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生

光緒三年春闈大比，全國眾多舉子來到京城趕考，野三坡舉人苗挺秀帶著書童苗小也來了。

苗舉人他們住進一家叫“福日升”的客棧。好多舉人和苗舉人一樣，也陸陸續(xù)續(xù)住進了這家客棧。

這家客棧足有三十幾間客房，回字型結(jié)構(gòu)，中間一個大院子，舉子們進進出出，臉碰臉，慢慢就熟悉了。

苗舉人的書童苗小只有12歲，寬腦門、黑眼仁，肉嘟嘟的圓臉蛋兒，乖巧中透著一股憨氣，人見人愛。苗舉人?？滟澱f：“我這童兒，要哪兒有哪兒，若不是那點兒小毛病，千金不換?！?/p>

啥毛??？尿床。

幾乎天天晚上，苗小都在褥子上畫畫。

褥子尿濕，自然就要晾曬。所以每天太陽一出來，“福日升”大院的晾衣竿上便搭起苗小的尿褥子。

大伙兒就取笑他。也許苗小被取笑慣了，一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有個河南舉子胡仁愛逗他，指著尿跡說：“苗小啊，這次尿得好，像一只大鵝?！泵缧【吐冻鲆粚π』⒀莱恍?，做個鬼臉說：“那一會兒我把大鵝挖下來，給老爺烤著吃?！?/p>

皆笑。

會試結(jié)束。

在等待放榜的那幾天，舉子們心情放松，加之就要離別，就常聚在一起飲酒。

這晚，苗舉人和幾個舉子喝得酩酊大醉，被苗小架著才勉強爬到床上。

第二天，苗小又曬尿褥子。胡舉人又來跟他開玩笑：“這次畫的啥？”他瞇縫著眼睛研究半天，說：“不像雞鴨不像貓狗，這邊尖這邊圓，這邊似是月兒彎，你小子，怎么尿成了俺們縣的版圖模樣？”

不久，發(fā)榜，苗舉人高中，胡舉人落榜。

苗舉人在家候補三年，被委了個知縣，有誰會想到，竟是胡舉人家鄉(xiāng)那個縣。

春風得意的苗知縣馬上赴任。途中，苗小仗著膽子對老爺說：“老爺，還是您能，您就尿了那么一次床，竟尿出一個縣的版圖，老爺，要我說，您治理這個縣一定是手拿把攥，它只不過是您一泡尿啊！”

半個月后，他們趕到任上。很快胡舉人便來拜訪，苗知縣見到故交自然高興，以后兩人頻繁來往。

一年后的中秋節(jié)，苗知縣邀胡舉人等幾個鄉(xiāng)紳一起飲酒賞月。

那晚，大家都多喝了幾杯，胡舉人又和苗小開起了玩笑：“苗小啊，黑夜還畫畫不？”他大著舌頭對幾個鄉(xiāng)紳說：“眾位有所不知啊，這苗小可不得了，人家一泡尿竟尿成了咱們縣的版圖模樣。”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一拍腦門，似是悟出點什么，說：“哎呀，偏偏苗大人這么巧來這里當父母官，這豈不是說苗大人的知縣是你給尿出來的？”其他鄉(xiāng)紳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見大家沒明白，胡舉人又添油加醋地仔細說了一遍。苗小以為胡舉人是在夸他能耐，也沒多想，就說：“不是不是，我哪有那本事，那是我們老爺尿的?！?/p>

眾人大眼瞪小眼，苗知縣臊紅了臉，苗小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說錯了話，一捂嘴，嚇得躲到了旮旯。

第二天一大早，胡仁便來謝罪。胡舉人一揖到底，哭喪著臉說了一大堆好話，就差伸手扇自己嘴巴子了，苗知縣說：“無妨無妨，不就一個玩笑嘛！”

可是，縣大老爺一泡尿尿出個知縣，這玩笑卻傳得沸沸揚揚。

苗知縣感到有些不對勁，這雖是笑話，但卻顯出了一種大不敬。怎么？我們這個縣成了你縣大老爺?shù)囊慌菽?？你的能耐是不是也忒大了。什么事情如果和褲襠攪合在一起，就透露出一種蔑視和下賤。

苗知縣忐忑。

越怕什么越來什么。

很快又傳出一個消息，說苗知縣又尿床了，這次人家尿出了一個河南省版圖。

沒多久，河南巡撫前來視察。令人沒有想到的是，巡撫竟也聽到了這個傳言，巡撫望著苗挺秀，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無風不起浪，一準是你平常跋扈，才惹得人們恨你，給你編笑話?！苯又掍h一轉(zhuǎn)，說：“你不會想取代老夫吧？”苗知縣嚇得直哆嗦。

巡撫走后，苗知縣仍在雙腿打顫，接下來便開始琢磨巡撫說的話，就覺得巡撫是話中有話，越琢磨越害怕。不久，苗知縣就病了，家人忙請郎中調(diào)治，過了半月，好歹緩過來……但新的傳聞又悠悠而來——知縣大老爺又尿出了一個大清國版圖。

這時的苗知縣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進了一個大陰謀。

〔本刊責任編輯 袁小玲〕

〔原載《章回小說》

2018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