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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好

        2019-02-06 04:00:10樓海
        花火B(yǎng) 2019年12期
        關(guān)鍵詞:微言煙花

        煙花一簇簇地綻放,整座城市濃縮成扁平的一團(tuán),到處都被這一抹錦繡籠罩。在李微言看不見的世界里,他跟夏夏的臉都被照得很亮、很亮。

        “李微言,總有一天,你也能看見這么美的煙花?!?/p>

        作者有話說:這是一個愛情故事,但又不僅如此。寫作的時候,我的腦海里不停重復(fù)著莎士比亞的那首詩:“我可否把你比作一個夏日,你比它更亮麗、更柔細(xì)。任何美好的事物難免有朝云散,但永不凋落的是你的夏日?!笔郎峡傆腥藖砣送腥A燈初上,也有繁華落幕,但還有一些東西會永遠(yuǎn)存在。

        新浪微博/@樓樓樓樓海

        C01

        吉嫻是A大大三的一名醫(yī)學(xué)生,近來最為憂慮的是即將要上的解剖課,她和同學(xué)們即將第一次見到“無言老師”。

        “無言老師”是那些辭世后捐贈遺體用作醫(yī)科教學(xué)的人,他們讓學(xué)生能在最接近真實的人體上進(jìn)行模擬手術(shù)訓(xùn)練。

        他們是醫(yī)學(xué)生做第一個手術(shù)的“患者”,也是醫(yī)學(xué)生無言的老師。

        吉嫻已經(jīng)在過去幾年的學(xué)習(xí)里陸續(xù)看過不少標(biāo)本,但她天生膽小,一想到即將到來的解剖課、被封在鐵皮柜里的無言老師,還是覺得有一點(diǎn)發(fā)怵。

        幸好夏天的暖風(fēng)如此溫柔,仰頭向著太陽笑一笑,那些女孩心里柔軟的小觸角也一點(diǎn)點(diǎn)散了開來。

        吉嫻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夏日午后再次遇見了那個帥哥。是的,在此之前,她曾經(jīng)在這個地方多次與他偶遇過。

        無論是艷陽高照,還是大雨傾盆,他總是喜歡站在這里,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表情從容而自在。

        他是在等誰嗎,還是在找誰,可他好像從來都是一個人來,又一個人走。

        吉嫻實在是好奇極了,所以才會走過去仰頭問他:“請問你是要找誰嗎,我是這里的學(xué)生,說不定可以幫到你。”

        李微言比她高好多,低頭去看她。他高眉深目,鼻梁筆挺,笑起來的時候溫柔又英俊,特別是他的眼睛,清澈得像是一泓秋水。

        吉嫻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明亮又這樣漂亮的眼睛,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李微言正在回答她的話:“謝謝你,我已經(jīng)找到了。我就在這兒陪她一會兒,最后一班公交車來的時候,我就會走了?!?/p>

        “她就在這兒?”吉嫻覺得奇怪,周圍除了他倆之外,就是一座座刻著無言老師的名字的大理石碑,她在哪兒?。?/p>

        李微言見她一臉疑惑,指了指離得最近的一座石碑,說:“她曾經(jīng)也是這兒的學(xué)生,現(xiàn)在是這里的無言老師?!?/p>

        吉嫻驚得連手提包都落在地上。她連忙蹲下去撿起來,向著對面的英俊男人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李微言搖了搖頭,低聲說沒事,原本清亮的一雙眼睛卻灰暗下來。他伸手指著石碑,在一個名字上停下,反復(fù)撫摸。

        吉嫻咬牙看著他所指的名字,在心里輕輕喊了聲:夏璇。

        C02

        夏夏第一次出現(xiàn)在李微言的病房,是在一個比今天還要炎熱的夏天。

        他因為被某個不懷好意的肇事者絆了一跤而導(dǎo)致骨折,現(xiàn)在正被五花大綁,一條腿裹著石膏被高高吊起,整個人躺在床上動也沒法動。

        跟他住在同一個病房的是兩位同樣因為骨折而住院的老人。老人畏寒,說什么也不同意開空調(diào),還火上澆油地把窗戶一起打開了。

        病房里熱得像蒸籠,李微言已經(jīng)是滿頭大汗,身上的衣服濕透了也就算了,他甚至覺得石膏下的腿也開始出汗。

        這感覺實在太糟,會影響他病情恢復(fù)嗎,會引起其他并發(fā)癥嗎?

        不能怪他過分焦躁,這世界對所有人都溫柔以待,唯獨(dú)對他太不公平。他十歲起因為一起事故傷了眼睛,這么多年一直在黑暗里獨(dú)行,現(xiàn)在連腿也受傷了。

        病房外突然由遠(yuǎn)及近地響起一陣爽朗的笑聲,有個女孩腳步輕盈地跑進(jìn)來。她的聲音脆生生中透著一股子機(jī)靈。

        李微言的盲眼看不清來人,卻在腦海里浮現(xiàn)出畫面。她就像明明只是狹小陽臺上的幾盆花草,硬是肆意地長出了秘密花園般的張揚(yáng)。

        女孩子雖然淘氣,嘴卻很甜,見人就叫。房間里的老人高興地應(yīng)一聲,能聽得出她很受大家歡迎。

        大概是看到李微言這里,她的聲音一下就低了下來。

        雖然說低,也不過是比她剛剛的爆竹嗓子稍微低了些。這間病房的所有人,甚至是隔壁病房,都能聽見她在說什么。

        “你們這里又多了一個人?!?/p>

        有人嗯了一聲,是蒼老的嗓音,說起話來像是摩擦砂紙:“腿骨折了,今天才剛剛到?!边@沙啞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他的眼睛也……”

        再往后就根本聽不到,李微言猜測他們是在跟這女孩說他看不見,有些不太舒服,又無可奈何。他煩悶得想在床上翻個身,又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動不了。

        緊跟著,他聽到一陣腳步聲,是向著自己的方向。女孩大概穿著硬底的涼鞋,走起路來總是有啪啪的響聲。

        “喂!”有什么忽然戳了戳自己的胳膊,李微言立刻感覺到一股壓迫感,女孩子的聲音近在咫尺,“我叫夏璇,大家都叫我夏夏,你叫什么?”

        李微言長得不錯,平時走在路上,總會被人盯著看,再惋惜著說一句:人很帥,可惜眼睛看不見。

        他的脾氣一向不好,尤其最煩陌生人搭訕,這會兒根本不想理她,于是把頭往反方向一偏,算是拒絕回答她的提問。

        夏夏卻像是很驚訝,高聲道:“原來他不僅眼睛看不見,耳朵也聽不到!”

        C03

        李微言一下就被激怒了,特別是在夏夏兀自說完又哈哈大笑之后。

        她是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明明知道他現(xiàn)在不能把她怎么樣,就用這樣直白而淺陋的方式來取笑他。

        李微言有火發(fā)不出,仍舊不想理她,索性找點(diǎn)其他事來轉(zhuǎn)移注意力,于是側(cè)身去一邊的桌前給自己倒了杯熱水喝。

        夏夏哼一聲,也沒覺得有什么,看著他床位上的卡片道:“你不告訴我,我也知道你叫什么,李微言嘛?!?/p>

        她推一推李微言,熱情地自我介紹:“你好,我叫夏璇,大家都喊我夏夏。”

        男孩只覺得手腕被什么冰涼的東西碰了一下,躲避不及,杯子里的水幾乎被濺了出來。他立刻皺著眉頭輕輕地嘆了聲,腹誹這女孩實在太過自來熟。

        夏夏已經(jīng)一屁股坐在他的病床上,兩條腿垂在空中來回擺動,將病床帶得前后搖晃。

        “你是怎么傷的,傷得哪里?當(dāng)時痛不痛,現(xiàn)在呢?醫(yī)生姐姐們說你要幾天才好,會不會有后遺癥?會不會以后一條腿長、一條腿短,走路像企鵝那樣?”

        “那你不就慘了,本來就什么都看不見,現(xiàn)在腿又受傷了,還會有女孩子喜歡你嗎?你為什么不跟我說話,你是假裝聽不見呢,還是連話都不會講?”

        她自說自話了好一會兒,突然哈哈笑起來,整個人淘氣又惡劣。李微言依舊不打算理她,無聊的世界里,他準(zhǔn)備把沒喝過的水放回去。

        他盡管位置感極佳,但怎么也沒想到夏夏這時會俯身看他。杯子撞到她的手腕,里面滾燙的熱水立刻濺出來。

        夏夏被燙得嗷嗚一叫,對著他大聲控訴:“我不過就是來跟你說一會兒話,你不回答就算了,怎么還拿熱水來燙我!”

        李微言仍舊是嘆氣,方才杯里的水濺出半杯,大半灑在他的手上。他疼得一言不發(fā),她倒惡人先告狀。

        李微言踟躕著該怎么弄點(diǎn)冷水來沖洗手,才不至于這一處被燙得起了泡,手上忽然一陣冰冷,有什么滑滑的、膩膩的東西順著手臂一直往下淌。

        夏夏把一個冰激凌扣在李微言的手上,豎起一個手指頭擦了擦鼻尖,哼聲道:“我花十來塊買的高級貨,便宜你了!”

        她在房間里再待了一會,一下子說自己口渴,亂喝他杯子里的水,一下子又說太熱,哄著幾個老人家把空調(diào)打開。

        隨著市內(nèi)溫度降至適宜,李微言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心情也跟著好了一點(diǎn)。那丫頭雖然咋咋呼呼,也算是歪打正著幫他做了件好事。

        下午,這一覺他總算睡得踏實,迷迷糊糊中察覺護(hù)士來看他。大抵是看到他手臂上的燙傷,護(hù)士小聲咕噥了句:“幸好有人幫你冷敷,不然現(xiàn)在就要起泡了?!?/p>

        C04

        那天過后,夏夏時常過來串門,李微言完全不用長眼睛,躺在床上只是用聽的,就能自一群人的腳步聲里分辨出她的。

        她永遠(yuǎn)是最輕快、最活潑的那一個,蹦蹦跳跳的同時伴隨著脆脆的笑聲,一路“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地喊過來,再跑到他旁邊大喊一聲“李微言”!

        李微言盡管做好了她已經(jīng)走近的心理準(zhǔn)備,還是每每都被她的這聲嘹亮的叫喚給嚇一跳:“你是不是有毛病,我聽得見!”

        夏夏的臉皮是最厚的,對他的詰難完全不在意。

        她甚至皺著鼻子朝他吐吐舌頭,半真半假地說:“是啊,我就是有毛病,不然誰要每天都來這邊找你?!?/p>

        李微言把頭往旁邊一偏:“不可理喻?!?/p>

        夏夏隨即把什么清涼的東西往他的嘴里一塞。

        早幾天的時候,李微言還會立刻吃驚地吐出來,怕她又是懷著什么壞心眼地來整蠱。

        可是,一連幾次她遞來的都只是洗得干凈的水果。他也既來之則安之地隨著她去,任憑她朝著他投喂,腹誹道“等她厭了,也就算了”。

        可她好像一直都很執(zhí)著,今天帶點(diǎn)葡萄,明天帶點(diǎn)荔枝,這一天是又大又甜的藍(lán)莓,剛一咬開來就是滿嘴香甜。

        李微言很喜歡這種水果,原本等著她繼續(xù)投喂,她卻突然一動不動,連聲音都沒有,好像一下子人間蒸發(fā)了似的。

        他等得有點(diǎn)不耐煩,眼睛看不見,耳朵聽不到,又臉皮薄地不敢去問她到底在干嗎,幸好她先繃不住地笑起來,問:“你是不是還想吃啊,李微言?”

        李微言鼻尖出氣,冷冷地哼了一聲。

        “那你要答應(yīng)我,我喂你一口,你就吃下去,絕對不許吐出來?!毕南耐蝗桓勁衅饋?,手指帶著微涼地點(diǎn)在他的鼻子上。

        可她并不等他說話,又捏了什么塞進(jìn)他的嘴里,那口感再也不是水果特有的清涼感,表面過分光滑,還透著苦——是藥??!

        李微言生平最煩吃藥,剛剛住院幾天還算老實,最近直接各種耍賴,不配合醫(yī)生。他脆弱又倔強(qiáng),整層樓的醫(yī)生和護(hù)士都拿他沒辦法。

        夏夏一定是他們找來的,李微言的臉憋得通紅,想要吐出來。

        夏夏卻用兩手捂住他的嘴,說:“不行,你答應(yīng)過我,你不會吐的!”

        “我才——”沒有答應(yīng)!

        李微言剛一張嘴,藥便順著食道滑了進(jìn)去。他盡管看不到人,還是順著夏夏的方向狠狠地瞪過去,大聲地說:“你死定了?!?/p>

        夏夏卻沒心沒肺地笑起來,恐怕還要笑得腦袋后仰,嘴巴張得大大的,一臉欠扁的樣子:“啦啦啦,你來打我呀?!?/p>

        C05

        畢竟是年輕人,又有夏夏監(jiān)督吃藥和投喂新鮮瓜果,李微言的骨折恢復(fù)得不錯,很早就可以獨(dú)自拄著拐杖下地。

        出院的日子也來得更早一點(diǎn),當(dāng)天是他媽媽開車過來的,她負(fù)責(zé)推著他下樓,夏夏則負(fù)責(zé)提他的大小東西。

        李微言坐在輪椅上,耳朵一直豎得直直的。

        縱然什么都看不見,他也該知道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樣的情況,夏夏是個急性子,做什么都想一次性完成。

        她現(xiàn)在肯定是各種大包小包一起扛在肩上,不僅兩手都抓滿了,連背上那丁點(diǎn)的空間都要利用起來。

        李微言立刻在腦子里模擬出畫面,一個瘦弱的小人被比她還大的包袱壓彎了腰,走一步都在顫抖。

        她就是再怎么伶牙俐齒,這一次也蹦跶不起來了。

        李微言原本想笑,可那一聲笑出了嗓子口卻怎么都“哈哈”不起來。他莫名就有點(diǎn)惱地向后吼道:“你就不能分幾次拿?”

        “我拿得動!”發(fā)出的明顯是一陣被壓得奄奄一息、死撐著從墻縫里逼出來的尖銳聲音,小聲是小聲了點(diǎn),但氣勢仍在。

        可惜話音剛落,立刻有瓷盆落地的哐哐聲響。

        李微言緊張得連汗毛都豎起來了:“你沒事吧?”他自己控制輪椅,向著聲音發(fā)起的地方駛?cè)?,然后十分精?zhǔn)地?fù)炱鹆四莻€盆。

        “還有什么,一起放到我的腿上?!崩钗⒀哉笪W抗馄街钡乜聪蚯胺?,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難以相處,“我拿得動。”

        李微言媽媽在旁邊一直看著,也盈盈笑著說:“是啊,給我們分一點(diǎn)?!?/p>

        夏夏還是扭捏著:“不用啦!”

        李微言:“快點(diǎn)!”他一下就破功了。

        夏夏吐了吐舌頭,意識到他比自己都倔,只好從將兩個相對比較輕的東西扔在那盆里:“這總好了吧?”

        到了李微言的家里,夏夏也一直在跑進(jìn)跑出。

        李微言的媽媽喊她吃水果,她總是以各種借口不要,螞蟻搬家似的把李微言的東西搬進(jìn)他的房間里。

        她們倆意外地熟絡(luò),襯托得李微言像是個外人。

        他將兩只手放在膝蓋上,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不止一次地皺眉道:“你怎么天天都這么閑,你就不能去干點(diǎn)正事兒?”

        “我這需要你整理嗎,你整理的東西,我能放心嗎?”

        “怎么不能放心了,我就只放進(jìn)去一條毛毛蟲?!?/p>

        “你就是那條蟲吧?”

        夏夏離開時都已經(jīng)是傍晚了,李微言的媽媽要留她吃晚飯,她也不肯,扔下一句“還有事兒”就頭也不回地做了個風(fēng)一般的女子。

        李微言一邊不屑道“成天有事,能有什么事”,一邊開著窗,站在陽臺上吹著熱烘烘的晚風(fēng)。

        媽媽在旁邊拱了拱他,說:“你是不是喜歡那小孩兒,你從來不讓別人幫忙整理你的東西!”

        李微言的世界有自己的規(guī)則,什么東西擺在哪里,都是一早就定好的,如果被誰不小心動了,他就沒辦法在這個家里行動自如。

        任何人一個自以為是的布置,對他而言都可能是一場巨大的危機(jī)。

        李微言揉了揉手指上破皮的一塊,那是他剛剛預(yù)備去找指甲剪時不小心戳在剪子上造成的。夏夏動過他的桌子,大概是覺得指甲剪放在桌子上比較方便,才這樣放的。

        李微言此時淡淡地嗤笑了一聲:“誰喜歡她?!?/p>

        C06

        夏夏當(dāng)然知道,李微言的心里一直有一個人,他喜歡的姑娘另有其人。

        那是他們院系里鼎鼎有名的風(fēng)云人物,名字跟她的人一樣柔軟、動聽——顧清婉。

        顧清婉是絕對的女神,不僅長得傾國傾城,還能彈得一手好鋼琴。校慶的晚會上,她被請出來獨(dú)立演奏,獲得一片掌聲。

        那也許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但一定是讓李微言記憶深刻的一次。夏夏看見他坐在眾人中央,臉上是難得的放松的樣子。

        漂亮的眼里也如同被熠熠的星河照耀的夜空,由毫無焦點(diǎn)的無神暗淡變得明亮了起來。

        從那以后,李微言就對這個手下能彈出萬千色彩的女神青睞有加了。

        兩人所在的班級常混在一起上大課,李微言常常來得很早,特別挑選前面兩排的位置。女生都愛往前靠,如果運(yùn)氣好的話,他能跟顧清婉同桌。

        放學(xué)之后,他會慢慢地收拾東西,從身邊各種紛亂嘈雜的聲音里分辨出哪一個是她,再立刻背上書包尾隨過去。

        很多東西,完全不需要親眼看見,只是用心聆聽就能深陷其中。

        就好像喜歡一個人,往往也不需要讓他知道,就只是這么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心里就會覺得有莫名的滿足。

        李微言大概以為自己的“單戀”簡單得只有自己知道,直到一切終結(jié)在顧清婉在回家路上被人欺負(fù)的那天——

        明明自己都需要人照顧,他還是瘋了似的要跟小混混單打獨(dú)斗,結(jié)果當(dāng)然是他這一方一敗涂地。

        幸好路上有人喊了“救命”,顧清婉得以脫身,盡管李微言斷了一條腿。

        兩人記憶的焦點(diǎn)一下重合,李微言恍然大悟:“那天喊‘救命的不會就是你吧!”他再一頓,“你經(jīng)常跟蹤我?”

        “誰跟蹤你啦!”夏夏摸了摸臉,這一刻真的好慶幸李微言什么都看不見,這樣他才不會發(fā)現(xiàn)她此刻的紅臉,“我只是跟你碰巧遇見,我回家也是要走這條路好嗎!”

        李微言知道自己縱然再質(zhì)疑,她也只會用狡辯來應(yīng)答,他也就懶得跟她啰唆了:“所以,你想干嗎,要把這事告訴她嗎?”

        夏夏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腹誹這種時候他想的還是只有顧清婉。

        夏夏揪揪他的耳朵:“幫你制造機(jī)會告白??!”

        “告白?”李微言像是蚌肉,陡然遇見一點(diǎn)熱源,就嚇得立刻縮了回去,還把殼緊緊地閉起來,“你別胡來!”

        “喜歡就要去追啊,不然怎么可能輪到你?!毕南目此哪樕絹碓桨?,頭也越垂越低,隱隱約約有點(diǎn)懂了,“你該不會覺得自卑吧,難道眼睛看不見就不能有女朋友了嗎?”

        “……”李微言老毛病又犯了,不太想這姑娘多說什么,“你不懂?!?/p>

        “你才不懂呢!我相信女神不是那么膚淺的人,你這么優(yōu)秀,這么努力地跟大家一起在一間教室里學(xué)習(xí),她肯定一直都對你刮目相看!”夏夏握拳,比他還要激動,“如果她因為這個就不喜歡你,那我看她也沒什么值得人喜歡的!”

        一邊是無話可說,一邊是話已說完,氣氛一下子安靜下來。

        后來是李微言沒忍住,笑起來,這才打破了這種安靜。夏夏一直沖他翻著白眼,嘟囔地問他笑什么:“八字還沒一撇呢,剛說要告白,你就樂了?”

        李微言搖了搖頭,閑適地往輪椅的靠背上一靠:“剛剛是你第一次夸我?!?/p>

        “……”夏夏又一次紅了臉:“閉嘴?!?/p>

        C07

        追人這事兒,夏夏是專業(yè)的。身為出了名的淘氣鬼,她自小就熱心于撮合身邊的人成為一對對鴛鴦。

        夏夏把自己的計劃一一告訴給李微言:“首先在學(xué)校里擺蠟燭放煙花的事,你就別想了,一點(diǎn)都不浪漫,還容易被宿管大媽給踢了。再說學(xué)校里人那么多,萬一對方?jīng)]答應(yīng),你得要多丟面子。

        平時有課的時候也不行,晚上宿舍老早就關(guān)門,你們下了課后還沒浪漫多久就要趕回宿舍的地鐵,那也太掃興了。最好就是節(jié)假日,有什么突發(fā)的慶?;顒泳透昧?。

        我查到她們宿舍的女生最愛去唱K,元旦假期已經(jīng)約好了會通宵,我會想盡一切辦法讓她們?nèi)ゴ髮W(xué)城靠山的那一家。等到臨近傍晚,你去約顧清婉坐索道上山。

        當(dāng)天晚上市內(nèi)有煙花表演,山上是最佳觀景點(diǎn)。等到煙花齊放,萬籟俱寂,你們在山上一邊看著漫天絢爛,一邊聽著松濤陣陣。這個時候告白就最好了,別說是顧清婉了,連我都想答應(yīng)你?!?/p>

        李微言:“……”

        “喀喀,最后一句是我說笑的?!毕南耐峦律囝^,推著他的背往前趕,“你也要好好準(zhǔn)備一下,到那天千萬要穿得帥氣點(diǎn),不然怎么對得起我的一片苦心?!?/p>

        一切都在按照夏夏的方案走,她將印有超值優(yōu)惠的傳單發(fā)到顧清婉的宿舍,再每天三次地出現(xiàn)在她們門外高聲說某某KTV最好。

        元旦當(dāng)天,她們果然興高采烈地結(jié)伴而去,而計劃中另外的重要一環(huán)——

        夏夏看到李微言時,忽然怔了怔,他居然穿著很正式的西裝,打著領(lǐng)帶,同色系的呢子大衣把他的身板拉得筆直。

        他在傍晚的風(fēng)里挺拔又俊俏,芝蘭玉樹,不過如此。

        李微言很遠(yuǎn)就知道她在看他,故意笑著高聲地問:“是不是被我?guī)洿袅?,沒丟你的臉吧。”

        夏夏搓了一下通紅的臉,離開前丟下不服輸?shù)脑挘骸耙簿鸵话阋话憷病N覄倓傄呀?jīng)喊顧清婉出來了,一會兒表白,你別給我掉鏈子?。 ?/p>

        C08

        明明是李微言表白,夏夏卻好像比他本人更緊張。

        風(fēng)吹草動的山腳下,她明明快被凍成一根冰棍了,偏偏一顆心怦怦亂跳著,被熊熊大火炙烤似的無法安靜。

        她隨意地揪了腳邊一根雜草咬在嘴里,一雙水洗過似的眼睛直溜溜地盯著不遠(yuǎn)處,那里,李微言正跟顧清婉相對站著。

        真是養(yǎng)眼啊,原來好看的人跟好看的人在一起,那種一加一大于二的好看是有說不出的震撼的。

        李微言是她見過的最優(yōu)秀的人,他雖然有眼疾,卻一直堅持和其他孩子念相同的學(xué)校;其他人都嫌太難的課本,他一個全盲的小孩兒也不知道怎么閱讀的。

        他還參加了高考,念了一個誰都說不出缺點(diǎn)的好學(xué)校。

        善良,堅韌,任憑命運(yùn)一次次將他打倒,他卻一次次奮力地站起來……他是她見過的最優(yōu)秀的男孩,他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最好的姑娘。

        只是,夏夏把嘴里的草吐了,自己好不容易養(yǎng)大的白菜猛然有一天被豬拱了,心里還是有點(diǎn)悶悶的。

        雖然那顧清婉不是一只豬,她漂亮,優(yōu)雅,落落大方……但夏夏也還是悶悶的。

        夏夏思忖著“不然就先走吧”,對面一直在聊的兩個人突然向她這邊看了一下。李微言指著她的方向,也不知道說了點(diǎn)什么,顧清婉忽然就走了。

        夏夏急壞了,趕緊追上去問。

        李微言倒還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樣子,把一張票塞到她的手里:“快點(diǎn)吧,不是說還要看煙花?”

        他氣定神閑,夏夏卻沒這么理智,上山的路上一直纏著他問東問西。

        李微言原本懶得搭理她,后來實在煩了,說:“被拒絕了呀,不然呢?說了,沒人要我的?!?/p>

        “……”夏夏那一肚子的詰難,此刻被他這聲“沒人要我”化為烏有。

        她吧唧嘴半天,才道:“顧清婉也太差勁了?!?/p>

        李微言輕聲笑了笑:“算了,不是還有你嗎。”

        從剛剛上山就開始躁動不安的“小猴子”,忽然聽到這句話,于是安靜了下來??諝饫?,只聽得到繩索的聲響和風(fēng)吹過松林時空曠的呼嘯。

        李微言撞了撞身邊的人:“我還以為你跳下去了,干嗎不說話。”

        夏夏像是哆嗦了一下,趕緊往座椅一邊縮了縮。索道車?yán)镏涣林槐K小燈,冷色調(diào)的光線照得她的臉泛著一點(diǎn)青色。

        “說什么呀?”夏夏半晌才回答。

        李微言:“隨便啊?!?/p>

        夏夏抓著頭:“李微言,我要走了。”

        李微言笑:“真想跳下去?”

        “沒跟你開玩笑,是要走了,我要出國了。”夏夏沒等他問,就都說了出來,“去美國,鼎鼎有名的南加州大學(xué),要去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我是不是很厲害啊?”

        李微言起初狠狠地一怔,聽到后來又實在忍不住上揚(yáng)嘴角:“你那么笨,還能去南加州大學(xué),該不會是花錢買的吧?”

        “你!”夏夏跺了一腳就想揍他,看他人模狗樣,還算清俊,又冷靜了下來,“以后我不在身邊,你別成天橫沖直撞。做英雄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啊,你這個傻子?!?/p>

        李微言臉色不改,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他對夏夏的忍耐度越來越高:“你也別成天多管閑事,好好想想自己的事吧?!?/p>

        “還是你比較笨。你看你連眼睛都保不??!”夏夏往他的眼前揮了揮手,又一次說道,“什么時候才能輪到你做眼角膜手術(shù)?。俊?/p>

        他自然什么都看不見,帶著幾分惆悵地說:“要等很久的?!?/p>

        夏夏問:“如果有人捐獻(xiàn)給你呢?”

        李微言:“誰會捐獻(xiàn)給我???你啊?”

        夏夏摸了摸鼻子,很突然地咳嗽兩聲,索道車?yán)镉只謴?fù)了長久的寂靜,直到李微言再次開口:“煙花開始綻放了?!?/p>

        他看不見,耳朵卻靈,她聽得不夠仔細(xì),視覺卻先被美景震撼。

        夏夏激動得怔了好幾秒,方才抓著他手訥訥地道:“李微言,好美的煙花啊?!?/p>

        煙花一簇簇地綻放,整座城市濃縮成扁平的一團(tuán),到處都被這一抹錦繡籠罩。在李微言看不見的世界里,他跟夏夏的臉都被照得很亮、很亮。

        “李微言,總有一天,你也能看見這么美的煙花。”

        C09

        故事講了一半,李微言忽然不說了。

        吉嫻心里的疑惑卻還一個接著一個,夏夏真的去了南加州大學(xué)嗎,這里的夏璇又是誰,還有李微言的眼睛,他怎么突然就被動過手術(shù)了。

        她好想問,可一抬頭,看到李微言那雙清澈的眼睛里隱隱泛出粉色,有什么在那里持續(xù)發(fā)酵,最后讓他在一瞬間露出柔軟。

        夏夏離開后,李微言的運(yùn)氣一下就好得不行。他先是順利地拿到保研的資格,在國內(nèi)一流的學(xué)府找到了德高望重的導(dǎo)師。

        他的腿沒有留下一點(diǎn)后遺癥,他跟父母的關(guān)系更加密切……更重要的是,醫(yī)院通知他有了合適的眼角膜,他可以重見光明了。

        手術(shù)當(dāng)天,他問過醫(yī)生,為什么在他前面排了百來號人,偏偏是他提前獲得了資格。醫(yī)生僅僅是告訴他有捐贈者指明要贈予他,卻怎么也不肯透露那個人的名字。

        他把自己的欣喜,把自己的奇遇,一點(diǎn)點(diǎn)地藏在心里,預(yù)備哪天見到她時,無論她愿不愿意,都拽著她說上三天三夜。

        可他好不容易獲得交換生的名額來到美國,興沖沖地來到她的學(xué)校時,卻被告知南加州大學(xué)里從來就沒有一個叫夏璇的學(xué)生。

        有相熟的教授幫他將學(xué)校的信息翻了個底朝天,最后在大學(xué)旗下一個知名的醫(yī)療中心找到她的名字。

        她于幾年前因為重癥前來嘗試該病癥最前沿的治療方法。但很不幸,她來得實在太晚,而醫(yī)療中心所謂的最新療法在她的身上并不奏效。

        她去世后捐贈了器官,甚至做了“無言老師”。

        李微言抖著手,在她的檔案里找到一張她的照片,不知道為什么,盡管這真的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孩,可那種莫名的熟悉感仍撲面而來。

        翻到照片的背面,上面是她一筆一畫親手寫的兩個字:夏夏。

        一瞬間,記憶如同抹布蘸滿的水,被一下子全部甩了出來。眼前不停有畫面播放,一個個頭不高的女孩,總愛跟在一個高傲的男生后面。

        男生一點(diǎn)都不喜歡她,可是無論怎么趕她,她都不走。她甚至還在某天膽大包天地塞給他一個紙團(tuán)。

        C10

        “李微言,你好。

        我是隔壁班的夏璇,大家都喊我‘夏夏。

        今天寫信是想要告訴你,我好喜歡你,我想照顧你一輩子?!?/p>

        女孩眼里滿是隔壁那個每天襯衫雪白的書呆子,所有人都無比認(rèn)真的音樂課里,只有她分神一筆一畫地寫下自己的小心思。

        那時候的喜歡不過就是一個顫巍巍的、飛不過窗口的紙飛機(jī),性子再怎么慢的小女孩,也熬不過短短一個夏天的時間。

        如果沒有見證那場慘烈的意外,如果沒有見到他滿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如果沒有看到他襯衫蒙塵、不再有笑容……

        如果……可惜沒有如果。

        只是命運(yùn)這只看不見的手還嫌不夠,玩兒似的將他們撥過來又撥過去。曾經(jīng)夏夏看得到他的時候,他看不見;他看得見的時候,她卻消失不見了。

        吉嫻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去的。幾天之后,解剖課上,在那個到處彌漫著福爾馬林氣味的地方,她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無言老師。

        那是個老人家了,臉上打著石膏。她跟所有同學(xué)一樣,起初以為這應(yīng)該是學(xué)校怕他們太過害怕才這么做的。

        她卻突然看到上解剖課的老師,那個平日里嚴(yán)格苛刻、沉穩(wěn)內(nèi)斂的、頭發(fā)花白的小老頭,忽然捂起臉,隨即有熱淚從他的指縫間滾落。

        他一字一句重如泰山地說:“這曾經(jīng)是我的授業(yè)恩師,他把自己的一生都獻(xiàn)給了醫(yī)學(xué),獻(xiàn)給了我們A大,就連去世后的軀體也做了我們的無言老師?!?/p>

        四周立刻有哭聲,吉嫻一抹臉,也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淚流滿面。她和其他同學(xué)一起,向著面前的無言老師深深地鞠躬。

        這幾天困在她心頭的種種陰霾,忽然在這一刻消散。她不再糾結(jié)夏夏到底去了哪里,李微言的眼睛又因何復(fù)原。

        在這個分明很冷的屋子里,她只感覺到渾身都是暖暖的,她感受到愛,感受到被這世間無數(shù)真摯的情感重重包圍。

        真美好啊,這個盡管并不完美但永遠(yuǎn)不會缺少愛的世界。

        C11

        “你看見那邊那個姑娘了嗎?”

        元旦,天晴,李微言指著蹲在不遠(yuǎn)處把自己偽裝成蘑菇的夏夏。

        顧清婉扭頭看過去:“怎么了?”

        “那是我女朋友,她讓我跟你說,你鋼琴彈得真好?!?/p>

        顧清婉氣得直接走了,夏夏也暴跳如雷地要過來收拾他。

        李微言把坐索道的票塞進(jìn)她的手心:“快點(diǎn)吧,不是說還要看煙花?”

        編輯/叉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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