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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子與里子:明洪武時期中日“倭寇外交”考論

        2019-01-25 13:53:35馬光
        文史哲 2019年5期
        關(guān)鍵詞:海防中日關(guān)系

        摘要:縱觀明初中日外交,倭寇所引起的海防安全問題始終是影響兩國關(guān)系的重要因素。一方面明政府幾乎每次遣使都會提及倭寇問題并在國書中明確要求日本禁倭,但另一方面日本雖然多次呈貢厚禮并送還一些被虜人,但卻一直不能全面出擊平息倭寇,致使倭寇連年屢犯中國沿海,給海疆安全帶來極大威脅。雙方在禁倭問題上不能達成默契,導致明太祖對倭寇外交失望之極,從而最終決定與日本斷絕外交關(guān)系,轉(zhuǎn)而重點加強防倭軍事力量以維護國防安全。明初中日關(guān)系不僅有封貢與朝貢,也有沖突、敵對甚至絕交,雙方之間復雜曲折的外交關(guān)系是理解古代東亞國際秩序多樣性和動態(tài)性的一個極佳范本,它使我們認識到在中國與鄰邦交往中,朝貢禮儀只是表面虛像,而國防安全才是實質(zhì)內(nèi)容,是影響兩國外交最深層次的核心要素。

        關(guān)鍵詞:中日關(guān)系;朝貢制度;倭寇外交;海防

        DOI:10.16346/j.cnki.371101/c.2019.05.0

        洪武元年(1368),經(jīng)過十多年的奮戰(zhàn),明太祖朱元璋終于推翻元朝統(tǒng)治,正式建立大明王朝。繼位之初,明太祖急需得到周邊各國對新政權(quán)合法性的認可,于是便四處遣使至安南、占城、高麗、日本等國,宣告新王朝的建立①。收到宣諭之后,前三個國家次年便遣使來貢,唯獨日本沒有任何反應(yīng)。自元朝東征日本之后,中日兩國官方交惡,互相之間無外交往來長達約七十年??紤]到這一特殊情況與國內(nèi)面臨的嚴重倭寇問題,明太祖又繼續(xù)遣使前往日本,一方面是為了宣諭龍威,另一方面則是為了要求日本政府鎮(zhèn)壓倭寇。迫于國內(nèi)外壓力,日本南朝的實際掌權(quán)者懷良親王(13291383)洪武四年遣使來華,向明朝奉表稱臣納貢。不料,隨后兩國之間的外交卻因倭寇與禮儀等問題而難以為繼,最終明太祖憤然斷絕了與日本的外交關(guān)系。

        綜觀洪武時期中國與周邊國家的關(guān)系,日本是唯一一個因倭寇問題而對明朝海防有著嚴重威脅的國家,中日關(guān)系經(jīng)歷了從最初的隔絕,到通交、朝貢,再到?jīng)_突、交惡,最終斷交的復雜多變過程。

        作者簡介:馬光,山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副研究員(濟南 250100)。

        基金項目:本文系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特別資助項目、山東大學青年學者未來計劃資助項目的階段性成果。此文曾在2014年10月“全球視野下的中外關(guān)系史”學術(shù)研討會(鄭州大學)等處發(fā)表,后有增補完善,感謝諸位專家的評審意見。

        ①《明太祖實錄》卷三七,臺北:臺灣中央研究院史語所,1962年,第750751頁;朱元璋:《明太祖御制文集》卷六《諭中書卻高麗請謚》,臺北:臺灣學生書局,1965年,第192193頁。洪武初期的中日外交有著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故眾多學者對之有過深入研究相關(guān)的研究者主要有[日]木宮泰彥:《中日交通史》,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2年;Wang Yitung, Official Relations between China and Japan, 13681549,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53;黎光明:《明太祖遣僧使日本考》,《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1936年7本2分,第255273頁;[日]佐久間重男:《明初の日中関係をめぐる二,三の問題:洪武帝の対外政策を中心として》,《北海道大學人文科學論集》1965年第4期;[日]村井章介:《室町幕府の最初の遣明使について:『雲(yún)門一曲』の紹介をかねて》,[日]今枝愛真編:《禪宗の諸問題》,東京:雄山閣,1979年,第179199頁;鄭樑生:《明史日本傳正補》,臺北:文史哲出版社,1981年;汪向榮:《〈明史·日本傳〉箋證》,成都:巴蜀書社,1987年;田久川:《古代中日關(guān)系史》,大連:大連工學院出版社,1987年;Wang Gungwu, China and the Chinese Overseas, Singapore: Times Academic Press, 1991, p.112;陳尚勝:《明朝對外政策述論》,《閉關(guān)與開放——中國封建晚期對外關(guān)系研究》,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13頁;Kawazoe Shoji, “Japan and East Asia”, trans. by G. Cameron Hurst III, in Kozo Yamamura, ed.,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Japan, vol. 3,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6, pp.396446;張聲振、郭洪茂:《中日關(guān)系史》第1卷,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年;萬明:《明代外交模式及其特征考論——兼論外交特征形成與北方游牧民族的關(guān)系》,《中國史研究》2010年第4期;陳小法:《明代中日文化交流史研究》,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1年;趙軼峰:《重談洪武時期的倭患》,《古代文明》2013年第3期;年旭:《〈云門一曲〉中趙秩遣使內(nèi)容再探討》,《東北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2期;邢永鳳:《趙秩與日本——漢詩文中的新世界》,[日]海村惟一、戴建偉、王立群主編:《陽明學與東亞文化:紀念北京大學劉金才教授從教四十周年》,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305312頁;MA Guang,“Tributary Ceremony and National Security: A Reassessment of Wokou Diplomacy between China and Japan during the early Ming Dynasty”, Journal of Asian History, 2017, vol. 51, no. 1, pp.2754;王來特:《明初的對日交涉與“日本國王”》,《歷史研究》2017年第5期。。然而,縱觀近百年來海內(nèi)外的相關(guān)研究成果,我們卻發(fā)現(xiàn)對于這一傳統(tǒng)課題的研究卻依然存在著眾多的盲區(qū),甚至在一些最基本的史實問題上依然有著不少的誤解和謎團。例如,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兩國外交的決裂?從表面上看,似乎是因為日本貢使沒有表文或用詞不恭等朝貢禮儀不足而引致明太祖龍顏大怒,其實更深層次的原因恐怕還在于日本禁倭不力,給中國沿海造成了極大威脅之故。再比如,楊載是否曾兩次使日?趙秩在洪武四年是隨日本使團回國還是客留在了日本?懷良親王是否曾向明朝稱臣納貢?仲猷祖闡、無逸克勤仲猷祖闡,生卒不詳,道號仲猷,別號歸庵、四明桴庵,時為明州天寧寺住持;無逸克勤(13211397),字無逸,亦稱且庵,紹興蕭山人,時為南京瓦官寺住持。等人是洪武四年還是洪武五年使日,他們?yōu)楹卧诓┒嗤A裟敲淳??克勤書信中提到的明太祖密諭是真還是假?這些都是學界存有爭議或解讀有誤的問題。鑒于此,本文擬通過發(fā)掘新史料與對舊史料的重新解讀,從宏觀與微觀兩個層面,對洪武中日“倭寇外交”問題再進行深入探討。

        在進入正題之前,筆者有必要先對文中幾個概念進行解釋。“面子”是指兩國外交中的表面現(xiàn)象,而“里子”則指實質(zhì)內(nèi)容,具體到明初中日外交中,二者分別對應(yīng)朝貢禮儀和國防安全?!百量芡饨弧敝钢腥罩g圍繞倭寇問題而展開的外交活動。明太祖每次遣使日本,都會提及倭寇問題并明確要求日本禁倭。日本政府能否禁倭,直接影響兩國關(guān)系冷暖:若日本積極配合明朝鎮(zhèn)壓倭寇,明朝便予以優(yōu)待;若禁倭不力,明太祖則會對之嚴詞相加,甚至不惜斷絕兩國外交關(guān)系。鑒于倭寇問題的重要性,我們可以毫不夸張地稱洪武時期的中日外交為“倭寇外交”。

        一、破冰之旅與懷良稱臣

        明洪武初期,倭寇在中國沿海地區(qū)活動頻繁,沿海居民甚受其擾。是時,國內(nèi)形勢仍不穩(wěn)定,元朝殘余勢力依然盤踞北方,云南、四川、東北等地尚未完全統(tǒng)一,張士誠(13211367)、方國珍(13191394)等部殘余勢力不斷騷擾沿海地區(qū),其余黨多逃亡海上,在沿海地區(qū)“焚居民,掠貨財,北自遼海、山東,南抵閩、浙、東粵,濱海之區(qū),無歲不被其害”谷應(yīng)泰:《明史紀事本末》第3冊,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843頁。。因此,明政府此時并不能投入大規(guī)模的人力與物力去加強沿海軍事力量以防止倭寇的侵擾,故多依賴外交與祭神等消極措施。

        繼位之初,明太祖對于日本抱有很大幻想,欲通過外交途徑敦促日本政府禁倭,以達到釜底抽薪的目的,故而積極主動地展開了“倭寇外交”。洪武元年(1368)十二月,明太祖“遣使頒詔報諭安南、占城、高麗、日本各四夷君長”,傳達了明王朝欲與諸國通好的信息吳樸:《龍飛紀略》卷四,北京圖書館藏明嘉靖二十三年(1544)吳天祿等刻本,《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第9冊,濟南:齊魯書社影印本,1996年,第533頁。另見《明太祖實錄》卷三七,第750751頁;陳建:《皇明從信錄》卷四,明末刻本,哈佛大學圖書館館藏,第21頁;陳建:《皇明資治通紀》卷四,明末刻本,哈佛大學圖書館藏,第20頁。陳建的這兩種作品中均指十一月遣使安南。除個別字體外,不同書中收錄的詔書內(nèi)容基本相同。。洪武二年二月,占城入貢《明太祖實錄》卷三九,第785頁。。六月,安南入貢《明太祖實錄》卷四三,第847頁。。八月,高麗入貢《明太祖實錄》卷四四,第858頁。。然而,日本卻遲遲未派遣使團來華。是為何故?原來明太祖第一次派遣到日本的使者在到達日本境內(nèi)之后,不幸被賊所殺Kawazoe Shoji, “Japan and East Asia”, p.425.。據(jù)仲猷祖闡、無逸克勤致天龍寺方丈清溪通徹的書信記載:

        首命使適日本通好,舟至境內(nèi),遇賊殺,殺害來使,詔書毀溺。尋有島民,逾海作寇,數(shù)犯邊鹵,多掠子女?;实垡挥▋杉抑茫ぶ枚粏?,但令自禁之。故后復兩遣使來,諭以此意,俱為鎮(zhèn)西所沮。《明國書并明使仲猷、無逸尺牘》,日本東京大學圖書館藏,東京大學史料編纂所編纂:《大日本史料》第六編之三十七,東京:東京大學出版會,1976年,第349350頁。需要指出的是,洪武元年十一月明朝首次遣使一事在陳建:《皇明從信錄》卷四,第21頁等處有記載,但是首次遣使遇害一事僅見于祖闡、克勤的書信中,其它史料均未見,系孤證。洪武三年三月廿五日明中書省給日本國王的國書中也只是提及洪武二年楊載使團中的五個使者被殺一事,并未提及之前有使者遇害的情況發(fā)生。見《明國書并明使仲猷、無逸尺牘·大明皇帝書》,《大日本史料·補遺》第六編之三十七,第12頁。

        由此可知,洪武元年派出明朝使者剛?cè)肴毡揪硟?nèi)即被賊所害,詔書毀溺,自然也就談不上見到日本懷良親王等人了。明朝與日本的首次外交以中途失敗而告終無逸克勤:《致延歷寺座主書并別幅》載:“蓋前兩年,皇帝凡三命使者,日本關(guān)西親王皆自納之。”[日]伊藤松輯:《鄰交征書》三篇卷之一,王寶平、郭萬平等編,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7年,第225頁。據(jù)此似乎可以認為明太祖第一次派遣的使團得到了懷良親王的接見。有學者持有此觀點,見[日]木宮泰彥:《中日交通史》下,第183184頁;田久川:《古代中日關(guān)系史》,第242頁;張聲振、郭洪茂:《中日關(guān)系史》第1卷,第299頁。。

        面對沿海日益嚴重的倭寇問題,明太祖不得不于洪武二年二月再次派遣行人楊載、吳文華等七人出使日本明代行人“職專捧節(jié)、奉使之事。凡頒行詔赦,冊封宗室,撫諭諸蕃,征聘賢才,與夫賞賜、慰問、賑濟、軍旅、祭祀,咸敘差焉”,在內(nèi)政外交中有著重要作用。張廷玉等:《明史》卷七十四,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809頁;《明史》卷三二二,第83418342頁。。明太祖在國書中明確提到山東所遭受的嚴重倭患,要求日本政府配合明朝靖倭,嚴格管束臣民,禁止匪寇到中國沿海地區(qū)尋釁滋事:

        自辛卯以來,中原擾擾,彼倭來寇山東,不過乘胡元之衰耳?!g者山東來奏倭兵數(shù)寇海邊,生離人妻子,損傷物命,故修書特報正統(tǒng)之事,兼諭倭兵越海之由。詔書到日,如臣,奉表來庭;不臣則修兵自圖,永安境土,以應(yīng)天休。如必為寇盜,朕當命舟師揚帆諸島,捕絕其徒,直抵其國,縛其王,豈不代天伐不仁者哉?!睹魈鎸嶄洝肪砣?,第787頁。

        從中可以看到,明太祖對倭寇問題極為重視,并揚言若日本再縱民為寇明朝將揚帆進攻日本。楊載一行抵達日本后,見到的并不是日本天皇,而是南朝的懷良親王。九州等地在地理位置上與中國最為接近,航行頗便,故南朝政府成了明朝使團所到之地Kawazoe Shoji, “Japan and East Asia”, p.425.。作為后醍醐天皇(13181339在位)的兒子,懷良是日本南朝政府中的關(guān)鍵人物。1336年后醍醐天皇為壓制足利尊氏的勢力,任命懷良為征西大將軍,據(jù)守四國伊予國的忽那島(今愛媛縣松山市)。1348年,懷良在肥后國隈府(今熊本縣菊池市)建立征西府,與此同時室町幕府則在博多設(shè)立鎮(zhèn)西總大將一職,與南朝對峙。1359年南朝軍與幕府軍發(fā)生筑后川之戰(zhàn)。南朝獲勝,從而贏得了之后十年的九州統(tǒng)治權(quán)[日]坂井藤雄:《征西將軍懐良親王の生涯》,福岡:葦書房,1981年,第109123頁;王來特:《明初的對日交涉與“日本國王”》,第6061頁。。楊載一行到達日本時,懷良親王勢力正盛。詔書中,明太祖的那種氣指頤使的天朝大國心態(tài)一覽無遺。懷良見此詔書自然是勃然大怒,遂斬五個明使,并將楊載、吳文華二人拘囚起來,三個月后才讓他們回國《明國書并明使仲猷、無逸尺牘·大明皇帝書》,《大日本史料·補遺》第六編之三十七,第12頁;[日]湯谷稔編:《日明勘合貿(mào)易史料》,東京:國書刊行會,1983年,第2829頁。。

        楊載一行不但沒能使日本臣服,反而激怒了懷良,致使來使被斬、被囚,大國顏面盡失。要求日本政府禁止倭寇一事自然也是告吹,倭寇“復寇山東,轉(zhuǎn)掠溫、臺、明州旁海民,遂寇福建沿??ぁ薄睹魇贰肪砣?,第8341頁。。面對沿海嚴重的倭寇問題,時隔一年,洪武三年(1370)三月,明太祖又派遣山東萊州府同知趙秩等人持詔諭日本國王《明太祖實錄》卷五○,第987頁。趙秩,浙江人,字可庸,號嚙雪、嚙雪子、嚙雪老子、鱷水、石門漁者等,因其先祖趙孟頫號“松雪”,所以他也常以“松雪余芳王孫”或“松雪公孫”自稱,參見《云門一曲》,東京大學史料編纂所編纂:《大日本史料》第六編之三十八,東京:東京大學出版會,1980年,第373374頁;趙秩:《偶作詩并序》,東京大學史料編纂所編纂:《大日本史料》第六編之四十,東京:東京大學出版會,1987年,第328329頁。。次年初,趙秩一行不畏艱險,終于抵達日本析木崖,但是卻被守關(guān)者拒之關(guān)外,于是趙秩遂將國書傳達給懷良親王徐學聚:《國朝典匯》卷一六九,中國科學院圖書館藏明天啟四年(1624)徐與參刻本,《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第266冊,濟南:齊魯書社影印本,1996年,第518頁;匿名:《新訂〈櫻云記〉》下卷,[日]大町桂月校訂:《南朝史傳》,東京:至誠堂,1911年,第299頁;《菊池家代々記錄》,《大日本史料》第六編之四十,第573頁。。在國書中明太祖首先表明自己繼位是“荷上天祖宗之佑”,表明其合法性,然后又指出高麗、安南等周邊國家多已順天奉命,稱臣入貢,唯獨日本不但沒有來華朝貢,反而縱民為寇,騷擾中國沿海:

        蠢爾倭夷,出沒海濱為寇,已嘗遣人往問,久而不答,朕疑王使之,故擾我民?!蚰送庖男“睿誓嫣斓?,不自安分,時來寇擾,此必神人共怒,天理難容。《明太祖實錄》卷五○,第987988頁。

        明太祖還提及他曾欲命將“整飭巨舟”,進攻日本,后因從被捕的倭寇口中得知“前日之寇非王之意”,所以才暫停造舟,該派使者赴日再次交涉。

        據(jù)《明太祖實錄》載,懷良初見趙秩,以為趙秩是蒙元趙姓使者的后代,誤認為明朝又會像元朝那樣故伎重演,表面上遣使通好,暗地里卻準備進攻日本,故“命左右將刃之”,而趙秩卻并沒有被嚇倒,反而據(jù)理力爭,稱明朝乃華夏正統(tǒng),非蒙古戎狄可比。懷良聽聞之后遂“氣沮,下堂延秩,禮遇有加”,之后奉表稱臣,派遣祖來等人隨趙秩到中國朝貢《明太祖實錄》卷六八,第12801282頁。。

        然而,《明太祖實錄》對趙秩不辱使命的外交抗爭描述得極為生動,甚至有些夸張,這就不免有些令人生疑。正如上文所述,懷良之前已經(jīng)見過楊載等人,應(yīng)該對于元亡明興的朝代更替之事極為清楚,且明太祖在這次的詔書中再次十分明確地提到“復前代之疆宇,即皇帝位”《明太祖實錄》卷五○,第987988頁。,所以懷良應(yīng)該不會誤將趙秩當做元朝使者而對待。楊載與趙秩所持的兩封詔書皆言辭犀利,盛氣凌人,懷良既然上次敢殺來使,斷不會因為趙秩的一番據(jù)理力爭就輕易改變其原有強硬的敵對態(tài)度。懷良之所以轉(zhuǎn)而決定對明朝俯首稱臣其實應(yīng)該是迫于日本國內(nèi)形勢的壓力。前文提到,楊載一行到達日本時懷良勢力正盛,故懷良無所忌憚,敢殺來使,拒絕與明通交。然而好景不長,南朝政府不久便由盛而衰,危機重重。彼時,懷良的壓力主要來自實力強勁的室町幕府大軍。1370年被足利義滿將軍(13581408)正式任命為九州探題后,能征善戰(zhàn)的金川了俊(13261420)便召集毛利元春、吉川經(jīng)見等各方力量準備討伐南朝。懷良得知各方勁敵準備聯(lián)合討伐他時,豈能坦然處之?此時,恰逢明朝來使,于是懷良便趁機一改去年之敵對態(tài)度,轉(zhuǎn)對抗為恭順,甘愿俯首稱臣,欲以借明朝聲勢來抵抗各方壓力[日]村井章介:《分裂する王権と社會》,東京:中央公論新社,2003年,第184187頁;Kawazoe Shoji, “Japan and East Asia”, p.425.。

        事實上,促使懷良改變其立場的還有一個常被學者所忽略的因素,那就是明太祖再次派遣楊載出使日本向其施加外交壓力。據(jù)明代史家高岱(15081564)記載,趙秩見到懷良,經(jīng)過一番雄辯之后,“日本國王氣沮,會上復遣楊載往,于是日本王良懷禮遇載等有加,遣其陪臣并僧九人隨詔使入朝”,奉表稱臣高岱:《鴻猷錄》卷六,南京圖書館藏明嘉靖四十四年(1565)高思誠刻本,《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第19冊,濟南:齊魯書社影印本,1996年,第16頁。。從中可以看出,曾出使過日本的楊載又被派遣赴日,并且連同趙秩一起向懷良施壓,終于迫使懷良決定遣使來華。

        楊載再次使日一事并非僅見于高岱《鴻猷錄》,清萬斯同(16381702)《明史》與王鴻緒(16451723)《明史藁》等也有“又有楊載者,嘗官行人,凡再使日本,還,復使琉球”的相關(guān)記載萬斯同:《明史》卷一八二《列傳》第三三,國家圖書館藏清抄本,《續(xù)修四庫全書》第327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本,1995年,第391頁;王鴻緒:《明史藁》卷一二八《列傳》第二三,雍正元年(1723)敬慎堂刻本,哈佛大學圖書館藏,第6頁;陳夢雷等編纂:《明倫匯編·官常典》卷四○九,《古今圖書集成》第288冊,上海:中華書局影印本,1934年,第53頁。。元末明初著名文學家胡翰(13071381)在《贈楊載序》中也曾提到:

        洪武二年,余客留京師,會楊載招諭日本,自海上至。未幾,詔復往使其國。四年秋,日本奉表入貢,載以勞獲被寵賚,即又遣使流球。五年秋,流球奉表從載入貢。道里所經(jīng),余復見于太末,竊壯其行。胡翰:《胡仲子集》卷五《贈楊載序》,《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29冊,第810頁。

        由序文可知,洪武二年,胡翰客留南京期間正好遇到楊載從日本回國。不久,楊載又再次被派遣至日本。洪武四年,日本遣使隨楊載等人來華,楊載因功而受厚賞。作為同時代的人,胡翰至少見過楊載兩次,一次是在南京,一次是在太末,且胡翰又專門贈文給楊載以“壯其行”,所以兩人應(yīng)該是相當熟稔的朋友,故其所記內(nèi)容無疑具有較高可信度與權(quán)威性。

        然而,這幾則史料對楊載此次出使的具體目的卻缺乏相應(yīng)的詳細記載。所幸的是,洪武三年三月二十五日明中書省給日本的一份咨文彌補了這方面的缺憾:

        適被殺死五人,楊載、吳文華羈留三月,方才得回。開諭一節(jié),略不見答。又況使者未回之時,海內(nèi)人船,仍前出沒劫掠,及有僧人潛為奸細,俱已擒獲。……為此都省令差宣使楊載等,伴送靈南、陽谷等一十五名前去,令行移咨,請照驗施行?!睹鲊鴷⒚魇怪匍?、無逸尺牘·大明皇帝書》,《大日本史料·補遺》第六編之三十七,第12頁

        由此可見,楊載第一次使日受挫回到中國之后又被中書省再次派遣使日。這次楊載主要負責押送靈南、陽谷等被捕的倭寇前往日本,要求日本政府嚴肅處理倭寇并以之為戒。咨文和胡翰序文等文獻中雖然沒有直接提及楊載見到了懷良,但是聯(lián)系高岱所記內(nèi)容及懷良于洪武四年遣使來貢的史實可知,楊載第二次使日應(yīng)該就是去見的懷良。他所押送回去的十五個倭寇無疑給懷良以政治壓力,是成功促使懷良來華的一個重要因素。

        洪武四年(1371)十月,懷良親王遣祖來、如瑤等來“隨秩入貢”以往學者只知祖來來華,其實如瑤藏主當年也一同受命來華,見《菊池家代々記錄》,《大日本史料》第六編之四十,第573頁。,“進表箋,貢馬及方物,并僧九人來朝,又送至明州、臺州被虜男女七十余口”關(guān)于趙秩隨日本使團于洪武四年回國一事,《明太祖實錄》明確記載懷良“遣祖來隨秩入貢”,所以之前學者通常認為趙秩同懷良使團一同回國。然而,日本學者村井章介對此持有不同意見。通過整理《云門一曲》等文獻,村井發(fā)現(xiàn)趙秩與日僧春屋妙葩(13111388)等人有著密切的交往,并且他曾在詩文中多次提及自己客居日本三年。由此,村井章介推斷趙秩并沒有于四年十月隨日本使團回國,而是客留在了日本,直到七年趙秩才與祖闡等人一同返回中國。詳參[日]村井章介:《室町幕府の最初の遣明使について:『雲(yún)門一曲』の紹介をかねて》,第179199頁;[日]村井章介:《アジアのなかの中世日本》,東京:校倉書房,1988年,第240頁。村井章介關(guān)于趙秩客留日本的新觀點對于舊有“定論”無疑具有極大沖擊性,不少學者甚是贊同此新說。但是,筆者認為村井對詩歌中“三年”一詞的錯誤理解,導致他做出了錯誤的判斷。事實上,趙秩的確曾于洪武四年回國,并為滯留日本。有關(guān)趙秩使日問題,本人將專文詳細考證。。明太祖對日本來朝大喜過望,遂厚待來使,賜懷良《大統(tǒng)歷》及文綺、紗羅等《明史》卷三二二,第8342頁;《明太祖實錄》卷六八,第1282頁。。

        懷良在呈給明朝的表箋中自稱“日本國王”匿名:《新訂〈櫻云記〉》下卷,第299頁。。表文是起源于漢代的一種上行文種,用于臣僚向君主陳述政事,表達情感。在明代,凡遇朝廷舉行慶典,如壽旦、元旦、冬至等,文武百官都要照例進賀“表”(用于皇帝和皇太后)、“箋”(用于皇后)。同時,明朝也規(guī)定外國來華必須進奉表文,“四夷入貢中國,必奉表文”,以表示他們對中國政治上的臣服與隸屬,否則,明朝便會“卻其貢獻”鄭舜功:《日本一鑒·窮河話海》卷七《表章》,上海:商務(wù)印書館影印本,1939年,第6頁。。懷良向明朝“進表箋”,則意味著他在政治上的俯首稱臣。

        然而,日本學者木宮泰彥認為:“所謂的奉表稱臣一事,從親王的一貫態(tài)度來推測,似乎是不可能的?;蛟S由于起草公文的僧侶信筆寫成這樣,也許只是《明史》撰者的潤色之詞?!盵日]木宮泰彥:《日中文化交流史》,胡錫年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0年,第512頁。但是,木宮泰彥的觀點沒有任何的文獻依據(jù),純屬猜測,缺乏說服力。為了弄清此事,我們來看一下當事人的相關(guān)記載。宋濂在《送無逸勤公出使還鄉(xiāng)省親序》中寫道:“日本良懷亦令僧祖來奉表而至,上嘉其遠誠,詔以天寧禪僧祖闡、瓦官教僧克勤為使,護其還國?!彼五ィ骸端蜔o逸勤公出使還鄉(xiāng)省親序》,《宋學士文集》卷二七,上海涵芬樓借侯官李氏藏明正德刊本景印,《四部叢刊初編》第1508冊,上海:商務(wù)印書館影印本,1929年,第1頁。序中明確指出懷良親王是“奉表而至”。臨濟宗名僧、天界寺住持宗泐(13181391)也曾在送祖闡、克勤的送行詩中寫道:“維彼日本王,獨遣沙門至。寶刀與名馬,用致臣服意。天子欽其衷,復命重乃事。”宗泐:《送祖闡、克勤二師使日本》,《鄰交征書》初編卷之二,第82頁。詩中明確指出“日本王”即日本國王派遣僧人作為使者來華貢獻寶刀、名馬等方物,以表稱臣之意。作為當事人,宋濂和宗泐無疑非常了解此次日本來使的一舉一動。序文和送行詩都是做給當時朋友看的,完全沒有必要矯飾欺人,故他們的記載是最為可靠的史料,其真實性毋庸置疑。再者,前文所引胡翰給楊載的序文中提及的“日本奉表入貢,載以勞獲被寵賚”也表明日本曾奉表稱臣胡翰:《贈楊載序》,《胡仲子集》卷五,第810頁。。所以,筆者認為當時懷良來華應(yīng)該是奉表稱臣納貢,不然明太祖斷然不會欣然接受使團,厚賜來使。

        二、明僧使日與倭寇外交破裂

        明太祖除厚賞懷良使臣外,還特意命明州天寧寺住持仲猷祖闡禪師和南京瓦官寺住持無逸克勤法師等八人護送使臣回日本?!睹魈鎸嶄洝泛槲渌哪晔鹿锼葪l載:

        日本國王良懷遣其臣僧祖來進表箋貢馬及方物……比辭,遣僧祖闡、克勤等八人護送還國,仍賜良懷《大統(tǒng)歷》及文綺紗羅?!睹魈鎸嶄洝肪砹?,第1282頁。

        這則史料,很容易讓人誤認為祖闡、克勤一行到達日本是在洪武四年王士騏:《皇明御倭錄》卷一,清華大學圖書館藏明萬歷刻本,《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第53冊,濟南:齊魯書社影印本,1996年,第7頁。。然而,我們應(yīng)該注意到《明太祖實錄》之所以將日本使團朝貢、回國一事記在同日條下,顯然是為了敘事的完整,故當日或當月不一定就是使團回日之時。明人著作如《籌海圖編》《海防纂要》等皆言祖闡、克勤等人于洪武五年出發(fā),但未提及具體月份鄭若曾:《籌海圖編》卷二,第206頁;(明)王在晉:《海防纂要》卷七,第596頁。。實際上,祖闡等人直到洪武五年五月底才出發(fā)去日本。洪武五年九月一日,克勤在給延歷寺座主的書信中寫道:

        于五月二十日,命舟四明。三日“三日”或為“五日”之誤。“祖闡受命而行,自翁洲啟棹,五日至其國境”,見宋濂:《恭跋御制詩后》,《宋學士文集》卷二八,《四部叢刊初編》第1508冊,第13頁;“無逸等自太宰府登舟,五晝夜即達昌國州,已而赴南京,仍見上端門”,見(明)宋濂:《送無逸勤公出使還鄉(xiāng)省親序》,《宋學士文集》卷二七,第1頁。至五島,五日而抵博多。上無驚風,下無駭浪,茍余心之不若是,則佛祖神明,寧宜使安固疾速之若是哉。無逸克勤:《致延歷寺座主書并別幅》,《鄰交征書》三篇卷之一,第226頁。類似的內(nèi)容同樣見于[日]瑞渓周鳳:《善鄰國寶記》卷上,[日]田中健夫編注,應(yīng)安六年癸丑,大明洪武六年,東京:集英社,2008年,第100101頁。

        由此可知,祖闡一行是在五月底抵達日本。同赴日本者,還有剛出使日本回國的趙秩。元末明初著名詩人王逢(13191388)提及“秩是謀。再詔秩往僧此處原文有小注為“勒、闡等十僧”。“勒”當為“勤”即無逸克勤之誤。同舟,鼓鐃轟震龍伏湫”王逢:《題括蒼趙秩可庸兩使東夷行卷》,《梧溪集》卷七,無頁碼。王逢,字原吉,號最閑園丁、最賢園丁,又稱梧溪子、席帽山人,江陰人。。王逢這篇文章給我們提供了不少珍貴信息:首先,他在題目中就已非常明確指出趙秩曾“兩使東夷”,文中又言趙秩的勇謀深得明太祖賞識,故“再詔秩往”;其次,他明確指出趙秩第二次使日時是與祖闡、克勤等人“同舟”;第三,他生動描述了趙秩、祖闡等人在日本的弘揚佛法、詩歌倡和等文化交流活動。

        再來看《智覺普明國師語錄》也記載“天寧闡仲猷、瓦官勤無逸,奉使同來,僑于博多”[日]周佐編:《智覺普明國師語錄》卷八《寶幢開山智覺普明國師行業(yè)實錄》,日本寶永二年(1705)木活字版,日本駒澤大學圖書館藏,第12頁。。該書是春屋妙葩眾弟子整理、編寫的有關(guān)春屋妙葩事跡的作品春屋妙葩,日本臨濟宗僧,自號不輕子,曾任天龍寺住持。。洪武六年秋至次年春,春屋妙葩及其眾弟子與趙秩詩文往來十分頻繁,故他們彼此之間十分熟稔。據(jù)此書可知,趙秩、朱本與祖闡、克勤兩僧的確是“奉使同來”。

        表面上看,祖闡、趙秩一行的目的是護送懷良使臣回國,但其實還有更重要的外交使命,即“化其來貢”,以便解決倭寇問題。據(jù)明代學者薛俊等人記載,洪武五年:

        太祖皇帝謂劉基曰:“東夷固非北胡心腹之患,猶蚊蚤警寤,自覺不寧。議其俗尚禪教,宣選高僧說其歸順?!彼烀髦萏鞂幩律骊U仲猷、南京瓦罐僧無逸克勤往彼,化其來貢。薛俊:《日本國考略·補遺》,姜亞沙、陳湛綺主編:《日本史料匯編》第1冊,北京: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復制中心,2004年影印本,第8485頁。類似的記載還見于陳全之:《輟耰述》卷四,《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125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影印本,第296頁;(明)徐學聚:《國朝典匯》卷一六九,第519頁。

        洪武七年三月,趙秩在給日僧的一篇序文中也提及此次赴日目的:

        余天子知日本尚佛法,故命有德行天寧禪師、瓦官講師奉使辟揚佛教,遣余輩諭毛人,同其來。二師面王陳法,王謂日本、毛人一體,使祖公復命天子,同使僧、使官歸朝。趙秩序文,洪武七年三月,《云門一曲》,《大日本史料》第六編之四十,第322頁。

        從中可以看到,此次使日,祖闡、克勤主要奉命宣揚佛教,而趙秩等人則“同其來”,奉命告諭毛人。兩僧與趙秩使日的具體分工雖然不同,但都是屬于同一使團,故同行。由此,我們可以斷定趙秩至少曾兩次出使過日本,且第二次出使日本時是與祖闡等人“同舟”而行,同時達到日本,而非如有的學者所推測的分批先后到達年旭:《〈云門一曲〉中趙秩遣使內(nèi)容再探討》,第68頁。。趙秩第二次使日主要是為了告諭毛人,可能還起一定的向?qū)ё饔?。從他書信中提及的“有司不允其行”一句可以推知,此次趙秩只是處于次要地位,非主使趙秩致春屋妙葩書,洪武六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云門一曲》,《大日本史料》第六編之三十八,第371頁。。

        祖闡赴日,還有可能負責押送被俘的倭寇。洪武五年初,“倭夷入寇,戍將每捕獲之,上憫其無知,命儒臣草詔,歸其俘”,禮部侍郎曾魯(13191372)在草詔中因有“中國一視同仁”之語而大受明太祖欣賞宋濂:《大明故中順大夫禮部侍郎即曾公神道碑銘》,《宋學士文集》卷十七,《四部叢刊初編》第1506冊,第4頁;《明太祖實錄》卷77,洪武五年十二月壬辰。。據(jù)此可知當年應(yīng)該有倭寇被押送回日本,而當年赴日的使團只有祖闡一行,故似乎有可能由其負責此事。當然,這種推測有待進一步的史料論證。

        不料,祖闡一行抵達日本后,旋即被困。僧俗主仆六十余人到五島之時,“即聞貴國出師至關(guān)西”,北朝武將、九州探題今川了俊甫將南朝攻陷仲猷祖闡、無逸克勤:《致天龍寺住持書》,《明國書并明使仲猷、無逸尺牘》,《大日本史料》第六編之三十七,第350頁。。北朝守兵見明朝使團同懷良的使臣祖來等人同來,誤以為“祖來乞師中國”,故欲將明使一行拘留。后經(jīng)無逸克勤等人力辯方得免拘,但是因為沒有國書,一行人仍深受懷疑,于是便被強行留在了圣福寺宋濂:《送無逸勤公出使還鄉(xiāng)省親序》,《宋學士文集》卷二七,第1頁。。因銀兩不足,“六十余人凍餒將死”,最后只得“以衣貿(mào)食”,更重要的是“翹足待命百余日”而使命卻不能達,一行人等心中焦慮異常仲猷祖闡、無逸克勤:《致天龍寺住持書》,《明國書并明使仲猷、無逸尺牘》,《大日本史料》第六編之三十七,第350頁;無逸克勤:《致延歷寺座主書并別幅》,《鄰交征書》三篇卷之一,第226227頁。。為了盡快擺脫困境,克勤等人通過日僧椿庭海壽(13181401)椿庭海壽曾在鄞縣福昌寺留學,應(yīng)明太祖之詔與祖闡等人同行,充當翻譯和向?qū)?。的幫助,致書給天臺宗日本延歷寺座主尊道法親王(13321403)和春屋妙葩,希望通過他們的幫助能見到北朝的足利義滿將軍??饲谠诮o尊道法親王的書信中這樣寫道:

        蓋前兩年,皇帝凡三命使者,日本關(guān)西親王皆自納之。于時以祖來入朝稱賀,帝召天寧禪寺住持祖闡、瓦官教寺住持克勤,命曰:朕三遣使于日本者,意在見其持明天皇。今關(guān)西之來,非朕本意,以其關(guān)禁非僧不通,故欲命汝二人密以朕意往告之,曰:中國更主,建號大明,改元洪武,鄉(xiāng)以詔來,故悉阻于關(guān)西。今密以我二人告王知之。大國之民,數(shù)寇我疆,王宜禁之;商賈不通,王宜通之。與之循唐、宋故事,修好如初。無逸克勤:《致延歷寺座主書并別幅》,《鄰交征書》三篇卷之一,第226頁。類似的內(nèi)容同樣見于[日]瑞渓周鳳:《善鄰國寶記》卷上,第100101頁。

        從信中可以,明太祖遣僧使日至少有三個目的:宣諭正統(tǒng)、要求日本禁倭、中日通商交好。信中還提到明太祖之所以派遣僧人赴日主要是考慮到日本君臣上下“咸知奉佛敬僧”的風俗,故欲以僧人取信于日本。為使此行更加順利,明太祖還特意挑選委任當時在中國的東山長老椿庭壽公、中竺藏主權(quán)中巽公兩人隨行翻譯。

        對克勤、祖闡書信中提及的明太祖密詔一事的真實性,學界頗有爭議。其實,早在清代,學者黃遵憲就指出不排除克勤等人臨時制詞的可能性,“或曰當時蓋以懷良為日本王,祖闡居年余始知其非,臨時制詞,本非太祖所命”黃遵憲:《日本國志》卷五,清光緒十六年(1890)羊城富文齋刊本,第9頁。。日本學者佐久間重南也認為圣諭是兩僧在日本九州臨時應(yīng)變之作。他認為據(jù)《明太祖實錄》中所載的“向者,國王良懷奉表來貢,朕以為日本正君,所以遣使往答其意”一句可知明太祖得知日本情況是在兩僧回國之后,因此“持明天皇”、“關(guān)西親王”不可能出自明太祖之手[日]佐久間重男:《明初の日中関係をめぐる二,三の問題:洪武帝の対外政策を中心として》,第1517頁。。萬明則認為明太祖遣使使日之前對日本應(yīng)多有了解,書信是白紙黑字,克勤等人不可能會偽造圣旨萬明:《明代外交模式及其特征考論——兼論外交特征形成與北方游牧民族的關(guān)系》,第48頁。。筆者認為,事實上正如克勤書信中所言,明太祖在召見他們時下達的是口諭而非詔書,故克勤在書信中只是轉(zhuǎn)達明太祖的遣使大意,而非字字精確轉(zhuǎn)達??紤]到致信對象,克勤在書信中提及“持明天皇”“關(guān)西親王”也就不難理解了。臨行之前,明太祖曾再三叮囑祖闡等人“毋得多生事”朱元璋:《和宗泐韻》,《鄰交征書》初編卷之二,第83頁;嚴從簡:《殊域周咨錄》卷二,余思黎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第53頁。。若無明太祖諭令的話,祖闡等人想必也不會大費周章、歷盡艱險,想盡一切辦法執(zhí)意要去見北朝當政者了。

        據(jù)日本尊圓親王(12981356)所編的《門葉記》記載,克勤的信函至遲在當年的十一月十六日已經(jīng)被送到延歷寺:

        十一月十六日,唐土教僧金陵瓦官寺住持克勤送書。日本僧椿庭海壽多年在唐歸朝之次,克勤同船云云。近日入洛,圣教目六唐朝欠書也。注之送之,自日本可寫給云云。希代之珍事,猶不相應(yīng)歟。又天臺大師真影一鋪送之。[日]尊圓親王:《門葉記》卷一三○,[日]尊純法親王(15911653)、尊真法親王(17441824)增補,《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圖像》第12冊,東京:日本大正一切經(jīng)刊行會,1934年,第275頁。

        但是直到洪武六年五月尊道法親王才將明使來日之事告訴義滿。義滿得知此事后,“大驚,遣使于鎮(zhèn)西招之”[日]林恕:《續(xù)本朝通鑒》卷一四六,東京:國書刊行會,1919年,第40144015頁。。初時,義滿極欲延聘祖闡為天龍寺住持,而讓無逸先回國。然而無逸卻“諭以禍福,必期與闡俱”。義滿見無逸志意堅決不可奪,便命輿馬去迎接。祖闡等人于六月二十九日抵達京都,宿嵯峨向陽庵(精舍)《花營三代記》,應(yīng)安六年六月廿九日條,《群書類叢》第26輯卷四五九,東京:續(xù)群書類叢完成會,1939年,第85頁。。但是到了京都之后,祖闡等人“具經(jīng)五旬,未獲一見”。無奈之下,祖闡、克勤不得不又致書給曾在元朝時來華修學的京都天龍寺方丈清溪通徹(13001385),信函中言“至此日久,國中報事,俱未獲見”,以致“日夜憂懼,不知所出”,所以希望他“轉(zhuǎn)達于執(zhí)事者”,幫忙解脫困境仲猷祖闡、無逸克勤:《致天龍寺住持宛書簡》,《明國書并明使仲猷、無逸尺牘》,《大日本史料》第六編之三十七,第349351頁。??赡苁沁@封信起到了積極效果,明使不久便見到了義滿。不料,義滿見面之后又再次提出留祖闡一事,最終被克勤以“非奉帝命不敢從”為由予以堅拒宋濂:《送無逸勤公出使還鄉(xiāng)省親序》,《宋學士文集》卷二七,第1頁。。義滿見兩僧態(tài)度堅決,只得放棄。八月二十九日,義滿下達“可歸唐”的命令《花營三代記》,第85頁。。祖闡一行遂到博多候風準備乘船歸國。趙秩聽聞此事,便趕往博多與之會合趙秩與祖闡同抵日本后,兩隊人馬分頭行動。洪武五年冬,趙秩、朱本“欲假道之京洛”,中途在周防停留,在春屋妙葩弟子龍海、玉林的幫助下,住在大內(nèi)氏館內(nèi)。洪武六年夏,趙秩離開周防,但不幸遭遇匪徒打劫,財物盡失,無奈只得回到山口。在山口期間,趙秩與春屋妙葩弟子交流甚多。秋季,趙秩聽聞祖闡等人將至博多候風回國,便趕往博多與之會合?!对崎T一曲》,《大日本史料》第六編之三十八,第183184,197199頁。。因需候風,故直到洪武七年五月底,一行人才得以從日本出發(fā)趙秩致春屋妙葩書,洪武六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云門一曲》,《大日本史料》第六編之三十八,第371372頁;趙秩致春屋妙葩書,洪武七年四月十一日,《云門一曲》,《大日本史料》第六編之四十,第367368頁;克勤:《送周允上人歸丹后偈序》,洪武七年三月廿二日,《云門一曲》,《大日本史料》第六編之四十,第320321頁;趙秩致春屋妙葩書,洪武六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云門一曲》,《大日本史料》第六編之三十八,第371372頁。。

        洪武七年五月底,同明使一起到中國的還有足利義滿派遣的以宣聞溪、凈業(yè)和喜春為代表的官方使團和來中國學習的眾多日本僧人,“有僧慕游中國者數(shù)百輩,皆俊雅之徒,亦有未及冠年者,咸忻然趨從而往”趙秩序文,洪武七年三月,《云門一曲》,《大日本史料》第六編之四十,第322324頁。關(guān)于洪武七年入明僧詳情,可參考陳小法:《明代中日文化交流史研究》,第135151頁。。順利抵達中國后,祖闡、克勤二十九日得到了明太祖的接見,因兩僧功績顯著,故每人個被賞白金百兩,文綺、帛各二匹《明太祖實錄》卷八九,第15781579頁。。六月一日,宣聞溪、凈業(yè)等也獲準覲見,日本使團除了進貢寶馬與方物,更值得一提的是還送還了109個中國被虜人。宋濂在《送無逸勤公出使還鄉(xiāng)省親序》中提及“所虜中國及高句驪民,無慮百五十人。無逸化以善道,悉令具大舶遷歸”宋濂:《送無逸勤公出使還鄉(xiāng)省親序》,《宋學士文集》卷二七,第1頁。。隨后明太祖詔令將這些被虜人“各還鄉(xiāng)里”《明太祖實錄》卷九○,第1586頁。。明太祖念其辛勞,遂賜宣聞溪等人文綺、紗羅等物,但是卻又因其書達中書省卻無表文而拒絕接受進貢的寶馬與方物,至于那些來華交流的日僧,明太祖將他們安置在了四川、陜西等地的寺院嚴從簡:《殊域周咨錄》,第55頁;李言恭、郝杰:《日本考》,汪向榮、嚴大中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6364頁。。隨后,明太祖敕令中書省修書,曰:

        向者國王良懷奉表來貢,朕以為日本正君,所以遣使往答其意。豈意使者至彼,拘留二載,今年五月去舟才還,備言本國事體,以人事言彼君臣之禍有不可逃者,何以見之?幼君在位,臣擅國權(quán),傲慢無禮,致使骨肉并吞,島民為盜,內(nèi)損良善,外掠無辜?!袢毡久飾壎Y法,慢我使臣,亂自內(nèi)作,其能久乎爾?《明太祖實錄》卷九○,第15811582頁。

        在國書中,明太祖指責日本綱紀廢弛的逆天之道,并嚴厲譴責其慢待明使,縱民為盜的行為,令其奉禮革新。是年,日本志布志島津越后守臣氏久也遣僧道幸等進表,貢馬及茶、布、刀、扇等物,明太祖因其“以日本之號紀年,棄陪臣之職,奉表入貢,越分行禮”而卻之,又命中書移牒責其縱民為寇《明太祖實錄》卷九○,第15811582頁;《明史》卷三二二,第83418342頁。。之后,九年(1376)四月,日本遣僧圭廷用等來貢,并表謝罪之意,但明太祖卻“惡其表詞不誠,降詔戒諭”,卻之《明太祖實錄》卷一○五,第1755頁;《明史》卷三二二,第8343頁。。

        十二年(1379)閏五月,懷良遣其臣劉宗秩、通事尤虔、俞豐等上表來朝,并貢馬及刀甲、硫黃等物,明太祖接見來使,賜懷良織金、文綺等物《明太祖實錄》卷一二五,第1997頁。。兩國外交似乎又出現(xiàn)了一線曙光,但遺憾的是,次年五月懷良遣其臣慶有僧等來貢馬及硫磺、刀、扇等物,但無表箋,故明太祖以其不誠卻之《明太祖實錄》卷一三一,第2092頁。。九月辛卯,日本遣僧明悟、法助等來貢方物,卻又因為無表“止持征夷將軍源義滿奉丞相書,辭意倨慢,上命卻其貢”《明太祖實錄》卷一三三,第2112頁。。十二月,明太祖特地遣使前往日本,詔諭日本國王曰:

        蠢爾東夷,君臣非道,四擾鄰邦。前年浮辭生釁,今年人來,否真實非。疑其然而往問,果較勝負于必然,實構(gòu)隙于妄誕。于戲!渺居滄溟罔知帝賜奇甸,傲慢不恭,縱民為非,將必殃乎!故茲詔諭,想宜知悉?!睹魈嬗莆募肪矶吨I日本國王詔》,臺北:學生書局,1965年,第8586頁?!睹魈鎸嶄洝肪硪蝗模?1352136頁,也有收錄是文,但略簡。

        在詔書中,明太祖特別強調(diào)日本“君臣非道,四擾鄰邦”,對倭寇的惡劣行徑進行了強烈的譴責。十四年(1381)七月,懷良又派遣僧人如瑤等貢方物,明太祖又卻之,并連修兩通以禮部名義的文書責備日本國王與將軍的“妄自尊大,肆侮鄰邦,縱民為盜”《明太祖實錄》卷一三八,第21732178頁。?!对O(shè)禮部問日本國王》曰:

        今王不奉上帝之命,不守己分,但知環(huán)海為險,巖頭石角為竒,妄自尊大,肆侮鄰邦,縱民為盜。帝將假手于人,禍有日矣?!舴蚺逊怀#瑯?gòu)隙中國,則必受兵?!睹魈嬗莆募肪硎恕对O(shè)禮部問日本國王》,第535536頁。

        《設(shè)禮部問日本國將軍》曰:

        洪武十二年,將軍奉書肆侮,奏毋禮?!袢毡揪伎v民為盜,四寇鄰邦,為良民害,無乃天將更君臣而伐其患乎?……治民之國信浮圖而構(gòu)大禍,古至于今未之有也。且尋方問道,不得自由,蓋為彼國之人人皆為盜,是僧不得自由斯故也。如彼日本邊民,曾被中國人民為盜而擾之乎?及使至彼中,拘不自由,果何罪耶?……今彼國邇年以來自夸強盛,縱民為盜,賊害鄰邦,必欲較勝負見是非者歟?辨強弱者歟?至意至日,將軍審之。《明太祖御制文集》卷十八《設(shè)禮部問日本將軍》,第536542頁。

        在文書中,明朝既指責其不奉君臣之禮,又反復強調(diào)日本“肆侮鄰邦,縱民為盜”,“縱民為盜,四寇鄰邦”,“縱民為盜,賊害鄰邦”,對于倭寇行徑進行了強烈譴責。接到明朝來信,懷良也不甘示弱,遂修了一封措詞極其強硬的回函:

        臣聞三王立位,五帝禪權(quán),豈謂中華之有主,焉知夷狄之無君?!侍煜抡撸煜轮煜乱?,非一人之天下?!菹伦髦腥A之主,為萬乘之君,至尊至上也,城池數(shù)千余座,封疆數(shù)萬余里,尚然不足,常起滅絕之意。……今聞大國有興戰(zhàn)之策,小邦有卻兵之法,臣豈肯軌途拱奉天顏?(明)徐禎卿:《翦勝野聞》,《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240冊,濟南:齊魯書社影印本,1996年,第133頁。懷良回信,在《殊域周咨錄》《日本一鑒》《日本考》《日本風土記》《明史》等文獻中都有記載,但文字各有不同。

        明太祖本來想以文書來震懾日本,卻未料到得到懷良如此強硬甚至有些挑釁意味的答復。明太祖看到此信后自然是“得表慍甚”,但是“終鑒蒙古之轍,不加兵也”《明史》卷三二二,第83438344頁。。此事件導致中日之間外交關(guān)系的中斷,雙方只保持了其它方面的零星交流《明史》卷三二二,第8344頁;萬明認為此事件導致明太祖“從此與日本斷絕了交往”,見萬明:《明代外交模式及其特征考論——兼論外交特征形成與北方游牧民族的關(guān)系》,第49頁。。

        十九年(1386)十月,前明州衛(wèi)指揮林賢(1325?1386)與前宰相胡惟庸(?1380)通倭一事敗露有學者認為胡惟庸與林賢案皆為朱元璋所捏造的假案,見吳晗:《胡惟庸黨案考》,《燕京學報》,1934年第15期;陳尚勝:《胡惟庸通倭問題辨析》,《安徽史學》1990年第1期;[日]檀上寬:《明初對日外交與林賢事件》,朱誠如、王天有主編:《明清論叢》(第二輯),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1年,第273286頁。。明太祖甚為惱怒,遂將“賢于京師大中橋及男子出幼者皆誅之,妻妾婢之”朱元璋:《御制大誥三編·指揮林賢胡黨第九》,《續(xù)修四庫全書》第862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328329頁;《明史》卷三○八,第7908頁。。林賢通倭事件,使明太祖欲借助日本平倭的希望徹底破滅,故其“怒日本特甚,決意絕之,專以防海為務(wù)”,由此將靖倭的重點放在了加強沿海軍事力量《明史》卷三二二,第8344頁。。

        三、中日關(guān)系中的面子與里子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到,洪武年間的中日關(guān)系不但有封貢與朝貢,也有沖突、敵對甚至絕交,是一個包含多重復雜關(guān)系的動態(tài)過程。以往學者研究古代東亞國際關(guān)系史常以朝貢體制為視角,受其影響,中日關(guān)系史的研究也難脫離其解釋框架朝貢體系有不同命名,如朝貢體系(朝貢制度、朝貢關(guān)系、朝貢體制、朝貢貿(mào)易體系)、宗藩體系(宗藩關(guān)系、宗藩貿(mào)易)、藩屬體系(藩屬體制、藩屬制度)、封貢體系(冊封—朝貢體系、封貢關(guān)系、藩封)等,見李元暉、李大龍:《是“藩屬體系”還是“朝貢體系”——以唐王朝為例》,《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14年第2期;陳志剛:《關(guān)于封貢體系研究的幾個理論問題》,《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6期。。然而,我們應(yīng)該注意到,僅僅以朝貢關(guān)系來籠統(tǒng)勾勒和概括他們關(guān)系的做法,顯然是一種僵化的、靜態(tài)的、單調(diào)的考察模式,并不足以理解當時復雜多變的外交史實Peter C. Perdue, “A Frontier View of Chineseness”, in Giovanni Arrighi, Takeshi Hamashita, Mark Selden, eds., The Resurgence of East Asia: 500, 150 and 50 Year Perspectives, New York: Routledge, 2003, p.66; 萬明:《明代外交模式及其特征考論——兼論外交特征形成與北方游牧民族的關(guān)系》,第28頁。。

        對朝貢體制理論的詮釋,影響最大者莫過于美國著名學者費正清。他認為起源于商代的朝貢體制是中國與他國交往的重要紐帶,是一個包羅萬象的系統(tǒng)J. K. Fairbank, S. Y. Teng, “On the Ching Tributary System”, 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 vol. 6, no. 2, Jun., 1941, pp.137139. 關(guān)于朝貢體制的起源,張存武、李云泉等人認為古代中國與周邊國家的朝貢關(guān)系是先秦時代中央與地方之間、天子與諸侯之間朝聘制度的延伸與發(fā)展。張存武:《〈清代韓中朝貢關(guān)系綜考〉評介》,《思與言》第5卷第6期,1968年;李云泉:《朝貢制度史論——中國古代對外關(guān)系體制研究》,北京:新華出版社,2004年,第114頁。也有學者認為朝貢體制認為始于漢代,見Morris Rossabi, China and Inner Asia: From 1368 to the Present Day, New York: Pica Books, 1975, pp.1819.。朝貢制度具有明顯的雙重性:對于中國統(tǒng)治者而言,朝貢的道德價值是最重要的,他們試圖通過周邊國家的朝貢來為自己的統(tǒng)治合法性找到更多的依據(jù);對于朝貢國而言,他們之所以向中國納貢,最重要的動機與目的是他們想從與中國的貿(mào)易中獲取物質(zhì)價值John K. Fairbank, “Tributary Trade and Chinas Relations with the West”, Far Eastern Quarterly, vol. 1, no. 2, 1942, pp.129, 135139; John K. Fairbank, Trade and Diplomacy on the China Coast,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53, p.32.,費氏朝貢體制理論的一個重要假定是“中國中心主義”(Sinocentrism),即中國自稱的中心性和優(yōu)越性。他認為中國人與其他周圍地區(qū),以及與一般“非中國人”的關(guān)系,都帶有中國中心主義與中國優(yōu)越的色彩,中國人往往認為,外交關(guān)系就是將中國國內(nèi)體現(xiàn)于政治秩序與社會秩序同一原則的向外示范。他將這種以中國為中心、層級制的中國外交關(guān)系稱之為“中國的世界秩序”John K. Fairbank, “A Preliminary Framework”, in John K. Fairbank, ed., The Chinese World Order: Traditional Chinas Foreign Relations,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70, p.2.。日本著名學者濱下武志則強調(diào)朝貢體系的貿(mào)易方面,“朝貢的根本特征,在于它是以商業(yè)貿(mào)易行為進行的活動,也就是說,因朝貢關(guān)系而使得朝貢貿(mào)易關(guān)系為基礎(chǔ)的貿(mào)易網(wǎng)絡(luò)得以形成”[日]濱下武志:《近代中國的國際契機》,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年,第3839頁。。濱下認為貿(mào)易是朝貢體系中重要的一環(huán),是構(gòu)成以中國為中心的亞洲經(jīng)濟網(wǎng)絡(luò)的重要因素Takeshi Hamashita, “Tribute and treaties: maritime Asia and treaty port networks in the era of negotiation, 18001900”, in Giovanni Arrighi, Takeshi Hamashita, Mark Selden, eds., The Resurgence of East Asia: 500, 150 and 50 Year Perspectives, pp.1750; Takeshi Hamashita, “Tribute and Treaties: East Asia Treaty Ports Networks in the Era of Negotiation, 18341894”, European Journal of East Asian Studies, vol. 1, iss. 1, 2002, pp.5987; [日]濱下武志:《朝貢システムと近代アジア》,東京:巖波書店,1997年。。黃枝連則認為“天朝禮治體系”對中國和它的周邊國家之間、周邊國家之間的雙邊和多邊關(guān)系都起著重要的維系和穩(wěn)定作用黃枝連:《亞洲的華夏秩序——中國與亞洲國家關(guān)系形態(tài)論·前言》,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4年,第2頁。。

        朝貢體系理論為我們理解古代東亞政治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工具和視角,然而我們必須注意到這種理論并非萬能鑰匙。隨著研究的深入,越來越多的學者認識到它的局限性。首先,禮儀和貿(mào)易是朝貢體系中重要的構(gòu)成因素,但并非最重要、最深層次的要素。在朝貢體系中,無論是中國還是周邊國家,雙方首先考慮的最重要問題是國防安全Peter C. Perdue, “A frontier View of Chineseness”, pp.5177; [韓]鄭容和:《從周邊視角來看朝貢關(guān)系——朝鮮王朝對朝貢體系的認識和利用》,《國際政治研究》2006年第1期;陳尚勝:《試論清朝前期封貢體系的基本特征》,《清史研究》2010年第2期;張鋒:《解構(gòu)朝貢體系》,《國際政治科學》2010年第2期;陳志剛:《論中原王朝封貢體系的軍事防御性——以地緣政治、軍事關(guān)系為中心的探討》,《東岳論壇》2011年第5期;陳志剛:《交鄰有道,實為保土之方:論明代封貢體系的重心與本質(zhì)》,《學術(shù)研究》2012年第1期;趙軼峰:《重談洪武時期的倭患》,《古代文明》2013年第3期。。費正清指出,外國統(tǒng)治者在參與中國世界秩序時需要遵守相關(guān)的禮儀才能與中國天子打交道”John K. Fairbank, “A Preliminary Framework”, p.10.,他們只能按中國的條件與中國交往,而這些條件能有效地使外國承認并被納入中國事務(wù)的管理體系,從而在某種程度上不再構(gòu)成對中國的威脅性T. F. Tsiang, “China and European Expansion”, Politica, vol. 2, no. 5, 1936, pp.34; John K. Fairbank, “Tributary Trade and Chinas Relations with the West”, p.137; John K. Fairbank, S. Y. Teng, “On the Ching Tributary System”, p.140.。從中可以看出,費正清認識到朝貢制度的終極目標在于確保中國的安全,但遺憾的是,他在其論著中卻將之一筆帶過,并未多加深入闡述和論證他的觀點。就中國而言,其首先考慮的不是道德價值,對于周邊國家而言,其首先考慮的也不是貿(mào)易利益,雙方所最重視的都是國家安全,這既是朝貢體系得以維持的一個最基本的前提條件,也是終極目的。若任何一方的國家安全受到嚴重威脅,朝貢體系便極可能無法維系下去。明代中國要求建立朝貢關(guān)系的動機除了政治威望與合法性外,還有更為重要的邊疆安全;周邊國家向明朝進貢的動機也不只是貿(mào)易,在不同時期還包括生存安全、政治合法性及軍事保護,蒙古部落甚至利用與明廷的關(guān)系試圖建立草原霸權(quán)張鋒:《解構(gòu)朝貢體系》,《國際政治科學》2010年第2期。。

        其次,中國中心主義是理解中國傳統(tǒng)對外政策的一個重要方面,但是不應(yīng)成為唯一的出發(fā)點。王賡武曾指出中國優(yōu)越性的話語表述是基于實力之上的,在弱小和混亂時期它毫無意義;在不同時期,中國會采取靈活的對外政策來應(yīng)對復雜的局勢Wang Gungwu, “The Rhetoric of a Lesser Empire: Early Sung Relations with Its Neighbors”, in Morris Rossabi, ed., China among Equals: the Middle Kingdom and its Neighbors, 10th14th Centuries, Berkely: Uniev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3, pp.5762. 。衛(wèi)思韓甚至認為從中國中心主義出發(fā)分析中國對外政策可能是錯誤的,因為這樣會“繞過考慮所有證據(jù)、所有機制與行為形態(tài)的必要過程”并且會“縮短本來應(yīng)該從建立人類需求與動機的廣泛的相似假定出發(fā)的詮釋過程”John E. Wills, Jr., “Tribute, Defensiveness, and Dependency: Uses and Limits of Some Basic Ideas about MidQing Dynasty Foreign Relations”, American Neptune, vol. 48, 1988, p.226; 張鋒:《解構(gòu)朝貢體系》,《國際政治科學》2010年第2期。。他還指出中國統(tǒng)治者的政策更多的是根據(jù)當時的實際情況而非其中國中心主義的朝貢理念而來John E. Wills, Jr., “Tribute, Defensiveness, and Dependency: Uses and Limits of Some Basic Ideas about MidQing Dynasty Foreign Relations”, p.226.。何偉亞也認為歷史上中國通常會根據(jù)形勢的變化而做出合理的外交政策的調(diào)整與改變,并不總是一味地強調(diào)朝貢儀式與道德James L. Hevia, “Tribute, Asymmetry, and Imperial Formations: Rethinking Relations of Power in East Asia”, in John E. Wills, Jr., ed., Past and Present in Chinas Foreign Policy from “Tribute System” to “Peaceful Rise”, Portland, Me: MerwinAsia, 2010, p.64.。

        第三,費正清等人的朝貢體系理論還有一個極大問題就是過于關(guān)注中國單方面的情況而忽視對周邊國家的考察。正如費氏所言,他希望能從亞洲自身的語境來理解當時的歷史John K. Fairbank, “A Preliminary Framework”, p.5.。但是,在實際研究中他卻只集中研究中國的情況而缺乏對周邊國家的關(guān)注,從而導致他對朝貢體系理解的片面性。周邊國家是如何看待朝貢的?他們是被迫還是心悅誠服地主動來華朝貢?他們本身是否有著優(yōu)越感或自卑感?周邊國家與中國是如何雙向互動的?之前學者一直強調(diào)明太祖對日本頤指氣使的態(tài)度,但是若從日本方面來看,我們同樣會發(fā)現(xiàn)日本并不總是認可明朝的權(quán)威。日本曾多次斬殺、拘禁明朝來使,懷良親王也曾藐視明太祖的統(tǒng)治權(quán)威,稱“蓋天下者,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公然挑戰(zhàn)中國在當時的中心地位《明史》卷三二二,第83438344頁。。日本為什么要這樣做?若單從中國的角度來研究的話,這些問題顯然很難作答。所以,我們還應(yīng)多利用周邊國家自身的材料,以他們的視角,站在他們的立場來解讀他們與中國的互動問題從周邊來解讀中國的代表性研究成果主要有:[韓]鄭容和:《從周邊視角來看朝貢關(guān)系——朝鮮王朝對朝貢體系的認識和利用》,第7287頁;[日]濱下武志:《從周邊看朝貢體系——〈歷代寶案〉與琉球海洋網(wǎng)絡(luò)》,陳尚勝主編:《儒家文明與中國傳統(tǒng)對外關(guān)系》,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237259頁;復旦大學文史研究院編:《從周邊看中國》,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徐耿胤、石之瑜:《恢復朝貢關(guān)系中的主體——韓國學者全海宗與李春植的中國研究》,臺北:臺大政治系中國中心,2012年;葛兆光:《想象異域》,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

        第四,我們還應(yīng)該看到,朝貢體系并非中國對外關(guān)系的唯一媒介和形式。衛(wèi)思韓認為朝貢體系并非傳統(tǒng)中國對外關(guān)系的全部,而且可能不是全面理解這些關(guān)系的關(guān)鍵因素,西方學者在研究中西關(guān)系史時可能過分強調(diào)了朝貢使團”John E. Wills, Jr., Pepper, Guns, and Parleys: The Dutch East India Company and China, 16621681,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74, pp.204206; John E. Wills, Jr., Embassies and Illusions: Dutch and Portuguese Envoys to Kangsi, 16661687,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4, p.4.。按照韓國學者全海宗的觀點,兩國間的關(guān)系可以有多種形式,比如中韓之間就有三種不同關(guān)系:(1)典型的朝貢關(guān)系。它主要包括經(jīng)濟(朝貢、請求、賜物、蠲免)、禮儀(封典、告哀、進賀、謝恩等)、軍事(雙方的軍事請求)與政治(臣稱、年號、日歷、情報、陳奏、通婚等)等方面的內(nèi)容;(2)準朝貢關(guān)系。它主要包括政治(境界、犯越、刷還、漂民)、經(jīng)濟(交易、犯禁、推征)、文化(儒學、技藝等)等方面的內(nèi)容;(3)非朝貢關(guān)系。它主要包括敵對關(guān)系與朝貢關(guān)系之外的和平交易與來往[韓]全海宗:《中韓關(guān)系史論集》,全善姬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年,第1214頁。。正如上文所述,當周邊國家對中國社稷安危構(gòu)成嚴重威脅時,中國會將之當做敵國而非朝貢國或藩屬國來看待,而當中國對周邊國家安危造成嚴重威脅時,鄰國同樣可能不會再向中國朝貢,而是將之視為敵國加以防御甚至會主動進攻中國。所以,當任何一方的國家安全受到嚴重威脅時,雙方之間的朝貢關(guān)系可能就會分崩離析,斷交甚至戰(zhàn)爭就在所難免了。朝貢關(guān)系并非中國與鄰邦交往的惟一方式,和親、開市、結(jié)盟、斷交、戰(zhàn)爭等都是其交往形式。

        學術(shù)界通常認為明代中外朝貢關(guān)系空前強化,幾乎成為中外交往的惟一模式John E. Wills, Jr., Embassies and Illusions: Dutch and Portuguese Envoys to Kangsi, 16661687, p.173; 李云泉:《朝貢制度史論——中國古代對外關(guān)系體制研究》,第71頁。,尤其是中朝、中琉之間的關(guān)系最為典型張存武:《民國以來的中韓關(guān)系史研究》,國立臺灣大學歷史學系編:《民國以來國史研究的回顧與展望研討會論文集》,臺北:國立臺灣大學出版組,1992年,第929頁;范永聰:《事大與保國——元明之際的中韓關(guān)系》,香港:香港教育圖書公司,2009年,第1頁。。這種籠統(tǒng)的理解和概括,很容易造成一種假象,讓人誤以為明初東亞始終是處于以中國為中心的朝貢體系之下,各國都遵守朝貢禮儀并能從中獲得貿(mào)易利益。然而,若我們具體分析各國情況時,發(fā)現(xiàn)史實并不如此。例如,洪武時期中韓兩國之間的外交并非一帆風順,而是經(jīng)歷了多次挫折葉泉宏:《明代前期中韓國交之研究(13681488)》,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91年,第2頁;范永聰:《事大與保國——元明之際的中韓關(guān)系》,第4頁。。洪武五年(1372)五月,明朝派往到高麗的孫內(nèi)侍被發(fā)現(xiàn)吊死,明太祖因之不悅[朝]鄭麟趾等:《高麗史》卷四三《恭愍王》六,韓國奎章閣藏本,第1618頁;《高麗史》卷四四《恭愍王》七,第4頁。。之后,高麗又因貢使以私馬補貢馬(洪武六年十月)、進貢表文不恭、國王王顓被殺、殺害明使蔡斌(洪武七年)等事屢次惹怒明太祖。為此,明太祖曾多次嚴厲譴責高麗,并多次拒絕分封、收貢、頒賜謚號與冊立新王。洪武十年,高麗禑王轉(zhuǎn)而接受北元的冊封,棄用“洪武”年號,改用北元“宣光”年號,雙方關(guān)系遂陷入低谷葉泉宏:《明代前期中韓國交之研究(13681488)》,第4146頁;萬明:《明代外交觀念的演進——明太祖詔令文書所見之天下國家觀》,《古代文明》2010年第2期。。洪武十二年(1379)至洪武十七年(1384),為防御高麗進攻,明太祖頒布了一系列要求加強遼東邊防的敕令所見有洪武十二年四月、六月;十三年五月、七月;十四年十二月;十六年正月、十七年五月、七月等,詳參萬明《明代外交模式及其特征考論——兼論外交特征形成與北方游牧民族的關(guān)系》,第4042頁。。洪武二十一年(1388),明朝設(shè)立鐵嶺衛(wèi),從而引發(fā)了明麗兩國的邊界沖突,三月高麗禑王舉全國之力準備進攻遼東。后因大將李成桂回軍,逼迫禑王遜位,才避免了兩國之間可能發(fā)生的一場大戰(zhàn)《高麗史》卷一三七《辛禑》五,第126頁;葉泉宏:《明代前期中韓國交之研究(13681488)》,第4751頁。。由此可見,洪武時期,中國與高麗之間不但缺少一種穩(wěn)定的朝貢關(guān)系,而且還時常不斷發(fā)生爭端,甚至一度劍拔弩張,兵戎相向。

        最后,我們還應(yīng)該注意到朝貢體系中表與里、虛與實二元并存現(xiàn)象。楊聯(lián)陞、王賡武認為傳統(tǒng)中國對外關(guān)系中存在神話與現(xiàn)實之分Liensheng Yang, “Historical Notes on the Chinese World Order”, in John K. Fairbank, ed., The Chinese World Order: Traditional Chinas Foreign Relations, pp.2033; Wang Gungwu, “Early Ming Relations with Southeast Asia: A Background Essay”, in John K. Fairbank, ed., The Chinese World Order: Traditional Chinas Foreign Relations, p.43.。何偉亞指出,費正清及其追隨者們所堅持朝貢體系的二元性,包括意識形態(tài)與實用主義、文化與實踐理性、表面現(xiàn)象與政治現(xiàn)實等方面的內(nèi)容James L. Hevia, Cherishing Men from Afar: Qing Guest Ritual and the Macartney Embassy of 1793, Durham: Duke University Press, 1995, p.14. 需要指出的是,“意識形態(tài)與實用主義、文化與實踐理性”,原文為“ideology and pragmatism, culture and practical reason”,鄧常春將之譯為“理想與實用,文化原因與實際原因”,見[美]何偉亞:《懷柔遠人:馬嘎爾尼使華的中英禮儀沖突》,鄧常春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年,第15頁。。李云泉指出,朝貢體系所本的話語體系有虛實之分,而且其自身就是一個虛實一體的歷史存在,并因勢異時移而發(fā)生虛實轉(zhuǎn)化李云泉:《話語、視角與方法:近年來明清朝貢體制研究的幾個問題》,《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14年第24卷第2期。。王泉偉認為傳統(tǒng)中國外交存在觀念因素和物質(zhì)因素,而天朝意識這一觀念則嚴重影響了明清時期的中國外交決策王泉偉:《天朝意識與明清中國的朝貢外交》,《國際政治研究》2017年第1期。。

        然而,表與里并不總是完全一致,若是二者出現(xiàn)對立時,該如何處理?明初中日外交歷程,就是這樣一個“表里不一”的特殊階段。彼時,明朝對日本的外交訴求主要有兩點:一是要求日本承認明朝新政權(quán)并向其稱臣納貢,二是要求日本平倭禁倭,維護中國沿海安全。前者為表面形式即面子,后者為實質(zhì)內(nèi)容即里子。明太祖歷次遣使日本,都會提及倭寇問題,“時常殺害良民,剽掠財物”、“彼倭來寇”、“倭兵數(shù)寇海邊”、“蠢爾倭夷,出沒海濱為寇”、“仍前出沒劫掠”、“島民為盜,內(nèi)損良善,外掠無辜”、“數(shù)寇我疆”、“肆侮鄰邦,縱民為盜”、“四寇鄰邦,為良民害”,可謂不厭其煩。在國書中屢次明確提及倭寇問題,充分表明明太祖的真正關(guān)注點。期間,日本曾幾次奉表進貢,遵守朝貢禮儀,但是彼時日本內(nèi)亂不斷,并未能按照明朝的預期去禁絕倭寇有關(guān)洪時期中國沿海武倭寇活動詳情可參考范中義、仝晰綱:《明代倭寇史略》,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1123頁。限于篇幅,本文不再一一列舉倭寇活動。。日趨嚴重的倭患問題,令明太祖一再失望,并最終不再對日本抱有幻想,終止了與日本的外交往來。由此可見,當里子問題得不到解決時,面子也就蕩然無存了。

        四、結(jié)論

        洪武初期,中國沿海屢遭倭患,但因天下初定,明朝并沒有太多的力量去武力靖倭。最初,明太祖對日本抱有很大幻想,欲通過外交途徑敦促日本靖倭,故而積極主動地展開了“倭寇外交”。洪武元年,明太祖首次遣使日本,但甫入日本境內(nèi)便被賊所殺。次年二月又派楊載、吳文華等七人出使日本,但懷良親王卻怒斬明使多人,拘楊、吳三月之久方讓其回國,致使明朝顏面盡失。因沿海倭寇問題依然嚴重,明太祖不得不于洪武三年再次派遣趙秩前往日本?!睹鲗嶄洝返葧Q因趙秩的據(jù)理抗爭方使懷良親王決定來華朝貢,其實過分夸大了他慷慨激昂的說詞,而忽略了其它因素。事實上,當時明中書省還派遣楊載押送15名倭寇再次赴日,要求日本從嚴處理這些倭寇,這無疑給懷良不小的政治壓力。而且更為重要的是,當時北朝大軍氣勢洶洶,烏云壓境。面臨如此困境,為保全自身,懷良親王不得不改變其原有敵對態(tài)度,轉(zhuǎn)而俯首奉表,向明朝稱臣納貢。

        針對村井章介等人提出的趙秩一直客留日本的“新觀點”,本文認為由于對詩歌中“三年”一詞的錯誤理解,導致他們做出了錯誤的判斷。事實上,趙秩在洪武四年的確曾隨日本使團一同回國,但之后他又于洪武五年五月同祖闡、克勤等人一起再度赴日,直到洪武七年五月才回國。從洪武五年十月至次年五月,祖闡一行之所以在博多待如此之久,是因為季風不順,沒有合適的渡船機會。有學者認為在此期間他們見了懷良親王,也有學者推測他們曾被拘留或被限制人身自由,這些都是沒有根據(jù)的猜測。事實上,祖闡一行既無可能也沒有必要去見懷良親王,也沒有被當?shù)毓賳T拘留,相反,在此期間他們與日本友人的文化交流活動頻繁,且得到了諸多日本友人的幫助。

        在研究東亞關(guān)系史尤其是中日關(guān)系史時,我們必須跳出以往朝貢制度理論框架的束縛,從多角度考察雙方交往的動態(tài)過程。縱觀洪武初年中日外交,倭寇所引起的海防安全問題始終是影響兩國外交的重要因素。一方面明政府幾乎每次遣使都會提及倭寇問題并在國書中明確要求日本禁倭,但另一方面日本卻禁倭不力。日本雖然多次呈貢厚禮并送還一些被虜人,但卻一直不能全面出擊平息倭寇,致使倭寇連年屢犯中國沿海,給海疆安全帶來極大威脅,遠遠達不到明朝的靖倭預期。雙方在禁倭問題上不能達成默契,遂導致明太祖對倭寇外交失望之極,從而最終決定與日本斷絕外交關(guān)系,轉(zhuǎn)而重點加強防倭軍事力量以維護國防安全。

        通過對洪武中日外交復雜曲折歷程的考察,我們可以看到在中國與鄰邦交往中,朝貢禮儀只是面子,而國防安全才是里子,是影響兩國外交最深層次的核心要素。認識到這一點,對于我們重新考察和理解東亞國際秩序的多樣性和動態(tài)性有著重要的啟發(f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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