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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來學柳體者眾多,然而大多數人只是將其作為入門的途徑,而一旦稍有功夫,便棄之不習,甚而痛貶其舉體刻板、拋筋露骨……之所以出現這樣的情況,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柳體的筆法被碑刻所掩蓋,而學書者不能有透過一層觀。碑刻拓本上的字樣顯得方嚴遒勁,然而一旦運用于紙素,則很難再現此風貌。所以要想讓“顏筋柳骨”從碑版上走下來,成為鮮活的筆墨,必須首先“透過刀鋒看筆鋒”,去領會原汁原味的柳體。
領會被碑刻所掩蓋的柳體筆法,最直接的方式便是通過碑刻與墨跡的對比。柳公權的楷書墨跡僅有《送梨帖》之后的四行跋語,然而這彌足珍貴的43個字已經可以讓我們直接面對真正的柳體?!丁此屠嫣蛋稀泛汀缎厮分T碑的差異是一目了然的,如果一個人全然認定碑刻上的字樣就是柳體的原貌,那么見到這四行跋尾或許會不以為然,甚而疑其為偽。葉公好龍,此之謂也。陳繼儒稱贊此43字為“真神品也”,是深有體認之語。董其昌稱柳公權“用筆古淡”,也可從此跋尾獲得驗證。
《〈送梨帖〉跋》柳公權
除了將柳公權的碑刻與墨跡進行對比之外,我們還可以在柳公權的各種傳世碑刻之間進行比較。因為刻工有精有粗,拓本有早有晚,所以距離柳體的原貌也就有遠有近?!缎厮房坦るm已頗精致,然而亦多有方硬銳利之處,而《神策軍碑》則飽滿圓潤,更近于書寫的狀態(tài)。此外,敦煌本《金剛經》筆畫圓潤,頗能傳柳體筆法之秘。研習《玄秘塔碑》,如果參照《金剛經》和《神策軍碑》,可以避免板刻之習。
另外,我們還可以將柳體碑刻與其他書家的墨跡進行對比。由于顏真卿對柳公權影響極大,所以可從顏體墨跡《自書告身》中看到其與柳體筆法的諸多相近之處。由于歐陽修、黃庭堅等宋代大家受柳公權的影響極大,我們還可以從他們的墨跡中看到柳體筆法的遺韻。比如,黃庭堅的《松風閣詩》,就將柳體筆法中的一波三折發(fā)揚得淋漓盡致。
以下便是對柳體筆法相關問題的具體討論。
1.藏鋒與露鋒
關于柳體楷書的藏鋒和露鋒問題,古來就有爭議。歐陽修云:“唐世碑碣,顏柳二家書最多,而筆法往往不同。雖其意趣或出于臨時,而模勒鐫刻亦有工拙。公權書《高重碑》,余特愛模者不失其真,而鋒芒皆在。至《陰符經序》,則蔡君謨以為柳書之最精者,云‘善藏筆鋒’,與余之說正相反,然君謨書擅當世,其論必精,故為志之?!睔W陽修看到摹刻的工拙對筆畫的形態(tài)造成了不同的影響,并認為有鋒芒的筆畫才是柳體的原貌,沒有被碑刻所改變,而蔡襄則喜愛那些不露鋒芒的碑刻,認為其“善藏筆鋒”,為柳體之最精者。
這個問題略顯復雜。一方面,碑刻確實容易掩蓋書寫的鋒芒,讓本來是露鋒的筆畫顯得像是藏鋒;另一方面,從柳公權的墨跡《〈送梨帖〉跋》以及顏體墨跡《自書告身》看,顏柳的運筆有藏有露,而且確實比較看重藏鋒。
筆者以為,柳公權的筆法究竟多藏鋒還是多露鋒,要考慮所書字形的大小。小字一般要比大字多露鋒芒。如果同樣是大字,也要考慮其不同的書寫狀態(tài),不可一概而論,正如歐陽修所說“其意趣或出于臨時”。
對于《玄秘塔碑》而言,有一些筆畫是明顯的露鋒,有一些筆畫是明顯的藏鋒,另有一些筆畫則不能做貿然的判斷,或藏或露,臨時從宜。
《神策軍碑》拓片(局部) 柳公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