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濤

“祥刑”思想產(chǎn)生于先秦時期，其作為古代法律思想體系中的一種用刑思想，有著獨特的內(nèi)涵、價值與追求，其不僅對后世法律思想的發(fā)展、豐富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而且對后世的司法官員在聽訟、斷獄、覆審的實際操作過程中也起著一定的指導作用。目前，學界對于“祥刑”思想的探討和研究為數(shù)不多。已有的相關(guān)研究成果，也多是圍繞《尚書·呂刑》的內(nèi)容展開，而有的文章則只是在探討相關(guān)問題時有所涉及卻并不深入。(1)目前，學術(shù)界對于“祥刑”思想的探討并不多見，論文題目中包含“祥刑”字樣的文章亦只有寥寥數(shù)篇。例如，于瑤、張志泉的“論《呂刑》‘祥刑’思想及其史鑒價值”一文，主要分為三個部分，即《呂刑》“祥刑”思想的內(nèi)涵解讀、《呂刑》“祥刑”思想的歷史地位與價值、《呂刑》“祥刑”思想的史鑒價值。其中，第一部分的內(nèi)容主要論述了：民本天命觀：“祥刑”思想的認識論基礎(chǔ)；明德慎刑：“祥刑”思想的核心理念；用刑公正：“祥刑”思想的司法精神。(于瑤、張志泉：“論《呂刑》‘祥刑’思想及其史鑒價值”，載《山東社會科學》2018年第9期。)吉林大學的呂麗教授在其“善刑與善用刑：傳統(tǒng)中國的祥刑追求”一文中，主要從以下幾個方面展開論述：祥刑的核心：敬刑而謹所及；祥刑的準則：中刑而重詳審；祥刑的內(nèi)蘊：恤刑而行仁?。幌樾痰哪繕耍浩谟跓o刑而求民安。其在“結(jié)語：啟示與鏡鑒”中則主要論述了四點：刑罰之刃勿輕啟；法律之內(nèi)應(yīng)有天理人情在；有善法，猶貴有善治之人；人道主義精神宜彰顯。(呂麗：“善刑與善用刑：傳統(tǒng)中國的祥刑追求”，載《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18年第3期。)揚州大學的包振宇副教授在其“《尚書》‘祥刑’思想中的司法理性”一文中，則主要論述了以下幾個問題：尚書“祥刑”思想的多重內(nèi)涵；尚書“祥刑”概念嬗變與我國封建法律思想變遷；“祥刑”思想的對封建司法理性的闡發(fā)；“祥刑”思想中司法理性的當代意義。(包振宇：“《尚書》‘祥刑’思想中的司法理性”，載《揚州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5期。)鄭州大學的碩士生江濤在其碩士論文“《呂刑》與西周祥刑”一文中，則主要講了三個問題：《呂刑》的成書時代考；西周社會與《呂刑》的形成原因；從《呂刑》看西周祥刑。(江濤：“《呂刑》與西周祥刑”，鄭州大學2007年碩士學位論文。)而對于其他論文，或是在闡釋其他問題時提到“祥刑”，或者在圍繞《尚書·呂刑》述及“祥刑”，既沒有形成系統(tǒng)，又沒有全面展開、深入分析。

清初，由山西平陽府推官毛逵所撰寫的《祥刑遺范》一書，共二十余萬字，收錄了四百余則判牘，分為十卷，依次為《人命》《強盜》《戶婚》《田土》《雜事》《鹽法》《學政》《參拿》《糧里》《條議》。該書不僅真實地記錄了毛逵在推官任上所處理案件的面貌，而且較為詳細地記載了其如何在案件的處理過程中貫徹“祥刑”思想?！断樾踢z范》一書，現(xiàn)存的版本為清康熙二年刻本，既是善本，又是孤本，現(xiàn)藏于山西省祁縣圖書館，是法律史學界迄今沒有關(guān)注和利用過的珍貴的孤本文獻資料。《祥刑遺范》作為一部從司法審判的實踐中產(chǎn)生的判牘集，其所包含的社會信息十分豐富，其所承載的文化價值也十分珍貴。

現(xiàn)在，研究古代司法官員所作的判牘集，仍能從中受益匪淺。正如著名學者楊一凡、徐立志兩位先生在《歷代判例判牘》第一冊“前言”中所講的那樣，“古代判例判牘是歷史上訴訟、審判活動的真實記錄，是反映司法制度實施狀況的實證資料。注重實證研究，注重立法、司法與判例判牘結(jié)合研究，必將把法史研究提高到一個新的水平?！?2)楊一凡、徐立志主編：《歷代判例判牘》(第1冊)，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年版，“前言”第1頁。本文以《祥刑遺范》所收錄的判牘作為研究對象和基礎(chǔ)材料，從司法判牘的角度對“祥刑”思想進行探討和挖掘，為人們進一步了解“祥刑”思想提供新的視角和見解，以期推進這一領(lǐng)域的研究。

一、毛逵的“祥刑觀”

毛逵(公元1620年——1674年)，字天翼，號錦來，江西瑞州府新昌縣新安鄉(xiāng)毛家坑(今屬江西省宜春市宜豐縣澄塘鎮(zhèn)毛家村)人，生活于明末至清初順治、康熙年間。順治十五年(公元1658年)中戊戌科進士，順治十六年(公元1659年)初仕于山西，授平陽府推官，在任五載，政績卓著，折獄多平反，離任之際，集其累年所定判牘匯編為《祥刑遺范》十卷以行世，累官至吏部文選清吏司郎中。(3)“毛逵，字天翼，號錦來，新安鄉(xiāng)人，順治十五年進士，初任平陽推官。傅宏烈以上書發(fā)三藩奸充配邊軍，過平陽，逵優(yōu)禮之，留數(shù)日咨嗟訂交而別。在任數(shù)年，折獄多平反，著有《祥刑遺范》，精密無比，講法律者多推重之。考最，升行人?？滴跏荒?，以吏部主事典試廣西，再轉(zhuǎn)為文選司郎中。好讀宋儒書，兼嫻吟詠，歌行直逼太白，王士禎作《歲暮懷人絕句》，極形傾倒，寧都曾燦亦贈詩，惜其流滯司曹。性極友愛，自入官后，籍家中所有田園，悉推以讓諸弟，曰：‘ 吾自有俸錢，不須此也。’棠浦初建漕倉，為大吏所格，逵引義力爭，事乃克，濟東鄉(xiāng)輸漕者莫不便之。沒后，大學士朱軾表其墓。”(民國)胡思敬：《鹽乘》卷十六《毛逵列傳》，收錄于沈云龍主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退廬全集》，文海出版社1970年版，第3835～3836頁。

清順治十六年至康熙二年(公元1663年)，毛逵擔任山西平陽府推官。身為“刑官”，毛逵以“祥刑”作為自己理刑決獄的標準和追求。科甲出身的毛逵，對“祥刑”情有獨鐘。毛逵不僅將自己的判牘集題名為《祥刑遺范》，而且還將自己的辦公地點命名為“祥刑清署”，(4)毛逵在《祥刑遺范自敘》的文末寫道：“順治戊戌科賜進士出身文林郎平陽府推官江西新昌毛逵頓首，自述于河東之祥刑清署?！逼渥非蟆跋樾獭薄⑾蛲跋樾獭敝囊缬谘员?。既然如此，毛逵以平陽府推官的身份在理刑決獄的過程中，必然會以“祥刑”思想作為指導，并力爭達到“祥刑”境界。在平陽府推官任上五載的司法實踐中，毛逵漸漸形成并強化了自己的“祥刑觀”。這其中固然會受到前人“祥刑”思想的影響，但更多的則是融合了毛逵在司法審判實踐中的親身經(jīng)歷和切身體會。五載的推官經(jīng)歷，使毛逵的“祥刑觀”慢慢系統(tǒng)化、理論化，并逐漸內(nèi)化為一種思想而體現(xiàn)于司法實踐中。

毛逵在《祥刑遺范自敘》中將自己的“祥刑觀”表達得最為簡練、透徹，其寫道：“祥者，慈祥也，吉祥善事也；刑者，秋令也，肅殺之氣也。肅殺之中，安所得吉祥善事乎？曰：無傷也！其道有五：太上曰措；其次曰宥；其次曰中；其次曰省；其次曰恤。野無嚚訟，庭無桁楊，措也；有網(wǎng)可解，不必三面也，盡解之，宥也；刖人之足而不仇，刑人于市而不怨，中也；鉤(5)原文為“鉤”，疑為“鈞”。金者，僅束其矢，滅足者，僅及其趾，無旁迨，無深求，重之數(shù)少，而輕之數(shù)多，死之數(shù)少，而生之數(shù)多，省也；至于宥之不能，刑之不忍，望圜扉而涕零，對累囚而掩泣，恤也。持此五者以行，安往而不得吉祥善事乎？”(6)(清)毛逵：《祥刑遺范》，康熙二年刻本。

在毛逵看來，所謂的“祥刑”，就是能夠在“肅殺之中”得到“吉祥善事”的結(jié)果，即在用刑的過程中取得吉祥和諧的社會效果。毛逵認為，要想達到“祥刑”的境界，最主要的做法其實就兩個字——無傷。而要想在理刑決獄中做到“無傷”，又分為五個層次或五種境界。最高的境界是“措刑”，即古人所追求的“無訟”“刑期無刑”，以實現(xiàn)最和諧、最祥善的社會形態(tài)；其次是“宥刑”，宥即寬也，用刑不可一味追求“重刑”，而應(yīng)該“慎刑”“寬刑”，以期達到“祥刑”；其次是“中刑”，儒家所主張的“不偏不倚”“無過無不及”的中庸思想體現(xiàn)在用刑上，就是毛逵所講的“中刑”，之所以“刖人之足而不仇，刑人于市而不怨”，就是因為用刑者掌握好了用刑尺度，使得刑罰輕重適中，從而使被處以刑罰的人心服口服；其次是“省刑”，毛逵認為，“省刑”就是不株連無辜、不擴大范圍，減少或減輕使用刑罰，使從重處理與處死的人數(shù)少，使從輕處理與存活的人數(shù)多；最后就是“恤刑”，所謂的“恤刑”，就是對那些既不能寬宥、又不忍用刑之人，應(yīng)該懷有憫恤之心，體恤、憐憫那些被施以刑罰的人。

闡述了這五種境界之后，毛逵又寫道：“五者之道，古今祥刑之法，盡于此矣，然無一而不以寬為本。”(7)(清)毛逵：《祥刑遺范》，康熙二年刻本。在毛逵看來，“古今祥刑之法”最核心的要義、最根本的宗旨其實就是一個“寬”字，“寬”也是到達“祥刑”境界最重要的途徑。這里的“寬”，并不是對罪犯一味放縱、濫施寬免，而是在依據(jù)律法的前提下，兼顧天理、人情，不苛刻、不嚴酷，充分考慮其犯罪動機，全面分析其犯罪行為，最后懷著一顆寬大、寬厚、寬恕之心，以“寬”處理。

毛逵以“寬”為本、以“無傷”為追求、以“五道”為層次的“祥刑觀”在平陽府推官任內(nèi)得到了很好的實踐。對此，毛逵頗為“自喜”，其在《祥刑遺范自敘》中寫道：“又喜平之民情尚質(zhì)恪，有唐虞遺風，無甚嚚訟者，間有之，亦不甚堅攻而易破，用是得以行余之寬。又喜一時臨平之上司，皆有道之名賢，無不欲以刑措之心，躋圣朝之治于唐虞三代以上，余往往以五者之道進，無弗予者，用是又得以行余之寬。在平五載，下而雀鼠小事，上而兵刑大獄，凡一經(jīng)手，即先問心，五載之中，平之三十四城，無棘手之案，無傷心之事，用是頗以自慊，然此余之所遭逢之幸也，余何德焉，雖不敢曰措也、宥也、中也，蓋或亦幾幸于省與恤之間而已矣。”(8)(清)毛逵：《祥刑遺范》，康熙二年刻本。在這里，毛逵將自己之所以能在平陽府轄區(qū)內(nèi)推行以“寬”為本的祥刑理念的功勞歸結(jié)為兩個原因，一是平陽府的民風較為淳樸，“嚚訟者”(奸詐而好爭訟的人)相對較少，因此其能夠在處理案件的過程中推行祥刑理念。另一個原因就是，新朝初立，當時平陽府的各級官員及其上級官員多為有道德、有修養(yǎng)之人，又多懷勵精圖治之心，他們亦追求“祥刑”之境界，因此能夠在案件的處理上支持毛逵的意見，以幫助其推行祥刑理念。毛逵在平陽府推官任上的五年時間里，無論是“雀鼠小事”，還是“兵刑大獄”，一旦經(jīng)手，“即先問心”，憑心處理，依法而斷，追求祥刑。在這五載時光里，毛逵公正理刑、公允決獄涉及三十四個屬區(qū)，而且沒有遇到特別令人棘手的案件，沒有遭遇特別令人傷心的事情。最后，毛逵謙虛地總結(jié)道，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生逢其時”，為自己所處的時代、所處的環(huán)境、所任的職務(wù)、所遇的同僚感到慶幸，并說自己理刑決獄的境界也只徘徊于“省刑”與“恤刑”之間，不敢自稱達到了更高的境界。

綜上所述，毛逵的“祥刑觀”就是以“寬”為本、以“無傷”為追求、以“五道”為境界的祥刑理念。毛逵的這種“祥刑觀”雖然受到了前人“祥刑”思想的影響，但更多的則融合了自己在司法審判實踐中的感悟和體會。由于毛逵的“祥刑觀”產(chǎn)生于司法實踐，又在司法實踐中得到了很好的貫徹落實，因此具有很高的思想價值，在古代的“祥刑”思想中也很有代表性。

二、以寬為本

《尚書·大禹謨》中有云：“罪疑惟輕”。(9)李民、王?。骸渡袝g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30頁。對此，宋人蔡沉在《書集傳》中將其釋為：“罪已定矣，而于法之中有疑其可重、可輕者，則從輕以罰之。”(10)(宋)蔡沉：《書集傳》，王豐先點校，中華書局2017年版，第22頁。“從輕以罰之”，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從寬以罰之”?？梢?，用刑“從寬”的觀念古已有之。而在清人的諸多著作中，亦提到了理訟斷獄應(yīng)尚“寬”的主張。(11)如《居官寡過錄》中講：“若得其罪者，用刑以寬減為主?！?清)盤嶠野人：《居官寡過錄》卷一《獄訟》，清青照堂叢書本。《圖民錄》中則云：“凡斷訟案，寬一步則易結(jié)，深求一步則難結(jié)。”(清)袁守定：《圖民錄》，清光緒五年江蘇書局重刊本?！毒庸偃帐′洝分杏衷疲骸拔┯诋斔乐?，求其生而減至配徒。于當配徒之罪，求其輕而減至笞杖。庶寓仁育于義正之中，而為良有司矣。”(清)覺羅烏爾通阿：《居官日省錄》，清咸豐二年刊本。在古人看來，用刑尚“寬”，不僅易于結(jié)案，而且更能體現(xiàn)司法官員的仁義、仁恕及哀矜之心。清初學者湯斌則認為，“用法過嚴”是為政者的一大弊病，即“儒者不患不信理，患在信之過，而用法過嚴者亦是一病?！?12)(清)陳弘謀：《五種遺規(guī)》之《從政遺規(guī)》卷下《湯子遺書》，清乾隆培遠堂刻匯印本?，F(xiàn)代的學者也認為，明清的循吏多秉持著“哀矜”與“寬宥”的心態(tài)來處理刑事案件。(13)參見徐忠明：《情感、循吏與明清時期司法實踐》，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4年版，第139～170頁。

身為“刑官”的毛逵，亦以“寬”作為自己理訟斷獄的基本準則。他認為，“寬”是“祥刑”思想最核心的要義、最根本的宗旨。以寬為本的“寬”字，具體貫徹于案件的處理過程中有寬刑、寬宥、寬恤、寬大、寬仁、寬恕、寬厚、寬容等意。當然，這里所講的“寬”，并不是毫無原則、一味地追求“寬縱”罪犯，而是在查清案件事實、分析作案動機、依據(jù)危害程度并參照律例的基礎(chǔ)上，進行寬大處理。這種“寬”雖然有時包含有司法官員個人的情感，但又有法律依據(jù)作為保障。總之，“以寬為本”的司法理念既能體現(xiàn)司法官員對生命的尊重、對人命的重視、對用刑的謹慎，又能體現(xiàn)司法官員的好生之德、愛民之心、寬宥之情。

(一) “寬”刑特點

毛逵在《祥刑遺范自敘》中對用刑“以寬為本”的特點做了總結(jié)，即“重之數(shù)少而輕之數(shù)多”，“死之數(shù)少而生之數(shù)多”。(14)(清)毛逵：《祥刑遺范》，康熙二年刻本?？偟膩碚f，毛逵用刑“以寬為本”的特征主要體現(xiàn)在兩點，一是“改重為輕”，一是“出死入活”。也正如吳用光在《祥刑遺范序》中所言：“其出重入輕者，難以枚數(shù)，即萬死中賴以存活者，不止千余人”。(15)(清)毛逵：《祥刑遺范》，康熙二年刻本。這種“以寬為本”的用刑思想，不僅體現(xiàn)在戶婚、田土等民事案件及輕微的刑事案件上，而且更體現(xiàn)在人命、強盜類的刑事重案上。通閱《祥刑遺范》可以發(fā)現(xiàn)，案件的處理結(jié)果以施以杖刑者最多。關(guān)于這一點，可從判牘的用語中找到依據(jù)。例如，文書多有“重杖”“決杖”“杖懲”“薄杖”“并杖”“重杖的決”“各杖非枉”“杖懲蔽辜”“并應(yīng)決杖”“分別杖懲”“各杖允宜”“一杖不枉”“重杖蔽辜”“杖懲余辜”“并杖不枉”“分別各杖”“各杖不枉”“均應(yīng)薄杖”“均杖不枉”等語。

(二)改重為輕

毛逵在處理命盜重案時，多本著“寬宥其罪，減輕其刑”的理念斷獄。如卷一《人命》中的“一件謀殺人命事”：該案因郭養(yǎng)寬之父郭萬勝自刎于郭奇瞻門外而起。該案先由縣官初審，縣官依照“威逼”之條，將郭奇瞻“擬戍”。郭奇瞻不服初審判決，遂上控至院，后該案交由推官毛逵復(fù)審。毛逵熟悉案情后認為，該案的關(guān)鍵點是郭奇瞻對郭萬勝是否有“威逼”情狀，以此來認定郭奇瞻是否有犯罪事實?！洞笄迓杉飧嚼肪硎拧缎搪伞と嗣分械摹巴迫酥滤馈甭晌南轮畻l例規(guī)定：“凡因事用強，毆打威逼人致死，果有致命重傷及成殘、廢、篤疾者，雖有自盡實跡，依律追給埋葬銀兩，發(fā)邊衛(wèi)充軍。”(16)楊一凡、田濤主編：《中國珍稀法律典籍續(xù)編》(第5冊)，王宏治、李建渝點校，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332頁。對此，毛逵辨析案情、查清事實并經(jīng)過認真仔細的推理后認為，“假使奇瞻登萬勝之門，而逼之自盡，是威逼也。今萬勝登奇瞻之門，始而撒潑，再而自刎，是明欲拼一風燭之殘喘，為兒孫作奇貨耳”，由此斷定郭萬勝自刎的行為“謂之圖賴可也，謂之威逼不可也”。既然郭奇瞻對郭萬勝沒有“威逼”情狀，因此，不應(yīng)依照“威逼”之條將郭奇瞻“擬戍”，毛逵遂將此案的處理結(jié)果改重為輕，改判郭奇瞻為杖刑。由于郭萬勝登門自刎的行為“實屬圖賴”，因此又作出“不準斷給”的判決。(17)(清)毛逵：《祥刑遺范》，康熙二年刻本。

(三) 出死入活

古人認為：刑為兇器，不可擅用，用必謹慎。事關(guān)人命時，尤其如此。毛逵在審理人命大案時，嚴格奉行“人命至重”的“祥刑”理念，能活人性命者則活之。如卷一《人命》中的“前件”：許應(yīng)鵬與葛榮貴“醉飲相毆”，導致葛榮貴斃命。許應(yīng)鵬依律本應(yīng)抵命“擬絞”，但“若遵詔款，則當開豁”。事關(guān)人命，為了慎重起見，該案屢經(jīng)駁審。毛逵結(jié)合上司的歷次駁語及山西巡撫白如梅(18)(民國)趙爾巽等：《清史稿》卷二百一《疆臣年表五·各省巡撫》，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7506～7512頁。的批語，復(fù)查、細鞫該案后認為，“應(yīng)鵬所犯，實與院批吻合”，即“應(yīng)鵬毆斃榮貴，原因同飲共醉，榮貴先行辱詈，應(yīng)鵬醉后行兇，允非用謀、故殺可比，況榮貴殞命于半月之內(nèi)，與當場毆斃者不同，乘醉相毆，與夙有仇嫌者不同，恩詔新頒，此案似在應(yīng)減之例。”于是，毛逵“舍律而援例”作出“減等擬流”的處理意見，以待上司裁奪。(19)(清)毛逵：《祥刑遺范》，康熙二年刻本。從該案的處理方式可知，用刑尚“寬”的理念足以救人一命，其價值不可估量。這也正驗證了吳用光在《祥刑遺范序》中稱贊毛逵“萬死中賴以存活者，不止千余人”(20)(清)毛逵：《祥刑遺范》，康熙二年刻本。的說法。

三、不傷無辜

《尚書·大禹謨》中有云：“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jīng)?！?21)李民、王?。骸渡袝g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30頁。可見，不傷害、不波及、不株連無辜之人，是司法審判活動中由來已久的一項原則。在司法實踐中，司法官員只有遵循這一原則，才能防止或減少冤假錯案的發(fā)生。古人認為，司法官員在處理案件時，一定要采取謹慎的態(tài)度，防止錯殺無辜。對此，清人黃六鴻在其《?；萑珪肪硎摹兑瑟z》中提醒并告誡司法官員，在審理疑難案件時，“宜細心審度，密加體訪，未可自恃聰明，嚴刑鍛煉，枉累無辜。”(22)(清)黃六鴻：《?；萑珪罚鼙Ｃ鼽c校，廣陵書社2018年版，第263頁。尤其是處理人命、強盜等重大案件時，更應(yīng)慎之又慎，正如清人王植所言：“命盜二事外，更有事關(guān)重大，最易株連，一張皇則無中生有，一詳慎則化有為無，此在人之識力如何，尤不可不慎?！?23)(清)徐棟：《牧令書輯要》卷八《大案》，清同治七年江蘇書局刻本。清人熊宏備在其《居官格言》中則講道：“陷一無辜與操刀殺人者同罪，釋一大憝與縱虎傷人者均惡?！?24)(清)戴肇辰：《學仕錄》卷三《熊宏備》，清同治六年刻本。在這里，古人已經(jīng)把陷害無辜之人的罪責等同于“操刀殺人者”的罪責，可見其性質(zhì)之惡劣及危害程度之深。

(一) 審案不株連，憐憫無辜者

毛逵身為推官，在處理案件時一直堅持著“不傷無辜”的原則。關(guān)于這一點，從《祥刑遺范》所收錄的判牘中可以找到大量例證。其判牘中的許多用語，對無辜之人或者宣示無罪，或者免于追究責任。例如：卷一《人命》中的“一件毒死三命事”中有“余系無辜株連，相應(yīng)釋放寧家”之語；卷一《人命》中的“一件扛尸殺命事”中有“余系無辜，免擬”之語；卷一《人命》中的“一件乞究人命事”中有“至王道明、王心正等，據(jù)詳無辜株連，照議免究”之語；卷一《人命》中的“一件人命事”中有“速應(yīng)釋放，以豁無辜”之語；卷一《人命》中的“一件劫殺人命事”中有“累審詞內(nèi)諸人，毫無疑似，速應(yīng)釋放，免累無辜”之語；卷二《強盜》中的“一件申報賊情事”中有“孫從貴審系無辜，應(yīng)取約保里鄰結(jié)狀，釋放寧家”之語；卷二《強盜》中的“一件借贓移罪等事”中有“景晏年逾七旬，無辜株連，必致累斃，應(yīng)免隨招”之語；卷二《強盜》中的“一件訪拿賊犯事”中有“至于趙炎、趙珍、趙玉寶、秦光河四犯，初招原自蛇足，鄉(xiāng)保俱稱良善，更屬無辜，不容置喙，同柴彥旺等，俱應(yīng)取保釋放”之語；卷二《強盜》中的“一件蠹橫仇殺事”中有“各犯既無真贓，又有公保，理應(yīng)速釋，以蘇無辜”之語；卷二《強盜》中的“一件申報賊情事”中有“以上諸犯，旨非咥羊之虎，攫雞之貍也，皆虎去貍藏之后，而殃及之狐免鼷鼠耳，速著親鄰，各取保結(jié)，早與釋放，以蘇無辜”之語，等等。根據(jù)筆者的統(tǒng)計，“無辜”一詞在《祥刑遺范》所收錄的判牘中共出現(xiàn)二十七次。從這些判牘的語句中，能夠充分感受到毛逵對無辜之人的憐憫之情，以及其審理案件時的負責之心。

(二)殺人者應(yīng)死，無辜者應(yīng)釋

下面再從兩則具體的案件，窺探毛逵是如何貫徹“不傷無辜”的審案原則的。先看卷一《人命》中的“一件明火劫殺事”：順治十七年十一月，宋國宰被賊殺死，兇犯張濟美、孟洪道當時逃脫，一直未能緝捕到案，但卻將張濟美幼子張文孩、孟洪道之妻王氏拘捕關(guān)押。至順治十八年五月，“尸親宋國臣、宋國禎見二兇日久不獲，不忍兄尸曠暴，獸犬殘食，在縣稟領(lǐng)國宰尸棺掩埋”，并向張濟美之叔張祟風索取銀二十兩、綿布六匹、梭布四匹、驢一頭，“以為掩埋宰尸之費”。以上銀、布“皆經(jīng)賀時亨、劉汝光二人，交與國臣、國禎之手”，由于“宋國志未得與焉”，“故今又獨有是控也”。毛逵細審該案后認為，“國志所告，雖曰為兄伸冤，然而牽累多人，蓋亦居奇要挾之意耳?！庇谑牵釉诳凑Z中寫道：“夫殺人者應(yīng)死，無辜者應(yīng)釋，固不得概為波累，開小人覬覦之徑竇也?！睂τ谠摪傅奶幚斫Y(jié)果，毛逵在看語中一方面強調(diào)“合應(yīng)嚴飭該縣，督令捕役，勒限緝拿脫逃兇犯張濟美、孟洪道，務(wù)期必獲，早結(jié)大案”，一方面對無辜之人張志、張濟美作出“既非知情，應(yīng)免拖累”的判決。由于“該縣官捕、書役，審無賄縱情弊”，因此也應(yīng)“免究”。(25)(清)毛逵：《祥刑遺范》，康熙二年刻本。

再如卷二《強盜》中的“一件乞究劫殺事”：劉時鵬曾以“妻命”控告劉時忠于巡東道，巡東道將此案批交給平陽府推官毛逵進行審理。由于劉時鵬“妻死無倚，一告之后，徑遠遁而莫知所之”，導致此案“至今尚懸未結(jié)”。后劉時忠家“失盜”，“遂徑指時鵬翁婿為賊”。毛逵則根據(jù)該案的具體案情認為，“仇誣之情，固不待智者而后知也”。緊接著毛逵連舉三條理由來證明該案純屬“仇誣”，并由此推理出“是夜之賊，為強為盜，總不可知”，再以軍廳所作看語“斷無三人而為強盜之理”來佐證和強化自己的觀點。該案既然屬于“仇誣”，案內(nèi)牽連人等自然應(yīng)該慎重處理。毛逵細審該案后認為：姬洪鼎于劉時忠“失盜之夜，正在史村廟唱戲”，并且“本村之社長、鄉(xiāng)約，俱愿以百口保其無過”，由此可斷定姬洪鼎屬于無辜之人；李三娃則“椎魯鄉(xiāng)愚，從無過犯”，“止因爭水小嫌，而并賺入網(wǎng)內(nèi)”，因此也屬無辜。毛逵最后總結(jié)道，“以上情節(jié)”，“研鞫甚晰”，姬洪鼎、李三娃屬于無辜無疑，故對姬洪鼎、李三娃作出“審系無辜，速行釋放”之處理。(26)(清)毛逵：《祥刑遺范》，康熙二年刻本。

從上面兩例可以看出，越是大案、要案，越應(yīng)謹慎處理，稍有不慎，就可能冤枉、牽連無辜之人，從而制造冤假錯案。由于命盜類重案牽涉面廣、犯罪性質(zhì)嚴重、處刑也較重，因此應(yīng)該嚴審細問，確保有罪者受罰、無罪者免害。不傷害、不波及、不株連無辜之人，是對用刑者慎刑、恤刑、敬刑的要求，更是其追求“祥刑”的體現(xiàn)。

四、 兼顧情理

在審理案件的過程中，嚴格適用律、例固然重要，但根據(jù)不同的案情而“兼顧情理”亦是貫徹“祥刑”思想的一大體現(xiàn)。對于“情理”的重視和運用，在明清兩代司法官吏留下的判牘中，可以找到大量的實證資料。通過閱讀這些判牘可能發(fā)現(xiàn)，“明清司法官吏的判牘文獻，給人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調(diào)和天理、人情與國法之間的關(guān)系，使之達到一種平衡?！?27)龔汝富：《明清訟學研究》，商務(wù)印書館2008年版，第161頁。而毛逵在貫徹“祥刑”思想時，也大量運用了“情理”，這在《祥刑遺范》中有所體現(xiàn)。根據(jù)筆者的統(tǒng)計，“情理”二字連用時在《祥刑遺范》所收錄的判牘中共出現(xiàn)了二十七次。諸如：“哀矜折獄，當揆情理，誠所謂泣罪解網(wǎng)之鴻仁也”；“不意毒有輕重，賀氏旋生，而張氏旋死，當即鳴縣，縣將王政責治，仍斷燒埋，斯亦情理兩協(xié)矣”；“獄貴初招，當以始供為據(jù)，而趙城縣二審口供，所云‘懷恨多年’，據(jù)慎言(人名，指張慎言)謂‘三木之下，神思恍惚，語言參差’，似亦情理之可信者也”；“而該州為人父母，未免愛其子民，見楊二射殺部內(nèi)百姓，心所必忿，故不睱究其真情，一聞師興泣訴之言，即以成招，此亦情理之所必至也”；“憲臺之駁，誠依律例，職之讞，實據(jù)情理”；“查得景來和于順治十三年，在平陽協(xié)營許副將標下食糧，撥委靈石縣兩渡鎮(zhèn)防守，因月餉缺乏，遂求附近居民之殷實者，遍行借貨，以應(yīng)燃眉，俱約發(fā)餉即還，以本土之人，為本土之官，緩急相通，情理有之”，等等。

(一) 據(jù)理而論事，詳情以定案

古人云：“據(jù)理而論事，詳情以定案，未有不成信讞者也?！?28)(清)穆翰：《明刑管見錄》之《謀故斗戲誤辨》，清嘯園叢書本?？梢?，在某些案件中借助“情理”來推理案情，有時可以輕而易舉地化解疑團，并且得出較為合理的結(jié)果。這對于認定犯罪事實、作出合理的判決，起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關(guān)于這一點，可從《祥刑遺范》所收錄的判牘中找到大量的例證。諸如：卷一《人命》中的“一件天救冤獄事”中有“以情理揆之，派車折銀之事，固所必有，而雇車應(yīng)付之事，亦未盡子虛，又安得全坐贓銀八十余兩，但計其所入，遂不計其所出耶”之語；卷一《人命》中的“一件呈報人命事”中有“一旦以呼酒不應(yīng)，而即碎應(yīng)龍之首于刀下，此亦情理中所不經(jīng)見之事也”之語；卷一《人命》中的“一件乞究人命事”中有“且可耀(人名，指姚可耀)骨立窮囚，向以四分之役銀，尚不能償，致釀人命，今復(fù)行賄，此亦情理所必無之事矣”之語；卷一《人命》中的“一件人命事”中有“若曰‘先見尸者，即是殺人；哭親戚者，即是為盜’，情理舛謬，此無足信者又一也”之語；卷一《人命》中的“一件人命事”中有“若新(人名，指田祚新)之與院(人名，指田計院)，原非冤家債主，以從旁解勸之人，無故而毆人致死，此亦情理之所必不出也”之語；卷一《人命》中的“一件人命事”中又有“閏娃不滿十歲，以情理揆之，強賊進門，連殺三命，此時或必在睡夢中耳，不然果醒而目擊也，方將魂喪不暇，尚能優(yōu)游綽豫，旁觀熟計，而絲毫不爽，斷斷無是理也”之語，等等。

再如卷一《人命》中的“一件人命事”：陳勝在押解周順子的過程中，導致周順子逃脫，夏縣“審為受賄，擬絞以代”。因遭到上司駁審，交由府推官毛逵再審該案。毛逵依據(jù)事實、兼顧情理，經(jīng)過“再三研鞫”，認為陳勝并非“受賄縱囚”。夏縣之所以將陳勝“審為受賄”，是“惡其脫逃重犯”。毛逵認為，既然陳勝并未“受賄”，自然“實難遽坐”，于是照“疏防之律，改絞擬徒”。(29)(清)毛逵：《祥刑遺范》，康熙二年刻本。從該案的處理方式可以看出，最后的處理結(jié)果雖然是依據(jù)律文作出的，但“情理”的因素仍在案件的處理過程中起到了作用，“情理中濃厚地體現(xiàn)出來的是，給予眼前的每個當事人各自面臨的具體情況以細致入微的考慮及盡可能的照顧?！?30)[日]滋賀秀三：《清代訴訟制度之民事法源的概括性考察——情、理、法》，范愉譯，王亞新校，載王亞新、梁治平編：《明清時期的民事審判與民間契約》，法律出版社1998年版，第35頁。關(guān)于這一點，現(xiàn)代的學者又總結(jié)道：“對于刑事案件的判決，必須根據(jù)法律，情與理只作附帶考量?！痉ü僖谔炖?、國法、人情之間進行權(quán)衡、協(xié)調(diào)統(tǒng)一，以確保司法公正，利于社會有序和國家穩(wěn)定?！?31)張晉藩、林中：《法史鉤沉話智庫》，中國法制出版社2016年版，第295頁。

(二)對“誣告”之案的靈活處理

“祥刑”思想中的“兼顧情理”，還體現(xiàn)在對“誣告反坐”情況的具體分析、靈活適用上。“判牘中的司法官吏總是在‘本該’、‘本應(yīng)’、‘罪當’等嚴格執(zhí)行律例條文的劊子手面孔下，來一個峰回路轉(zhuǎn)——拿出‘姑念’、‘念及’等揆之人情的牧師情懷，略示薄懲，可謂寬猛相濟、各得其所?！?32)龔汝富：《明清訟學研究》，商務(wù)印書館2008年版，第162頁。關(guān)于這一點，亦可在《祥刑遺范》所收錄的判牘中找到大量的例證。諸如：卷一《人命》中的“一件打死人命事”中有“刁誣情真，本應(yīng)反坐。姑念嚇詐未遂，薄杖余辜”之語；卷一《人命》中的“一件打死人命事”中有“唯高某冒名挾詐，本應(yīng)反坐，但事在赦前，應(yīng)從寬典，仍擬決杖示懲，行學注冊紀過”之語；卷一《人命》中的“一件打死人命事”中有“本應(yīng)反坐，姑念父死赤貧，悔禍和息，薄擬決杖，以警刁風，原斷馬價，免追結(jié)案可也”之語；卷一《人命》中的“一件扛賭殺父事”中有“劉鳴奇既以誣告人命，又且恢張?zhí)摽?，本?yīng)反坐，姑念父死，薄杖余辜”之語；卷一《人命》中的“一件乞究人命事”中有“尸妻史氏，希圖燒埋，妄聽誣告，本應(yīng)反坐，姑念癡呆老嫗，杖懲收贖”之語；卷一《人命》中的“一件乞究人命事”中有“丁國安本應(yīng)反坐，姑念赤貧無賴，兄死未歸，決杖薄懲，責令搬尸掩埋可也”之語；卷一《人命》中的“一件打死女命事”中有“本應(yīng)反坐，但無目乞丐，年逾七十，法無可加，相應(yīng)逐釋，以示哀此煢獨之意可也”之語；卷二《強盜》中的“一件真賊傷命事”中有“本應(yīng)反坐，姑念全家七口，俱為盜燼，禍亦慘矣，不堪再滅其門也，決杖余辜”之語；卷三《戶婚》中的“一件怙勢寵娼捏端謀命事”中有“本應(yīng)反坐褫革，姑念書生無知，訟亦未終，仍照新例擬杖”之語；卷五《雜事》中的“一件積書殃民事”中有“本應(yīng)反坐，因泣供目不識丁，為代書所誤，又似可憫，薄杖余辜”之語，等等。

再如卷一《人命》中的“一件急救人命事”：前明“殘宗”朱三長因幼子達兒“投井身死”，“擇肥而告，易詞而出”，欲嫁禍于人，謀求錢財。毛逵理清案情后，對朱三長之行為嗤之以鼻，不禁寫道：“子死不傷，而反因以為利，殘忍無良，一至是乎?！贬槍χ烊L的誣告行為，若按律法，“本應(yīng)坐誣”，但又揆之人情，“姑念赤貧志短，母老子亡，舉室流離”，遂筆鋒一轉(zhuǎn)，作出“從寬決杖，以警刁愚”之判決。(33)(清)毛逵：《祥刑遺范》，康熙二年刻本。

結(jié) 語

綜上可見，《祥刑遺范》所收錄的判牘中閃爍著“祥刑”思想的光輝，毛逵所追求、向往的“祥刑”思想在司法實踐中得到了很好的展現(xiàn)。身為推官，毛逵雖然手握“生殺大權(quán)”，但在審理案件時卻堅持并貫徹“以寬為本”“不傷無辜”“兼顧情理”的“祥刑”原則，力爭公允審案、平反冤案、糾正錯案，使涉訟者心服口服、無辜者免受牽連、有罪者罰當其罪。在“祥刑”思想的指導下，五載的推官生涯，使毛逵所經(jīng)手的案件在處理結(jié)果上呈現(xiàn)出“重之數(shù)少，而輕之數(shù)多”“死之數(shù)少，而生之數(shù)多”的規(guī)律。這種重視人命、審慎用刑、追求祥刑的做法，充分體現(xiàn)了司法官的負責態(tài)度、用刑智慧和人文精神，值得后世思考和借鑒。由于“祥刑”思想蘊含著豐富的司法文化價值，其核心理念與價值追求對當今的司法審判活動仍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和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