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
黃泥灣的盧守貴年過五十,工友們都喊他老頭。喊什么倒不當(dāng)緊,盧守貴找工作可就費了老鼻子勁兒了。老板有顧慮也是對的,畢竟建筑工地上都是爬高伏低的活兒,還是用年輕人穩(wěn)妥一些。
過年的時候,盧守貴回到黃泥灣,驚訝地發(fā)現(xiàn)鄰居羅延成家又蓋了一棟小樓,兩個兒子一人一棟。這羅延成比他還大好幾歲,但很顯然,他在外面混得很滋潤。
盧守貴就納悶了,論相貌,羅延成頭發(fā)花白,滿臉褶子,比他盧守貴更像個老頭;論文化,羅延成小學(xué)都沒念完,盧守貴好歹是初中畢業(yè)生;論技術(shù),羅延成只能干個粗活,盧守貴在建筑工地上樣樣活計拿得起放得下……自己怎么就混得不如他呢?
有事沒事的,盧守貴就蹭到羅延成家,死乞白賴地套近乎。他賠著笑臉,掏紙煙敬他,還幫他點上火。吸空了一盒又一盒煙,他也沒從羅延成嘴里套出什么話來。聊別的,羅延成談得頭頭是道,嘴角起白沫兒,但只要一問他在哪個地方發(fā)財,具體做什么行當(dāng),羅延成要么默默吸煙,裝聾作啞,要么轉(zhuǎn)移話題,說起別的事情來。
羅延成越是守口如瓶,盧守貴越要洞察他的秘密。套不出他的話來,盧守貴簡直茶不思飯不想了!女兒出嫁了,可是兒子還在讀高中,他是家里的頂梁柱,如果掙不到錢,怎么支撐這個家呢?
過完正月十五,打工的人潮又要往各地涌動了。盧守貴還沒想好,今年到底要去哪里、去干啥。這天,他讓老婆燉上肉燜上雞,再炒幾個菜。
“今天有客人來?”他老婆問。
“我要請羅延成喝酒?!彼f。
“咱們和他非親非故的,請他喝什么酒?”
“我今年想跟他一起外出?!?/p>
剛開始喝酒的時候,盧守貴什么也不提,只是一杯又一杯地敬酒。他想,只要羅延成喝高了,嘴上肯定就沒有把門的了,到時候,還不是像警察審問犯人一樣,問什么他就交代什么。誰知酒至半酣,羅延成卻放下酒杯,不喝了。
“兄弟,我知道你的用意,不是我不帶你,這個活兒你干不了!”羅延成笑瞇瞇地說。
“你能干,我怎么就干不了?只要你答應(yīng)帶著我,我一定干好!”盧守貴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說。
“你鐵了心要跟我干?”
“王八吃秤砣了!”
兩人結(jié)伴到了義陽市,找一間偏僻的出租房住了下來。第二天一早,吃了早飯,羅延成帶著盧守貴上了街。來到一處街口,他叮囑盧守貴在街邊坐著,待會兒他去找工作,無論他發(fā)生了什么事兒,都不要驚慌,只管看著就是了。
盧守貴聽話地在街邊行道樹旁坐下了,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羅延成。羅延成在街邊站了好一會兒,突然橫穿馬路。一輛轎車筆直沖過來,朝他撞去。盧守貴驚恐地叫了一聲,趕緊站起來,向羅延成跑去。等他跑到馬路中間,轎車已經(jīng)停了下來,司機從車?yán)镢@了出來,羅延成斜躺在轎車前面呻吟……
回到出租房,羅延成得意地問:“你看清楚了嗎?今天,我掙了三千元。這就是我的工作。這個工作,你敢干嗎?”
盧守貴一下子目瞪口呆了,吞吞吐吐地問:“你不是真的被車撞了嗎?”
“我說你干不了吧,你偏要跟我來?!?/p>
盧守貴咬著嘴唇,低下了頭。
“要不,你再到建筑工地上找個活兒吧?!?/p>
盧守貴想起了兒子今后讀大學(xué)的高昂學(xué)費,慢慢抬起頭來。
當(dāng)天晚上,羅延成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他積累的經(jīng)驗全部傳授給了盧守貴:首先要選擇沒有攝像頭的街口,免得留下證據(jù);其次要選擇上下班高峰期,免得車速太快;第三要選擇相對高檔的轎車,免得司機沒錢;第四要選擇和司機私了,不要上醫(yī)院和交警隊,免得今后都認(rèn)識你……他甚至不厭其煩地把奔馳、寶馬、奧迪、路虎等市內(nèi)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名車標(biāo)志一一在紙上畫了出來,讓盧守貴務(wù)必爛熟于心,否則,遇到雜牌車,司機窮得像鬼,榨不出多少油水來……
第二天,盧守貴懷里像揣了一窩活蹦亂跳的兔子似的,傻傻地站在街邊,死活不敢邁步朝馬路走去。
到了下班高峰,車輛陡然增多了。盧守貴看到,羅延成要橫穿馬路了。一輛轎車眼看要撞上他,卻忽然向左拐彎,躲開了他,轎車后面,一輛大貨車跟過來,為了躲避轎車,緊急向右拐彎,將羅延成卷到了右輪下面……
在交警隊處理羅延成后事的時候,盧守貴聽說,大貨車、大客車向右拐彎的時候,由于司機視線受阻,車輛右側(cè)是非常危險的地帶,叫作死亡彎月。
(推薦者:顧詩)
(發(fā)稿編輯:王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