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未央

那天晚上，海玲身體很不舒服，她給虎子拿了繪本，又囑咐了他幾句，自己先上了床。

其實根本睡不著，她頭疼得厲害，這種情況已經(jīng)發(fā)生過好幾次了，每到這個時候，她就感覺很凄涼，心想：就算這樣死過去，也沒人知道吧？

幸好家里還有個虎子，她閉著眼睛，聽到他窸窸窣窣地收拾繪本，拿杯子接了水，放在她的床頭上，又乖乖地爬上床，躺在她的背后……

海玲的眼淚流了出來?；⒆硬?歲，卻懂事得讓人心疼，別人家的孩子還在耍賴撒潑任性的年紀，虎子已經(jīng)在學著照顧她了。

前一段婚姻給她的傷害太大，她一直沒考慮再婚。平時，有姥姥幫著照看虎子，她才有更多的精力忙工作，前段時間還漲了工資。她本來覺得，生活里沒有男人，他們娘兒倆也能活得挺好。現(xiàn)在看來，虎子需要爸爸。有個爸爸，可以讓他無憂無慮地長大，不用那么早熟。

在相親市場上，海玲才真正體會到生活對女人的殘酷。

她剛剛33歲，褪盡了青澀和執(zhí)拗，多了份寬容和智慧。相親男們第一眼看到她，都是驚喜?？呻S著進一步了解，聽說她還有個5歲的兒子，他們的眼神逐漸黯淡，最后堆出一臉禮貌的笑：“那咱們改日再聯(lián)系。”然后，就再也不見了。

一個離過婚還帶著個男孩的女人，在二婚市場里處于鄙視鏈的最底端。有時，朋友們也不無惋惜，替她鳴不平：“海玲多好個人啊，要是虎子是個女孩，她也不至于這么難找?！?/p>

海玲不打算再去相親了，二婚怎么了？她并不打算隨便將就。

在幼兒園的親子活動上，海玲認識了唐志。

那個活動需要爸爸媽媽寶寶一齊上陣。別的孩子都是一家三口，只除了海玲和虎子，還有另外一對父女，唐志和妞妞。

他們一商量，就暫時組成了一個四口之家。整個過程中，虎子和妞妞出奇地興奮，又叫又跳，成了全場的焦點。他們并沒有取得好名次，但孩子們依然很快樂。放學時，兩個小家伙都鬧著要吃雞翅，他們又一起去了附近的肯德基。

周末，海玲需要臨時加班，就想把虎子送去姥姥家，剛出門就碰到了唐志帶著妞妞：“我們要去科技館，要不讓虎子跟我們一起去吧？”虎子一下子高興起來。

就這么一來二去，他們兩家人就熟了。有時海玲下班晚，唐志就把虎子先接到他們家?；⒆用看胃ゆとニ麄兗?，都很高興，比媽媽早來接他都要高興。

那天，海玲在公司忙完，去唐志家接虎子，卻發(fā)現(xiàn)虎子和妞妞坐在餐桌邊，正等著開飯，他說什么也不肯回家，說唐叔叔做的飯好吃。海玲有點尷尬，想著要不然等他吃完飯再過來接吧。

唐志從廚房探出頭來，招呼她：“你也留下來一塊兒吃吧！”

可能是好久沒這么多人一起吃飯了，兩個小朋友做什么都像是在比賽，你吃青菜，我也要吃;你扯著嗓子說話，我比你的聲音更高。

飯后，兩個大人在客廳里泡了茶，邊喝邊聊。兩個小朋友一起玩拼圖，剛才還嘻嘻哈哈的，一會兒就吵了起來，嘟著嘴拉著臉，誰也不肯讓誰。

海玲剛要過去訓斥虎子，唐志制止了她：“讓孩子們自己來解決?！惫?，沒多久，倆人就忘了剛才的爭執(zhí)，又玩了起來。

晚上，玩了一天的虎子很快就睡著了，海玲自己卻失眠了。

唐志這人，相貌普通，條件也中等，扔到人堆里，一下子就會沒了蹤影，這種人從來不是海玲的理想型。

可是，那又如何呢？唐志是個很靠譜的人，性格溫和，也沒什么不良嗜好，更做得一手好菜，對小孩子又有耐心。就連虎子和妞妞有了矛盾，他都能處理得不動聲色，怎么看都是個適合再婚過日子的男人。

而且，海玲知道唐志對她有意思，他看她的眼神里滿是期待。

點點滴滴的細節(jié)，一針一針地扎過來，海玲原本因抵御生活重壓變得堅硬的心，又一點點變得柔軟起來。

最重要的是，虎子喜歡他，喜歡妞妞，更喜歡他們家的氛圍，去了就不想回來。

因此，當唐志明確提出交往的時候，海玲答應了。

唐志上班時間寬松，每天負責接送兩個孩子，然后忙著做飯。海玲下班回來，吃著現(xiàn)成的飯菜，笑瞇瞇地聽兩個孩子爭著說幼兒園里發(fā)生的事，似乎也是歲月靜好的模樣。

唐志這個務實的男人，沒有特別的浪漫，也沒有諸如要對她娘兒倆好一輩子的承諾，他只是開始策劃著要把家里重新裝修一遍，每個小細節(jié)都來征求海玲的意見。

“我在兒童房里裝個上下鋪吧，有小滑梯的那種，虎子和妞妞肯定喜歡?！?/p>

“洗臉池的高度再升一點吧，你個子比較高，現(xiàn)在的用著不舒服。”

這些細碎的事情讓海玲一下子想到了他們以后生活在一起的畫面，她有點不好意思：“你看著弄就行了?！?/p>

上下鋪裝好的那天，虎子和妞妞都玩瘋了，他們一遍遍地爬上去，又從另一邊滑下來，大呼小叫，頭上都出汗了，怎么叫都叫不停。最后，倆孩子都玩累了，擠在上鋪就睡著了。海玲想把虎子叫醒，帶他回家再睡。唐志拉住了她的手：“孩子們都睡了，今晚就別回去了吧？”

海玲猶豫了半天，同意了?？赏砩?，當唐志向她湊過來時，她閉上了眼。唐志以為她害羞，就關了燈，在黑暗中抱住了她，親向她的嘴。她一偏頭，他親在了脖子上。他繼續(xù)伸出手去，然后，只聽得“啪”的一聲，兩個人都沒了動靜。

唐志心中燃燒著的火苗，被這一巴掌硬生生地拍滅了。他愣在那里，不知道是生氣還是難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海玲突然反應過來，連聲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她還能解釋什么呢？這身體的本能，騙不了唐志，更騙不了她自己。

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海玲去了兒童房，拿小毯子裹著虎子，硬抱著回了家。

躺在自己家的床上，好半天，海玲才緩過勁來，深深地呼了口氣。

在選擇唐志的時候，她一直在問虎子，想不想讓他當爸爸，卻從來沒問過自己，想不想讓他當愛人。

這幾年，她自己帶著虎子，每天像上緊發(fā)條的鬧鐘，沒有時間脆弱，沒有精力悲傷，幾乎把自己活成一塊絕緣體，屏蔽了異性的關注，甚至摒棄了自己的情緒波動。

確實，唐志的細心體貼讓她很感動，但這個人跟她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她坐在飯桌上，看著孩子們的熱鬧，吃著唐志夾過來的菜，本是最溫馨的畫面，她卻依然覺得孤獨。

她的心里，他從來沒有走進過，她一直想忽略這一點，身體卻給出了最直接的反應。

海玲和唐志分手了。身邊的人都替她可惜，只有閨蜜最明白她：“我早就看出來你倆不是一路人，一輩子長著呢，別勉強自己?！甭犃碎|蜜的話，海玲的眼淚一下就流出來了。

不再去妞妞家的日子，虎子有點失落，每天回到家，就坐在沙發(fā)里悶悶不樂。那天，海玲送給他一個神秘的盒子，說送給他一個新伙伴，她告訴虎子使用方法后，就進廚房忙了。

不一會兒，虎子就驚喜地跑過來說：“媽媽，這個新朋友太好玩了?！彼麤_著客廳喊：“小度小度，我要聽兒歌?！焙芸?，客廳里就唱起了兒歌。虎子跟著一起唱，小手還搖晃起來。

此時，海玲心里對虎子的愧疚才慢慢平復。孩子的快樂只有一瞬間，但如果她將就了婚姻，自己的痛苦卻是一輩子。

二婚，不是為了給兒子找個靠譜的爹，也不是找一個人幫她分擔生活的重擔，而是給自己找個愛的人，高興時可以拊掌大笑，悲傷時可以抱頭痛哭。

那就順其自然吧，她可以邊走邊找，就算碰不到這樣的人，也沒什么好怕的，再努力一點，她完全能獨立承擔起自己和兒子的生活。

摘自《婦女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