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樹
"待會打算怎樣?"
"休息一下,我想去澡堂。頭發(fā)亂七八糟的,我想洗一洗。"
"好的。澡堂就在附近。"我說。
"對了,渡邊,若是方便,請告訴我,你和那位阿綠小姐已經(jīng)睡過了嗎?"玲子
"你是說有沒有做愛?沒有。在許多事情沒弄清楚以前,我們決定不做"
"現(xiàn)在不是都弄清楚了嗎?"
我搖搖頭表示不懂。"你的意思是直子死了,一切塵埃落定?"
"不是這個意思。你不是在直子死去之前就作出決定,不會跟阿綠分開了么?這件事跟直子是活是死都無關(guān),對不?你揀選阿綠。直于揀選了死。你已經(jīng)是大人了,必須對自己所選擇的負起責任。否則不是一塌糊涂嗎?"
"但我忘不了她。"我說。"我對直子說過,我會永遠等她。可是我沒有。結(jié)果來說,我還是放開她了。這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而是我本身的問題。也許我縱然半路不放開她,結(jié)果還是一樣,直于畢竟還是揀選死亡。但我覺得我就是不能原諒自己。雖然你認馬那是一種自然的心靈活動,無可奈何,然而我和直子的關(guān)系并不如此單純。想起來,我們從一開始就是在生死的交界線上互相結(jié)合在一起的。"
"若是件對直子有某種哀痛的感覺的話,你就帶看那種哀痛度過往后的人生好了。若是從中能夠?qū)W到什么,你就學吧。不過,那是另一回事,你應(yīng)該和阿綠共創(chuàng)幸福。你的哀痛和阿綠是扯不上關(guān)系的。若是你再傷害它的話,將會做成無法挽回的局面。雖然痛苦,你還是要堅強起來,你要長大成熟。我是為了向你說這句話,特意離開阿美宿舍,長途跋涉地搭那種棺材以的火車老遠跑來這里的。"
"我很了解你所說的。"我說。"但我還沒作好準備。你不覺得嗎?那個喪禮實在太寂寞了。人不應(yīng)該那樣子死去的。"
玲子伸手摸摸我的頭。"總有一天,我們每個人都會那樣子死去的,包括你和我。"
我們沿看河邊走五分鐘到澡堂。洗完后帶看爽朗的心情回到家。然后拔掉酒瓶蓋,坐在套廊喝。
"渡邊,再拿一個玻璃杯來好嗎?"
"好哇。你想做什么?"
"我們來為直子辦喪禮。"玲子說。"一個不寂寞的喪禮。"
我把玻璃杯拿來后,玲子在杯里斟滿葡萄酒,擺在院子的石燈籠上。然后坐在套廊,抱看吉他靠在柱子抽煙。
"如果有火柴的話,拿給我好嗎?愈多愈好。"
我從廚房拿了一大包火柴過來,在她旁邊坐下。
"我彈-首,你就在那里排一根火柴,好不好?從現(xiàn)在起,我把我會彈的都彈出來。"
她先彈了亨利曼西尼的"親愛的心",彈得優(yōu)美而祥和。"這張唱片是件送給直子的吧?"
"是的。前年的圣誕節(jié)。因為她很喜歡這首曲子。"
"我也喜歡。非常優(yōu)美。"她又彈了幾段"親愛的心"的旋律,輟一口酒。"在我喝醉之前,不知能彈幾首?哎。這樣的喪禮應(yīng)該不會寂寞了吧!"
玲子改彈披頭四的"挪威的森林"、"昨天"、"米雪兜"、"某事"、"太陽出來了"、"山上的傻叭"。我排了七根火柴。
"七首了。"玲子說看,喝一口酒,噴一口煙。"這些人的確很了解人生的悲哀和優(yōu)雅。"
她口中的"那些人",當然是指約翰連儂、保羅麥卡尼以及喬治哈里森了。
她嘆一口氣,揉熄香煙,又拿起吉他來彈"小巷"、"黑馬"、"朱莉亞"、"當我六十四歲時"、"人在何處"、"我愛她"和"喃,朱蒂"。
"現(xiàn)在幾首了?"
"十四首。"我說。
"唔。"她嘆息。"你也可以彈一首什么吧!"
"我彈不好。"
"不好也沒關(guān)系嘛。"
我把自己的吉他拿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彈了一首"屋頂上"。玲子趁那時稍微休息,抽抽煙喝喝酒。我彈完后,她鼓掌。
然后,玲子彈了改編為吉他由約拉維爾的"獻給公主的安魂曲"和德比西的"月光",彈得細膩而優(yōu)美。
"這兩首曲子是直子死去以后才彈得好的。"玲子說。"她喜歡音樂的地步,直到最后都脫離不了傷感的境地。"
按著她演奏了幾首巴卡拉殊的曲子:"靠近你"、"雨不斷滴在我頭上"、"圭在你身邊"和"結(jié)婚鐘聲的怨曲"。
"三十首了。"我說。
"我好像是自動點唱機"玲子開心地說。"音樂大學的老師看到這種場面,大概嚇昏了。"
她喝看葡萄酒,一邊抽煙,一邊一首接一首地彈。彈了十首巴薩洛華,包括羅杰.哈特及高素恩的曲子。以及鮑伙倫、雷查爾斯、凱勒克、海邊男孩、史提威汪達等人的音樂。"藍色天鵝絨"、"青青草原",所有一切的曲子都彈了。偶爾閉起眼睛輕輕搖頭,配合旋律哼歌。
葡萄酒喝完了,我們改喝威士忌。我把院子哀的葡萄酒僥在石燈籠上,另外斟滿一杯威士忌。