到王元曦悉心照顧安排的方伯公,即浙江左布政使張縉彥,說明順治十三年閏五月之前,李漁與張氏的關(guān)系就已經(jīng)相當密切。而此時李漁“流瀆見聞”的“雕蟲末刻”,一定是“旗鼓中原肯讓誰”的小說和戲曲作品,只不過將之謙稱為不登大雅之堂的雕蟲小技而已。李漁此時問世的小說和戲曲作品又只能是最早創(chuàng)作的《無聲戲》二集以及《憐香伴》《風箏誤》傳奇,很顯然,《無聲戲》二集的刊刻得到張縉彥的幫助,問世時間就在順治十三年閏五月之前,考慮到出版后流傳需要一定的時間,《無聲戲》二集的問世,大約在順治十一年與十二年期間?!度馄褕F》的序刻問世當在此之后。

        確定了《肉蒲團》序刻問世時間的上限是順治十二年以后,下限是順治十七年八月以前,李漁年齡在四十五歲至五十歲之間,可以根據(jù)李漁在此之間的行蹤確定此書著刻的具體年代。即使李漁對中篇小說《肉蒲團》的創(chuàng)作有前期的準備工作,但實際撰寫完成并序刻問世,仍然需要一段連續(xù)集中的時間。根據(jù)可靠資料的考辨,可以充分肯定的是,順治十一年李漁在杭州,十二年年底或十三年年初攜家去金陵,十三年六七月間又由金陵回到杭州,十四年在杭州,該年年底或十五年年初去金陵,同年又由金陵回杭州,十六年買宅居杭州。此后一直到其正式移家金陵的順治十八年以前,李漁仍然游蹤不定。[18]顯而易見,順治十一年與十二年期間,李漁有一段連續(xù)集中的時間,他在已有素材的基礎(chǔ)上,完成了《無聲戲》二集的創(chuàng)作與刊刻。此后其在杭州的一段連續(xù)集中的時間便是順治十四年丁酉,李漁完成了《肉蒲團》的撰寫與序刻。換言之,雙抄本序年為順治十四年丁酉是可靠的。

        我們還可以考察李漁在此年著刻此書的某些蛛絲馬跡。

        首先,順治十四年丁酉,李漁四十七歲,按照古人的年壽,已經(jīng)達到或接近人生的晚年,喜歡以某某道人自稱[10]369,如自稱“笠道人”[19]273,杜浚于順治十五年為《十二樓》所作序中也稱其為“覺道人”[19]7,故其以“情癡反正道人”作為《肉蒲團》作者的化名甚為自然?!度馄褕F》一名《覺后禪》,“情癡反正”就是“覺”:覺悟,醒悟;“情癡反正道人”就是“覺道人”,二者同是李漁。

        其次,順治十四年丁酉前后,李漁居住在西陵,即杭州,《肉蒲團》序者的化名則是“西陵如如居士”,居住地相同;“如如居士”此化名隱含的意蘊也符合李漁的生活取向。西陵,既指杭州治下的蕭山縣,詩文中也往往以之代指杭州。吳梅村的七律《贈武林李笠翁》首聯(lián)云:“家近西陵住薜蘿,十郎才調(diào)歲蹉跎?!盵15]說明順治十六年己亥以前,李漁“家近西陵”。同年,方文《嵞山集·徐杭游草》中的《訪李笠鴻》首聯(lián)云:“秋舠歸自莫愁湖,又買西陵宅一區(qū)。”[20]672二句可與吳詩相印證?!叭缛纭?,佛教用語,指真如恒在卻又不凝滯的圓融之境,既恒在,又圓融,實體實性,即是一心?!叭缛缇邮俊保ㄋ捉忉尵褪切欧钚闹杏蟹?、我心即佛的文人雅士。李漁居家向佛。他勸人們說:“不必定要披緇削發(fā),斷酒除葷,方才叫做佛門弟子……”[19]235可以茹素吃齋,“全齋不容易吃,倒不如吃個半齋”[19]236,于是他戒食牛犬。在《閑情偶寄·飲饌部·肉食第三》中,李漁對牛犬二物略而不論,“以二物有功于世,方勸人戒之之不暇,尚忍為制酷刑乎?”[9]249此即李漁“重宰割而惜生命”的原則。其虔誠地相信由于終身不食鱉,故往往大難不死:“乙未居武林,鄰家失火,三面皆焚,而予居無恙。”[9]254李漁感慨說:“予何修而得此于天哉?報施無地,有強為善而已矣?!盵9]254他相信“但存一粒菩提種,能使心苗長法華”[19]235,此即心中有佛、我心即佛的圓融之說。有鑒于此,李漁以“西陵如如居士”自詡,實在是正常不過的事情。

        第三,董含《三岡識略》卷四有“李笠翁”條,揭示了順治十四年丁酉前后李漁放浪不羈的生活方式。我們有理由相信他認為李漁“備極淫褻”的小說中,就包括《肉蒲團》。文云:

        李生漁者,自號笠翁,居西子湖。性齷齪,善逢迎,遨游縉紳間,喜作詞曲及小說,備極淫褻。常挾小妓三四人,遇貴游子弟,便令隔簾度曲,或使之捧觴行酒,并縱談房中術(shù),誘賺重價。其行甚穢,真士林所不齒者。予曾一遇,后遂避之。夫古人綺語猶以為戒,今觀《笠翁一家言》,大約皆壞人倫、傷風化之語,當墮拔舌地獄無疑也。[21]

        董含與李漁有直接交往。其《藝葵草堂詩稿·閔離草》(國家圖書館藏清康熙刻單卷本)有七絕《聽李笠翁歌姬》絕句三首和《送李笠翁還秣陵》七律一首[21],因此引文中“予曾一遇”云云是可靠的。引文大部分文字所述無論是董含親眼所見,還是間接得之,雖然簡約,但透過字里行間,仍可窺見李漁此時居杭生活放浪不羈之一斑。董含的詆毀,肯定有夸大的成分,但至少部分屬實。只要看看《無聲戲初集》第六回《男孟母教合三遷》和第七回《人宿妓窮鬼訴嫖冤》的入話部分,就可以明了。所可重視者,這段話揭示出《肉蒲團》這樣的小說,李漁會去寫,而且寫得出來。這是長期以來引用這段文字者忽視了的地方。更有甚者,所謂“喜作詞曲及小說,備極淫褻”云云,如此深惡痛絕,值得玩味。所言李漁小說,有極大的可能包括《肉蒲團》,因為此書作者使用化名,董含或許心知肚明,但查無實據(jù),不妨籠統(tǒng)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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