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俊杰
那天,母親端上來一碗湯,里面沒有油,也沒有鹽,老年癡呆癥毫無征兆地襲擊了她。
母親坐在一張老舊的椅子上,思想渙散,她用力地拉扯著自己稀疏發(fā)白的頭發(fā),竭力要去想起些什么來。記憶像一盤散沙,落在地上,她拾不起來了。她又嘟嘟嚷嚷地對著空氣說些空氣也聽不懂的話,像在一個另外的世界里。她莫名地微笑著,像一個嬰兒。生命的回歸,人生一場,風(fēng)雨無數(shù),此刻,全被這三月的風(fēng),吹散殆盡。
母親老了,也許衰老真的是一件太過殘忍的事,母親的心承受不了,所以,她潛意識里選擇了這樣一種方式接受這生命規(guī)則的無奈。
往事如陳釀,一經(jīng)打開,辛酸不已。
小時候,母親是瓦頂上那每頓必要裊裊升起的炊煙,是生病時貼上我滾燙額頭上的焦急的臉龐,是一把調(diào)皮時會刷在小屁股上的掃帚棍,是勞作一天后回家匆匆的腳步聲,是為生活每日忙碌至深夜不倦的身影。
多少個日子都能安然生活在母親的愛里,母親所給予的是每一個日子的點點滴滴,潤物無聲。
長大后,母親是每一次在背后的那雙期望的雙眼,是牽掛的夜枕上每滴不眠的淚水,是你厭了煩了卻總也停不下的叮嚀,是萬家團聚年前節(jié)日永遠(yuǎn)忙碌在廚房的那個人,是看你日漸茁壯地成長,而自己趕赴衰老卻依然無怨的執(zhí)著,是她為你而無畏逝去的青春。
她老了,我站在她的面前,每一段往事都會觸動我的心,每每讓我流淚,而她微笑著,不知不曉地微笑著。
我用木梳梳理著她雜亂的白發(fā),可我多想成為一縷柔軟的春風(fēng)去撫平她臉上的皺紋,讓她能重獲一張青春的臉龐。
她自顧自地說著,我只能在她的耳邊大聲地說話,希望她能聽見一丁點兒,可我多想成為一個天籟的作曲家,能讓她的心聽到這世界上最溫柔的樂音。
她佝僂著為子女操勞一生的腰背,我只能用手輕扶它,可我多想成為一根堅韌的竹子,去撐起她的腰,能讓她重新矯健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那做了一輩子家務(wù)的粗糙的雙手,我只能握緊它,讓她能感受到我的溫暖,可我多想攥住她不停地走,不停地走過殘忍的時光,讓她不再在歲月里無奈地老去。
我恨我不能,在這三月的風(fēng)里。
滿山遍野的杜鵑花盛開在三月的風(fēng)里,像每個母親的笑臉,紅得似血,株株晶瑩欲滴,猶如每個母親為孩子流落的淚滴,像顆顆鉆石,永遠(yuǎn)鑲嵌在孩子柔軟的心上,為了這份晶瑩,我知道自己要做一個正直的孝順人。
一束杜鵑放上母親的床頭,她微笑了?!坝成郊t?!彼f。
我哭了,這是我唯一一次送給母親的“母親節(jié)”禮物。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