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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前期中朝關系與“東亞”秩序格局

        2019-02-15 12:44:22趙軼峰
        古代文明 2019年1期
        關鍵詞:清代中日關系東亞

        提 要:在“東亞”成為流行語匯的歷史研究中,“朝貢體制”常被用作一個統(tǒng)攝性的概念使用。然而“朝貢體制”在清代,主要體現中國與朝鮮、琉球、安南等國的關系,其中尤以中朝關系最為密切,并不覆蓋“東亞”。本文通過梳理清代史料,呈現清代中國與朝鮮封貢關系的特點,其中包括敕封、給印、頒歷、參與常態(tài)禮儀活動、日月食救護、賑濟災傷、常態(tài)互市,朝鮮人參與八旗等等,不僅凸顯中朝關系近于中國與其他封貢國、無藩封關系的其他朝貢國之間的關系,更反襯出中朝關系與地處“東亞”而與清無邦交的日本之間關系的差別。由于中、朝、日在“東亞”區(qū)域的國際關系中皆具有重要性,前述考察提示,17至19世紀中葉的“東亞”國際秩序并非籠罩在任何單一制度化體制之下,“朝貢體制”或“朝貢貿易體制”不能涵蓋該時代“東亞”地區(qū)國際關系和秩序格局,對相關的研究方法也需要反思。

        關鍵詞:清代;中朝關系;中日關系;朝貢體制;東亞

        DOI: 10.16758/j.cnki.1004-9371.2019.01.012

        將現代話語中的“東亞”作為一個地緣政治區(qū)域,上溯到17世紀中葉,正處于一系列重大變遷的歷史節(jié)點。在中國,發(fā)生了明清兩個王朝統(tǒng)治的更替,帶來社會組織方式、政治制度、族群關系、文化風氣等多方面的變化,也引發(fā)了中外邦交秩序的重塑。明朝與朝鮮、琉球、安南、南掌的藩封關系轉變?yōu)榍宄c這些國家的藩封關系。明中后期與日本無邦交,而日本進入江戶時代不久以后實施“鎖國”政策,中國的明清易代并沒有改變這一格局,清、日兩國政府遂在17至19世紀大約兩百年間呈無政府間交往狀態(tài)。清朝與朝鮮等國藩封關系的重構,以及日本的鎖國,皆為17世紀中葉以后“東亞”地區(qū)長期和平的背景條件。狄百瑞(William T. de Bary)這樣描述當時的基本情況:“清朝維持中國和平近兩個世紀。它并沒有明顯地逾越傳統(tǒng)的外部疆界……在制度上它達到了成熟與穩(wěn)定,而且在文化上達到了精致,那是沒有別的國家能夠比擬的。況且,在它的四鄰它看不到任何能向這些論斷挑戰(zhàn)的東西。朝鮮的李朝接受了同樣道學的自律哲學作為統(tǒng)治他人的基礎

        ——‘修己以治人——將近500年保持了和平,增進了繁榮,并提高了人民的文化。日本在消除了早期豐臣秀吉(Hideyoshi)控制東亞的野心后,學會了接受自己的疆界,并在德川將軍(Tokugawa)治理之下集中力量維持內部的和平與繁榮。這是一項產生了兩個半世紀免于國外戰(zhàn)爭和國內嚴重騷亂的政策……”1在這個為時很長的和平時期,“東亞”各國都實現了諸多方面的社會發(fā)展,但對東亞以外世界所發(fā)生的全球化歷史運動感知都不真切,東亞與西歐的實力對比在此間發(fā)生徹底逆轉,從而鋪墊了19世紀中葉以后東亞地區(qū)國際關系劇烈變局的基本背景。

        以“東亞”作為一個區(qū)域單元的歷史學研究,20世紀前半期日本學者最為積極,二戰(zhàn)結束以后,美國哈佛學派異軍突起,成為國際學術界討論“東亞”問題具有主導性的學術群體。1晚近的幾十年間,“東亞”成為一個更大幅度國際化的話題?!皷|亞”不僅被作為一個有效的歷史研究單元來使用,而且被作為超越民族國家單元歷史的主要概念,引發(fā)的學術關注有增無已。然而,如果以國家為單元的歷史是有局限的,或者說以民族國家為單元的研究是一種對于“想象的共同體”的研究,那么以“東亞”為單元的研究也是有局限的,也是一種對于想象的、建構的對象的研究。這種研究可以揭示歷史的某些側面,但如果過度解釋,往而不復,也可以造成許多歷史的誤解。本文從梳理中國清代與朝鮮的關系入手,將之與同一時期中國與日本及“東亞”其他國家、地區(qū)關系對比,把中朝關系特別值得注意者歸納為六點;在此基礎上,對清代中朝、中日關系的差異加以分析,以見差異的歷史含義;然后,對以“朝貢體制”為統(tǒng)攝概念描述17至19世紀“東亞”國際秩序格局的方法略做商榷。關于“東亞朝貢體系”說的拓展討論,則將在此文基礎上,另外為文。

        一、清代中朝關系的特點

        清朝崛起過程中,兩次舉兵進攻朝鮮,在入主中原之前,就開始用清朝與朝鮮的藩封關系取代明朝與朝鮮的藩封關系。從其建構的方式角度比較,明朝與朝鮮之間藩封關系的建立不僅與征伐無關,而且是在新建立的朝鮮李氏王朝多次主動吁請情況下形成的。主動與被動,和平與殺伐,明清兩代與朝鮮王朝藩封關系建立方式的這種差異,與朝鮮王朝的文化認同有深切關聯(lián)。明被視為中原文化的國家體現,清則被視為禮樂文化尚不及朝鮮的“胡”或“夷狄”。不過,雖然有始建節(jié)點的前述差異,明清中國與朝鮮王朝呼吸相及,另有地緣政治、經濟需求等背景存在,并非一切取決于文化心理。清朝穩(wěn)定中原局勢之后,對朝政策與明代基本一致,對儒家文化傳統(tǒng)也表示尊崇,雙方皆謹慎維護藩封關系,直至19世紀末。清朝與朝鮮之間的關系與清朝和亞洲其他國家關系相比,呈現出以下特別值得注意之處。

        (一)敕封、給印、頒歷、常設使館

        崇德元年(1636年),清軍征服朝鮮,“封其國主為朝鮮國王,賜龜鈕金印,給誥命,封王妻為妃,王子為世子,賜裘帽、貂皮、鞍馬?!?皇太極有制稱:“……既定藩封,宜申新命。爰銷傳國之印,用頒同文之符。特遣使臣,赍捧印誥,仍封爾李倧為朝鮮國王。嘉乃恭順,金章寶冊,重新作我藩屏,帶礪河山不改,立一時之名分,定萬載之綱常。天地無私,冠履不易。王其洗心滌慮,世修職貢之常,善始令終,永保平康之福……”3清初諸封貢國王給印,形制為“平臺方三寸五分,厚一寸九”。4但惟有朝鮮國王印信是金印、龜鈕、芝英篆,安南、琉球、暹羅三國王印信則是金飾銀印、駝紐、尚方大篆。5比照清朝國內規(guī)制,親王給金印,郡王給飾金銀印,朝鮮國王尊崇視親王,安南、琉球等國王視郡王。6

        作為藩封之國,朝鮮需行用中國歷法。順治十八年(1661年)定,“朝鮮國每年十月朔,遣使赍咨赴部,恭領時憲書。豫札欽天監(jiān)封送儀制司,本司郎中朝服于司署頒發(fā),來使跪領,赍回本國?!?

        在所有封貢國中,惟朝鮮在中國境內有常設使節(jié)接待機構,地在盛京,“朝鮮使館,在德盛門內,屬盛京禮部?!?鳳凰城處于朝鮮貢道,也設有迎送官三員、主客官一員、朝鮮通事二員、中江稅務監(jiān)督一員,并專設與朝鮮交往職官。3

        乾隆帝曾在乾隆八年(1743年)、十九年(1754年)、四十三年(1778年)、四十八年(1783年)數次前往盛京,朝鮮王朝皆遣陪臣參與迎接。乾隆皇帝曾賜給御書“式表東藩”匾額。4

        藩封關系確立之初即形成朝鮮向清朝入貢規(guī)制,康熙時期以后貢物屢加減免。崇德二年(1637年)定每年貢品:“黃金百兩、白金千兩、苧布二百疋、各色棉紬四百疋、各色木棉布四千四百疋、龍紋席二、花席二十、鹿皮百、水獺皮四百、豹皮百四十有二、青黍皮三百、佩刀十、大小紙五千卷、米百石。萬壽圣節(jié)禮物各色苧布三十疋、各色棉紬七十疋、龍紋席二、各色花席六十、豹皮十、水獺皮二十、白棉紙二千卷、厚油紙十部。元旦、冬至二節(jié),減棉紬三十疋及水獺皮、油紙二種?;屎笄锕?jié),苧布三十疋、棉紬三十疋、花席三十。元旦、冬至二節(jié)加螺鈿梳函一具?!?康熙三年(1664年)定,“外國慕化來貢方物,照其所進收受,不拘舊例?!?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因朝鮮額外捐進鳥槍三千支,令將“年貢內黃金百兩及藍青紅木棉嗣后永著停止”。7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諭:“朝鮮國慎守封圻,恪循儀度,四十余年來未嘗稍懈,朕用嘉美,將該國貢典屢加裁減,至于甚輕。今貢物內有白金千兩、紅豹皮百四十二張,猶恐艱于備辦,嗣后將二項永停貢獻。”8雍正元年(1723年)議準,“朝鮮貢物……視明時貢物已免過半,今惟年貢內可減去青黍皮三百、水獺皮百、木棉布八百疋、白棉紙二千卷。余貢如常。”9雍正五年(1727年)奉旨,“朝鮮年貢之例,每年貢米百石。朕念該國路途遙遠,運送非易,著減去稻米三十石、糯米三十石,每年進貢糯米四十石,足供祭祀之用,永著為例?!?0

        (二)常態(tài)化禮儀參與

        在京朝貢使節(jié)常被安排參與清朝的某些外交性禮儀性活動,相關記載甚多,而朝鮮使節(jié)參與的禮儀活動范圍超過其他封貢使節(jié),接近常態(tài)化。舉例如下。

        參與國子監(jiān)御講、視學。清帝親臨辟雍行講學之禮時,朝鮮使臣參與,其他國家使臣不參與。乾隆五十年(1785年)二月,“詔建辟雍工成,皇上親詣國子監(jiān)釋奠先師,御新建辟雍講學……上親發(fā)御論,諸王公卿以下暨多士、朝鮮國使臣環(huán)伏聽講?!?1凡視學之日“……起居注官四人,位西南隅,亦東面侍儀;給事中、御史各二人,位東西檐柱內聽講。各官位橋南甬道、東西六堂。師生各序立堂階下。朝鮮國使臣立甬道西班各官之末……”12

        參與皇室喪禮。清太宗皇太極駕崩之日,“鹵簿全設,內外親王以下,佐領以上,及朝鮮國世子、和碩福晉以下佐領命婦以上,咸成服。”1順治帝喪,“朝鮮國王遣使進香,恭進祭文一道,沉香三兩……祭文由內閣翻譯,禮部恭書貢物,付所司陳設祭品,白金交內務府,禮部置辦饌筵牲醴?!?康熙帝喪,“朝鮮所貢祭品、香燭設幾筵前,楮帛積燎,位王以下滿漢文武四品官以上,在壽皇殿大門外齊集,按翼排班。朝鮮使臣戴展翅烏紗帽,素服角帶,鴻臚官引立右翼班末。祭時引來使于仗南,北向立,贊行三跪九叩禮,退立原處。”3雍正帝喪,“設世宗憲皇帝鹵簿于雍和門外,讀祝官恭奉朝鮮國祭文進雍和門,豫設于永佑殿檐下黃案上……朝鮮國陪臣等官戴展翅烏紗帽,素服角帶,鴻臚寺官引立于右翼之末。內府官陳設祭品,點朝鮮國所進香燭。畢,鴻臚寺官引朝鮮國陪臣等官至儀仗之南,向北立,聽贊行禮儀,與雍正元年同?!?凡皇太子喪禮及未分封之皇子薨逝,“朝鮮使臣在京者,素服七日?!?皇太后喪,亦頒遺誥于朝鮮,誥到日起成服,二十七日而除。6

        參與千叟宴。乾隆五十年(1785年)正月初六日賜千叟宴于乾清宮,“凡宗室王貝勒以下文武大臣官員,予告大臣官員,覃恩受封文武官階紳士兵丁耆農工商,外藩王公臺吉,回部番部土官土舍,朝鮮賀正陪臣,共三千人。坐席各以品級班位,凡八百筵。”7宴席間,“朝鮮正使陪臣李徽之、副使陪臣姜世晃并預宴賦詩,恩賞有加?!?

        予謚號?!俺r國王李倧謚莊穆(順治六年八月謚),朝鮮國王李淏謚忠宣(順治十六年九月謚),朝鮮國王李棩謚莊恪(康熙十四年正月謚),朝鮮國王李昀謚恪恭(雍正三年正月謚),朝鮮國王李昑謚莊順(乾隆四十一年七月謚)。朝鮮國王世子追封王爵李涬謚恪愍(乾隆四十一年七月謚)?!?

        (三)日月食救護

        康熙六十年(1721年),欽天監(jiān)推測閏六月初一日日食,議定“京師、盛京、朝鮮日食四分五分余者救護,其日食二三分者皆不頒行”。10乾隆十三年(1748年)奏準,“嗣后凡遇日月交食,無論一分以下及二分三分,皆由欽天監(jiān)前期五月具題請旨,勅部通行直省布政使司、盛京奉天府,轉行督撫提鎮(zhèn)將軍所屬各衙門并朝鮮國,一體欽遵。三分以上者救護,不及三分者不行救護。仍繪圖進呈?!?1此種救護,不涉及中朝以外任何其他國家,包括其他藩封國、朝貢國。

        (四)參與八旗

        清朝建立之初,一些朝鮮人歸附清朝,逐漸融入八旗系統(tǒng),但長期保持了其朝鮮身份。其中名分記載比較清晰的是正黃旗和正紅旗內專設朝鮮佐領。正黃旗滿洲第四參領第九佐領,“系國初以朝鮮來歸人丁編立”。12正紅旗第一參領第十二佐領和第十四佐領與之類似,“系國初以朝鮮來歸人丁編立”。13其中,正黃旗為內務府三旗來源之一?!绊樦纬跄甓?,內府三旗……正黃旗設朝鮮佐領一人”,14起初隸屬于領侍衛(wèi)內大臣,康熙十三年(1674年)改隸內務府總管,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又隸屬于領侍衛(wèi)內大臣,雍正元年改回仍隸屬內務府總管。1朝鮮佐領屬于清帝親信部隊,這不僅可以從其服務于宮廷侍衛(wèi)體現出來,也可以從裝備方面看得清楚。朝鮮佐領所轄部隊專練鳥槍,是內務府軍中精銳。康熙六年(1667年)定,“驍騎各給弓一、櫜鞭一、矢五十。每驍騎二人各給長槍一,惟正黃、正紅旗朝鮮佐領驍騎各給鳥槍一?!?康熙十六年(1677年)定,“遴選三旗佐領、正黃旗朝鮮佐領,及內管領下甲兵共為六百名。停其一應差遣,專令學習鳥槍?!?康熙三十年(1691年)議準,“設食三兩錢糧頭目七名,食二兩錢糧鳥槍人三十三名,每名各月給馬乾銀一兩五錢。又設食二兩錢糧承應奇炮人四名,專司圣駕廵幸隨侍鳥槍,豫備鉛彈、鐵砂、火藥、火繩及試演槍炮并南苑打鵰,均屬朝鮮佐領管轄。”4正黃、正紅旗朝鮮佐領職位,初各設一人??滴跞哪辏S旗增加朝鮮佐領一人。5朝鮮佐領分屬于驍騎營:“凡內府三旗之制……驍騎營掌關防,參領三旗各五人,以司官兼攝副參領各五人,滿洲佐領各五人,旗鼓佐領各六人,正黃旗朝鮮佐領二人……”6雍正九年(1731年)議準,內務府三旗“每旗各增設護軍二百名編為鳥槍護軍……其見有鳥槍驍騎六百名,亦令照依鳥槍護軍學習連環(huán)等技。計新舊護軍共千二百名,應按佐領內管領分隸額數,滿洲十五佐領,朝鮮二佐領下各定為二十五名……”7次年又奉旨,“正黃旗朝鮮二佐領著為世管佐領。嗣后遇員闕,該參領開送適派子孫并家譜,由內務府引見補授?!?乾隆九年(1744年)議準,“朝鮮佐領員闕,照世襲佐領之例奏補。朝鮮佐領下驍騎校員闕,于朝鮮佐領下無品級頭目及領催內遴選補授,論年開列?!?

        (五)賑濟災傷

        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朝鮮國王李焞因國內受災,上疏清帝,請在中江地方貿易米糧。禮部擬不準行,康熙帝諭曰:“朝鮮國王世守東藩,盡職奉貢,克効敬慎。今聞連歲荒歉,百姓艱食,朕心深為憫惻。彼既請糴,以救兇荒,現今盛京積貯甚多,著照該國王所請,于中江地方令其貿易。”10于是,遣派戶部侍郎貝和諾往奉天,督理朝鮮糶米事務。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正月,遣吏部右侍郎陶岱將運往朝鮮米三萬石中一萬石賞賚朝鮮國,二萬石平糶。后朝鮮國王李焞奏:“皇上創(chuàng)開海道運米,拯救東國,以蘇海澨之民,饑者以飽,流者以還,目前二麥熟稔,可以接濟,八路生靈,全活無算。”康熙帝為此御制《海運賑濟朝鮮記》,內有:“遂于次年二月,命部臣往天津截留河南漕米,用商船出大沽???,至山東登州,更用雞頭船撥運引路,又頒發(fā)帑金,廣給運值,緩征鹽課,以鼓勵商人,將盛京所存海運米,平價貿易,共水陸運米三萬石,內加賚者一萬石。朝鮮舉國臣庶,方藜藿不充,獲此太倉玉粒,如坻如京,人賜之食,莫不忭舞忻悅,凋瘵盡起。該王具表陳謝,感激殊恩,備言民命續(xù)于既絕,邦祚延于垂亡,蓋轉運之速,賑貸之周,亦古所未有也。朕念朝鮮自皇祖撫定以來,奠其社稷,綏其疆宇,俾世守東藩,奉職修貢,恩至渥矣。茲者告饑,不憚轉輸數千里之勞,不惜糜費數萬石之粟,環(huán)國土而戶給之,非獨一時救災拯患,實所以普澤藩封,而光昭先德也。”11具體數字記載略有差異,有待進一步考證,而賑濟朝鮮災傷則確有其事。1此種賑濟,從未發(fā)生于清與其他國家之間。

        (六)常態(tài)互市

        藩封國入貢之時會伴隨有限特許貿易。除此之外,中朝之間自清初就存在常態(tài)性互市。崇德年間,“凡鳳凰城等處官兵人等往義州市易者,每年定限二次,春季二月、秋季八月。寧古塔人往會寧地方市易者,每年一次。庫爾喀人往慶源地方市易者,每二年一次,由部差朝鮮通事官二人、寧古塔官驍騎校筆帖式各一人前往監(jiān)視。凡貉、獾、騷鼠、灰鼠、鹿、狗等皮,許其市易外,貂、水獺、猞猁、猻、江獺等皮不許市易。定限二十日即回?!?此皆清人前往朝鮮貿易,主要體現清人對朝鮮的貿易需求。順治九年(1652年)定,“朝鮮國人來京貿易者奏聞方準貿易?!?可見當時朝鮮人經申請可能被允許入北京貿易??滴醵四辏?689年)定,“內地商民船至朝鮮者,停其解京,除原禁貨物外,聽其發(fā)賣?;丶詫⑿彰炄藬地浳镉谪暿惯M京時匯開報部。如其船遭風破壞,難以回籍,令該國王將人口解送至京?!?可知當時內地商民可在朝廷管理監(jiān)督之下到朝鮮貿易。除此之外,更為常態(tài)化的是中江地方的中朝貿易。5鴨綠江西岸的中江附近八旗臺站居民需要從朝鮮購買犁、鏵、環(huán)鼻器具等農耕用品,故有貿易要求。順治四年(1647年),中朝雙方確定以春季二月和秋季八月為貿易期,每年開市兩次。秋市商品主要有棉布、麻布、鹽石、牛馬、農器,春市增加紙張、南草等。6雍正十二年(1734年)題準,該處商稅定額每年白銀三千二百九十四兩。7此額數只向中國內地商人征收:“凡朝鮮國貢使往還與內地客商互相貿易,不拘何項貨物,內地商人計價一兩收稅銀三分,朝鮮人免稅?!?康熙、雍正之際,曾發(fā)生朝鮮人拖欠中國商人胡嘉佩等人巨額款項案。胡嘉佩等人虧欠帑銀,申請以朝鮮國人賒欠銀六萬余兩充抵。雍正帝恐胡嘉佩等開報不實,“令行文詢問,并令內地貿易之人與朝鮮賒欠之人在中江地方質對明白,使中外之人不得互相推諉,以息擾累?!焙蟮檬⒕┒Y部奏呈朝鮮國王李昑咨文,判斷朝鮮人確有此欠銀,但最終決定不再質對,“其朝鮮國人應還之銀,著從寬免追?!?乾隆元年(1736年)有上諭,許內地商民前往中江與朝鮮國人貿易。次年因朝鮮國王奏稱內地商民入朝貿易不便,“懇照舊例。奉旨著照所請,仍循舊例,與兵丁按期交易?!?0鳳凰城東柳條邊門作為朝鮮使臣前往北京必經之地,在康熙后期成為很有規(guī)模的貿易之地。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率朝鮮使團前往北京的金昌業(yè)曾記錄下他在鳳凰城邊門看到的情況:“柵門作草屋庇之,門內有城將所坐屋及酒食店、民居,共十余家,而皆覆以草。在數里外望見柵內有白物堆積如丘陵者,乃去核棉花,皆歷行所買,其數無慮累十萬斤。壯哉!”1據此,清代中朝之間,朝貢與貿易并行。

        除前述六個方面之外,中朝之間尚有其他多種往來方式。如雙方遇有對方商人船只漂流到達,皆提供接濟,護送返回;2海上越境捕魚船只,許對方查緝;3因朝鮮國王李焞患眼病遣人到中國購取藥品,特派人持藥贈送;4屢次歸并遣使入京節(jié)令祝賀禮儀,以減輕負擔;5亦曾派人前往朝鮮采集詩歌。6與兩國交往范圍廣泛、密切頻繁一致,清朝政府體系內所設與朝鮮相關的機構及職位也遠遠多于任何其他朝貢國。如禮部下屬的會同四譯館,“朝鮮通事官初置六人,后增至十六人……朝鮮譯學置譯生二十人,于下五旗朝鮮子弟內選充?!?盛京屬下鳳凰城設迎送朝鮮官三人。8此外,清代中國以外,朝鮮、安南、琉球行科舉制,同一時期的日本則不行科舉制。

        二、從中朝關系看清代“東亞”秩序格局

        前節(jié)考察表明,清代中朝之間遠比清朝與任何其他國家之間關系更為緊密。這種緊密關系并非基于兩國統(tǒng)治者之間情感如何親近,而是因為二者之間關系的性質與其他國家關系不同。

        清代朝貢國列于會典:“凡四夷朝貢之國,東曰朝鮮,東南曰琉球、蘇祿,南曰安南、暹羅,西南曰西洋、緬甸、南掌(西北番夷見理藩院),皆遣陪臣為使,奉表納貢來朝。凡勅封國王朝貢諸國遇有嗣位者,先遣使請命于朝廷。朝鮮、安南、琉球欽命正副使,奉勅往封。其他諸國,以勅授來使赍回,乃遣使納貢謝恩?!?此處所謂“敕封國王朝貢諸國”,就是既封且貢的藩封國,清朝派官前往該國行敕封之禮,只貢不封者則清朝無使節(jié)前往該國。往封朝鮮國王、王妃、世子的使節(jié),“皆三品以上官充正副使,服色、儀從各從其品。安南、琉球,以翰林院、科道、禮部五品以下官充正副使,特賜一品麒麟服,以重其行,儀從皆視一品。使歸,還其服于所司?!?0入貢頻率,與關系緊密程度一致。凡貢期,“朝鮮歲至,琉球間歲一至,安南六歲再至,暹羅三歲,蘇祿五歲,南掌十歲一至,西洋、緬甸道遠,貢無定期?!?1

        乾隆四十三年校定上呈的《皇清職貢圖》中有“內外”被視為“夷”的各類人群服飾樣貌。其卷一是“外藩”之屬,次第為:朝鮮、琉球、安南、暹羅、蘇祿、南掌、緬甸、大西洋諸國、小西洋、英吉利、法蘭西、、日本、馬辰、汶萊、柔佛、荷蘭、俄羅斯、宋腒朥、柬埔寨、呂宋、咖喇吧、嘛六甲、蘇喇、亞利晚。審視這一次序可見兩點:1,朝鮮居所有“外藩”之首,印證前節(jié)所述朝鮮與清朝關系特殊緊密;2,清朝在思考“朝貢”事務時并無“東亞”概念。今人所說“東亞”的主要國家日本不僅列在同在“東亞”的朝鮮、琉球之后,而且列在南亞的暹羅、蘇祿、南掌、緬甸之后,甚至在歐洲的大西洋、小西洋、英吉利、法蘭西(實際指葡萄牙)之后。《皇清職貢圖》還于各國男女圖像之后加有文字,將朝貢大事,標記其間。其中,講到歐洲國家時牽強敘述其有入貢之類事情,講到日本時卻稱:“宋以前皆通中國,明洪武初,常表貢方物,而夷性狡黠,時剽掠沿海州縣,叛服無常,俗崇釋信巫……”1并無一字提到入清以后中日之間存在什么朝貢或其他任何方式的政府間雙邊關系。由此可見,清代中國對外關系圖譜中,朝鮮是特殊親密對象,其次是琉球、安南、暹羅、蘇祿、南掌、緬甸諸藩封國,再次是被清朝視為有朝貢關系的大西洋等國,而日本僅因清代之前的歷史上曾經朝貢而列在最后一組。因而,今人固然不妨取“東亞”地理范圍作為單元來上溯其17、18世紀的國際秩序,但也應看到這種國際關系秩序與“朝貢體系”無法重合。如果把中國、朝鮮、日本作為“東亞”的主要國家成員,乾隆時期的中國政府并無“東亞”意識,也不覺得存在一個一體且與其外部區(qū)別的“東亞”秩序。

        明人原無“亞洲”概念。這一詞匯是明末由歐洲傳教士在介紹世界五大洲知識的時候附帶引入中國的。艾儒略《職方外紀》中有“亞細亞總說”,稱“亞細亞者,天下一大州也,人類肇生之地,圣賢首出之鄉(xiāng)……”2利瑪竇來華時,帶入《坤輿萬國全圖》,也講五大洲之說。在清朝任官的南懷仁撰《坤輿圖說》,稱:“亞細亞,天下一大州,人類肇生,圣賢首出。其界……”3故明末人已經見識“亞洲”概念?!皷|亞”無非指亞洲東部,了解五大洲之說后,邏輯上說“東亞”的含義已不難理解,但未見明人使用。清朝人肯定知道“亞洲”概念,但是他們對相關的地理知識將信將疑,長期沒有將“亞洲”運用到自己的主動思維和話語表述中去,也未將“東亞”作為一個國際關系地理單元。如在乾隆時期編定的《明史》提到五大洲說時,仍稱“其說荒渺莫考。然其國人充斥中土,則其地固有之,不可誣也。”4四庫館臣所作《坤輿圖說》“提要”稱:“下卷載海外諸國道里山川,民風物產,分為五大州……不必皆有實跡,然核以諸書所記,賈舶之所傳聞,亦有歷歷不誣者。蓋雖有所粉飾而不盡虛構。存廣異聞,亦無不可也?!?這是一種姑妄聽之、存疑備考的態(tài)度。今人用“東亞”作為一個單元來談論在“亞洲”尚且未成為確定概念而“東亞”更不在國際關系思維和話語體系之中時代的國際關系時,其實是把當下的關心投射到以往歷史上去。這作為一種現代詮釋方式,未嘗不可,但不宜往而不復,說到忘記歷史原本情況的程度。

        分析清代中朝關系的一些細節(jié)也有助于理解所謂“東亞”秩序。敕封、給印無疑是藩封關系的正式表征。清代除朝鮮外,也對安南、琉球等國敕封、給印,但規(guī)格減殺。更重要的是,雖然清朝在“職貢”項下將歐洲諸國也列為向清朝入貢國家,但不敕封、不給印。這意味著“職貢”或“朝貢”關系,是一種寬泛的國際交往概念,與更能體現周邊秩序關系的“藩封”體系并不重合。與之相比,“藩封”體現清朝國家間關系秩序意識的含義要更明確些。朝貢而不受封,對于清朝說來,只達成在承認清朝尊崇地位基礎上的交往關系,并不構成真正持續(xù)、常態(tài)性的紐帶關系,清朝不對此類國家承擔任何義務,也不期待任何權利;如單純朝貢國停止入貢,清朝不會采取任何舉措加以扭轉。既封且貢,則成為清朝的藩屬國,清朝對此類國家依照關系疏密承擔不同程度的責任。前文所述康熙年間對朝鮮災荒的賑濟,是其表現之一,天文變異時的救護,也是其一。而且,朝貢作為一種政治禮儀性行為,有規(guī)定次數、規(guī)模,其附帶的貿易行為自然受朝貢次數、規(guī)模制約,而清朝與朝鮮之間的貿易,卻另有常態(tài)渠道,并非全由朝貢禮儀所規(guī)定。

        總之,在清代對外關系中,敕封、給印、頒賜歷法的藩封之國最為貼近,朝貢國次之,非朝貢國又次之。藩封國中又以朝鮮最為近密,有官員常駐清朝,參與清朝重要禮儀活動,包括非外交性質的禮儀慶典。至于前文提到的朝鮮人參與八旗組織,則有若干比較微妙情況需要注意。

        第一,這些朝鮮人是作為清初降附人口編入八旗的,不再代表朝鮮王朝,故不直接說明清朝與朝鮮的國家間關系;第二,這些人一直保持了朝鮮人的身份認定,并沒有被同化到滿洲、蒙古、漢人之中,故依然關涉清朝與朝鮮王朝關系,類似現代的僑民;第三,這些朝鮮人在清朝社會地位較高,接近滿洲、蒙古而高于漢人,且頗受皇帝信任。前文提到的朝鮮佐領得在內務府三旗充當皇帝親近侍衛(wèi)已大致表明前述第三點。此外,康熙十七年(1678年),左都御史果斯海疏請:“滿洲、蒙古、朝鮮人毋許賣與漢軍、漢人,八旗各佐領下出戶人毋許出本佐領外,應著為禁令。詔從所請?!?這也顯示朝鮮人與滿洲、蒙古地位同等而高于漢軍、漢人。

        著名歷史學家費正清(John K. Fairbank)對“東亞”這個概念的把握是三維度的:“‘東亞有三種含義:在地理上指亞洲被高山大漠一分為二的東部地區(qū);在人種學上指蒙古人種(愛斯基摩人與美洲印第安人除外)的棲居區(qū);在文化上則指深受中國古代文明影響的地區(qū)。最后一個含義所指最狹,除中國之外只有日本、朝鮮和越南,并未把以下另外兩大地區(qū)包括在內:其一為中亞地區(qū),特別是蒙古、新疆和西藏,該地游牧民族的歷史通過商業(yè)、戰(zhàn)爭和占領已與中國的歷史融為一體;其二為東南亞地區(qū),該地文化似乎更多地受到印度的影響,不過近幾個世紀以來,該地區(qū)與東亞在經濟、文化和軍事戰(zhàn)略上的聯(lián)系亦日漸緊密?!?這三重維度顯然并不完整地相互重疊,因而其所涵蓋的人群也并非完全相同。費正清對這三種之間的差異并未深論,留下一些模糊性。不過,費正清的“東亞”概念畢竟主要取他所說的第三種即文化上的含義,故包括中國、日本、朝鮮、越南。如果依據費正清的“東亞”概念,因為清初至19世紀中葉,中日之間并未建立任何形式的正式邦交關系——無論是藩封關系、朝貢關系,還是類似現代國家間平等往來的關系,那么,清代“東亞”就不存在一個國家邦交意義上的秩序體系。

        這當然并不意味著清朝前期在“東亞”之內,尤其是在中國與日本之間不存在“關系”。中日兩國相距不遠,歷史上先前有政府間和民間的往來,曾經發(fā)生戰(zhàn)爭,皆與朝鮮毗鄰,自然存在相互關系。明清易代之際,日本德川幕府將注意力主要傾注國內,不再繼續(xù)對亞洲大陸推進,并且主要為防備天主教滲透等原因而實行“鎖國”政策,這是清代中日政府之間既無正式外交往來,也沒有武裝沖突的基本背景。此時期最能體現中日國際關系的是貿易。松浦章曾指出:“江戶時代的日本與清王朝之間不存在正式的外交關系,僅限定于長崎進行民間通商貿易,這種非正式的關系自17世紀前半期一直持續(xù)至19世紀后半期。在此期間,中國商船幾乎每年都赴長崎貿易?!?他根據《華夷變態(tài)》中的記載,把1687、1688年從中國大陸出港前往日本的船只列成表格,計得船只194艘,乘員9291人。4清代中國運行白銀、銅鑄幣雙軌貨幣體制,但國內乏銅。清朝鼓勵商人前往日本貿銅,甚至撥付官銀資助此種貿易,但不許日本商人來華貿易??滴跞?,“以日本洋銅饒裕,令安徽、江蘇、浙江、江西等省各商攜帶綢緞、絲斤、糖、藥往彼處市銅,分解各省,每歲額市四百四十三萬余斤?!?史載:“日本當明時素擾內地,今洋銅交市,海波不揚?!?日本也樂見此種貿易,發(fā)給中國赴日商人許可,清朝文獻中稱之為“倭照”。雙方既然和平相處,遇有日本船只漂流到中國,清政府安排設法接濟送回。康熙三十二年九月,“兵部議覆廣東廣西總督石琳奏稱,風飄日本國船只至陽江縣地方,計十二人,請發(fā)回伊國。應如所請。上曰:‘外國之人船只被風飄至廣東,情殊可憫,著該督撫量給衣食,護送浙省,令其歸國?!?這是接濟護送到浙江距離日本較近處,使之便于回國。順治二年(1645年)十一月,清帝詔示朝鮮國王李倧:“前有日本國民人一十三名泛舟海中,飄泊至此,已敕所司周給衣糧。念其父母、妻子遠隔天涯,深用憫惻,茲命隨使臣前往朝鮮,至日本可備船只轉送還鄉(xiāng),仍移文宣示俾彼國君民,共知朕意?!?這是安排日本漂流人隨中朝之間使節(jié)前往朝鮮,由朝鮮安排送回日本。后者也是清前期中日之間最具有政府間意味的溝通,其意極為友善,但并非直接發(fā)生在中日之間,而是通過朝鮮作為中介。朝鮮充當中日之間溝通中介的角色,也是意味著當時不存在平面化的“東亞”中日韓等國政府之間的直接交往,信息溝通是層級遞轉的。

        在這種情況下,清朝完全了解并認可朝鮮與日本之間的接觸。3乾隆十三年,朝鮮國王就日

        本新立關白,為此將向日本派出使節(jié)事呈文清朝,乾隆帝覆準“該國照例通使”。4即使如此,清朝對日本仍保持防范之心。雍正六年(1728年)八月,浙江總督管巡撫事李衛(wèi)上奏,稱日本有招致內地人拘留日本,教習弓箭、制造船只、講解律例形跡,查得相關人員在國內家屬也形跡堪疑,“不無窺伺,乘有空隙,欲為沿海搶掠之謀。”同時聲稱清與明朝不同,沿海水師星羅棋布,戰(zhàn)船駕駛精熟,官兵皆能奮勵用命,盡可防御,但應密飭沿海官員嚴查往來日本商人、船只貨物等。5清朝為此加強東南沿線海上稽查戒備。

        雍正六年九月李衛(wèi)上呈的一份奏疏也頗有助于了解當時清朝政府對日本的心態(tài)以及雙方關系之大要。疏云:

        但臣訪聞得伊等皆貪夷人倭照,爭相貿易,惟恐失其歡心,掯照不發(fā),故凡有指名求索之處,無不依從。若到彼國,亦與別商同在土庫,惟請去之教習人等,則另居他處,其設謀畫計,皆知細底,而商等不過得其大概,多不敢言也。又聞寧波醫(yī)生朱來章,向曾在彼醫(yī)痊倭王,厚贈而歸,現領倭照貿易。臣今托病,令人赴蘇密尋。近復訪得,倭夷著閩商魏德卿欲請福清縣黃栢寺方丈僧人前往,約在九月終到普陀下船,以為料無人知,臣亦差員改裝,預往普陀等候。果否到來,查實喚訊。俟此數處之人到后,如探得彼中底里,即當飛馳奏覆……以臣所聞,倭夷于中國土產,多所未有,其仰藉于內地貨物者甚殷,若驟加禁絕,則用度不便,恐致多事。是以康熙五十四年,夷人創(chuàng)立長崎譯司,倭照給與內地商人領運。彼時督撫與海關意見不同,圣祖天地度量,特賜包容,聽從其便。今莫如仰遵皇上諭旨“撫外之道,固本防患”二語,仍循舊例,照常貿易,惟有嚴加稽察奸弊,實力整飭海防水陸,以備不虞,則天朝之威德,自足震懾邪心而不敢肆其狡志矣。至于噶喇叭、呂宋等處,皆西南洋貨物馬頭……雖紅毛亦稱狡悍,然與噶喇叭等處皆與中土尚遠,非如東洋日本之近而宜防,故從前圣祖定例,西南洋許其內販,而東洋禁其自來,亦因形勢不同之故也。若朝鮮久沐本朝天恩,職貢惟謹。然東洋獨日本為強,鄰國無不懼之。朝鮮因其相近,自然與之往來交好,親密不問可知……6

        李衛(wèi)所奏情形,中含細節(jié),未必盡實,但該奏疏比較生動地反映出清前期朝廷對日本的心態(tài)、方針,以及對朝、日、“紅毛”差異對待背后的考量。其中要點包括:認可與日本的民間貿易活動;雖允許在南洋的西方商人來華貿易,不許日本來華貿易;默許朝鮮與日本有親密往來,但保持對日本的高度戒備。在這個視角下,當時的“東亞”秩序結構,遠非“朝貢體制”或“朝貢貿易體制”所能涵蓋與說明。

        朝鮮雖與日本有使節(jié)往來和貿易關系,同時也對之加以防范,有時甚至夸大性地向清朝報告日本對朝鮮有不利企圖。如順治七年(1650年)正月,朝鮮國王李淏向清朝報告:

        倭子情形可畏。去年秋間,鞭撻使臣,出言不遜。驛館倭使,常以密書示通事,言辭甚謬。我國每年所與糧米,前皆運至屯中,今堆積驛館,似有所待……綢繆之計,不可不早等語。臣竊念小邦自壬丁年之變,各處城郭皆壞,兵器不整者蓋十有余年。今觀狡倭情形,萬分可慮。倘遇警急,無計奈何,惟恃天朝援兵。1

        清帝認為李淏受人蠱惑,言詞夸大,并非屬實,遣人切責。2其后果然無事。

        三、余 議

        葛兆光先生曾就“亞洲”作為一個歷史上的“共同體”的說法提出質疑:“但是從歷史上看,亞洲何以能夠成為,或者什么時候有成為過一個可以互相認同、有共同歷史淵源、擁有共同的‘他者的文化、知識和歷史甚至是政治共同體?且不說亞洲的西部和中部現在大體信仰伊斯蘭教的國家和民族,也不說文化和歷史上與東亞相當有差異的南亞諸國,就是在所謂東亞,即中國、朝鮮和日本,何時、何人曾經認同這樣一個共同空間?”3這種意見是應該認真對待的。

        濱下武志教授是把“亞洲自我意識”作為“重建亞洲的整體歷史進程”的關鍵的主要學者。他主張:“近代亞洲的歷史不是根據西方現代化理論的‘發(fā)展階段,而是要根據亞洲區(qū)域內部的復雜關系、亞洲自我意識、亞洲歷史的社會體系的本質來定義。我們可以把亞洲的歷史理解為一個整體系統(tǒng)的歷史,這個系統(tǒng)的特征是以中國為中心的地域圈的朝貢關系。這個朝貢關系是后來出現的‘近代亞洲的前提,而且它的影響在當代亞洲歷史的重要方面都有所體現?!?在他的論說中,朝貢體系是亞洲整體性的制度性軸心,也是“近代”亞洲發(fā)生的前提。這里,努力突破西方中心論的亞洲觀的意識無疑是值得贊許的,把亞洲作為一個整體歷史進程來考察的努力也會開啟認識亞洲歷史的新途徑,但問題不僅在于,作為亞洲整體性的“亞洲自我意識”是難以界定和證實的,而且,作為這個整體之支撐的“朝貢體系”,最少在中國清代前期的約兩個世紀間并不包括日本。如此,這個體系就無法像濱下教授所描述的那樣發(fā)生整合亞洲的歷史作用。濱下教授曾借用萬歷《明會典》卷105中的記載,提示明代的朝貢體系中包含日本,但他對該條史料的解讀方法和結論需要重新審視。5日本僅在永樂初到嘉靖三十年(1551年)之間進入明代的朝貢體系,且限制既多,中間亦多有波折,其后與中國再無朝貢關系。6祁美琴曾撰文指出,濱下武志對中國朝貢圈范圍和特質的描述忽略了明朝與清朝的區(qū)別,朝貢體制不等于朝貢貿易體制,清代朝貢限于屬國,清政府“更加重視朝貢的政治依附關系,將朝貢與通市予以區(qū)分,明確藩屬關系與通商關系的差異……”7這些質疑并不等于認為14到19世紀間亞洲或“東亞”不存在任何跨國家的網絡,而是說,朝貢貿易并沒有構成該時代亞洲或“東亞”網絡的統(tǒng)攝性體制功能。

        對朝貢體制過于泛化的主張流行既久,用

        朝貢體制來概括前現代亞洲國際關系格局儼然成為學術界的習慣。楊念群在他近年發(fā)表的一篇頗有透視力的文章中表示,他贊同一些學者先已表達的主張,認為“東亞”概念的形成是一個“現代性事件”,是歐洲近代歷史被對象化的一個結果。這就與濱下武志把朝貢體制視為現代“東亞”基礎的主張有所不同,“東亞”不是明清朝貢體制直接體現的,而是尋求朝貢體制替代物的結果。這種認識最大的貢獻,在于看到“東亞”的現代建構性質。在此基礎上,楊念群指出,以往談論“東亞”的學者過分習慣于把“東亞”作為一個整體來討論,忽視了“東亞”內部各個地區(qū)與西方沖突經驗的差異性,進而主張不僅要在與西方崛起的關系角度,而且要在“東亞”內部政治地圖與秩序安排的重組的角度,來理解“東亞”的涵義。這一點也足以對有關“東亞”意識和“東亞”格局的認識產生深化的作用。但是,從本文的角度看,楊念群在把朝貢體制和華夷秩序觀念作為現代的“東亞”所揚棄的歷史對象來討論的時候,過分輕易地采信了先前學者對于朝貢體制的界定。16世紀中葉到19世紀中葉的約三個世紀間,也就是作為“現代想象”的“東亞”形成之前的約300年間,日本根本不在中國為中心的朝貢體制之內。正視這一點就應該看到,把朝貢體制作為解析現代“東亞”形成機制核心概念的討論是缺乏史實基礎的。1

        如前所述,“亞洲”概念是隨著“五大洲”之說由歐洲耶穌會士在晚明時代引入中國的。在知曉地圓和五大洲之說以后約兩個世紀間,中國人并沒有對這種概念、知識進行系統(tǒng)、嚴謹的追究,只是姑妄聽之,存疑備考。其實,晚明及清前期中國知識、思想界對歐洲其他門類知識的態(tài)度,除了發(fā)覺其直接實用價值的以外——如火器制作,也采取類似的態(tài)度。這種表現,略微透露出中國文化重實用而不重純粹知識的消息。對于傳統(tǒng)上偏重實用、直接經驗的人民說來,在全球化明顯地觸及其日常生存方式之前,“五大洲”知識之虛實并不重要,而“東亞”也只有在全球意識形成的基礎上才會成為內涵明確的概念。所以,17到19世紀中葉的兩個世紀間的清朝統(tǒng)治者,基本沒有“東亞”概念,是很自然的事情。在這種情況下,清朝也自然不會去自覺建構什么“東亞秩序”。

        清前期的周邊關系架構,從政治角度說,體現在封貢關系中,從經濟角度說,體現在貿易中。前者是官方、比較嚴格的,后者則是官私摻雜的、漫漶的,兩者范圍也不重合。學界使用“朝貢體制”概括帝制時代后期中國的中外關系的時候,常??浯蟆俺暋钡囊饬x,因而也會誤解“朝貢”的地緣范圍。清朝國際關系中最緊密的國家是朝鮮,其次是琉球、越南等既封且貢的藩封國家,再次是一般“朝貢”國。無封貢、朝貢關系的貿易國,自然關系要更疏遠。日本既非封貢國,也非朝貢國,而是屬于最后一類。因而,在把晚近習用的“東亞”范圍推溯到清前期時代的視角下,可以看到,當時這里處于一個和平時期,民間為主的貿易活動使之相互聯(lián)通,中日無邦交,而朝鮮則與中、日皆有直接政府間往來。

        對于清前期東亞地區(qū)的國際關系格局,巖井茂樹曾提出另一種看法。他認為,明前期政府所追求的基于朝貢體制實現天下秩序的構想在16世紀就已經破產,清代存在著一種以“沉默外交”方式處理涉及貿易和移居糾紛的國際關系,18世紀的“互市體制”就體現這種關系結構。2他所說的“沉默外交”是一個非常含糊的概念,其前提是把“外交”的含義模糊化——外交指國家之間通過使節(jié)實現交往的行為,無外交不等于無關系,有關系不等于一定是外交關系。盡管如此,巖井畢竟還是從他的角度確認了朝貢體系不能涵蓋18世紀中日關系,乃至當時亞洲國際秩序體系的認識——這種秩序或者關系網絡,要通過包括朝貢體系但不限于朝貢體系的多重視角來思考。

        無論如何,17到19世紀中葉的中日之間畢竟是和平的,今人對這種和平得以實現的因由還應繼續(xù)深入探討,不應停止在已有的認識狀態(tài)。

        [作者趙軼峰(1953年—),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學院特聘教授,北京,100048;東北師范大學亞洲文明研究院教授,吉林,長春,130024]

        [收稿日期:2018年10月15日]

        (責任編輯:李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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