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夢

2018年3月20日這一天，對廣西女人劉紅娟來說，心情如同天氣一般陰沉。她要送別養(yǎng)育20年的養(yǎng)子王強，讓他回到親生父母的懷抱。20年前，她和上海一對夫妻，互相抱錯了孩子，導(dǎo)致她的人生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如今真相大白，養(yǎng)子離去，親生兒子不愿意回來，落得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劉紅娟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因為什么？

兒子入學(xué)體檢，牽出驚天真相

1998年大年初一凌晨一點，一輛出租車拉著一個孕婦急急忙忙駛?cè)肷虾Ｊ斜R灣區(qū)民康醫(yī)院。半分鐘后，一輛鳳凰自行車也馱著一個面色蒼白的大肚子孕婦進了這家醫(yī)院。出租車里的孕婦名叫鄭雪雁，時年28歲，她和老公陳濤都是上海本地人。

凌晨三點左右，鄭雪雁生下一名男嬰，護士給她看了一眼孩子后就抱去了嬰兒室集中護理，她則被推到病房休息。三天后，她和丈夫抱著兒子回家去了，孩子被取名為陳楚喬。兩年后，陳濤從事業(yè)單位辭職，和幾個朋友一起開了一家電腦組裝公司。由于生意做得紅火，家里的生活水平也是逐年提高。

2004年，陳濤居住的弄堂拆遷，全家搬到了寶山區(qū)的一個新建小區(qū)。幾年后，陳濤又在世紀豪庭購置了一套150平方米的四室兩廳。陳楚喬也順利進入附近的重點中學(xué)，一家人生活得幸福而富足。

2016年9月，陳楚喬上大學(xué)，學(xué)校要求新生體檢。陳濤無意中看到陳楚喬的體檢報告，驚呆了。報告上，陳楚喬的血型是B型，而陳濤自己是A型，老婆鄭雪雁是O型。按道理他們只能生出A型血或者O型血的孩子，而兒子的血型怎么可能是B型呢？陳濤又帶著陳楚喬去做了次檢查，但結(jié)果仍與上次相同?？粗露疅o知的兒子，陳濤表面平靜，胸中卻卷起驚濤駭浪。他聯(lián)想到這些年，一直有人說陳楚喬跟他們夫妻長得不像，他也曾懷疑陳楚喬是不是妻子跟其他男人生的。但鄭雪雁一向本分、賢惠，平時也無可疑舉動，因此這個想法又被自己否決了?，F(xiàn)在事實擺在面前，他要徹底弄個清楚。

陳濤甩出了陳楚喬的體檢報告，表示自己有理由懷疑其親子關(guān)系。鄭雪雁心生悲愴，對天發(fā)誓自己從沒做過對不起陳濤的事情。為了弄清事情真相，她愿意接受鑒定。一個星期后，親子鑒定報告單寄到了陳濤的公司。打開文件那一刻，陳濤如五雷轟頂，陳楚喬果然和他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但令他不可置信的是，陳楚喬和鄭雪雁也沒有血緣關(guān)系。那就是說，這個男孩跟他們家沒有任何關(guān)系！陳濤既內(nèi)疚又痛苦，他急忙開車回到家中，向妻子誠懇鄭重地道歉。得知真相的鄭雪雁差點暈了過去，回過神來第一句話是：“我親生的兒子呢？”面對妻子的質(zhì)問，陳濤也是一頭霧水。

當晚，陳濤和鄭雪雁將兩邊父母聚集在一起，告知了他們真實情況。兩邊老人聽后萬分震驚，但在子女們的安撫下，終于平靜下來。經(jīng)過商量，大家一致認為，陳楚喬雖不是自家孩子，但多年的朝夕相處早已情濃于血，割舍不下，無論以后情況如何，他永遠都是陳家人。至于陳家的親生骨肉，無論花多大的代價，一定要找到。

隨即，一家人將記憶都拉回到孩子出生那天，最后推斷出唯一可能出錯的點是在集中護理的嬰兒室里。然而早在2004年，因為延中綠地建設(shè)，民康醫(yī)院早已不復(fù)存在，部分員工調(diào)至仁泰醫(yī)院。陳濤只好急忙找到仁泰醫(yī)院，向院方說明情況。院方非常重視，立刻抽調(diào)人手查找陳楚喬出生那幾天的檔案。經(jīng)過篩選、調(diào)查與核實，陳濤一家將懷疑的目光鎖定在廣西籍的產(chǎn)婦劉紅娟身上，她和鄭雪雁住同一個大病房，生產(chǎn)時間差不多，而且生的都是兒子，孩子又被安排在同一個護理室。由此推斷，抱混的可能性最大。但可惜的是，由于時間過去太久，劉紅娟當時填的地址早已不存在，聯(lián)系方式更是無從追查，只留下一串身份證號碼。陳濤立即動用所有的人脈資源，多方輾轉(zhuǎn)打探，終于在2017年4月，拿到了劉紅娟的電話。

護士抱錯孩子，小疏忽釀成大過錯

當接通電話，聽到對方“喂”的一聲后，鄭雪雁淚如雨下。在確認對方就是劉紅娟后，鄭雪雁哽咽著將事情說了個清楚。不想電話那端的劉紅娟嚎啕大哭：“我這些年過得太苦了！”

原來，劉紅娟從醫(yī)院抱回來、取名叫做王強的兒子，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不像夫妻倆。很快，謠言四起?？上⒓t娟的老公王宏斌不像陳濤，面對這些流言蜚語，他認定妻子就是做了對不起自己的事。因此，王宏斌對妻兒充滿了怨恨，動不動就一頓打罵。劉紅娟從丈夫的言語中感受到這種怨恨，一直申辯自己是清白的，但王宏斌卻不相信。由于夫妻倆文化水平不高，未曾想過做親子鑒定。因此，這件事就成了這個家庭矛盾的根源。不僅如此，原本勤勞的王宏斌變得懶惰、愛喝酒，每日混跡麻將桌。在上海的這些年，眼看其他同鄉(xiāng)勤扒苦做買了房站穩(wěn)了腳跟，他們夫妻還一事無成，蝸居在簡陋的民房里。

2008年，王宏斌被檢查出肺癌，在上海治療一年后，還是去世了。劉紅娟只好帶著王強回到了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柳州市，在一家小區(qū)里找了份保潔的工作。這些年，她一個人含辛茹苦地打好幾份工來養(yǎng)育孩子，目前，王強在當?shù)匾凰毿Ｗx書。

聽聞親生兒子在讀職校，陳濤夫婦很難過，覺得是自己虧欠了孩子。陳濤提議，為了避免弄錯，雙方都整理出一份孩子從小到大的照片寄給對方，讓彼此看看，以待確定。很快，他們分別給對方發(fā)了快遞過去。當陳濤拿到文件，拆開時手都顫抖了?？吹酵鯊姀男〉酱蟮恼掌?，他熱淚盈眶，反復(fù)摩挲、感嘆：“這才是我們的兒子！”當天，劉紅娟也打電話過來，說陳楚喬和自己死去的老公王宏斌年輕時一模一樣。

隨后，陳濤夫婦讓劉紅娟把自己和王強帶有毛囊的頭發(fā)快遞到上海，拿去做親子鑒定。鑒定報告結(jié)果顯示，陳濤和王強是父子關(guān)系，而劉紅娟和陳楚喬是母子關(guān)系。面對如山的鐵證，陳濤夫妻和劉紅娟感慨萬分，也許是時候讓孩子們知道真相了。

抱著復(fù)雜的心情，陳濤夫妻倆向陳楚喬講述了真相，并反復(fù)承諾會永遠把他視作家人。陳楚喬聽聞自己的身世既震驚又惶恐，一時不知道怎么面對。相比之下，王強卻平靜得多。當他知道自己不是父母親生的后，只問了句：“那我挨的打不都是白挨了嗎？”

沒多久，陳濤給劉紅娟母子買了火車票，讓他們來上海相聚。只是誰也沒想到，這一趟上海之旅，帶給王強的心靈震撼是巨大的。當王強走進陳濤家里時，富麗堂皇的裝修、充滿現(xiàn)代科技的家用電器，讓他瞠目結(jié)舌。也許真的是血濃于水的緣故，王強對陳濤一家很是親熱，完全沒有多年未見的生疏感。但對于劉紅娟和陳楚喬這對親生母子來說，則是非常尷尬。劉紅娟精心準備了王宏斌生前的各種照片，想跟他講一講自己家里的事，但陳楚喬只是出于禮貌隨口應(yīng)付一兩句。

在上海這段時間里，陳濤夫婦帶著王強逛街、吃飯、游玩，給他買了蘋果手機和很多他夢寐以求的名牌服飾。不僅如此，陳濤夫婦還將一張銀行卡遞給王強，告訴他有需求可以隨時給自己打電話。在強大的感情和金錢的攻勢下，王強開始改口叫陳濤夫婦“爸媽”。這一聲久違的“爸媽”，令陳濤和鄭雪雁淚如雨下。雖然現(xiàn)在是大團圓結(jié)局，可陳濤夫婦和劉紅娟認為醫(yī)院應(yīng)該為當年的事故負責。于是雙方拿著親子鑒定書去找院方理論。但由于當年工作的醫(yī)護人員早已離職，無從查起。陳濤夫婦和劉紅娟又拿不出具體證據(jù)證明院方過錯，只好進行調(diào)解。最后雙方達成協(xié)議，院方給予每個家庭15萬的補償。

當事情得到圓滿解決后，王強也要回學(xué)校上課了。在火車站，陳濤一家依依不舍地擁抱了王強，告訴他，只要想回來，這里永遠歡迎他。而當劉紅娟也想抱一抱陳楚喬時，卻被他躲開了。劉紅娟能明顯感覺到親生兒子對自己的冷漠和輕視。

貧富懸殊，窮媽媽守不住親兒養(yǎng)子

回到柳州后，王強幾乎每天都給陳濤夫婦打電話、發(fā)微信，他還被拉進了陳濤家的家庭微信群，每天與他們聊得不亦樂乎。在學(xué)校里，豪華時尚的衣著、高檔的手機以及大手筆的消費，迅速讓他成為學(xué)校紅人。從以前無人問津的窮屌絲，一躍成為眾人艷羨的高富帥，在巨大的反差中，王強享受到了真正的意氣風發(fā)與揚眉吐氣。以前的那種壓抑窘迫的日子，他再也不想過回去了。

隨著王強與陳濤夫婦加強聯(lián)絡(luò)，他漸漸忽略了養(yǎng)母劉紅娟。但善良的劉紅娟沒有怨懟，她明白，王強有權(quán)利和自己的親生父母聯(lián)系，他有權(quán)去得到更好的生活。劉紅娟唯一的希望是親生兒子陳楚喬能和自己多聯(lián)系，可惜他從來沒有。

2017年7月，學(xué)校放暑假，王強說想去上海住一段時間。劉紅娟順從地答應(yīng)了，幫他收拾好衣服，送他上火車。王強走后，劉紅娟打電話給陳楚喬，邀請他來廣西過暑假。哪知陳楚喬當即拒絕：“我放暑假還準備去國外旅游呢，來廣西這個窮地方干什么？”說完，借口有事掛了電話。

孤單的劉紅娟只好每天盼著王強快點回來?？梢恢苓^去了，王強沒有回來。一個月過去了，王強還沒回來。劉紅娟怕王強耽誤了學(xué)業(yè)，急忙打電話給他?！靶?，下周就開學(xué)了，你要早點回來準備呀。”“那個破職校有什么好上的？我早就不想上了。”“那可不行，上了職校好就業(yè)，不然你現(xiàn)在出去，只是一個高中學(xué)歷，怎么找好工作？”王強卻輕蔑一笑：“高中生怎么了？我爸說我如果愿意，可以出國深造?！眲⒓t娟還想說什么，但很快就被王強打斷：“媽，你就別操心了，好好工作，記得對自己好點。我這會有點事，晚點聊啊?！狈畔码娫?，一股刺骨的寒意涌上劉紅娟的后背和心頭。她一直以來都是個窮人，只希望兒子能好好念書，將來找個好工作。但她萬萬沒想到，金錢能給予人這么多的選擇權(quán)，難怪王強不愿意再回來，任誰都想選擇更好的生活。

9月的廣西，陰雨連綿。那段時間，劉紅娟整日失魂落魄，工作上總是出錯，被領(lǐng)導(dǎo)批評了很多次。直到經(jīng)理說再犯錯就辭退她時，她才如夢初醒。此后，劉紅娟用繁重的工作來麻痹自己。自卑的她，只敢當一個沉默的旁觀者，每天靠翻看兩個兒子的朋友圈，了解他們的近況。

劉紅娟不知道的是，在上海那個富裕的家庭里，王強和陳楚喬正暗暗較上了勁。王強覺得自己才是陳濤夫婦親生的兒子，理應(yīng)享受父母創(chuàng)造的富裕生活，可陳楚喬卻賴著不離開，與自己搶資源。陳楚喬從小就在父母身邊長大，過慣了優(yōu)越的生活，他害怕有一天父母將自己掃地出門，因此對王強充滿敵意。于是，兩人漸漸水火不容。

王強發(fā)揮自己窮人孩子早當家的優(yōu)良品質(zhì)，在家大事小事都搶著干，讓陳濤夫婦感動非凡。而陳楚喬為了頂住這個后來者的壓力，利用自己多年在老人身邊長大、感情深厚的優(yōu)勢來團結(jié)外公外婆、爺爺奶奶，在陳濤夫婦面前大打親情牌。于是，在這四個人的大家庭里，表面熱熱鬧鬧，暗里卻明爭暗斗。但是無論是王強還是陳楚喬，他們似乎都把劉紅娟給遺忘了。

劉紅娟盼著過年，希望到時能有一個孩子來廣西和自己團聚。她等啊等，可等到大年三十的晚上，也沒有一個回來的。劉紅娟心中萬分悲涼，她先給養(yǎng)子王強打去了電話。王強說：“春節(jié)正是合家團聚的日子，離開了親生父母我會感覺愧疚的?！苯又?，王強隔著電話遙祝她新年快樂。接著，劉紅娟又給親生兒子陳楚喬打了電話。陳楚喬說：“每年過年，我都陪著爸爸媽媽，這么多年已經(jīng)習慣了。等過完年，我再回去看你。”說完，也恭祝她新年快樂。放下電話的劉紅娟心酸無比，但兒子們說的都有道理，她無能為力。

2018年4月，劉紅娟突然接到王強要回家的電話，她欣喜若狂地去接他。可王強說，他回來主要是為了把戶口遷往上海。劉紅娟知道，這也許是自己最后一次見養(yǎng)子了。她沒有責罵，沒有抱怨，待王強辦完事后，她流著淚將他送到火車站。當劉紅娟想再擁抱一下王強時，反被他一把推開。直到王強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人群，她還一直站在那……

而上海的陳濤一家，正興高采烈地擁抱著親生兒子的正式回歸。他們已經(jīng)做好計劃，五一勞動節(jié)要去日本旅游，一家人齊齊整整的。殊不知，在遙遠的廣西，有一個孤單的媽媽，她的心已經(jīng)碎成了千萬片，而這一切，難道只是因為她的貧窮？

[編后]抱錯孩子的故事已經(jīng)屢見不鮮，但其中悲歡，卻非常人所能體會。然而，劉紅娟的遭遇卻讓人萬分心酸，難道僅僅因為貧窮就讓她喪失了天倫之樂嗎？文中的王強和陳楚喬固然有追求優(yōu)質(zhì)生活的權(quán)利，但他們也不能忘卻做人的基本道德，那就是孝順。正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不要等到那個時候再來后悔，就已經(jīng)遲了。

編輯/呂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