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秀蓮

在我的生命里，有兩棵核桃樹，一棵留在童年的故鄉(xiāng)，一棵長在我工作后生活的小鎮(zhèn)上。

故鄉(xiāng)的核桃樹長在我家老房子下邊的一處平地上，聽父母說是我爺爺奶奶年輕時種下的。

故鄉(xiāng)的核桃樹就像一朵巨大的蘑菇屋，是我和小伙伴們嬉戲玩鬧的童話世界;也像一頂綠色的大帳篷，是村里媳婦姑娘們勞作之余休息乘涼聊家常的“村民活動室”。

每當晚春初夏之際，核桃樹像把撐天的傘，滿樹嫩綠的葉子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暖暖的午后，給玉米苗鋤草的媳婦姑娘們全跑到核桃樹下乘涼，她們喝水吃瓜子，談天說地聊家常，從各自的莊稼說開，談到牲畜談到孩子談到男人，談過去和現(xiàn)在，也憧憬著未來。五月的微風吹干她們額頭上辛勤的汗水，也將她們爽朗的笑聲和著核桃樹葉“沙沙”的聲音吹散在濃濃的春光里。

年輕的父母在核桃樹粗壯的枝干上搭上牛皮繩，下面拴上木板，便是最簡單的秋千。我可以在秋千上聽鳥叫聽蟲鳴，聽風吹樹葉的聲音;看陽光透過葉縫灑在地面的點點光斑，出神，發(fā)呆，任思緒隨這樣溫和的光影，隨這樣柔和的暖風緩緩流淌在夏日午后的時光里。

我和幾個小伙伴光著腳丫在核桃樹下挖泥沙搬石頭，模仿大人玩“過家家”。有時像個頑皮的猴子在核桃樹上來回攀爬。此時，核桃樹以外的沙石被高原的陽光曬得炙熱，而當我的雙手摸到核桃樹枝干的那一刻，一股涼爽從手心穿透到全身，令人瞬間感到神清氣爽。

有時，也有讓人驚悚的事發(fā)生，當你雙手摸上樹干的那一刻，或者當你的光腳丫踩上樹干的那一瞬，突然會觸碰柔軟又帶刺毛的綠肥的毛毛蟲，那一刻會被嚇得全身起雞皮疙瘩，只好大聲尖叫以釋放自己受到的驚嚇和刺激，這個辦法每每都管用。所以我想現(xiàn)在的人如果在生活中有壓力委屈，不妨找個無人的角落大聲叫喊幾次，把所有壓力和痛苦都釋放出來也是個好辦法吧。

八九月時核桃開始成熟，阿爸便讓我們背上背簍拿起撮箕籃子去打核桃。他自己拿一根長長的木棒，先爬上樹用力去搖晃樹枝，把即將脫殼的核桃全搖下樹，再用長木棒將未搖落的核桃和樹梢處的核桃輕輕打下來。他總是小心翼翼，生怕打傷核桃樹，就像他平時懲罰犯錯的孩子，嚴厲又不失關愛，小小樹苗才會茁壯成長。

核桃太多了，不一會兒便鋪滿一地，核桃、樹葉、雜草，地面一片狼藉，像剛下過一場冰雹。

我和姐姐弟弟拿起籃子、撮箕，背起背簍穿梭在這片狼藉里，反復彎腰、下蹲、撿拾，將滿地果實裝滿一籃一筐一背簍，再背回家里樓背上曬在太陽底下。我們幾個邊撿拾邊吃，撿著撿著撿累了就開始偷懶，吃著吃著便吃膩了，索性躺在地上不動，最后還得靠大人們幫忙才將所有核桃撿完。盡管阿爸一再提醒我們不要在他正在打的那根樹枝下?lián)?，但還是被他搖落的核桃偶爾砸到頭身，免不了一頭包一身疼，要過好長一段時間才見好。

而我喜歡吃的核桃不是脫殼的熟核桃，我最喜歡吃的是七月的濕核桃，不油膩，水分多，嚼在嘴里越嚼越香，一次吃上幾十個都吃不膩，但有一個缺點就是手和嘴唇會被核桃皮染得烏黑，怎么洗都洗不干凈。直到現(xiàn)在我還是喜歡在七月里跑到老家吃濕核桃，如果趕不上這個時間，阿媽就會托上縣城的人給我?guī)б豢诖咴碌臐窈颂摇Ｄ且豢?，我才明白，核桃樹給予我的一切美好和幸福是源于阿媽的陪伴和呵護。

故鄉(xiāng)的核桃樹伴我度過了無憂無慮的童年，度過了多愁善感的少女期，更度過了初為人母時的喜悅幸福和彷徨憂郁期，它總是沉默，卻穩(wěn)重有力，它是我的根，讓我擁有了一個又一個可以重溫的長長的夏日午后，在它的護蔭下我一次又一次回歸最初，沉淀浮躁，縫合傷口，再次平靜地向陽出發(fā)。

我工作第十一年后調到了雅江縣城里，這個小鎮(zhèn)叫作河口鎮(zhèn)。河口鎮(zhèn)在我眼里小而溫暖，溫暖的是它的大街上也有幾棵核桃樹（確切地說有三棵，我把這三棵樹并稱為我生命里的第二棵核桃樹）靜靜地長在縣公安局大樓門前，于熙攘處寧靜，于繁華處淡泊。

河口鎮(zhèn)的核桃樹是雅江縣城的一個標志性地名，所有雅江人都知道核桃樹所在地，人們坐車或下車時會給司機說聲“到核桃樹那里”，所有雅江的司機都能準確無誤地找到那里。無論工作人員還是農民，又或者學生商販，男女老少碰面交還東西或者約會，核桃樹總是首選地點，一個電話“你在核桃樹等我”，“我在核桃樹那里”，甚至外來游客問路，我們都會說“沿街直走見到核桃樹……”簡單，親切又穩(wěn)妥。

河口鎮(zhèn)的核桃樹不僅是地標，而且是老年人的休閑娛樂場所。每到春夏酷熱時，雅江縣的退休老人和上縣城陪孩子讀書的農村老人在午后都會各自拿上凳子到核桃樹下乘涼。

去年，縣委政府在核桃樹下和沿步行街及廣場上都放置了很多長木凳，這樣更方便了老人們休息。最大的那棵樹下，老人們三五成群，有下棋的，有打紙牌的，還有的在旁邊圍觀助陣，大家你來我往地比拼著智力，核桃樹下傳來陣陣喝彩聲和歡呼聲。

另一棵核桃樹下的木凳上坐著幾位喜靜的農村老人，他們手拿念珠念著經文，目送著孫子孫女們興高采烈去上學的背影，神情安詳而幸福。他們一定是想到了自己童年時的艱辛和此時的幸福：看著兒孫們吃飽穿暖的同時從小能在寬敞明亮的教室里學習文化知識，接受和城里孩子同樣的教育，共產黨的好政策像核桃樹的綠蔭涼爽著每個乘涼人的身心。

旁邊有幾位退休老干部在一張長凳上談古論今，他們從舊社會談到今天，感嘆著雅江縣城的巨大變化：從低矮的瓦房到現(xiàn)在的高樓大廈，從狹窄的街道到通達的路橋，這座雅礱江邊的“雅礱古渡，懸崖江城”像一艘新起航的游輪，正迎著新世紀的太陽在“和平，穩(wěn)定，發(fā)展”的社會主義社會的海洋里乘風破浪，駛向更加美好的明天。

離核桃樹不遠處的廣場上，每天晚飯后，散步的，帶娃的，跳廣場舞的，異常熱鬧祥和。廣場上的大屏幕播放著《新聞聯(lián)播》，中國社會的和平穩(wěn)定、國泰民安、欣欣向榮和外國有些國家的戰(zhàn)火連天、民不聊生、滿目瘡痍成了鮮明的對比。鍛煉的人和路過的人內心都由衷地慶幸自己是中國人，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享受著和平與穩(wěn)定的幸福！

河口鎮(zhèn)的核桃樹是城里鳥兒的棲息地，每天早晚成百上千只鳥兒來到核桃樹上歡鳴翻飛，那一串串音符如歡樂的鼓點散落在雅江縣的大街小巷，飛進千家萬戶，飛越雅江的山山水水……

從初春到深秋，從長出第一片新葉到落盡最后一片枯葉，河口鎮(zhèn)的核桃樹長過鋼筋水泥的叢林，把枝干伸展在廣闊的藍天白云下，把穩(wěn)定踏實和溫暖播撒在路過它的每個人心里，默默陶冶著雅江兒女如水的情懷，如山的胸襟。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先人種樹，后人乘涼，先輩們長期艱辛的種植，才有了我們可以乘涼的大樹，我生命里的兩棵核桃樹，是新中國成立和改革開放四十年的見證者和親歷者，它們親歷和見證著雅江縣從貧窮落后到繁榮昌盛，也見證了一代代雅江兒女的成長與成熟，見證他們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在家鄉(xiāng)的建設中貢獻著各自的光和熱。期待未來，核桃樹和雅江兒女一起更加枝繁葉茂，郁郁蔥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