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蘆蘆
剛從那小島上爬上岸,剛從失望的衰草叢中鉆出來,我對眼前的那片月季花田,其實,根本沒抱什么期待。
畢竟,立春過后才十天,就連小島上的二月蘭,都還沒發(fā)芽呢!這種掛著牌子、看上去名貴得很的月季,又不比那些樸素又倔強的藤本小月季,見了一點春光,曬了三天暖陽,便會在校園的籬笆邊、農家的小院里、居民樓的犄角旮旯里,羞羞答答又活潑輕靈地怒放開來。
這里,是江堤公園的正規(guī)花圃,而且是一方特別受重視的樣板型花圃,跟不遠處新筑的紅色浮橋一起,是衢江西岸的一處新景點。
看,這會兒,至少有七八位園藝師正在月季花田里干活!有的彎腰拿鋤松土,有的蹲著用手拔草,有的舉著樹剪在小心翼翼地幫月季修枝,有的拎著肥料桶跟在松土者身后亦步亦趨地給月季施肥。
嘁,竟把那些還沒長出幾片綠葉的禿頭月季,伺候成了最尊貴的公主和皇后,真是的!
我莫名其妙地對這片月季生了氣,只想快快離開它,去岸上看看衢州學院臨江的那條欒樹小路在這春醒時節(jié),會呈現(xiàn)一副什么模樣。
我順著月季花田中間的大理石臺階,一陣疾走,一會兒就爬到了月季花田的最高處,馬上就要上岸了,這時,我轉身嘲諷似的對那片月季說了聲:“抱歉了,月季公主、月季娘娘,今天俺冷落你們啦!”
沒想到,就在我轉身的那一剎那間,花田中間,有一抹艷艷的橙黃,猛然朝我閃來,就像黑夜里的一道手電光,照在我身上,一下子就把我定住了。
原來,在這片嬌里嬌氣的月季花田里,已有犟頭犟腦的月季開花了!在那些小公主、大皇后的身邊,原來,也有潑辣的花木蘭,已經(jīng)早早上了“戰(zhàn)場”,開出了明燦燦的捷報之花!
我連忙從岸上退回花田,飛快朝那一道“捷報”跑去。
我沒看錯,真的已有黃花在怒放!真的已有月季花中的英勇女戰(zhàn)士,戰(zhàn)勝了自己的嬌羞,戰(zhàn)勝了自己的怯懦,打敗了凌厲的寒風,打敗了肅殺的白霜,從光光的枝干間挺身而出,向世人證明了她們這個種族真正的高貴品質、從容氣度。
我俯身凝視著那朵月季花,月季花不卑不亢,也仰頭凝望著我。哦,這朵花的眸子好大好幽深,一下子,就把我的心吸進了她的花蕊。她那橙黃的衣裙,分明就是由陽光裁剪、縫綴而成的,那么鮮艷、熱烈,光彩熠熠。那層層疊疊的花瓣,緊緊團成一個有力的拳頭,正在晨風中輕輕揮舞著,仿佛在跟世界問早安,也仿佛在向全世界宣揚——我雖是一朵小小的月季花,但我不怕,不怕孤獨,不怕寒流,不怕人類的恩寵,也不怕詩人的熱情贊美或冷嘲熱諷。我就是我,一朵名叫“黃從容”的簡簡單單的月季花!
是的,是的,她就是一朵簡簡單單的黃月季?。‰m然是花田里開得較早的那一朵,雖然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我才為她找到一個同伴,一朵紅從容,但她根本無憂無懼,就那么轟轟烈烈地開著,熱情奔放地笑著,用她那自然坦然淡然悠然的姿態(tài),改變了我對那整整一片花田的不良看法。
其實,花本無貴賤之分,是我們人類特意將她們分出了三六九等,并用三六九等的態(tài)度去對待她們,給她們貼上了這樣那樣的標簽,是我們人類對花的態(tài)度不夠虔誠。
望著這朵黃從容那大方從容又天真爛漫的模樣,我被一股感動的熱潮狠狠一推,忍不住屈下一腿,半趴在地上,在這花的花眸上親了一口。
就這樣,含著她贈給我的滿嘴芬芳,留下我送給她的一縷心香,我從從容容地踏上了歸途——竟忘了去看岸上的那些大欒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