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宏艷
(暨南大學(xué)文學(xué)院,廣東 廣州510632)
蔣其章,字子相,又作芷湘,浙江錢塘人,是《申報》第一任主筆。 他于1872 年由安納斯托·美查(Ernest Major)聘請而進入申報館工作。 1875年上半年,蔣其章因準(zhǔn)備參加1876 年的丙子會試恩科和1877 年的丁丑會試正科而辭職離開申報館。雖然他在申報館只有短短的三年時間,但卻和英國人美查一起完成了許多開創(chuàng)中國近代新聞史先河的事情,如翻譯了《談瀛小錄》等三篇文言小說,創(chuàng)辦了第一份文學(xué)期刊《瀛寰瑣紀(jì)》,翻譯并連載英國小說《昕夕閑談》等。 考證蔣其章的筆名對于《申報》第一任主筆的生平經(jīng)歷與早期《申報》的文人唱酬活動都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與學(xué)術(shù)史意義。
目前學(xué)界公認的蔣其章的筆名為 “蘅夢庵主”、“小吉羅庵主”和“蠡勺居士”三個。 哈佛大學(xué)教授韓南(Patrick Hanan)進一步指出, 蔣其章的三個筆名各有偏重?!帮@而易見, 這個作者寫散文時用‘小吉羅庵主’的筆名, 寫詩用‘蘅夢庵主’或‘小吉羅庵主’,寫白話小說就用‘蠡勺居士’。 ”[1](P106)
韓南所言大致不虛。當(dāng)然,蔣其章的三個筆名偶爾也有交叉使用的情況。比如,《瀛寰瑣紀(jì)》刊登的《瀛寰瑣紀(jì)序》中署名是“海上蠡勺居士序于微塵稀米之廬”;翻譯小說《昕夕閑談》前四節(jié)末尾的評點者署名是“小吉羅庵主”;1875 年11 月15 日蔣其章贈送給劉履塵的詩作《南城劉履塵茂才同依榷署,小住虔南,談燕之余,謬承青目,羈旅無聊中居然得一知己,快何如耶,因次枉贈四律韻奉答即題其秋齋蠧余集后》, 署名也是 “小吉羅庵主人”。 1873 年2 月11 日,《申報》在頭版上刊登新聞《論杭州織造經(jīng)書大案件》,就同時署名為“蠡勺居士口述,西泠下士擬稿,蘅夢庵主手錄。 ”此外,作者在文末還附錄了一段說明:“此稿由武林郵寄申江,所以維持清議,舒寫沉冤也。 幸覽者勿以為不留余地而棄擲之,幸甚”[2],并署名為“小吉羅庵主跋”。
此外, 蔣其章還有一個不為人熟知的筆名——“剪淞病旅”。 考證這一筆名對于完整呈現(xiàn)《申報》 第一任主筆蔣其章在報館期間的文學(xué)活動,確定蔣其章正式離開申報館的時間,以及他在離開之后是否還與《申報》文人保持往來都具有重要的報刊史意義。
“剪淞”的筆名第一次出現(xiàn)是在1872 年11 月2 日《申報》頭版刊登的一條論說文《戒酒論》中,作者署名“剪淞居士”。 這篇文章刊載于申報館的重要啟示《刊行瀛寰瑣紀(jì)自敘》和《本館告白》之后,其地位與作用相當(dāng)于現(xiàn)代報紙每日一篇的“社論”?!凹翡辆邮俊笔欠窦礊槭Y其章,姑且存疑,但至少可以肯定,作為社論的撰寫者,剪淞居士是申報館的主筆或編輯人員。
“剪淞”的名字再出現(xiàn)在《申報》則是兩年后的1874 年。 本年度,“剪淞病旅”作為滬上吟詠的一員,其唱和詩作常??窃凇渡陥蟆飞?。
1874 年10 月31 日,剪淞病旅發(fā)表了《九秋補詠同淞南吟社諸子作》,并附錄了序言一則:“序曰龍湫舊隱蕭居多感,秋士善悲。輒為九秋補詠九章,書來告予九題而閟其佳句,不令偕瑤箋并讀。其意殆欲來致師耶。 挑燈吮墨,依題構(gòu)思,自寫牢愁,別抒感觸。 匆匆脫稿,先藉鯉魚函呈教想佳詠或不能終閟矣。 ”[3]由于“龍湫舊隱”葛其龍發(fā)起了九秋補詠, 剪淞病旅遂做了九首分題為“秋影”、“秋痕”、“秋思”、“秋意”、“秋魂”、“秋夢”、“秋韻”、“秋味”、“秋容”的七律詩和之。
隨后,剪淞病旅又于11 月5 日在《申報》上發(fā)表了《九秋續(xù)詠》組詩,其內(nèi)容則為“秋獵”、“秋泛”、“秋眺”、“秋戍”、“秋病”、“秋禊”、“秋汎”、“秋獲”、“秋讀”。同時,作者還附錄了簡短的序言:“序曰,凌苕仙史見龍湫舊隱《九秋補詠》,因另擬九題,仆亦同作,錄請同社諸子正和。 ”[4]
古代文人常常以時令作為詩詞唱和的主題。由這兩組九秋吟詠可以看出, 剪淞病旅為滬上文人圈的一員。他參加了葛其龍組織的詩社活動,并積極進行詩詞唱和。
兩天之后, 剪淞病旅又發(fā)表了一首佶屈聱牙的五言詩《立冬日約聚星吟社諸子雅集城東小筑為餞秋之宴,先成此詩,奉柬并乞和章》:“境逝即千秋,擊石那覓火。興到即一醉,拈花乃證果。佳日不易逢,行樂詎容惰。今年餞秋筵,開社始議我。折柬書蟬聯(lián),疊韻詩婀娜(與龍湫舊隱唱和重九情字韻詩各得五疊)。來往書簡計,當(dāng)可盈尺也。四鰓鱸已肥,八跪蟹亦夥。入釀新屏菊,作花妥素秋。寧久淹佳約,惜屢左徒令。東籬人對我,笑口哆驛騎。通兩家酒舫,捩一舵三數(shù)。同懷友連襟,互引托霜華。凜未寒風(fēng)景,敗猶可靈辰。 合并難仄席,獻酬瑣好參。米汁師各倚,木上坐豪情。讬飛觥高談,效炙輠自信??裆褙夏?,裸人裸吾儕。作達時意氣,不么麼寒乞?!保?]11 月9 日,《申報》刊登了“無近名庵道人”的和作《秋盡日剪淞病旅招飲酒樓作》。
無論是詩歌的原作還是和作, 其思想內(nèi)容與藝術(shù)成就都沒有特別之處, 但值得一提的是題目所透露出來的信息。剪淞病旅詩作的題目指出,該詩為立冬之日, 聚星吟社諸君子在城東舉行了餞秋雅集,而《申報》上發(fā)表的即為剪淞病旅在該雅集中的吟詠之作。無近名庵道人和作的題目表明,這一次雅集是由剪淞病旅召集的。由此可知,剪淞病旅不僅是聚星吟社的成員之一, 且他曾作為發(fā)起人在城東小筑召集了1874 年立冬之日的滬上文人雅集。
與滬上文人的其他唱和之作相同的是, 剪淞病旅發(fā)起的文人唱和不僅是酒席之間的文人雅和,而且是借助了《申報》公共傳播空間的新型文人唱和,是現(xiàn)實與虛擬相結(jié)合的滬上文人唱和。同時, 這一批滬上文人的唱和之作能夠頻繁地刊登在《申報》上,說明他們中的部分成員與《申報》保持著密切的關(guān)系,他們或者是《申報》的編輯人員,或者是核心作者。
11 月11 日,蔡爾康在《申報》發(fā)表了《讀剪淞病旅代柬詩知于立冬日為餞秋之宴,喜賦一章,即用元韻,錄請同社諸詞壇粲政》和《九秋補同聚星吟社諸子作奉塵剪淞病旅教政兼呈諸同社》 七律九章, 后者是對剪淞病旅之前的九秋吟唱做出的回應(yīng)。 加上11 月23 日《申報》發(fā)表的“鷺洲詩漁”黃小園的《讀剪淞病旅及龍湫舊隱九秋補詠,悲君落拓,觸我窮愁,爰賦九章以附驥尾,若論工拙,直是小巫見大巫也,錄呈諸大吟壇教正》和11 月30日泖河漁隱發(fā)表的《疊見龍湫舊隱、剪淞病旅、縷馨仙史諸君九秋雜詠,捧誦再三不勝拜服,今特謬續(xù)九章,不足供大雅之一笑也,即請諸君并眾詩壇斧正》,1874 年11 月12 日,剪淞病旅又發(fā)表和作《立冬日餞秋之約,雖成拙詩,迄未果踐,乃蒙縷馨仙史用韻枉和,展誦之余輒形愧赧疊韻奉答,兼訂后期,并請同社諸大吟壇正和》。
餞秋雅集之后, 聚星吟社又有消寒雅集。 11月19 日,縷馨仙史蔡爾康在《申報》上發(fā)表了《剪淞病旅以疊韻詩見示,兼訂消寒,爰夜集城北之醉月居,聊為嚆矢冀日,亦疊前韻奉酬,錄請同社諸吟壇正和》 五首, 完整記錄了一次文人雅集的過程:
作詩意必新,豈肯食煙火。 款客饌不豐,只須設(shè)茶果。 小集醉月居,飲酣吟各惰。 相視頗莫逆,登樓惟君我。 (余偕剪淞先至)
吳姬三四人,隔座夸婀娜。 鳥知共命難,蟲憐應(yīng)聲伙。 黃菊邀陶潛,白楊憶何妥。 故人漫遲留,相待已虛左。二蘇翩然來,快談?wù)Z聲哆。(謂夢游仙史及其令兄夢翁)
豈是尻為輪,何妨風(fēng)作舵。 渾欲曬陳人,青紆復(fù)紫拕。 能作如是宴,佛意所印可。 杯傾銀鑿落,曲聽玉連瑣。蕉夢醒蘧蘧,后來居上坐。(夢蕉仙史后至)
拇戰(zhàn)疾似梭,舌辨利于輠。 誰畫消寒圖,解衣盤礡裸。 酒力愧不勝,具言歸去么。 (余先醉以不勝酒力即起逃席而歸)出門竟未辭,代謀羨蜾蠃。(諸同人輟飲遍尋余于街市間)
譬如食子桑,親自攜飯裹。 誰信不羈者,手握丁香顆。歸眠明月床,何處尋駊馬耳。一任暢福園,花嬌兼柳彈(剪淞意余當(dāng)在暢福園聽女彈詞獨任尋之)。 知否倦尋芳,只峰千萬朵。 縱酒聊行吟,一笑唐兩墮。[6]
按照縷馨仙史蔡爾康的說法, 本次消寒雅集訂在城北也就是租界的醉月居中, 蔡爾康和剪淞病旅先至,集會上有三四個江蘇歌姬,之后夢游仙史和他的兄長夢翁一同前來。 最后遲到的是夢蕉仙史。席間,文人們聽曲、暢飲并行酒令,蔡爾康因為不勝酒力而由席間逃走。諸同人紛紛罷席而出,在街市上遍尋蔡爾康而不得。 剪淞病旅認為喝醉了的蔡爾康一定在戲園聽?wèi)颍?于是諸同人遂前往暢福園尋找。雖然就這組詩詞的思想內(nèi)容來看,并無甚可取之處, 然而, 這一組詩卻真實地反映了19 世紀(jì)末上海租界洋場文人宴飲娛樂的日常生活。
農(nóng)歷十二月初八日即1875 年1 月15 日,蔡爾康又發(fā)表了一首《初九日訂為消寒之宴,三疊剪淞病旅韻,奉柬諸同社》,以詩代柬,邀請諸同人于初九日共赴江上酒樓的消寒之宴:
征詩如征兵,郵筒急星火。 屢約消寒會,遷延終不果。騷壇諸巨手,毋乃太慵惰。因念聚星社,創(chuàng)始非自我。 元卿詩無敵,剛健含婀娜。 謂剪淞病旅葛洪本性靈,數(shù)典不嫌伙。謂龍湫舊隱 老去羨江郎,安置殊帖妥。謂鶴槎山農(nóng) 令子蜚英聲,同硯憶虛左。 謂緣蕉紅豆庵主,曾受業(yè)家大人 黃氏竹林賢,唱和一家哆。 謂鷺洲詩漁暨綠梅花龕詩隱 雙井花傭□,天臺忻訪艷。謂云來閣主 蘇??祜w舵,謂夢游仙史 曾鞏與居般。 不為俗所拕,謂詠雩子夢蕉居士 昨歲社事聯(lián)。 徐陵作序可謂夢鷗館主,王恭品濯柳。 謂綠天居士□□學(xué)魯氏,李程才青瑣。謂蓬山舊侶 鯫生愧不才,乃亦陪末坐。清言霏玉屑,妙論炙轂輠。今年作消夏,時令宜裎裸。華恒自東來,旗鼓獨張么。謂百花莊詞人 龍門有沈約,蒲爐辨螺贏。 謂云間逸史 遍集諸名流,合謝癡云裹。美玉玩琭琭,明珠排顆顆。一旦諧舊約,休惜醉駊騀。佇見新詞成,佳人云髻嚲。為問酒樓旁,寒梅開幾朵。 劈箋語同社,前盟慎勿墮。[7]
作者在附錄中提到了第二天消寒雅集的時間和地點:“消寒之約,同社諸君子,半未深悉。 醉后走筆成此,非詩也。諸君子弗哂其陋,明日巳刻,早集江上酒樓,俾綠螘新醅酒,紅泥小火爐之句不得專美于前則幸甚矣,初八日晨附啟。 ”蔡爾康詩中所提到的同社諸君子如剪淞病旅、 龍湫舊隱葛其龍、鶴槎山農(nóng)江湄、鷺洲詩漁、云來閣主、夢游仙史、詠雩子夢蕉居士、夢鷗館主、蓬山舊侶、百花莊詞人和云間逸史, 一方面他們都是聚星吟社的社友,另一方面,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都是在早期《申報》上積極投稿的滬上文人。
對于這一次消寒雅集, 剪淞病旅在十天之后發(fā)表了一首和作《同社諸君招飲江樓,作消寒第一集,感念舊游,不勝悵惘,輒成五言二百字,聊抒胸臆,不足言詩,即請指疵并希賜和》:
前年寄海曲,傾蓋逢諸君。 消寒盛文讠燕,賭酒張吾軍。紅梅互酬唱,好音笙匏分。華燈夜忘倦,捧箋雙鬟親。去冬花里闬,詩夢時氤氳。今年重聚處,社集宜紛紜。 如何賦團雪,猶自辜同云。 因訂群雅材,擬策騷壇勛。僧廚粥相溢,村市鼓聲殷。紅爐暖閣中,煮酒羅膻暈。座有大小戶,醉舞俱欣欣。風(fēng)雅緬南園,提唱思前人。鯫生艱旅食,齟齬到斯文。上無長吏賢,作養(yǎng)徒云云。世人余白眼,那解風(fēng)生斤。只余社中友,昀沫稱樂群。 一為河朔飲,酬酢心惓勤。春生綺席溫,雪意烘斜曛。回思開宴地,冒雨宵日醺。 風(fēng)景固不殊,把尊話□聞。[8]
在這一首和作中,有幾個細節(jié)值得注意。所謂“前年寄海曲,傾蓋逢諸君”,說明剪淞病旅是在兩年前與同社諸君子開始海上唱酬的。 剪淞病旅作此詩的時間是甲戌年十二月十八日, 而前年也就是壬申年十二月,時任《申報》主筆的蔣其章為了應(yīng)付歲末報館稿件匱乏的原因曾發(fā)起和組織了四次消寒雅集。 當(dāng)然,這里的“前年”也可以是泛指,并不能直接證明剪淞病旅的身份。 但不管作者的身份是什么,“鯫生艱旅食,齟齬到斯文。上無長吏賢,作養(yǎng)徒云云。 世人余白眼,那解風(fēng)生斤。 只余社中友,昀沫稱樂群”,這幾句詩卻直觀地呈現(xiàn)了19 世紀(jì)末滬上文人謀食生存的艱難處境。 他們迫于生計,無奈舍棄傳統(tǒng)讀書人的身份到滬上覓食,同時也不得不時時面對世人的白眼, 面對儒家社會體制的排斥。但另一方面,他們也因為麇集于湖濱而結(jié)識了一些有著相同經(jīng)歷與境遇的同社諸君子,彼此詩酒唱和,排遣愁懷。
1874 年年末至1875 年初, 剪淞病旅和聚星吟社文人之間的頻繁唱和雖然不能直接證明他的身份, 但至少說明了他是聚星吟社的重要成員之一,且曾多次發(fā)起滬上文人的雅集。
1875 年花朝節(jié)前, 剪淞病旅有江右之行,滬上諸友人紛紛在《申報》上發(fā)表贈別之作。1875 年3 月18 日,剪淞病旅首先在《申報》上發(fā)表了《將之江右留別滬上諸君》組詩四首,表明將要離開滬上,前往江西:
海上成連未易逢,更難情味各疏慵。聯(lián)盟舊例翻幾復(fù),出世游蹤想泖峰。 旅館秋燈三載憶,江樓春酒十分濃。 無端小住成良會,怕說匡廬第幾重。
郁孤臺上想登臨,壯觀應(yīng)酬萬里心。舊約豈宜忘白社,□音重與寫青琴。 但思親舍云千疊,自愛中年雪一簪。 多謝故人情鄭重,桃花潭水未為深。
羈懷誰與破無聊,酒盞詩簡客互邀。出郭每攜名士屐,倚樓時聽玉人簫。 白門秋夢關(guān)心遠,燕市春風(fēng)寄慨遙。 離會當(dāng)時分手易,那知折盡柳千條。
尚想城東舊酒爐, 文章煙月兩模糊。 才疏枉自馴龍性, 食少翻宜羨鶴臞。 欲問生涯羞茅粟,尚余殘夢繞菰廬。 匆匆揮手諸君遠, 愿寫春江錄別圖。[9]
19 世紀(jì)70 年代, 雖然科舉制度本身已經(jīng)積重難返, 但當(dāng)時社會中人仍把科舉考試作為唯一向上進取的路徑,因此,像“剪淞病旅”這樣為生計所迫,乞食于滬濱,始終不是正途?!昂I铣蛇B未易逢,更難情味各疏慵”,當(dāng)他在旅館的孤燈之下,回憶三年以來自己的滬上生涯以及那些昔日詩酒唱和的同仁,不禁感慨良多?!坝艄屡_上想登臨,壯觀應(yīng)酬萬里心”,然而,身為士人群體的一員,“剪淞病旅”仍有壯志未酬,仍不甘于一輩子棲居滬濱?!按掖覔]手諸君遠,愿寫春江錄別圖”,因此,為了心中的執(zhí)念,他只能告別滬上友人,踏上未知的旅程。
“匡廬”為廬山,“郁孤臺”在贛州,這兩處指出作者將要離開上海前往江西。 這一次離別似乎不是短期行為, 作者在字里行間流露出對于滬上友人的依依不舍之情。 對照蔣其章的行止,1875 年上半年,蔣其章從申報館辭職,離開滬上,準(zhǔn)備參加1876 年的會試恩科。 巧的是,蔣其章離開滬上之后也是先前往贛州。 1875 年11 月15 日,《申報》 上曾刊登履塵道人與小吉羅庵主蔣其章的一組唱和之作, 這兩組詩題都明確顯示了蔣其章正是1875 年在江西贛南幕府之中與劉履塵結(jié)為知己的。
第一首為履塵道人之作《吉羅道人以名孝廉入贛南幕府,應(yīng)外舅觀察許公之聘也,鼎以羈棲甥館,得侍塵談,宵榻篝燈,輒承指授,荒齋跧伏,文話久疎,自郗日入座后,吾道為不孤矣,狂喜之余,率呈四律,即題其〈澤古堂詩初集〉后》:
三千里外遠遊程,十八灘寒旅夢驚。詩卷壓舟隨客王,潮聲如鼓挾春行。 青衫入暮徐文長,金石留題項子哀。 我臣微之君白傳,個中香火有同情。
愔愔琴德占瑗瑤, 戎馬而還久寂寥。 遙夜懷人千緒觸, 殘春為客一杯澆。 調(diào)鶯珠箔新翻譜,撲蝶雕闌售按鬧。 錦瑟華年絲肉感, 樂云如夢月如潮。[10]
第二首為小吉羅庵主蔣其章的和作《南城劉履塵茂才同依榷署,小住虔南,談燕之余,謬承青目,羈旅無聊中居然得一知己,快何如耶,因次枉贈四律韻奉答,即題其秋齋蠧余集后》:
短艓南來逐雁程,眼中人在見先驚。高秋華岳神鷹掣,獨客關(guān)河健馬行。 詩筆奔騰驅(qū)鱷海,襤衫冷落走燕京(君隨宦嶺嶠,獻賦金臺)。才人心跡存吟卷,細雨昏燈共此情。
荔枝味雋抵江瑤,詩派圖中未寂寥。骨太崚嶒脂不潤,胸多塊壘酒難澆。 曉鶯怨寫芳姿扇(君生平有一恨事),雛鳳聲和內(nèi)史簫。相對隱囊猶忍俊,涼蟲絮月況如潮。
嘯鶯鸞鳳振黃昏,語出肝脾動客魂。師友摧頹余劍氣,弟兄離合驗衫痕。 玉成天定償廉吏,文福人猶盼德門。 預(yù)料秋風(fēng)新得意,胸中云夢已全吞。
早年詞賦動江關(guān), 聽鼓中原抗手還。 瑣骨自超仙俠外, 騷壇應(yīng)在李何間。 叢殘著述魚三食,華黼文章豹一斑。 筆硯漸干焚未盡, 從今不敢說藏山。[11]
在剪淞病旅宣布自己將要離開滬上前往江右之后, 同社諸君子于花朝前二日也就是農(nóng)歷二月十日在江上酒樓為剪淞病旅餞行。 關(guān)于這一次雅集,有1875 年3 月20 日噓云閣主的《花朝前二日同人餞剪淞江上酒樓即席賦二絕句》 和縷馨仙史的《二月十日為醉春之宴,先成二律兼餞剪淞江右之行》。其中,縷馨仙史詩云:“西湖才放棹,又報豫章游。琴劍自茲去,鶯花不解留。金尊涵麗景,玉勒控離愁。鴻印分明在,歸來約餞秋?!保?2]這一首短詩中有兩點值得注意,蔡爾康所說“西湖才放棹,又報豫章游”, 指出剪淞病旅此前曾前往杭州西湖,而現(xiàn)在將要赴豫章之行,蔣其章正是在1873 年年初曾前往浙江錢塘?!扒賱ψ云澣?,鶯花不解留”一句指出剪淞病旅善于撫琴,而蔣其章也精于此道。
1873 年1 月8 日,《申報》刊登了茮申的《壬申長至日同人作消寒雅集于怡紅詞館奉和大吟壇原韻》一詩。 雖然詩中并沒有提到蔣其章的名字,但從藏有《牧齋外集》和刻錄《瀛寰瑣紀(jì)》等細節(jié)可以看出這首詩正是贈送給《申報》主筆蔣其章的。
相逢難得便相知,領(lǐng)受蘭言喜不支。聽曲無心惟縱酒(原唱有曲厭聞句故及之),賞花有約敢愆期。珠探驪頷君先得,集購虞山我未披(君藏有《牧齋外集》)。 飛出琴聲斜照里,不須更訪水仙師(君善琴)。愁陣堪攻仗酒軍,金樽滿酌肯辭醺。翦紅刻翠聯(lián)裙屐,索異探奇廣見聞(近刻瀛寰記)。行樂筵開添線日,愛閑身似出山云。 諸公盡屬登瀛客,拭目爭看錦繡文。
作者還特意在“飛出琴聲斜照里,不須更訪水仙師”一句后注明“君善琴”,可見蔣其章擅長于撫琴。而蔣其章本人在1875 年5 月29 日發(fā)表的《舟中懷人詩》中也印證了這一點:“只今一別渾如雨,剩欲重攜海上琴。 ”[13]龍湫舊隱葛其龍的《蘅夢庵主以歸舟感懷詩索和, 仍用贈別原韻疇二律郵呈》中也提到:“問字早深群輩望,聽琴更切美人思。 ”[14]1892 年蔣其章逝世之后,同在山東巡撫幕府任職的王以敏作《百字令·哭蔣子相》, 其中有“竹山才調(diào),記彈琴嗜酒,目空天壤”[15]之句,同樣強調(diào)蔣其章善于撫琴。
此外,1875 年3 月22 日《申報》還刊登了龍湫舊隱葛其龍的四首七律《預(yù)祝百花生日剪淞賦詩留別次韻贈行》:
君來半月始相逢,笑我論交性太慵。何憶浦濱聯(lián)舊雨,便從江上看奇峰。 春波蕩漾連天遠,別緒縈回比酒濃。 此去衡廬贈盼望,莫云隔斷萬千重。
昔日蓬門喜惠臨,言如蘭臭訂同心。剪殘夜雨窗前燭,聽到高山海上琴。 每向青衫拋客淚,頻開白社集明簪。 詩筒酒盞猶余事,勉我前程感益深。
客窗枯坐正無聊,多謝吟朋折柬邀。楊柳曉風(fēng)低玉笛,梨花春雨濕瓊蕭。 唱驪舊曲聽難盡,撲蝶良辰數(shù)未遙。 把袂匆匆分袂易,長亭愁縷系千條。
煮酒曾攜小火爐, 重尋舊約未模糊。 沈郎善詠腰先瘦, 平子工愁貌易臞。 好向雎園吟綠竹,不教湓浦慨黃廬。送君預(yù)?;ㄉ?,為寫江樓話別圖。[16]
“君來半月始相逢,笑我論交性太慵”,葛其龍和剪淞病旅的交情由來已久, 從他剛剛來到滬上的時候,兩人便已相逢相知?!拔羧张铋T喜惠臨,言如蘭臭訂同心”,相同的際遇,同被大時代裹挾著的士人命運使得他們之間產(chǎn)生了深刻的默契?!凹魵堃褂甏扒盃T, 聽到高山海上琴。 每向青衫拋客淚,頻開白社集明簪”,在那些相知相交的歲月里,他們常常在孤燈寒雨夜相聚,聽剪淞病旅撫琴,在共同的身世之悲中,頻繁地進行文人雅集。 “煮酒曾攜小火爐,重尋舊約未模糊”,回憶相聚的情形,仍歷歷在目。 “送君預(yù)?;ㄉ?, 為寫江樓話別圖”,因此,花朝來臨之時,在江畔酒樓,作者向剪淞病旅賦詩一首以寄托惜別之情。
1875 年花朝餞行之后,農(nóng)歷三月,剪淞病旅已經(jīng)離開滬上, 奔赴南昌, 但這一次旅途并不順利,不但風(fēng)雨阻滯,舟行極為緩慢,剪淞病旅還染上了時疾。在凄風(fēng)苦雨的旅途中,剪淞病旅作了十二首懷人詩, 并發(fā)表在1875 年4 月20 日的《申報》上,是為《仆游申江道中阻雨阻風(fēng),舟行遲滯,蓬窗清暇,輒憶舊歡,感事懷人,率爾成詠,共得十二首,舟抵南昌寫寄悟癡生,囑付報館刊登,冀得遍視同社諸君云爾》:
無端一夢逐寒潮,倦旅孤篷興寂寥。鐵柱宮遙□酧酒,石鐘山近為停橈。 西江游跡存新草,南浦離蹤怨舊條。 苦憶諸君情太重,一番回首一魂消。
訂交只惜與君遲,才共聽鶯已唱驪。詩夢早隨彭蠡月,俊游猶想滬濱時。 青衫跌宕狂中酒,紅袖輕盈笑索詩。 為說風(fēng)標(biāo)在人口, 姓名間付舵工知(潯陽舟子崔禮廷曾兩度載君,述軼事,甚悉)。
愿花常好館主 稚川與我最情親, 文字知交骨肉真。 詩律推敲今漸細,世途閱歷氣逾醇。 菊尊待約延秋侶,花社應(yīng)聯(lián)醉月人。 獨有旅懷消不得,阻風(fēng)中酒負秾春。
龍湫舊隱 蘇家昆季與飛騰, 酒圣書顛得未曾。 疎俊恍疑人魏晉,性情難辨味淄澠。 欲通水遞魚千里,為盼云書雁一繩。 何日再勞調(diào)鼎手,不須同醉市樓燈。
夢游仙史 河梁攜手重徘徊, 蘇李詩成更舉杯。畫舫連宵吟夜雨(同舟來滬上),故園一例負寒梅。 才人蹭蹬原同病,路鬼揶揄亦可哀。 問水同風(fēng)吾未慣,羨君安穩(wěn)擁書臺。
悟癡生 楓涇畸士太多情,不怪幽齋簡送迎。目以通今成絕識,豈徒博物負時名。草元未就才當(dāng)惜,花乳分貽惠不輕。 蟻門床前君莫懺,近來我亦聽無聲。 (舟中病耳)
程端坡 縷馨才調(diào)劇縱橫,態(tài)度西昆見性靈。影爭暗留珠作記,新詞脆與玉同聽。蚌胎乍結(jié)心先喜(別時君方得女),娥綠雖餐眼不青。我亦湖州遺恨者,曲中怕與唱瓏玲。
縷馨仙史 奇書脫賣太□聊, 手散黃金興不驕。萬古牢愁看綠鬢,半生英氣付紅簫。多才豈信翻篇累,艷福從來不易消。 舊買雞林君可記,關(guān)系為盼海東潮。 (君有再赴日本國訪友販書之意)
花消英氣詞人 君家名父富收藏, 兵后樓羅汝興忙。 四壁古囊熏翰墨,一庭春雨養(yǎng)蒼筤(庭前慈竹復(fù)活)。 手箋細撿名都韻(君之同人尺牘□裝潢成冊),佳拓親貽紙亦香(蒙贈以刻定武蘭亭)。我到西江朋舊少,一瓻常憶舊書堂。
徐石史 趙君書理褚君書, 標(biāo)格生來各不如。 禽向偏多婚嫁累(謂平巖),山林翻愛市廛居?;萆铰勔褦y吟屐(謂嘉生),笠澤何妨狎醉漁。翰墨緣深忘不得,何時剪燭夜窗虛。
南洋畫隱分湖漁隱 海上論交君最先, 容齋而外(謂洪子安)數(shù)斯賢。如云吟侶仍三徑,似水交情已十年(用錄別時語)。雪送屐聲尋酒夢,月昏窗影話茶禪。 只今一別渾無賴,待看秋風(fēng)放榜人。
章伯云 一春心事落花知,如此風(fēng)光奈別離。紅雨滿簾人去后,綠波雙剪燕來時。天涯夢斷朋簪樂,倦旅禁待病骨欺。 料得故人回望處,清明煙柳寫相思。[17]
1875 年上半年, 蔣其章因參加1876 年會試恩科和1877 年的會試正科而辭職離開申報館,同樣在1875 年花朝前后,剪淞病旅也告別了滬上友人,有江右之行。 不僅離開滬上的時間相同,蔣其章和剪淞病旅離滬后的目的地都指向江西贛州。同時,在友人的贈別詩中,都提到一點,蔣其章和剪淞病旅都擅長撫琴。如果剪淞病旅即為蔣其章,那么我們可以將蔣其章離開申報館的時間確定為1875 年農(nóng)歷二月花朝節(jié)后不久, 即3 月底4 月初。
1875 年,蔣其章辭去申報館主筆一職,準(zhǔn)備參加1876 年的會試恩科。然而丙子恩科蔣其章再一次落第。但他并沒有返回滬上,而是繼續(xù)參加了1877 年的會試正科, 并順利地取得了進士身份。1877 年5 月29 日,《申報》刊登丁丑科會試名單,浙江錢塘蔣其章的名字赫然在列。據(jù)《申報》所載,蔣其章在1877 年的會試中為“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18]
第二日即5 月30 日的《申報》 第二頁上,在《邑尊驗尸》《慘殺近聞》和《松郡歲試題》等社會新聞之間不起眼的位置上,有一則《敬賀剪淞》的啟事:“剪淞病旅, 浙江名士, 向為本館主持筆墨之人。識見明通,才華富贍。閱本報者無不欽仰其名。前年以公車報罷,留北方深回溯。 今閱本科會榜,其名已巍然寫列。 欣幸之余,輒申燕賀。 蓋此布特剪淞之喜即本館亦與有榮施焉。 ”[19]
根據(jù)啟事的內(nèi)容來看,剪淞病旅為浙江人士,曾為申報館的主筆,“前年以公車報罷” 指出剪淞病旅于1875 年上半年因參加科舉考試而從申報館辭職。 “今閱本科會榜,其名已巍然寫列”,說明剪淞病旅的名字出現(xiàn)在剛剛公布的1877 年的會試名單中。 浙江人士,《申報》主筆,1875 年因公車報罷,1877 年名列會試榜中, 符合所有這些條件的,在當(dāng)時只有浙江錢塘蔣其章一人而已。
作為旁證的一則材料是,1877 年6 月12 日,鴛湖掃花仙史映雪生孫莘田發(fā)表了七律兩首《敬賀剪淞捷南宮試七疊憶倉山舊主韻》,祝賀剪淞病旅丁丑科會試高中:
聲名吟社昔群推,價重雞林第一才。秋水蒹葭縈舊夢,春宮桃李列新裁。 主持風(fēng)雅當(dāng)年寄,報道泥金此日來。 簪罷宮花衣罷錦,羨君穩(wěn)步到蓬萊。
玉皇香案吏前身, 駕得紅云降太真。 始信文章原有價, 本來筆墨早通神。 滬濱酬唱懷吟侶,閬苑英華詠吉人。 慚愧秋蓉生冷落, 春風(fēng)不逐紫薇臣。[20]
孫莘田詩中所提到的剪淞病旅的細節(jié)與蔣其章的經(jīng)歷完全符合,例如“主持風(fēng)雅當(dāng)年寄”,蔣其章當(dāng)年擔(dān)任《申報》主筆期間曾主持海上文壇;“滬濱酬唱懷吟侶”,蔣其章當(dāng)年與滬上文人曾頻繁地進行海濱酬唱活動。
蔣其章在1877 年考中進士之后與1878 年赴甘肅敦煌縣令任之前的這一段時間曾重返滬上,與滬上友人短暫相聚。 1877 年11 月23 日,蔣其章以蘅夢庵主的筆名在《申報》發(fā)表兩組詩作《奉題陳曼壽明經(jīng)梅窗覓句圖冊七絕二章, 錄請縷馨仙史、霧里看花客郢改》和《奉題杜晉卿茂才秋樹讀書圖冊斷句二章,錄請吟壇同政》。 這也是一般認為的蔣其章在《申報》上最后發(fā)表的作品。
然而,在1881 年,《申報》還曾刊登了三首署名“剪淞病旅”的七律作品《秋夜塞上戎幕奉懷隱耕我兄孝廉,得長句三章,錄寄大方正科》:
白楊橚槭作溁秋,靜捲軍咨坐旅愁。絕塞凄風(fēng)酸畫角,中宵涼月濕旃裘。 魔生文字能招禍,老至邊關(guān)尚好游。 頗厭世途空慰籍,未拋心力賦登樓。
雪壓南山驛騎馳,呼鐙快讀故人詩。十年雅故看溫卷,萬里闕河托夢思。蟣?兠鍪隨戍卒,鹓鶯文采羨佳兒。 五云宮闕揮毫日,好囑雙魚侑一巵。
青袍跌宕醉旗亭, 淞北朋簪眼獨青。 自別斯人征隴坂, 更無知己結(jié)云萍。 黃獐飲血冰猶熱,紫蟹堆盤酒帶腥。 寄語曷強江海上, 習(xí)池狂語得誰聽。[21]
這一組詩是寫給葛其龍的,“絕塞凄風(fēng)酸畫角,中宵涼月濕旃裘。 魔生文字能招禍,老至邊關(guān)尚好游”,說明作者此時正身處邊關(guān)苦寒之地;“頗厭世途空慰籍,未拋心力賦登樓”說明作者仕途堵塞,一腔報國熱情無處施展以致情懷抑郁。 “青袍跌宕醉旗亭,淞北朋簪眼獨青”則提到當(dāng)年作者曾經(jīng)在滬上與友人旗亭唱和,舉行文人雅集,并受到朋友們的青睞的往事。
剪淞病旅詩中的境況正與蔣其章的經(jīng)歷完全吻合。 蔣其章于1878 年春赴敦煌縣令任上,但在1880 年九、 十月份就因為左宗棠的彈劾而被革職。 1880 年11 月26 日,《申報》刊登十月十六日的“恭錄諭旨”中有“左宗棠奏甄別庸劣不職各員,請分別革職降補一折”,其中提到蔣其章被革職的原因是“敦煌縣知縣蔣其章居心浮偽,辦事顢頇?!保?2]“居心浮偽,辦事顢頇”,西北重臣左宗棠所說的這八個字輕易斷送了蔣其章千辛萬苦得來的縣令之職,也徹底斷送了他的仕途之路。
這一組詩歌可以補充說明蔣其章離開滬上之后的仕途經(jīng)歷與生平事跡。 被罷免之后的蔣其章并沒有重回滬上,也沒有返回故鄉(xiāng)浙江錢塘,而是繼續(xù)留在新疆阿克蘇擔(dān)任左宗棠手下張曜的幕僚。在邊疆苦寒之地,蔣其章一直在等待朝廷繼續(xù)啟用的機會,但等待的時間太過漫長,就像是邊關(guān)漫長的寒冬一樣看不到盡頭。 正是在這樣的抑郁情懷下,蔣其章回想起當(dāng)年滬上友人唱和的往事,于是提筆寫下了這組詩作。
經(jīng)過全面梳理《申報》文獻史料可以發(fā)現(xiàn)“剪淞病旅”的行止和蔣其章的事跡若和符節(jié),細節(jié)上完全一致。
首先,“剪淞病旅”曾于1874 年頻繁參加和發(fā)起滬上文人雅集,并在《申報》上發(fā)表多首唱酬之作,同時他與《申報》文人葛其龍、蔡爾康等保持著良好的私誼關(guān)系。而蔣其章此時正是申報館主筆,主持海上文壇。 其次,“剪淞病旅”于1875 年初因公車報罷,離開滬上,有江西之行。 而蔣其章為了準(zhǔn)備1876 年的會試恩科和1877 年的會試正科,同樣也在1875 年初辭去申報館的職位,赴江西贛州。第三,最重要的一點是,蔣其章于1877 年會試及第。 《申報》在1877 年5 月29 日刊登的丁丑科會試名單中“浙江錢塘蔣其章”的名字赫然在列。而第二天,即5 月30 日的《申報》上便刊登了一則《敬賀剪淞》的啟事,說明剪淞病旅,為浙江錢塘人,曾主持申報館筆政,名列“本科會榜”。 此外,剪淞病旅和蔣其章都擅長撫琴,1881 年, 剪淞病旅曾在邊疆苦寒之地懷念滬上友人并贈詩葛其龍, 這也與蔣其章當(dāng)時在新疆擔(dān)任幕僚的史實相符。綜合以上各點,可以斷定,“剪淞病旅”即為《申報》第一任主筆蔣其章的筆名。
至于蔣其章為什么在 “蘅夢庵主”、“蠡勺居士”、“小吉羅庵主”之外,另外使用一個不為人知的筆名, 究其原因在于當(dāng)時社會舉國沉浸于科舉夢之中, 仍以報館文人為下等職業(yè)。 對蔣其章而言,主筆《申報》的這三年,是他不愿意提及的過往;而對申報館而言,不言明“剪淞病旅”即蔣其章是為尊者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