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寶三
那年初春時節(jié),已屆53歲的郎平,經(jīng)過一個月的認真思考,在與中國排管中心主任潘志琛的一番真誠交談之后,毅然決然“在離幸福的退休生活還有一步之遙時”,重新執(zhí)掌中國國家女子排球隊,為國出征。喜逢建國70周年,女排又一次勇奪世界杯桂冠。感慨之余,我不由想起鄧若曾任主教練、郎平任隊長的中國女排,憶起和女排隊員朝夕相處的那些日子。
這年8月,取得“三連冠”輝煌戰(zhàn)績的中國女排,應邀來到位于渤海之濱的興城集訓,在黑龍江林業(yè)療養(yǎng)院食宿,在空軍療養(yǎng)院體育館訓練,備戰(zhàn)是年在日本舉行的第四屆世界杯賽。
我們知道,湖南漳州是國家女排的訓練基地。而這一年的訓練,不在湖南老家,也不在氣候適宜的南方,反而移師北上,對于球迷來說是一個謎,加之封閉訓練,又拒“老記們”于千里之外,更增添了幾分神秘色彩。
女排隊員是乘火車到達興城的,縣委、縣政府領導人以及有關方面的人士前往迎接。在車站站臺上,一個個英姿勃發(fā),一張張面孔是那么熟悉!握手的時候,我才感到,在這些高大的球員面前,我們這些接站的人真的成了侏儒。這些叱咤風云的名人,不講究官場禮節(jié),主教練鄧若曾站在女排隊伍之中,若不是國家體委的領導介紹,我還以為是陪練員呢!這位主教練身高兩米,氣宇軒昂,相貌堂堂,當年國家男排的主攻手,極為平易近人,微微一笑,笑得很燦爛。然而在訓練場上,鄧指導(隊員這樣稱呼他)對他帶領的這支隊伍要求非常嚴厲,每天不完成訓練計劃,哪怕過了飯時也決不會收兵。
記得有一次,巫丹“犯規(guī)”,鄧指導板起面孔,罰她連接200個扣球,一個個凌厲的扣球,扣得巫丹可憐至極,只能跪著接,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許多在場的女觀眾流下了眼淚,喃喃地說:“我的孩子說什么也不能讓她干這行!”嚴師出高徒,就是這位隊中年齡最小的巫丹,后來成了女排的主力隊員,在第四屆世界杯錦標賽中,為奪冠立下了汗馬功勞。
女排住在黑龍江林業(yè)療養(yǎng)院的第一療區(qū),為迎接天之驕子,上級主管單位——黑龍江省森工總局撥款十萬元,為每個房間增添一臺彩電。隊員在這里吃住都十分滿意,特別是對早點贊不絕口,不管是南方人還是北方人,都能吃到家鄉(xiāng)的飯菜。大家最不感興趣的,就是吃黃油,不愿吃也得吃,這是規(guī)定,必不可少;最感興趣的是青苞米,附近農(nóng)民把烀熟的苞米往大門口一擺,姑娘們蜂擁而上,一個人一穗,吃得津津有味。一次隊長郎平趕上了,買了一穗,剛吃幾口,就被鄧指導發(fā)現(xiàn)制止了,后來經(jīng)過大家“請愿”,獲準只準吃這一穗,下不為例。郎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得像一個天真爛漫的大女孩。
那天,我一個人來到院長辦公室,門鎖著,一打聽,得知院長正在第一療區(qū)搶救病人,就徑直奔向那里。療區(qū)內外氣氛緊張,醫(yī)護人員神情嚴峻。我悄聲問值班室的護士,是搶救療養(yǎng)員嗎?護士看了我一眼,低聲道,是女排隊員梁艷。腹瀉不止,大夫護士嚇壞了,準備轉院去北京。如果真出點兒事,這個責任誰敢負?這不,把薛院長找來了。??!我不由得吃了一驚,這可是國寶呀!
我趕忙進了觀察室,只見院長和幾個大夫會診,我站在他們身后悄悄地聽。院長說,病人大夏天吃了不凈的瓜果,造成腹瀉,出現(xiàn)輸液反應,有什么大驚小怪,沒有轉院的必要。梁艷是人,也是患者。說完,下了醫(yī)囑,見大夫護士仍面有難色,他說,我開方子,我給她點滴,出了問題由我來負責!接著,薛院長親自為梁艷扎針點滴,過了十多分鐘,待梁艷平靜下來,微微入睡之后,大家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在興城訓練期間,女排前主教練、國家體委副主任袁偉民兩次蒞臨,親自觀看了訓練。袁偉民言語不多,習慣動作是兩只胳膊交叉抱在胸前,兩眼炯炯有神,不斷沉思。每天早晨,他低著頭,在樓門前的方塊水泥路上走來走去,一走就是兩個小時,喊他吃飯,他常常聽不見。他在想什么呢?誰也不能去打擾他。大賽之前,他的胸中是不平靜的,面對古巴、蘇聯(lián)等勁旅,中國女排想再次奪魁,爭奪會是十分艱苦、激烈的,前進的路上充滿了坎坷和荊棘。
金秋10月,女排在興城完成訓練任務,擬于11月5日從北京飛抵日本參賽。臨別前夕,鄧若曾教練一個人來到林療薛偉院長辦公室,把一只有女排隊員簽名的排球贈給療養(yǎng)院。鄧教練說:“我們也沒有什么東西可贈,這是一只舊排球 ,當個紀念吧!”同時,向在座的院工作人員每人贈送一枚印有扣球圖案的紀念章。
在女排訓練場地——空軍療養(yǎng)院體育館,筆者和教練員胡進談起女排訪問古巴的最后一場比賽。胡進的愛人是女排前隊長張蓉芳。他是國家男排主攻手,寡言少語,性格內向。當問及古巴一戰(zhàn)我隊為何敗北時,胡教練說,不是實力問題,古巴女排超常發(fā)揮,球打瘋了,而我們沒有打好,如果發(fā)揮正常,是可以把對方壓下去的。這場球,一個是接發(fā)球我們失誤較多,再一個是一傳不到位。說到這里,胡教練舉起一個材料說,我們正在研究古巴隊,包括看實況錄像。果然,之后的世界杯賽戰(zhàn)勝了古巴隊,第四次蟬聯(lián)冠軍。
女排又一次奪冠,我應邀同興城代表有幸參加了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的“國家女排、體操、圍棋慶功茶話會”。在京期間,受到了女排的熱情接待。
我們在北京體育館路五號運動員食堂就餐,被破例安排到唯一的小單間里,這個單間只有一張小方桌。一位五十歲左右的老師傅笑容可掬地說:“小鄧(指鄧若增)說了,你們千萬不要見外,一定要吃好吃飽?!钡诙?,食堂管理員來了,他抱歉地說:“聽說你們來了,昨天沒趕回來。女排姑娘常說起興城,她們對那里印象好極了!”這二位一日陪三餐,親自讓飯夾菜,熱心服務。我們到北京的當天上午,女排全體隊員在訓練局同興城的幾位代表見面,每個隊員一一和代表握手,一再表示歡迎。鄧教練請大家觀看了第四屆世杯賽奪回的獎杯,還觀看了歷屆比賽榮獲的獎品。送點什么紀念品好呢?女排姑娘想來想去,拿出三張在奧運會奪冠后舉著金杯站在領獎臺上集體合影的大幅彩照,每個人揮筆在照片的背面簽上她們的名字,然后送給了我們三位代表。這幅照片彌足珍貴,收入我出版的著作中,有女排諸教練和全體隊員簽名的筆記本一直珍藏著。
從日本比賽歸來,最忙的就是鄧教練。代表到達北京時,他安排副教練接站,并陪同參觀體育館各訓練場地,就是這樣,他還抽空和訓練局副局長張一沛一起到住地看望了我們。當天晚上,鄧教練推掉了所有的活動,堅持到車站為代表送行。我們分乘兩臺轎車前往北京站,火車快開了,只見鄧教練拎著一竹簍家鄉(xiāng)產(chǎn)的香蕉、桔子,汗流滿面地走進站臺。原來,他上車后拐回家取的水果,到車站擠了半天買不上站臺票,虧得一位服務員認出了他,從貴賓室把他送進站臺。離火車開動還有五分鐘,鄧教練堅持把我們送上臥鋪車廂。他說:“實在抱歉,照顧不周。這點水果在路上吃?!碑斔酪啦簧嵬覀円灰晃談e,動了真情,淚花在眼里閃動:“我從心里感謝興城和療養(yǎng)院對女排的支持和幫助,請轉達我的謝意和祝福!”……
三十幾年過去了,每當憶起往事便心潮澎湃:“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如今的女排,又由當年的隊長郎平執(zhí)教,征戰(zhàn)南北,東擋西殺,烽煙不息……她們一次次登上世界女排的峰巔,一次次捧起世界桂冠的獎杯。
女排精神,民族精神,無時不激勵國人在一切領域勇攀高峰。
責任編輯 ?喬柏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