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阿多尼斯生于敘利亞海邊一個叫卡薩賓的小村莊,13歲開始創(chuàng)作詩歌。
26歲的時候,他告別故鄉(xiāng)來到黎巴嫩,50歲的時候,他又躲避戰(zhàn)亂,移居巴黎,開始了自己的流亡生涯。
在巴黎度過半個世紀的阿多尼斯,至今仍然用阿拉伯語創(chuàng)作,因為只有母語才是詩人的語言。
撰文:emmer
故鄉(xiāng):我看到敘利亞的悲傷
阿多尼斯說過:“童年是讓你能夠忍受暮年的那股力量。”13歲的時候,阿多尼斯就夢想成為一個詩人。那.時,他還不叫阿多尼斯,他有一個很長、很長的阿拉伯語名字:阿里·艾哈邁德賽義德伊斯伯爾。阿多尼斯出生在一個非常窮困的農村,離開大海不遠,13歲之前沒進過學校,從有記憶開始就是在田野里干農活。“我迷戀祖國的山歌,由牧童像清晨一般傳唱,他們把歌擲向太陽,似一塊純凈的黎明?!卑⒗且粋€詩歌的民族,人人都會吟誦《古蘭經》,父親也教他朗讀那些古代詩人的作品,阿多尼斯因此學會了吟詩。
關于阿多尼斯的童年,有一個廣為人知的傳奇故事:13歲時,他做了一個夢,在夢中,他給敘利亞總統(tǒng)獻詩一首,總統(tǒng)因此滿足了他上學的愿望。隨后,這件事真的在現(xiàn)實中發(fā)生了。當時敘利亞總統(tǒng)到阿多尼斯的家鄉(xiāng)巡視的時候,他冒著大雨,一路從村里的族長家追到鄰近城市塔爾圖斯的市政廳,到了總統(tǒng)舉行集會的時候,阿多尼斯被拽到會場上,朗誦了自己創(chuàng)作的愛國詩歌。就像在夢中一樣,總統(tǒng)資助他去一家法國人開辦的學校念書——這個傳奇般的經歷改變了阿多尼斯的命運。
他15歲的時候用全名投稿,詩稿卻屢屢被退回,于是,他給自己起了一個源自古希臘神話的筆名——阿多尼斯。在古希臘神話中,“阿多尼斯”是一個每年死而復生、容顏不朽的美少年,也是古代敘利亞國王忒伊亞斯之子。他寫了一首詩,簽了阿多尼斯的名字,發(fā)給一直拒絕他投稿的報紙,結果就發(fā)表了。從此,阿多尼斯就成了他的筆名?!盀槟菈K我忍著饑饉,刻下它是我眼皮下滾動的雨和閃電的巖石,為我顛沛失落中把它的土揣在懷里的家園,我折腰——所有這一切,才是我的祖國,而不是大馬士革?!痹谠姼鑴?chuàng)作中,阿多尼斯實踐著自己極具革命意義的詩歌理論和文化思想。
“我的祖國在我體內棲息,不愿遷徙它處;她最遠的旅行,是在眼睛和心靈之間漫步。無論你遠行到哪里,你不會抵達比內心更遠的所在。”詩人阿多尼斯寫道。故鄉(xiāng)曾經讓他傷痕累累,25歲那年,他因為參加敘利亞社會民族主義黨的活動而遭遇牢獄之災,出獄后,他來到鄰國黎巴嫩。據說,他剛剛進入黎巴嫩5分鐘后,敘利亞就宣布全國總動員,與埃及并肩抗擊發(fā)動蘇伊士運河戰(zhàn)爭的英、法、以三國。因此,阿多尼斯沒有成為士兵,卻成為一名被人紀念的詩人。
移居黎巴嫩后,阿多尼斯創(chuàng)辦了《詩歌》、《立場》等文學刊物,對阿拉伯現(xiàn)代詩歌的發(fā)展產生過重大影響。此后,他從泛敘利亞主義者成為泛阿拉伯主義者,逐漸脫離政治,很長時間都沒有回到故鄉(xiāng)?!懊倒鍢湟锌吭谝沟难g,在夢里為芳香尋找一個家。他的夢,是在他身體上空盤旋的飛鳥。夢說道:天空何其狹窄!”1980年,50歲的阿多尼斯為了避開黎巴嫩的戰(zhàn)亂,再次離開居住了十多年的貝魯特,來到巴黎開始他的流亡生涯。
流亡:巴黎給了我新的生命
阿多尼斯常說,他有三個出生地,第一個是卡薩賓,第二個是貝魯特,第三個是他如今長居的巴黎?!笆澜缱屛冶轶w鱗傷,但傷口長出的卻是翅膀。”巴黎是他五十歲之后,在流亡中度過后半生的地方,也是他三十歲到四十歲負笈求學的地方,前后加起來差不多有半個世紀。正是在巴黎,阿多尼斯的創(chuàng)作越來越豐盛,逐漸獲得了享譽世界的詩人地位,他被稱為阿拉伯現(xiàn)代詩歌的鼻祖,就像詩里寫的那樣,他像阿拉伯的雄鷹一樣展翅高飛。
1980年,阿多尼斯和妻子哈麗黛移居巴黎后,因為詩歌寫作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盛譽。三年之后,阿多尼斯榮獲了法國政府頒發(fā)的法蘭西藝術與文學勛章,之后各種榮譽接踵而來,1999年獲意大利諾尼諾詩歌獎,2003年獲美國文學獎,2011年獲歌德獎,還有布魯塞爾文學獎、馬其頓金冠詩歌獎等十項國際大獎。阿多尼斯說,“巴黎代表了一種開放式的文化氛圍,這種氛圍近似蘭波所言的“自由的自由”,它是我的祖國所匱缺的。假想整個阿拉伯世界,甚至全世界的人到法國,無論你是哪種文化背景、意識形態(tài)、政治派別,只要你有才華,終能如魚得水。
四十年來,阿多尼斯創(chuàng)作了無數詩歌、寫下了眾多瑰麗的篇章。至今,他已出版包括《大馬士革的米赫亞爾之歌》《灰與花之間的時間》《戲劇與鏡子》《身體之初,大海之末》等在內的25部詩集,文學和文化論著、雜文集和詩歌譯作近20部。在詩歌形式上,阿多尼斯開創(chuàng)了現(xiàn)代阿拉伯詩歌傳統(tǒng),他還一直是諾貝爾文學獎的熱門候選人,他的作品中飽含著對故國的思念,對戰(zhàn)亂中的敘利亞、黎巴嫩的關心,這使他的詩作充滿了歷史的深度和對現(xiàn)實反思的力度。
然而,阿多尼斯在文學上的成就并不能改變西方世界對阿拉伯人的偏見,在法國很多人仍然把阿拉伯人看作游牧民族,認為阿拉伯城市無異于沙漠。對阿多尼斯來說,西方不愿意了解阿拉伯真正的歷史和文明,他們只愿意把阿拉伯當作一個地理空間,當作石油和天然氣的供應者?!拔业墓陋毷且蛔▓@,但其中只有一棵樹。絕望長著手指,但它只能抓住死去的蝴蝶。太陽即使在憂愁的時候,也要披上光明的衣裳?!卑⒍嗄崴乖诠陋毜男木持校瑢懴铝怂鱾髯顝V的詩句。
對阿多尼斯來說,阿拉伯人的身份意味著不斷地尋找、探索和創(chuàng)造。他賦予“流放”“遷徙”“旅行”等詞匯一種正面的積極的意義,就如他所說:“我要成為我自己,就應該把自己從這個流亡地流放。我應該在祖國與流亡地之外,創(chuàng)造另一個所在?!睂λ?,無論走到世界哪個角落,故鄉(xiāng)是他永遠走不出的地方,也是他不斷創(chuàng)作的精神源頭,因此,即便在法國居住了那么久,他也只用母語創(chuàng)作。“詩人啊,你的祖國,就是你必定被逐而離去的地方。..詩歌是天堂,但它永遠在,語言的疆域流浪?!?/p>
即便遠隔萬里,阿多尼斯也飽含熱淚地描繪著故鄉(xiāng)連綿不斷的戰(zhàn)火。他的詩集《灰與花之間的時間》描述了1967年以色列占領敘利亞和黎巴嫩部分領土的“六日戰(zhàn)爭”期間,他的人生經歷和感情波動。《圍攻之書》是他對1982年以色列侵略黎巴嫩的筆伐?!白砸瑮椌坪蜕衬撵o夜里,自變賣自己的內臟,睡臥在叛逆者尸體上的早晨,自街道,自運載著士兵和人群的卡車里,自男人和女人的陰影里,自填充了正教徒和異教徒咒語的子彈里,自鏗鏘擊撞、流出血肉的鐵器里,自思念著麥子、青草和農夫的田野里”“殺戮改變了城市的形狀一這塊石頭,是一個男孩的透露,這團煙霧,是人類的一聲嘆息。一切都在吟唱著自己的流放地:血的海洋?!睉?zhàn)爭不僅讓他踏上了流亡之路,也使他與家人阻隔,他的母親107歲去世時,他甚至無法見上一面。
如今,阿多尼斯和他的評論家妻子住在巴黎郊外,他在巴黎、魯特都有寓所,平時除了在世界各地旅行,多半時間都在這兩地度過,他的大女兒是巴黎世界文化宮的理事,小女兒是位藝術家,穿梭在巴黎和黎巴嫩之間。除了寫詩、文論,在巴黎的阿多尼斯,還成為了當代藝術家,他創(chuàng)作的拼貼畫,很多色彩和構圖都來自童年的卡薩賓?!澳愕耐晔切〈迩f,可是,你走不出它的邊際,無論你遠行何方?!卑⒍嗄崴沟脑姡撬乃囆g和人生最好的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