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琳
[摘 要] 通過知識社會史考察,本文認為《萬有文庫》作為近代以來第一部大型的“全學科”視域叢書,某種程度上改變了近代的知識生產(chǎn)格局:第一,商務印書館等現(xiàn)代出版機構開始接續(xù)政府職能,成為近代知識整理的主要承擔者;第二,出版機構不再僅囿于知識生產(chǎn),開始參與新式圖書館系統(tǒng)的建構,同圖書館的關系于“為館配書”外增添了“因書建館”的復雜性。這一過程表明,《萬有文庫》同“民眾教育運動”的“親”緣關系要更甚于“新圖書館運動”,絕非后者的附庸,其參與知識服務的主動性以及驅動近代圖書閱藏機構建設的能動性均被低估。
[關鍵詞] 《萬有文庫》 知識普及 民眾教育 新圖書館運動
[中圖分類號] G239[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1009-5853 (2019) 06-0120-05
[Abstract] Based on the research of the society history of knowledge, this paper holds that the Complete Library, as the first large-scale series of book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whole subject since modern times, had changed the pattern of knowledge production to some extent. First, modern publishing institutions, such as the Commercial Press, begun to take over the functions of the government and became the main undertakers of modern knowledge collation. Secondly, publishing institutions were no longer confined to knowledge production, but had begun to participate in the construction of a new library system.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ublishing institutions and libraries added the complexity of building libraries based on books. This process showed that It is more related to the “Mass Education Movement” than the “New Library Movement”. It is by no means a vassal existence of the latter. Its initiative to participate in knowledge services and to drive the construction of modern book collecting institutions are both underestimated.
[Key words] The Complete Library Knowledge popularization Mass education The new library movement
1929年,商務印書館開始發(fā)售《萬有文庫》叢書?!八膸炫f藏,百科新著”兼而有之的這部叢書,其所擁有的過往與當下、東方與西方的“全學科”視域,使其具備中西融合、古新兼?zhèn)涞莫毺貙傩?,截然迥異于彼時與過往時代的叢書樣貌。這意味著,《萬有文庫》不但是一次對存續(xù)日久的文化典籍的整理活動,同時也是對正在進行中的現(xiàn)代知識的一次階段性回顧與梳理。二者齊頭并進,別具一格。
《萬有文庫》從1929年開始出版第一集,到1936年第二集發(fā)行結束,兩集累計1712種4441冊。這個數(shù)字當然沒有滿足主編王云五最初的預想與期許,“定名為‘萬有文庫,隱寓一萬冊為最終目標之意”[1]的叢書,最終因戰(zhàn)爭原因于千種而戛止。不過,這部未過萬種而“名不副實”的叢書,于影響上卻是突破了數(shù)字的樊籠,溢出了出版行業(yè),兼及圖書館領域。它創(chuàng)造了出版界的諸多第一,并同圖書館濡沫涸轍地彼此助益,憑借一部叢書的能量,出人意料地高速推進了后者的近代建設。本文從《萬有文庫》開拓的叢書革命之風為起始,探討其在編輯過程中如何通過對圖書館技術的運用而建構了同圖書館的新關系,在此基礎上挖掘其對近代的新圖書館運動以及知識下沉的突出作用。
1 創(chuàng)建文獻集成的民間主體模式
1920年代初甚至更早時間,知識文化界就開始關注“聚書出版”話題,并有意識地“鼓吹”巨型化的叢書出版事業(yè)。1922年全國最大的民營出版機構——商務印書館出版了大型古籍叢書——《四部叢刊》,預示了民間主導大型叢書生產(chǎn)的開端。為新時代制造“令典”,以“自成巨觀”之軀對抗域外目光、增固自我文化,以及貯存文獻以防失散、以垂永遠的意識,是這部古籍叢書的出版宗旨所系。這一出版行為,同時也意味著大規(guī)模的知識整理,由言論轉向力行。
自1929年商務印書館的《萬有文庫》出版之后,書業(yè)界大型叢書的出版開始呈現(xiàn)出風發(fā)泉涌的態(tài)勢。觀察發(fā)現(xiàn),《叢書集成》《四部備要》《各省通志》《古今碑帖集成》《珍本醫(yī)書集成》等一眾頗具聲望的大型古籍叢書,幾乎無一例外皆出自諸如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世界書局等民間出版機構之手。民間出版機構的大型叢書出版之旅,提示了一個重要文化事實,即近代的知識整理與生產(chǎn)主體正發(fā)生型變,中國古代沿襲千年由政府主導的大型叢書、類書的出版?zhèn)鹘y(tǒng)被消解,對知識進行整理、組織、流通的工作開始由民間出版機構接手。政府角色的淡出,意味著官方對系統(tǒng)化知識的控制與壟斷被打破,而文化整理的權能快速流入民間,表明出版之中的權力型構格局發(fā)生了具有現(xiàn)代特點的變動。
不同于古代大型類書和叢書的單純文獻匯聚性質,《萬有文庫》的制作模式,雖有整理的成分,但創(chuàng)作性知識生產(chǎn)更為突出,叢書中有關新學和西學的內容,基本上都是商務印書館約請人新撰寫的,它顯示出民間主體真正空前的文化自信和叢書制造活力,為知識市場帶來了新的航向。它一方面推動了近代社會文獻學意義上的文化整理,另一方面更驅動了現(xiàn)代知識的生產(chǎn)與創(chuàng)新。
然而,這種民間主體模式并不意味著出版生產(chǎn)一定會撇開政府,相反,《萬有文庫》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出版者有意識的于叢書銷售環(huán)節(jié),借由政府的權力通道,構建了一條暢達的發(fā)行渠徑。在商務印書館的多方活動與游說下,1932年10月,南京國民政府下達通令,由內政和教育兩部轉飭所屬相關機構購買:“查圖書設備為增長民智之唯一方法……本部等有鑒于此,特會令各省民政、教育兩廳轉飭所屬每一縣市政府務需購買《萬有文庫》一部,存置各縣市教育局中以充實地方圖書設備,并由教育廳統(tǒng)集訂購,以省手續(xù)而節(jié)經(jīng)費?!盵2]疏通官方,借由官方的指令發(fā)行大型叢書,是民國出版界幾乎通行的做法。在出版者一方,當然是促成更多的銷售以獲得商業(yè)上的利益;在政府方面,雖然文獻與知識控制的主體地位已然無可置疑地疲弱了,但通過文化選擇與行政指令,在發(fā)行和收藏環(huán)節(jié)施予相應的影響,表明其對知識社會的管理并不甘于缺席,以與民間出版機構互動的方式,依然發(fā)揮其并不算微弱的文化導向作用。
2 創(chuàng)建成立圖書館的快捷方式
“非以一學科為范圍,乃以全智識為范圍”的《萬有文庫》,按照科目分作《國學基本叢書》《新時代史地叢書》《百科小叢書》《師范小叢書》《農(nóng)學小叢書》《工學小叢書》《商學小叢書》《算學小叢書》《醫(yī)學小叢書》《體育小叢書》等15類二級叢書。《萬有文庫》總主編和總策劃人王云五一開始就把目光瞄準圖書館集體采購,一方面集成系統(tǒng)化的文獻,以匹配一般圖書館“面面俱到”的館藏需求;另一方面又按照他創(chuàng)立的中外圖書統(tǒng)一分類法和四角號碼檢字法,將每一本書的分類號刊載于書脊之上,并附上一個四角號碼的書名片,從而方便書籍在圖書館中的后期管理。我們知道,圖書分類法和查檢法,是近代圖書館界逐漸發(fā)展起來的信息組織與管理的專門技術,但將這一技術前置至出版環(huán)節(jié),則是《萬有文庫》的出版創(chuàng)意。商務印書館這一煞費苦心的破天荒之舉,折射出近代知識發(fā)展過程中兩個面向的問題。
其一,近代驟然劇增的知識,以及中西摻雜的知識分布,促發(fā)了為新時代打造系統(tǒng)化、組織化的知識格局的訴求。
清季以來,西學漸趨全面進入中國,從知識的總量上加速了信息爆炸的局面。新舊知識間的博弈、信息總量上的驟增,增添了知識分類與管理的難度,也驅動了信息管理機制與技術的勃興。四部分類法這一傳統(tǒng)的知識分類方式,在眾口難調的知識需求下,難以將新時代的內容生產(chǎn)與信息管理裝進這一傳統(tǒng)框架。同時,以學科分化為前提進行知識分類的歐美主流圖書分類法,在“拿來主義”盛行的民國語境內,則又遭遇了傳統(tǒng)文化的叩問。這種新舊知識無法涵容共處的情況,催生出了包括王云五的中外圖書統(tǒng)一分類法、杜定友的世界圖書分類法、何日章的中國圖書十進分類法、陳伯達的中外一貫實用圖書分類法、陳子彝的蘇州圖書館圖書分類法[3]等在內的本土分類法體系。中西結合的上述圖書分類法,將本土的與外來的、傳統(tǒng)的與現(xiàn)代的、舊的與新的各類知識在知識分類體系內實現(xiàn)了以學科作航線的信息整合,為本土舊有的傳統(tǒng)文化順利融入新的學術環(huán)境與知識市場提供了技術前提與基礎,也某種程度上重新界定了近代中國的知識格局,使得中西文化秩序井然,各具位置。
商務印書館敏銳捕捉到了內容生產(chǎn)與知識管理中這一當務之急,進而生發(fā)了自覺借助分類與檢索機制從源頭上控制知識生產(chǎn)的現(xiàn)代出版意識。涵容了漢譯世界著作與傳統(tǒng)古籍的《萬有文庫》,便成為“中外圖書統(tǒng)一分類法”這一新技術的首個實驗所。通過這種新型編排方式,《萬有文庫》順利實現(xiàn)了對清季以來快速累積的新舊知識的全面回顧和整理。對全學科分門別類的操作,使得《萬有文庫》在出版環(huán)節(jié)的編排上有條不紊,并在收藏、流通環(huán)節(jié)上獲取到技術的支撐。一項技術兩種用途,《萬有文庫》和圖書館在編輯與管理上因一部分類法而實現(xiàn)了功能上的互通與基因上的鏈接。
其二,1920年代中期,全國范圍內發(fā)展圖書館以滿足公眾的知識需求成為社會共識,但是現(xiàn)實中一直苦于“經(jīng)費拮據(jù)”“人才缺乏”“管理不善”等問題的困擾,《萬有文庫》嘗試從知識生產(chǎn)方面入手破解了這一難題,說明知識社會各環(huán)節(jié)協(xié)同作業(yè)的必要性及其社會價值。
《萬有文庫》貫穿始終的廣告選詞,均同“圖書館”二字共進退。如投放《申報》上的第一條廣告題名《以整個的圖書館貢獻于社會的〈萬有文庫〉》所示,它從不諱言自己是為圖書館建設而來——鑒于“比年國內圖書館運動盛起,而成績不多遘”[4],內容精當、管理簡便、檢查迅速的《萬有文庫》,“第一義即在減輕圖書館的開辦費,并節(jié)省平時的經(jīng)常費” [5]。首先是開辦費的節(jié)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其一,“以整個的普通圖書館用書供獻于社會”的《萬有文庫》,“因內容之豐美,編制之完密,其本身固不啻即為一圖書館”,購備一部“立可成一圖書館”[6],圖書館建設者不用再大費周章四處甄選、采集圖書以充實館藏,為圖書采編環(huán)節(jié)節(jié)省了人力成本;其二,由于《萬有文庫》“采用最經(jīng)濟與適用之排印方法”,使得“俾前此一二千元所不能致之圖書,今可以三四百元致之”[7],在圖書價格上實現(xiàn)了價廉物美的定位[8],為圖書館館藏建設節(jié)省了財力。
其次是經(jīng)常費的節(jié)省,也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其一,由于出版編排環(huán)節(jié)便井然有序,《萬有文庫》更像是一個有機體,在其“中外圖書統(tǒng)一分類法”的編列統(tǒng)攝下,圖書館不用雇傭具有專業(yè)知識的圖書館館員即可順利實現(xiàn)排架工作,部分解決了圖書館專業(yè)人才缺乏的問題;其二,圖書的日常借閱管理工作在四角號碼檢字法的幫助下能得到“極度簡單化,因而以微小的開辦費成立了一個小規(guī)模的圖書館后,其管理費用可以降至于零”[9]。
可以這么說,以低廉的平裝本面世、又具備微小化日常圖書管理前景的《萬有文庫》,提升了創(chuàng)辦圖書館的快捷程度以及圖書管理的便利性,直接緩解了由技術與經(jīng)費雙壓下的圖書館建設窘境,為1930年代前期圖書館建設注入了新的活力。
3 創(chuàng)建城鄉(xiāng)雙向延伸的閱讀地圖
以“創(chuàng)辦圖書館的快捷方式”示人的《萬有文庫》,憑借“圖書館”三字意涵中的文化圖景想象力,捕獲到的不僅是公共機構,也深入到個人和家庭之中[10],甚至普及至專業(yè)性與職能性極強的機構。鐵道部、宗教機構、礦藏冶金部門、郵工系統(tǒng)、軍艦軍校等軍事系統(tǒng)、公安系統(tǒng)等[11],均主動購求《萬有文庫》,實現(xiàn)了王云五“想把整個的大規(guī)模東方圖書館化身為千萬個小圖書館,使散在于全國各地方、各學校、各機關,而且可能還散在許多的家庭” 的出版愿景。兩集出版完結后至抗戰(zhàn)開始之前,“第一集售出約八千部,第二集約六千部。而憑藉該文庫以成立之新圖書館在二千以上”[12]。
此間耐人尋味處便在于這一“新”字。這意味著,憑借《萬有文庫》而建立起來的圖書館自有其別具一格處。從《萬有文庫》的多則廣告中可窺這一“新”字指涉,以下僅舉一例。1931年9月《萬有文庫》還在發(fā)售第一集,商務印書館于《申報》上登載了一則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不畏篇幅冗長,將訂購《萬有文庫》的圖書館機構一一列舉出來,總計211所[13]。在這211處圖書館中,以“教育館”“市民教育館”“民眾教育館”“民眾教育圖書館”“民眾圖書館”“通俗教育館”“通俗圖書館”“巡通圖書館”等字樣命名者為109處,占據(jù)總數(shù)的半壁以上。
如果引入學術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便更能說明以上廣告數(shù)據(jù)所勾連出的問題。1935年,許晚成編《全國圖書館調查錄》,收入全國27個省市圖書館共2520所;1936年,民國政府教育部發(fā)布的《第二次教育年鑒》顯示,全國圖書館總數(shù)為5196所;同年,《申報》深入全國各縣圖書館進行統(tǒng)計調查,其統(tǒng)計結果是5183所[15]。不難發(fā)現(xiàn),教育部和《申報》的統(tǒng)計數(shù)字幾乎是許晚成統(tǒng)計數(shù)字的兩倍,數(shù)據(jù)的差異則要歸因于統(tǒng)計樣本的不一致——教育部與《申報》的統(tǒng)計對象更加精微,其涵蓋了全部民眾教育館和其他社會團體附設的圖書館,而許晚成則對此幾乎忽略不計。被許晚成忽略的上述兩類圖書館于《第二次中國教育年鑒》中分別達990所和2542所,共占總數(shù)的68%。這同《申報》廣告中出示的“憑藉該文庫以成立之新圖書館在二千以上”的數(shù)據(jù)不謀而合。這些數(shù)據(jù)共同說明,因《萬有文庫》而成立的新圖書館,大多為深入縣鄉(xiāng)的近代基層圖書館,即本身兼具圖書館職能的民眾教育館以及其他民眾教育機構附屬的圖書館,民眾化程度濃郁。這拉伸了《萬有文庫》的立體影響力,說明其受眾已然突破都市一隅,由“民眾教育”運動而下沉至阡陌鄉(xiāng)村。
從筆者所查資料統(tǒng)計看,“民眾教育” (連同近義的“通俗教育”一詞)自1919年開始于報紙雜志中零星出現(xiàn),1927年則陡然被頻繁宣傳討論,備受關注,1930年代成為其進出媒體頻率的高峰期?!懊癖娊逃斌E增的1927年,時間坐標上對應著近代中國的政權交替。從這一年開始,連同之前出現(xiàn)的“通俗圖書館”“民眾教育館”“民眾圖書館”“民眾教育圖書館”“教育館”“通俗教育館”“市民教育館”“巡通圖書館”等指向于推進“民眾教育”的詞匯,摩肩接踵匯聚各路媒體。不難發(fā)現(xiàn),《萬有文庫》出版期間(即1929—1936年),正對應著新晉的南京國民政府大力提倡民眾教育時期,“通俗圖書館”和“民眾教育館”更是自1928年開始頻繁出入于政府文件中。如果說《萬有文庫》借力了近代的“新圖書館”運動,倒不如更確切地說,它借取的是“新圖書館”運動源頭的“民眾教育”之風。
這起到了兩個作用。其一,商務印書館開創(chuàng)了“因書建館”的先河,部分改觀了出版機構和圖書館間“為館配書”的單一化關系,提升了出版機構在知識傳播過程中的能動性,也為出版業(yè)開拓了可資鑒取的新型發(fā)行方式。多種名目的圖書館因一部《萬有文庫》拔地而起,因書而建館?!八拼艘悦癖娊逃?jīng)費之一部分即能成立全省各縣民眾圖書館,誠千載一時之良機”,基于這種認知,各地省市當時便“通令各該縣限期一律成立民眾圖書館,即以該《萬有文庫》為基本圖書”[16]。僅以1934年商務印書館銷售部的《萬有文庫》第一集全國售賣數(shù)據(jù)(自發(fā)行以來的部數(shù)統(tǒng)計)為例,雖然購者并非全部為新建之圖書館,但是通過3979部的總量亦足以管窺推測彼時因《萬有文庫》而建館的盛況:
黑龍江1;吉林18;遼寧229;察哈爾22;綏遠8;河北255;河南128;山西94;山東345;陜西47;寧夏3;甘肅12;青海2;新疆2;安徽95;江蘇564;浙江280;福建105;江西76;湖北122;湖南292;廣西239;廣東462;四川407;貴州48;云南123[17]。
其二,《萬有文庫》的閱讀地圖伸觸至郊野鄉(xiāng)間,以及具體到城市中機關、團體、學校等群體和單位附設的圖書閱讀場所,輻射廣泛。尤其在鄉(xiāng)間“巡回文庫”和流動圖書館方式的運作,以及城市中讀書會活動的推動下[18],《萬有文庫》的受眾得以實現(xiàn)空間意義上縱向與橫向交織的雙向拉伸,從而助推《萬有文庫》成為名副其實的民眾讀物。
一部《萬有文庫》,可分解為無數(shù)小的文庫,于鄉(xiāng)間巡回流通。這在當時的許多省份,如云南、湖南和浙江均有類似記載[19]。尤其云南省,政府還專門出臺了《〈萬有文庫〉巡回辦法》《云南省教育廳〈萬有文庫〉巡回全省辦法》等文件,通令下屬認真執(zhí)行,并對此進行反復的討論和督促,認為“《萬有文庫》巡回各縣,意在引起民眾讀書之興趣,藉以灌輸新知,于社會教育之普及,關系至為密切”[20]。
4 結 語
為圖書館訂制而生的《萬有文庫》,以“中外圖書統(tǒng)一分類法”的方式進行了近代以來第一次全學科視野的知識整合嘗試。在提倡民眾教育的時代風氣下,以輔助建立圖書館為自我愿景的《萬有文庫》,為商務印書館賦值了知識管理與服務的社會角色,提升了出版機構于知識傳播中的能動性與影響力。
同時,商務印書館通過將知識分類以及檢索法內置于書籍中的編輯運作,參與到了圖書館的建設、管理、服務中去,具備現(xiàn)代特征的地方知識中心亦因《萬有文庫》而設立和存續(xù)。這種靈活運用圖書館技術與方法的編輯模式,也促發(fā)了出版機構與圖書館間新關系的建立——以往出版社在“為館配書”的關系格局下,往往處于被動,而此番《萬有文庫》調動圖書館“因書建館”的例證,說明近代出版機構的職能已經(jīng)遠溢知識生產(chǎn)領域,開始參與知識的傳播與閱讀環(huán)節(jié),為知識場域帶來了結構意義上的突破。這對于擴大讀物的輻射范圍、促進知識的下沉,均起到了良好的作用。
注 釋
[1] [13]王云五.岫廬八十自述[M].臺北:商務印書館,1967:110,114
[2]黃紹雄,朱家驊,姜.中央命令:內政、教育部訓令仰轉飭所屬購置《萬有文庫》一部存置教育局以充實地方圖書設備由[J].四川省教育廳公報,1932(12):10
[3]王中一.民眾教育圖書分類法之研究[J].現(xiàn)代民眾,1935(11):10-16。關于新型圖書分類與《萬有文庫》的關系,還發(fā)生了一個有意思的插曲:《萬有文庫》甫一打出廣告時,劉國鈞、何日章、曹祖彬三人便聯(lián)名寫了一封致商務印書館的書信發(fā)表,大致內容為警誡其不可做此操作,以免作繭自縛。信件中的其他意涵暫不表,其中所凸顯的競爭情狀,即在更新后的知識分類與管理領域內的競爭,可以想見是十分激烈的。見劉國鈞,何日章,曹祖彬.對于商務印書館刊行《萬有文庫》之意見[J].開明,1929(4):267-271
[4]王云五.緣起[N].申報,1929-05-14
[5]創(chuàng)辦圖書館的快捷方式[N].申報,1929-06-18。這種新運動即后世所謂“新圖書館運動”,此不贅。
[6]《萬有文庫》對于圖書館的貢獻[N].申報,1929-07-09
[7][12]王云五.印行《萬有文庫》緣起[A] //《萬有文庫》預約樣本[M].上海:商務印書館,1929.轉引自:劉洪權.王云五與商務印書館的古籍出版[J].出版科學,2004(2):57
[8]1930—1937年間,出版界風行“一折八扣”書,圖書定價普遍往低價定。但是為保證競爭,價格低廉之下,便都用起了無法長期保存的52克新聞紙。相比于這些“大路貨”,《萬有文庫》雖也是低定價范圍的書,正文用紙卻是質量上乘的米色重磅道林紙,足見其追求價廉物美的書籍定位。見:汪家熔.從書價高想到一折八扣書[J].出版科學,2000(3):44
[9]王云五.談往事[M].臺北:傳記文學雜志社,1981:7-8
[10]家庭圖書館[N].申報,1931-09-17。除了“各地圖書館、學校及機關、團體”外,“家庭”圖書館及個人,也是《萬有文庫》涉足的購買區(qū)域。
[11]參見本會《萬有文庫》書目[J].浙江郵工,1934(12):22;黃慕松,吳德芳.參謀本部陸地測量總局簽呈:簽呈本部為據(jù)圖書室報請購置辦《萬有文庫》一部一案簽請照準由[J].測量公報,1932(36):7;魏鑒.河北省民政廳訓令:令各特種公安局、各縣縣政府、都山設治局:據(jù)上海商務印書館呈為各縣訂購《萬有文庫》售價再行減低等情仰知照由[J].河北省政府公報,1933(1581):2;《萬有文庫》在海陸軍界之暢銷[N].申報,1929-10-09;芝峰.閩南佛學院購置《萬有文庫》敘言[J].海潮音,1933(3):106-107
[14]地方圖書館之勃興[N].申報,1931-09-30
[15]嚴文郁.中國圖書館發(fā)展史:自清末至抗戰(zhàn)勝利[M].新竹:中國圖書館學會出版&楓城出版社印行,1983:110-114
[16]參見成立全省各縣民眾圖書館以省款預購《萬有文庫》作基本圖書請公決案(八月三十日)[J].湖南教育行政匯刊,1929(2):196-197;圖界:本市各通俗圖書館:預約《萬有文庫》第二集新辦法[J].天津市市立通俗圖書館月刊,1934(4-6):20等文獻,茲不贅述。
[17]《萬有文庫》第一集分布國內省區(qū)圖[J].商務印書館出版周刊,1934(新107):2
[18]當時許多讀書會以購買《萬有文庫》來吸引會員的熱情。見均益讀書會會員新書目及《萬有文庫》書目[J].中國出版月刊,1933(3-4):138-147等處。
[19]參見蘭溪縣流通《萬有文庫》辦法[J].浙江教育行政周刊,1930(49):7-8;成立全省各縣民眾圖書館以省款預購《萬有文庫》作基本圖書請公決案(八月三十日)[J].湖南教育行政匯刊,1929(2):196-197等。
[20]龍云.云南省政府指令第五二九六號:教育廳呈送《〈萬有文庫〉巡回辦法》祈予備案應予照準由[J].云南教育,1930(2):22;云南省教育廳《萬有文庫》巡回全省辦法[N].云南教育,1930(2):22-25;龔自知.訓令:云南教育廳訓令第五號:令各縣區(qū)教育局頒行全省《萬有文庫》巡回辦法由[J].云南教育,1930(2):18-19;龔自知.云南省教育廳訓令第四六六號:令各縣縣長、縣教育局:令各縣區(qū)前頒《萬有文庫》務須照案認真保管開放巡回由[J].云南教育周刊,1931(11):4-5
(收稿日期: 2019-0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