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顆菜

【前期回顧】：季明舒和岑森結(jié)婚的第一年，岑森遠赴澳洲，開拓海外市場。第三年，岑森回國，季明舒朝他臉上扔了一張離婚協(xié)議書，妄圖結(jié)束這段喪偶式婚姻。

下午兩點，平城金融中心附近車流如織。午時的風吹來陣陣熱氣，太陽明晃晃地高懸著，熾熱灼人。

午休過后的上班時分，白領(lǐng)大多端著附近咖啡店的外帶紙杯，三兩成群地往公司走。

今天是周五，大家說說笑笑地聊些工作、八卦，狀態(tài)放松。只有兩個在君逸上班的女孩子收到群通知，原本還談笑的神色瞬間收攏，急匆匆地往公司趕去。

一個女孩子鞋跟太高，有點兒走不動，氣喘吁吁地問：“怎么這么快，不是說今天可能不來了嗎？”

另外一個女孩子走得快一點兒，停下來回身等她，還不停地揮著手做著快點兒的手勢，道：“你也說了只是可能。我要能看懂這些人的心思，那我直接去盲買股票了。行了，快點兒，快點兒！”

君逸總部在金融中心附近有兩棟相連的大樓，呈幾何錯層結(jié)構(gòu)高高聳立，分外惹眼。

靠東面那棟是君逸旗下最具代表性的高檔型酒店——君逸華章，另外一棟則是集團總部的辦公大樓。

兩點十五分，辦公大樓內(nèi)平日空曠的一樓大廳站滿了公司管理層，級別由低到高、從外到內(nèi)排成整整齊齊的兩列，站在最外邊的都是會務(wù)組組長。

兩點二十分，三輛黑色轎車依次駛?cè)氪髽情T廊。

前頭凱迪拉克開路，停在右側(cè)羅馬柱前方，中間那輛賓利十分霸道，徑直剎在中央。

賓利副駕上下來了一位戴眼鏡的年輕男子，他邊扣西裝邊往后走，稍稍彎腰，頗為恭敬地拉開后座車門。

眾人屏息，目光聚焦在車門上，沒由來地從腳底升起一股緊張的情緒。

午后的陽光分外熾烈，馬路發(fā)燙，樹葉綠得透光。夏日的燥熱喧囂中，好像有一種長焦鏡頭將畫面慢速推遠的遙遠沉靜感。

岑森從車里出來，慢慢站直。

他長得劍眉星目又干凈清冽，配合修長挺拔的身形，站在那兒就有一種天然的冷感。遠遠看著，清雋年輕，極有風度。

沒等大家回神，前后兩車的車門也齊唰唰地打開，從里下來三男三女六位助理。他們都穿著職業(yè)套裝，手提公文包，十分規(guī)矩地跟在岑森身后，保持約莫半米的距離。

今日過來迎接岑森的集團高管很多，但也有那么幾個自恃老資格的元老級人物刻意沒露面，想給年輕人瞧瞧這世道的顏色。

一行人面無表情地往里走，進電梯時，突然有人幫忙按了樓層——

“岑總，我是黃總的秘書，姓于，您叫我小于就行了。黃總最近身體不舒服，一直在家休養(yǎng)，所以今天沒能來接您?！庇诿貢阒δ?，看似周到殷勤，身體卻站得很直。語氣軟和，可也透著一股不難察覺的高高在上，用的還是東道主的口吻，“黃總還特地交代了，讓我務(wù)必好好招待您。您有什么想看的、想要的，知會我一聲就行。”

空氣一瞬間沉靜。

周佳恒站在電梯側(cè)邊，身體微低，伸出右手為岑森開路。

等岑森進了電梯，周佳恒才轉(zhuǎn)身，對于秘書說：“黃總年紀大了，身體不舒服也是正?，F(xiàn)象。于秘書，麻煩你轉(zhuǎn)告黃總，請他老人家安心養(yǎng)病，以后有時間可以在家多養(yǎng)養(yǎng)花、種種草，集團的事情，他老人家就不用操心了。岑總這次回來，會全面接管君逸，像黃總這樣在集團立下過汗馬功勞的功臣，岑總會盡全力為其提供最優(yōu)質(zhì)的退休生活。”

最優(yōu)質(zhì)的退休生活？

于秘書怔了怔，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只不過周佳恒說完，也沒什么等他接話的意思，整了整衣襟徑直走進電梯，站到岑森側(cè)后方，將樓層改為了第六十八層。

電梯門慢慢關(guān)合，岑森站在正中間，神情溫和又淡漠，自始至終都沒給這打先鋒的于秘書半個眼神。

一行人到達六十八層被閑置已久的董事長辦公室。

助理之一動作利落地在門上貼好臨時銘牌;另有兩名助理分工配合，在辦公室內(nèi)測量并記錄各項數(shù)據(jù)，以便布置岑森用慣的桌椅用具;總助周佳恒打開手提電腦，通過公司內(nèi)網(wǎng)，向全體員工下達了一份早早擬好的通知——

“經(jīng)集團領(lǐng)導研究決定，自今日起，岑森先生將由原海外開發(fā)部總監(jiān)兼君逸澳洲集團總裁調(diào)任為君逸集團總裁，請各部門積極配合岑森先生調(diào)任的各項工作，望在岑森先生的帶領(lǐng)下，君逸集團能夠邁上一個嶄新的臺階?！?/p>

落款簽名是董事長岑遠朝。

與此同時，辦公區(qū)域內(nèi)的電腦接連傳出新郵件的提示聲。

收到這封通知，整個公司的員工都炸了。

“岑董的身體是不是真不行了？新總裁才二十七歲吧，二十七還是二十八？也太年輕了?！?/p>

傍晚下班，君逸市場部某小組組織部門聚會。

本來每至周末，大家都很默契地希望回歸私人生活，同事路上相遇也最好裝陌生人，招呼都不要打。

可今天因為岑森的現(xiàn)身，君逸內(nèi)部顯得特別躁動。下班后還有不少人約著喝點兒小酒，聚會八卦。

“年輕怎么了？人家哈佛畢業(yè)，二十二歲就主持了思康的并購案。當時那并購案把劉副董都弄得特別上火，可人家三下五除二就給解決了，那叫一個利索?！?/p>

“我知道他厲害，水云間不也是他做起來的嘛。只是直接接管集團，總感覺有點兒太年輕了。”

另一女同事插話道：“我覺得不是太年輕的問題，是太帥的問題，長得和明星似的，總覺著不靠譜?！?/p>

有人樂了：“帥還不好啊，難不成你樂意天天看余總那張臉？”

余總是他們市場部的經(jīng)理，長相是出了名的意識流，大家私底下時不時就開玩笑調(diào)侃。

此刻包廂內(nèi)也因這句話哄堂大笑，氣氛陡然變得輕松起來。

“那他有女朋友了沒？長得這么帥不搞辦公室戀情多可惜?！庇信马槃菡{(diào)侃。

男同事輕嗤，開口便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剛剛升騰的粉紅泡泡：“還女朋友，人家早就結(jié)婚了?！?/p>

“結(jié)婚了？”

“不是吧，怎么沒聽說過？”

“他老婆是誰？”

“這么年輕就結(jié)婚，不可能吧？”

眾人七嘴八舌。

八卦達人貢獻真料：“他老婆是季家千金。”

“哪個季家？”

“就季氏的那個季家，最早是做華禾電子的，老品牌了，也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過。季氏現(xiàn)在的業(yè)務(wù)范圍擴張得蠻大的，房產(chǎn)啊、互聯(lián)網(wǎng)啊，都有涉足，明禾地產(chǎn)你們總知道吧?！?/p>

提到明禾地產(chǎn)，眾人恍然大悟。

“……你知道嗎？他竟然讓我三跪九叩去布達拉宮。你敢相信這是一個男人說出來的話嗎？我活了二十多年，從來沒見過這種男人！你竟然還夸他。你簡直是對他這人的刻薄一無所知！我上輩子是造了什么孽……咳！咳咳……”

水云間的人參私湯內(nèi)，被君逸員工們議論的季明舒正裹著浴巾瘋狂吐槽。她語速太快，被嗆了一下，下意識按住池邊的石塊不停地咳嗽。

谷開陽足足聽她辱罵了一刻鐘，肚子都笑疼了，給她遞紙巾的同時，自己也扯了一張擦眼角的淚花兒。

湯池水溫剛好四十度，不算很熱?？杉久魇媲榫w激動，泡了沒一會兒就覺得喘不上氣來。

“不行了，不泡了?！?/p>

她起身，換了一條干浴巾包裹身體，邊挽長發(fā)邊往池邊走。

這眼季明舒專屬的人參私湯在水云間湯池園的最深處，依池建造了小巧的亭閣，檐角掛有雕花宮燈，四周古意屏風環(huán)繞。白日可見綠樹花草，夜里則是朦朧水霧與暖黃燈光交錯，兩番景致，各有意趣。

守在屏風外的服務(wù)人員聽到動靜，取浴袍的取浴袍，遞茶的遞茶。

沒過多久，谷開陽也跟著出來了。兩人一起去沖了淋浴，而后又聊著天往SPA中心晃蕩。

路過貴賓休息室時，谷開陽忽然停步，屈起手肘撞了一下季明舒，揚起下巴示意：“蔣純?！?/p>

季明舒稍頓了一下，順著谷開陽的目光望了過去。

服務(wù)員正在給蔣純上水果沙拉，微屈的身體阻隔了大半視線。

饒是這般，蔣純也眼尖地從間隙里看到了她倆，還很不怕事兒地主動喊了她倆名字：“季明舒，谷開陽！”

季明舒笑了下，和谷開陽默契地交換眼神，邁開長腿，閑閑地往里走。

“蔣小姐，稀客啊?！?/p>

季明舒大大方方地坐到蔣純身邊，雙腿側(cè)著交疊，毫不見外地拿起小銀叉，在水果沙拉里挑揀出一小塊青瓜。

蔣純上下打量季明舒和谷開陽的打扮，忽然想起一件事。難怪剛才她拿私湯年卡和君逸黑金卡都不能在園里暢行無阻，原來那眼湯池是季明舒的。

她也叉起一塊水果，皮笑肉不笑道：“好久不見，聽說你老公回國了，昨晚陪蘇程去《零度》的晚宴，還拍了一條項鏈？那項鏈一百二十萬頂天了吧，你老公抬了四倍還不止，真是大方。”

季明舒云淡風輕道：“沒辦法，我們家阿森一向比較熱心公益事業(yè)。”

我們家阿森……

谷開陽和蔣純都被麻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季明舒又沖蔣純遺憾地假笑，道：“你昨晚沒去真是太可惜了。哦，對了，你昨晚怎么沒去？”

蔣純剛冒出來的雞皮疙瘩都縮了回去，表情也瞬間凝固。

前不久蔣純?yōu)榱俗称放茋鴥?nèi)首秀前排，眼都不眨地下了四百多萬的訂單，還處處顯擺和品牌方的友好關(guān)系，想在那群看不起她的名媛淑女面前揚眉吐氣。

可秀還沒辦，品牌就因嚴重抄襲問題被數(shù)位時尚界泰斗聯(lián)合抵制。

品牌方態(tài)度還很傲慢，間接扯出一片瓜田。事情擴散發(fā)酵，鬧得沸沸揚揚路人皆知，最后名聲臭了，秀也沒辦。

其實時尚圈很少給人扣抄襲的帽子，大多只解釋為流行、經(jīng)典、類似創(chuàng)意，這品牌能把自己作到與“抄襲”二字緊緊鎖在一起也是十分不易。

蔣純氣瘋了，接連三天打電話瘋狂辱罵品牌方，可怎么也退不回已經(jīng)下過的訂單。

因為這事兒，她鬧了好大的笑話，近來也只好低調(diào)行事，鮮少在人前露面。

這會兒冷不丁被戳到痛處，蔣純將新學的禮儀忘得一干二凈，水果咬得嘎嘣嘎嘣響，還面無表情地蹦出一句：“沒空?！?/p>

好在這時，她未婚夫嚴彧發(fā)來消息問她在哪兒，說要來接她一起吃晚飯。

她面色多云轉(zhuǎn)晴，朝季明舒晃了晃手機，聲音中帶了點兒幼稚的優(yōu)越感：“嚴彧要來接我用晚餐，我就不奉陪了。對了，岑總今天怎么沒陪你？”

季明舒什么秀恩愛的女人沒見過？她不以為然地撩了撩長發(fā)，恰到好處地露出脖頸一側(cè)的紅痕，手托下巴，狀似甜蜜道：“他工作忙，一般都是晚上陪我?！表槺憬o蔣純拋了個曖昧的媚眼。

蔣純被哽得半晌沒說出話。

“你老逗她干什么？她比你們那圈塑料姐妹花可有趣多了?！?/p>

蔣純走后，谷開陽擺弄著吸管，斜睨季明舒。

季明舒撥弄著頭發(fā)道：“就是因為有趣啊。你不覺得她特別像只一擺一擺、氣嘟嘟的企鵝嗎？好可愛?！?/p>

谷開陽一頓，白眼都不知道從何翻起。

逗完蔣純，又做了個全身SPA，季明舒的心情比泡溫泉那會兒好了不少。

不同于剛剛向蔣純張口就秀的那般，季明舒和岑森實際上聯(lián)系得很少。不管在國內(nèi)還是國外，兩人都不大會主動去找對方，更不消說晚上陪不陪的，通常在家碰面還得看有沒有緣分。

岑森一大早的開罪行為，讓季明舒連這點兒緣分都不想牽扯。

她整個周末都沒回明水公館，就在市中心的公寓瀟灑自在，順便琢磨著改了改設(shè)計圖紙。

不得不承認，岑森那通嘲諷打擊到了她的自尊心。她反復回看圖紙，還有《零度》晚宴的現(xiàn)場照片，突然慶幸，在這種場合，室內(nèi)設(shè)計師通常沒有姓名。

岑森也沒回明水公館。他剛回國，應(yīng)酬紛至沓來，而且，公司那一出好戲剛剛開始，主角怎么好提前離場。

周一，自岑森那封接管集團的調(diào)職通知后，君逸員工們又收到一枚“重磅炸彈”。

公司內(nèi)網(wǎng)毫無預兆地公示了數(shù)十位高層的人事變動通知，其中就包括岑森回公司那日，自己沒有出面，讓秘書來給下馬威的現(xiàn)任總經(jīng)理黃鵬。

而這些所謂的人事變動，說得簡單明了一點兒，就是開除。

六十八層總裁辦外，一早便站了一排黑衣保鏢。

今日君逸奇觀——

數(shù)位高層怒發(fā)沖冠殺到總裁辦討說法，最后都被保鏢毫不留情地拖出門送進了電梯。

有的高層宛若失智，被拖出去后，全然不顧平日高高在上的形象，挨層挨層當著員工的面咒爹罵娘，撒潑姿態(tài)十分難看。

人大概都是不痛在自己身上不長記性的奇怪生物，若有幾年前的南岑旁支米蟲還盤踞在公司的話，一定對今日的場面見怪不怪。

真要對比起來，今日岑森下手還稍顯溫柔。畢竟上一次，他是直接讓保鏢將人扔出了集團大樓。

最后一位來總裁辦的是黃鵬。

黃鵬這名字乍一看比較圓潤粗獷，但他本尊卻身形清瘦，眉目溫和，穿著打扮也很有格調(diào)。

近耳順之年的人了，保養(yǎng)得還像是四十出頭正當盛年的美大叔，與風度翩翩、儒雅斯文這樣的贊美十分合襯。

“黃叔，坐?！?/p>

岑森溫和有禮地請他入座，黃鵬卻很難擺出往日那種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從容姿態(tài)。他站得筆直，聲音里也有壓不住的冷硬：“不敢，我和岑總怕是攀不上這門叔侄交情?！?/p>

“黃叔這是哪里話。”岑森微微后仰靠上椅背，聲音仍是溫和，“黃叔是為君逸立下過汗馬功勞的功臣，小時候父親訓我，您還擋在前面維護。于公于私，這聲黃叔，您都擔得起?！?/p>

黃鵬聽到這話，目光略移，雙手背在身后，淡漠道：“你要真當我是叔，今天又怎么會有這樣的局面?！?/p>

岑森這番大動作，剪的都是他的羽翼。

兩人心知肚明，倒也確實無甚必要多打機鋒。

岑森神色平淡地打開手邊的一份文件，與取下筆帽的鋼筆，一起往前推了推，道：“您知道的，今天的局面不是偶然。況且，退休是好事，我記得黃叔的園子打理得很好，有更多時間的話，想必能打理得更好?！?/p>

他今天只穿了一件量身修裁的深色襯衫，抬手整理衣襟時，隱約可見他腕上的銀色方形袖扣，和這辦公室里新添的黑白灰金屬元素一樣，襯得他整個人都冷冰冰的。

黃鵬聽到后半句，目光霎變，銳利如鷹隼，說話的氣勢似乎也回來了些，一字一句往外蹦：“你還真想讓我也一起走？”

岑森不避不讓，只另往前推了一份文件：“黃叔可以先看看這個?！?/p>

黃鵬銳目略掃，隱有不好的預感。

僵持片刻，他還是往前邁步，拿起那份文件翻閱。越看，黃鵬的臉色越是繃不住。

岑森垂著眸，不疾不徐道：“私自挪用公款，出賣商業(yè)機密。黃叔，您不會不知道，這些事情追究起來，是個什么后果?！?/p>

“你怎么會……”

黃鵬忍了又忍，可說話的聲音還是止不住地顫動。一時之間他根本想不通，這些極為隱秘、連他的得力親信都不知道的事情怎么會被岑森查出來，而且證據(jù)還這般詳實。

岑森沒回答，指骨在文件邊緣輕敲：“黃叔可以好好考慮一下。”

黃鵬的眼睛略往外瞪著，一眨不眨，站在那兒好半天都沒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剎那間五感盡失的他才慢慢恢復知覺。

他是聰明人，看清局勢也不過分秒。這會兒他直直地看著岑森，同時也緩慢地拿起了鋼筆。只不過他不肯彎腰，在文件末尾落下簽名的時候看都沒看。

岑森沒有避讓他的視線，待周佳恒確認完簽名，他清淡地道：“多謝黃叔配合。黃叔放心，我會盡全力保證您最優(yōu)質(zhì)的退休生活。”

黃鵬額頭隱約暴起青筋，嘴角不甚明顯地抽動了兩下。他什么也沒再說，只向后轉(zhuǎn)身，一言不發(fā)地離開了辦公室。

雖然從始至終都沒彎腰，但他離開時的背影似乎已經(jīng)不如進來時那般挺拔。

待人走遠，周佳恒上前，好像剛才無事發(fā)生般，向岑森匯報道：“岑總，星城城北那塊地金盛同意轉(zhuǎn)讓，而且陸董給降了五個百分點。我已經(jīng)備禮讓人送到金盛去了，法務(wù)部在走合同，預計這周可以簽約?！?/p>

岑森平靜地點點頭。

“這是這周調(diào)整過后的行程安排，您過目一下。”周佳恒將平板遞過去，“還有，南橋西巷那邊打電話過來，讓您和夫人今晚過去用晚餐?！?/p>

岑森掃了一眼平板，又點了一下頭。不知想到什么，他忽然問：“夫人在家？”

周佳恒眼觀鼻、鼻觀心，道：“在柏萃天華。”

柏萃天華是平城有名的酒店服務(wù)式公寓。在平城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高昂的房價并不稀奇。柏萃天華之所以能做到眾人皆知，靠的還是它所打造的圈層文化理念。

柏萃天華開盤之初，便有對購房者資質(zhì)審核甚嚴、拒絕過多位明星購房需求的傳聞傳出。

當初是真有其事還是樓盤炒作已經(jīng)很難求證，但現(xiàn)如今，這里還真被成功打造成了區(qū)塊鏈大拿的聚集地。

季明舒在這兒的公寓是她二伯季如柏送給她的新婚禮物，占據(jù)柏萃天華頂樓整整一層。

一面是近二十米長的圓弧形全景落地窗，一面是如空中樓閣般的寬闊陽臺，在這里可將平城南面的風光一覽無余。

季明舒在陽臺養(yǎng)了很多花草小樹。明明是連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照料的溫室里的花朵，養(yǎng)的花草樹木卻野蠻生長出了奇異花園的架勢，張揚又鮮活。

岑森到柏萃天華樓下的時候，季明舒剛好改出一張滿意的設(shè)計圖紙。

她拿著圖紙反復欣賞，恨不得打電話給谷開陽讓他們立刻、馬上重新舉辦一場晚宴，再將岑森按至現(xiàn)場，讓他睜開狗眼看清楚季大小姐的真實水平到底有多么驚天動地、出神入化！

反復欣賞一百八十遍后，季明舒才滿足地起身，伸了個懶腰，踩著一地狼藉去給浴缸放水。

一個人住不用那么規(guī)矩，她特意將浴缸擺在了陽光房里。

等水放好，她隨手打開音樂，合上臨窗那一面的窗簾，將整個人都浸入溫熱的水中。

在樓下，岑森給季明舒打了兩次電話，通是通了，但無人接聽。

等上了樓，他又耐心地按了一分鐘門鈴，里頭半點兒響動也沒有，他這才刷卡開門。

怪就怪在房子隔音效果太好，在外一片寂靜，打開門，里頭卻傳出了震耳欲聾的重金屬音樂聲。

岑森站在門口，有一瞬間，他以為季明舒這位大小姐青天白日都不甘寂寞，非要找一堆低智生物在家開派對。

等他看清眼前亂糟糟卻空無一人的屋子，又聽到混在音樂聲中饒舌歌手失了智般的激情開嗓“對面的朋友，你們好！”時，他有點兒迷惑了。

岑森循聲望去，只見季明舒坐在滿池泡泡中央，一手拿著擴音器，一手高舉，擺出嘻哈的手勢不時地往上頂——

“季明舒是仙女！”

“仙女！仙女！”

“顛倒眾生的仙女！”

“仙女！仙女！”

雖然沒有一句跟上節(jié)拍，但她挺會炒氣氛，自己唱完一句，還頗為生動地模仿觀眾應(yīng)和一句。

岑森被迫欣賞了三十秒。

當他以為這一段致命的激情說唱已經(jīng)唱完的時候，饒舌歌手·季用創(chuàng)作實力告訴他，一切還只是一個開始——

“季明舒是仙女！”

“仙女！仙女！”

“讓你裙下稱臣的仙女！”

“仙女！仙女！”

“你得不到的仙女！”

“仙女！仙女！”

“你的取向狙擊！狙擊！”

一句“取向狙擊”伴隨瞄準開槍的手勢完美收官，空氣卻在這一秒陷入靜寂。

隔著陽光房的玻璃，季明舒仿佛看見岑森臉上冷漠地寫著一行字：嗯，我得到了。

這世界上最尷尬的事情不是浴室自嗨被不熟的老公撞見，而是浴室自嗨被不熟的老公撞見后，還要裝作無事發(fā)生般讓他幫忙拿貼身衣物。

這直接導致了回南橋西巷的一路分外沉默。

岑森被季明舒尷尬到有點兒晃神。他在車上想看份文件，可一打開，眼前就有流動彈幕在回放季大歌手的曠世杰作。

至于季明舒，大概是被自己尷尬到說不出話，全程閉眼，腦袋也側(cè)向窗戶那邊。

到了南橋西巷，一路無話的兩人不知怎地又雙雙拾起自己的演員本能，默契地挽起手，笑容可掬，儼然是一對恩恩愛愛的小夫妻。

尤其是季明舒，得知要來這邊，特意穿了一條平日不大碰的樸素粉裙，口紅顏色淺淡，大波浪卷發(fā)也被短暫燙直扎成了乖順的馬尾，一副賢良淑德、二十四孝的好媳婦模樣。

巷子路窄，車開進去不好停，季明舒和岑森就在路口下車，挽著手往里走。

周佳恒跟在后面提禮物。時隔兩年再見這對夫妻的變臉神技，他還莫名生出了些許親切之感。

走至門口，季明舒便迫不及待地招呼道：“爺爺，奶奶！”

她在長輩面前向來嘴甜，進門看見一家人忙著在涼亭置辦席面，眼都笑彎了。

岑老太太看見她，也不自覺地跟著笑：“哎喲，小舒來啦！”她將手里的碗筷交給周嫂，又講究地擦了把手，這才握住季明舒的小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今天你可有口福了，我啊特意下廚，做了你最愛的紅燒小排骨！”

“您怎么親自廚呢，讓我看看……”季明舒握著岑老太太的手上下打量，心疼道，“怎么都瘦了？我才多久沒來看您，是不是哪不舒服？”

“嗨，沒有！我好得很呢！最近天熱，衣服減下來就顯得瘦了，你們年輕人說的那個……叫什么……視覺效果！”

岑老太太說話中氣十足，很有精神頭兒，確實不像身體不好的樣子，季明舒這才松了一口氣，稍稍放心。

季明舒從小就人美嘴甜，開朗活潑，特別能討長輩們的歡心。

岑老太太也是看著她長大的，完全拿她當自家小孫女。前幾年小姑娘嫁到自個兒家里來，她笑得合不攏嘴，逢人就炫耀自家討了個可心的孫媳婦兒。

反倒是岑森這嫡親孫子，已經(jīng)到了懂事的年紀才半途回家，這么些年都是表面溫和但實際冷情的性子，岑老太太也不知道該怎么和他親近。

喜歡有，心疼有，愧疚也有，就是相處起來，總有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距離。

不止岑老太太，整個岑家的人對岑森都不如對季明舒親近。隨著他年紀漸長，逐漸獨當一面，眼下更有接任岑氏一族新掌門人的意思，小輩的甚至還有點兒怵他。

吃飯的時候，小表妹夾菜不小心碰到了岑森的筷子，竟然慌里慌張脫口說出了一句“對不起”，場面頓時安靜。

季明舒也怔了怔，目光在小表妹和岑森之間逡巡，有一瞬間產(chǎn)生了“這臭男人是不是欺負慣了小表妹，以至于人家怕他怕得和小雞崽一樣”的離奇腦洞。

岑森沒在意這小插曲，還很溫和地給小表妹夾了一塊排骨，做足了體貼兄長的模樣。

可惜小表妹年紀小，不大懂得掩飾，僵硬地笑了笑，并不敢吃。

今天是尋常家宴，人雖到得不齊，但也坐滿了一桌，里頭有怵岑森的，自然也有不怕他的。

見場面冷，他小姑岑迎霜便起了個話頭：“對了小舒，你上次到我家給我改的那幾個地方，我朋友見了特別喜歡。她最近在美國買了棟房子，想找個室內(nèi)設(shè)計師好好給設(shè)計一下，收費啊、預算啊，這些都不是問題，就是不知道你最近方不方便?！?/p>

“方便，當然方便，我最有空了。”季明舒一口應(yīng)了下來，還順口說了一句俏皮話，“我就喜歡小姑您介紹的這種朋友，還能賺點兒零花錢買包呢?！?/p>

“哎喲，你這話說得，阿森包都不舍得給你買啦？”岑迎霜打趣。

季明舒順勢往岑森那側(cè)靠了靠，甜蜜地道：“阿森掙錢也很辛苦，不能總讓他養(yǎng)著我嘛！再說了，我閑著也是閑著，找點兒事情做也挺好?！?/p>

聞言，岑森轉(zhuǎn)頭和季明舒眼含笑意對視了三秒。

來了，來了！那種“你這招人疼的小寶貝，我該拿你怎么辦才好”的眼神又來了！

季明舒有時候也挺佩服這臭男人的，長輩面前裝深情寵溺的演技竟然和她不相上下。

等對視結(jié)束移開視線，她不自覺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阿森，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贬詣悠帘蝺扇说谋硌荩瑪[出長輩的架勢指點岑森，“你現(xiàn)在也回了君逸，小舒平時閑著無聊，那你可以安排她進公司多學習學習，發(fā)揮發(fā)揮自己特長的呀！”

發(fā)揮特長？如何讓集團原地破產(chǎn)嗎？

岑森停頓片刻，低聲道：“我養(yǎng)著小舒就好，養(yǎng)她也是我應(yīng)該做的?！?/p>

大型情景劇《恩愛夫妻》第一場第三幕，卡。

也許是小年輕的甜蜜恩愛讓大齡單身女博士受到了刺激，岑迎霜起身上了個洗手間，回來還沒坐穩(wěn)，她忽然又盯著岑森打量，緊接著她像是發(fā)現(xiàn)新大陸般，放下筷子問：“阿森啊，你這頭發(fā)怎么長這么快？明舒前兩個禮拜發(fā)朋友圈，你的頭發(fā)還這么短的呀?！彼媚粗负褪持副攘藗€長度。

“咳！咳咳……”

季明舒正在喝湯，猝不及防地嗆了一下，差點兒咳到當場咽氣。

岑森十分貼心，一邊給她拍背，一邊喂她喝水，還拿紙巾幫她擦了擦嘴角。

坐在旁邊的幾人也關(guān)切地問了季明舒幾句。

季明舒緩過神來，嘴上說著沒事沒事，心里還沒來得及慶幸那要命的話題被帶了過去，岑迎霜又發(fā)揮出女博士求知若渴的科研精神，將剛剛的問題換了個語序又問了一遍。

她甚至還翻出季明舒的朋友圈，在岑森和圖片之間來回對比打量，嘴里念念有詞，新奇地問道：“真的長得快呀，按圖片比例你這十四天起碼長了兩厘米。正常人的生發(fā)速度應(yīng)該是一個月一厘米，你用了什么生發(fā)素嗎？年紀輕輕的用生發(fā)素干什么？什么牌子的，效果這么好？我也介紹給我們所的幾個老禿頭試試！”

岑森不著痕跡地睇了季明舒一眼。

季明舒低頭，兩耳不聞飯外事，一心只吃小排骨。

畢竟她也不懂小姑這么心細如發(fā)且富有鉆研精神為什么看不出圖是合成的。

這兩年岑森一直在澳洲，忙得連春節(jié)都不回國。

季明舒作為岑太太，成天無所事事滿世界旅行，如果不經(jīng)常去澳洲看望自己的丈夫好像也穩(wěn)不住恩愛夫妻的人設(shè)?？伤彩钦娴牟幌牒歪@個老公有過多交流，所以左思右想之下，她找了一個修圖師幫忙將兩人的獨照合成同框圖，然后再定期發(fā)一條岑家人可見的朋友圈，營造出她經(jīng)常飛往澳洲看望岑森，兩人蜜里調(diào)油的虛假景象。

這么發(fā)了兩年都沒翻船，甚至到了此刻，小姑發(fā)現(xiàn)岑森的頭發(fā)離奇猛長也沒質(zhì)疑圖片的真假，好像也側(cè)面證明了她找的修圖師技術(shù)高超，毫無破綻，物超所值。

想到這兒，季明舒竟然有點兒欣慰。

大約是老老少少坐了一桌，岑迎霜起的話題在這種場合顯得太無厘頭。未等岑森應(yīng)答，岑老爺子便威嚴道：“食不言，寢不語。你書讀得多，怎么越來越?jīng)]規(guī)矩了？三十多的人了還跟小孩兒似的，難怪嫁不出去！”

剛剛大家不還嘰嘰喳喳說得熱鬧嗎？怎么到她這就“食不言，寢不語”了？再說了，這和她三十多歲沒嫁出去有什么關(guān)系？這一家子還歧視上大齡未婚女青年啦？

岑迎霜覺得自己無辜，張嘴就想辯解。

岑遠朝卻適時睇了她一眼，示意她別頂嘴。

別人的話岑迎霜都不太聽，但岑遠朝這大哥的話還是很管用的。她忍了忍，默默把醞釀好的小論文給憋了回去。

因著岑老爺子發(fā)話，這一頓飯后半程吃得很是安靜。

晚飯結(jié)束，岑老爺子叫了岑遠朝和岑森上樓談話，余下的人留在涼亭陪岑老太太聊天乘涼。

直至夜幕降臨，岑家祖孫三代男人的談話才算結(jié)束。

入夜光線昏暗，季明舒和岑迎霜說說笑笑，一時也沒注意岑森出了屋子。等到岑森走上涼亭臺階，她眼角余光才瞥見他的身影。

哪想岑迎霜正說到興頭上，一下也忘了家里的忌諱：“我還真沒見過比你更愛尿床的小姑娘，我估摸著這些事兒你都不記得了。有回你家沒人，你跑到我們家看動畫片兒，看著看著睡著了，還尿在了沙發(fā)上！岑楊最愛干凈了，嫌棄得要命！他把你給提溜到床上，愣是自己拆了沙發(fā)套給洗了，哈哈哈……”

岑迎霜冷不丁提到“岑楊”的時候，大家都沒太反應(yīng)過來。

等反應(yīng)過來，大家也陸續(xù)注意到了踏進涼亭的岑森，一時只覺得夜風甚冷。

季明舒在第一時間便朝岑迎霜遞了眼色，奈何岑迎霜說得太過盡興，沒有注意。

她嚴重懷疑，小姑這是物理研究搞多了，想換個方向在“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課題上沖刺一下獎項。

【下期預告】：面對女明星的主動示好，岑森想也不想地拒絕：“你們學校入學不需要文化分嗎？這種理解水平，能不能看懂臺詞。長相、氣質(zhì)、學歷、背景，沒有一樣比得上我太太，你不如洗把臉清醒清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