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文星
岳黔山先生是貴州人,也許從他在使用“黔山”作為名字的那一刻起,就注定為黔中山水寫照傳神的藝術人生。貴州僻處西南,山川險峻、草木豐美,造化的神奇早早地在先生心靈深處種下了藝術的慧根。岳黔山先生早年在貴州先后師從邢紹良、劉知白、王振中三位老師,在藝術上得到了良好的啟蒙。及長,負笈京華,就讀于中央民族大學,受教于劉漢、張正恒等老師。畢業(yè)后留校任教。幾年后,入中央美院王鏞教授工作室學習書法。后來又拜周韶華、張立辰等名家為師,畫藝日精。種種的因緣際遇令人艷羨,真有“師運亨通”了。然而這些幸運的背后,卻是先生對藝術的真誠、執(zhí)著與勤奮。先生正是因為得到這么多好老師的垂青,進而一步步地深入了藝術的堂奧。
無疑,岳黔山先生屬于功力型的畫家,這既在于他的傳統(tǒng)根基之深,還在于他每一步的成績都來源于平常日積月累、點點滴滴的體悟。借以武術為喻,他大概是屬于少林一派,不玩花架子,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一招一式都在艱難苦困中磨煉得來。可染先生說:“峰高無坦途”,一個藝術家,只有在極強的藝術規(guī)律約束后,千錘百煉,方能達到藝術上的大自由。當下士風浮蕩,往往聰明之士敏捷過人,卻總想抄近道、走捷徑。不從根本處下手,矜才使氣,等才氣消盡,往往終無所成。直若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寫王熙鳳,所謂“聰明反被聰明誤也”。所以,岳黔山先生這樣腳踏實地、朝斯夕斯的下功夫,恰恰是一種大聰明、大智慧。
每當面對岳黔山先生的畫作,總覺得有一種磅礴的氣勢撲面而來。其作品氣象的恢宏、所涵蓋的傳統(tǒng)筆墨精神與筆墨張力的洗煉精準,每每令人激動不已。古人說“舒卷風云于腕下,激宕雷電于筆端”,岳黔山先生的這種藝術狀態(tài)或可近之。如《華岳雄姿》《太行精神》等大幅作品就頗具縱橫排闔、吞吐八荒的氣概。曾幾何時,中國畫壇陰柔之風盛行,“江南煙雨”“美人才調”,大有泛濫成災之勢,如果這種“隔江猶唱后庭花”式的低吟淺唱一旦過度,某種意義上說是一種病態(tài),其喪失的正是華夏美學的核心——“風骨”。五代荊浩說“生死剛正謂之骨”并謂“茍媚者無骨”,“風骨”的缺失是藝術家品格失落的癥候。所幸,岳黔山先生卻一直以“風骨”二字作為自身藝術的指歸。剛正之骨、浩然之氣全面滲透于先生作品的筆墨線條、章法布局乃至意境氛圍中。對于黔山先生的這一點,周韶華老先生曾許以“黃鐘大呂、地重千秋”,這八個字如果我們下一轉語,就是畫山畫水、畫天畫地,更要畫的是一種“漢魂”,一種至大至剛的民族精神。
在岳黔山先生的眾多作品中,其對景寫生之作尤其值得深入探討?!巴鈳熢旎械眯脑础北臼侵袊嬎囆g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可在很多時候,前賢的這句訓導卻被許多人視為具文,陳陳相因與向壁虛造成為眾多中國畫家的通病。直至現代山水畫巨匠李可染先生手中,才將日漸頹靡的文人筆墨游戲拉回生機勃勃的造化之中,同時為中國山水畫的發(fā)展探索出了一條嶄新的藝術道路。岳黔山先生的學藝之路深受李派的影響,并曾得到李派高足王振中、王鏞等先生的指導。
可染先生“為祖國河山立傳”的藝術精神對岳黔山先生的影響至于深。多年來,岳黔山先生爬山涉水,從京畿近郊到太行秦嶺,從北國雪原到康藏邊錘,都留下了他藝術探索的足跡。岳黔山先生的寫生觀念秉承可染先生說的“對景久觀久坐”,主張充分研究客觀物象的規(guī)律后,再加以剪裁與提煉,事實上,也只有在深入觀察對象的結構和特征后,主觀的取舍方有意義。古人說“形之不全,神將安附”,如果未看山入骨髓而夸口“得意忘形”,不為欺人即為自欺也。當然,寫生還有一個重要的意義便是從造化中去印證傳統(tǒng)、消化傳統(tǒng)、運用傳統(tǒng)。岳黔山先生對此也有深入的體會。其描繪太行、秦嶺,多從層巒疊嶂中去體悟荊浩、關仝對山石結構的處理。構圖上兼采西法,但布白善于留活眼,頗解古人“計白當黑”之秘。在筆墨表現上,用筆以圓筆中鋒為主,力求蒼厚,墨法則層層積染,明顯可見近代黃賓虹的影響。而《夜觀碧云山》《百泉山中所見》等作品,焦墨渴筆、蒼蒼茫茫,不正是垢道人“干裂秋風,潤含春雨”的筆墨風致嗎?
與可染先生一樣,岳黔山先生的山水畫亦極其重視“造境”。關于“造境”現代美學大家宗白華先生曾說“造境即畫家以心靈映射萬物,代山川立言,表現的是主觀生命情調與客觀自然景象交融互滲”(見《美學散步》之《中國藝術意境之誕生》)。對于這一問題,可染先生也認為“意境是客觀事物精粹部分的集中,加上人的思想感情的陶鑄,經過高度藝術加工達到情景交融,借景抒情,從而表現出來的藝術境界、詩的境界”(見《談學山水畫》)。顯然在二家看來,主客觀相統(tǒng)一、滲透,一同營造出的詩意之美是意境的核心內涵。而岳黔山先生的作品就頗具這種“詩意之美”。先生早些年的作品如《黔山之夢》系列,我們讀到的是“昔我往矣,雨雪霏霏”式的鄉(xiāng)愁?!毒┙紝懮废盗兄械哪切”跉堅型嘎冻龅氖恰鞍⒎繉m冷,銅雀臺荒”式的歷史蒼涼感,讓人想起《桃花扇》中“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的唱詞。再如先生描繪的十渡農家小院,營造出的是平淡而溫馨的鄉(xiāng)村生活氣息,反映的是藝術家心靈深處對田園牧歌式生活的向往。近年來,岳黔山先生又多次遠走青藏,畫了大量的寫生與創(chuàng)作,用粗獷的筆致表現青藏高原的蒼莽渾茫。而《神山》《雪山圣湖》等作品,體現的又是一種神性或宗教感。力圖在追摹造化的同時,參悟宇宙元樞之密,進而達到精神境界的超越與提升。黔山先生的為人一直給我樸實低調的感覺,但從他的作品中我卻感受到他內心世界卻是如此的豐富。我不知道先生平時是否有寫詩的愛好,只以其作品中體現出來的詩之味、詩之境,也使我很樂意以詩人目之。
在沉醉于丘壑煙云之余,岳黔山先生也創(chuàng)作了大量花鳥畫作品。先生的花鳥畫受法于當代寫意花鳥大家張立辰教授,但師其心而不蹈其跡,力追古人,上溯齊白石、吳缶翁,乃至青藤白陽間,對明代林良、呂紀、邊景昭等人的筆意也有所采擷。岳黔山先生花鳥畫的特點是氣足,用筆老辣遒勁、力能扛鼎,同時又不失于粗俗,每能于樸茂中見靈動、于沉厚中見瀟灑,故而耐看、耐讀、耐品。特別是先生畫集中如《老梅》《春雪未消》諸作,斑駁中可見金石味,生辣倔強的筆意背后,有一種郁勃之氣,而這又豈非畫者那顆由澎湃而轉深沉的藝術心靈使然。
清湘石濤說“磅礴脾睨、崢嶸奇倔為翰墨家平生所養(yǎng)之氣”。岳黔山先生為藝真誠執(zhí)著,為人正直善良,其共同增進的正是這一段“養(yǎng)氣”功夫。而且,在日益浮躁的當今社會,先生能夠立定品格,心無旁騖地在“師傳統(tǒng)、師造化”這條正道上苦苦追索,本身就可敬可佩。相信他能創(chuàng)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為中國畫傳承發(fā)展的事業(yè)作出更大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