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興建 周素英 ( 重慶市沙坪壩區(qū)教師進修學院 重慶 400030; 重慶市教育科學研究院 重慶 400030)
科學思維,也稱科學推理或科學邏輯,是建立科學理論的一種研究方法??茖W思維的培養(yǎng)離不開經典實驗,其中又以艾弗里、赫爾?!趟沟膶嶒灱捌湫葹樘厥猓溟g不僅有諾貝爾獎的頒獎傳奇,更有史學家們事后的多樣演繹,是對學生進行科學思維培養(yǎng)難得的素材。以這兩個實驗及其效應為例,結合教學中可能存在的一些偏差,探討了其中的科學邏輯。
排除法也叫淘汰法,是指引起某一現(xiàn)象的原因有多種可能,如果將假定的各種可能都加以一一排除,觀察某一現(xiàn)象不出現(xiàn)的那個排除因素,就是某一現(xiàn)象產生的原因。
艾弗里的實驗研究過程,據文獻考證是可信的[1]。艾弗里用于轉化實驗的細胞提取物,是除去了Ⅲ型S細菌多糖和大部分蛋白質的混合物。轉化實驗的第一步,Ⅲ型S細菌的細胞提取物轉化活的Ⅱ型R菌,能轉化。第二步,用不同的水解酶(脂酶、蛋白酶、RNA酶、DNA酶)分別除去里面的大分子物質,觀察轉化結果。從實驗方法上看,與提純某些物質來一一檢驗相比,艾弗里的研究使用的“排除法”,能避免當時已知物質類別的限制,因為“轉化因子”有可能是一種未知的全新物質。
實驗結果表明沒有新物質!他們得出的實驗結論是: 被分解掉的DNA極可能就是有活性的轉化因子。第三步: 提純檢驗轉化因子的理化特性: 與DNA分子的特性相似。
實驗結果已經產生,是否就可以確認“DNA是遺傳物質”呢?
艾弗里的論文一經發(fā)表就立即引發(fā)了廣泛的質疑。雖然質疑集中在DNA的純度上,但問題的關鍵不在于質疑實驗的哪一部分,而在于為什么要質疑?質疑的依據是什么?有兩個原因值得探討。
一是科學理論的建立,需要滿足兩個基本要求: 理論間的“無矛盾性”和經驗檢驗上的“可證偽性”[2]。艾弗里的實驗結論與當時流行的萊文的“四核苷酸”假設嚴重沖突: DNA是由四個不同核苷酸組成的小分子物質!人們很難想象,結構如此簡單的物質怎能擔當起遺傳物質的重任?面對沖突,就連艾弗里自己都被實驗結果給震驚了,在1944年《關于引起肺炎球菌發(fā)生轉化的物質化學性質的實驗研究》論文中也“沒有明確指出DNA就是遺傳物質”[3],而是謹慎地說:“當然也有可能,這種物質的生物學活性并不是核酸的一種遺傳特性,而是由于某些微量的其他物質所造成,這些微量物質或者吸附在它上面,或者與它密切結合在一起,因此檢測不出來[1]。”顯然,他引入了“輔助假設”,但仍對“DNA是遺傳物質”留下懸念,“如果目前研究的結果能得到證實,那么就必須認為核酸具有某種生物學的特異性,但這種特異性的化學基礎到目前還未能搞清[4]?!?/p>
那人們該相信誰呢?后來發(fā)生的生物學史正如預期: 這兩個實驗結論都受到質疑!在質疑萊文“四核苷酸”假設方面,其中就有查蓋夫,他于1950年用實驗證據徹底否定了“四核苷酸”假說,并指出DNA是比蛋白質更大的分子。在質疑艾弗里的轉化實驗方面,其中就有赫爾希、蔡斯,他們做了噬菌體侵染細菌的實驗。
“T2在侵染細菌時,T2的DNA進入細菌體內,外殼留在外邊。赫爾希和蔡斯用32P和35S分別標記T2的DNA和蛋白質,讓T2去侵染未標記的大腸桿菌……根據兩組實驗中上清液與沉淀物放射性大小的差異,證明遺傳物質是DNA而非蛋白質”,這樣的邏輯分析是直觀的,但卻是錯誤的。
如果“T2的DNA進入細菌,外殼留在外邊”是完全已知的,那么用這個實驗來檢驗“DNA是遺傳物質”便是多余。反之,如果T2注入細菌的物質是未知的,則根據上清液與沉淀物放射性的大小根本無法證偽蛋白質的作用,與艾弗里的實驗相比,更加地不準確。
這個實驗應根據遺傳物質的連續(xù)性來進行科學分析。邏輯的起點是: T2由DNA和蛋白質組成,在侵染細菌時進入的是DNA還是蛋白質不清楚,或即便清楚但持質疑態(tài)度(如赫爾希)。邏輯的終點是: 侵染后的子代T2中含有親代T2的什么物質?用同位素來跟蹤便是向T2叩問答案。實驗的結果是: 在子代噬菌體中能夠檢測到大量親本噬菌體的核酸(32P),而沒有任何親本蛋白質[5],這樣才能得到“在噬菌體傳代過程中發(fā)揮作用的可能是DNA,而不是蛋白質”的結論。
該實驗結果發(fā)表于1952年,當時四核苷酸假設已被清除,但赫爾希在發(fā)表論文時也并未宣布他們的實驗為“DNA是遺傳物質”提供了確鑿證據[4]。這又是為什么呢?
要闡明原因,還得從科學理論的本質說起,原因有二。
一是科學理論能證偽、難證實。例如切赫和奧特曼提出的“有催化功能的RNA”就能證偽“酶是蛋白質”的假說,植物組織培養(yǎng)實驗就能證偽“細胞分化遺傳物質丟失”的假說,等等??梢?,科學理論是能證偽的,但證實卻只是暫時的。正如生物史學家邁爾所言:“科學家所做的全部解釋都是假說,而全部假說都是推測性的。這些假說必須永遠經受檢驗,如果發(fā)現(xiàn)是不完滿的就必須進行修正[6]?!?/p>
二是生命現(xiàn)象的因果關系非常復雜,尤其在理論體系沒有建立起來以前更是難以確證。例如,童第周和牛滿江等[7]用提純的DNA、 mRNA分別注入金魚的受精卵,在后代中都觀察到相同的穩(wěn)定變異現(xiàn)象。據中心法則就能解釋這個實驗結果,但在分子遺傳基礎理論空白的情況下,假設有(A、 B、 C)三個因素的共同作用才能出現(xiàn)現(xiàn)象M,如何判斷找到的這個因素就一定是A呢?正如科學家所質疑的: DNA的結構和轉化機制尚不清楚,怎么能確定遺傳物質就一定是DNA!即便是晚近8年的赫爾?!趟乖谙陆Y論時仍難以斷言,只是慎重描述:“我們推論,含硫蛋白質對噬菌體增殖不起作用,而DNA則有某些作用。我們的實驗清楚地表明,用物理方法把T2分離成遺傳的和不遺傳的兩個部分是可能的,然而,要對其遺傳部分的化學性質做出鑒定,則須等到上述某些問題得到解答之后才行[4]?!毕喾矗敃r小組的年輕成員沃森卻堅信該實驗證明了“DNA是遺傳物質”,并毅然地投入到DNA分子結構的研究,于1953年與克里克一起取得了創(chuàng)建DNA雙螺旋結構模型的偉大成就。
在這段科學史的生成中,正如庫恩的范式理論所揭示的,不排除一些科學共同體的范式局限、偏見、錯誤以及艾弗里、赫爾希的過于謹慎。但正如波普爾的主張,由于科學就是在猜測、批判中前行,因此我們需要包容錯誤。只有這樣,才會有更多像沃森一樣的科學家,大膽猜測,嚴格批判,推動科學進步,以此弘揚科學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